洞穴
没有用,说过千万遍的话语都没有用。重复强调自己的观点,自己的表达,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猜透,没有一个人愿意踏入其中。也许极端之外的繁杂情感注定是无法描述的。 我隐居在热闹市井旁的山洞,每时每刻都被喧闹纷扰。他们知晓我的存在,但都把我当成不存在的虚无。我希望,住在山洞旁的我,能找到个愿意陪我一同进入的人;或是进入后告诉我里面的内容也行。也许传闻那里面早塌了,也许山洞短得走上几步就得回头,所以根本没人会对一个没有珍宝的破山洞感兴趣。 就在我于路边乞讨点生活必须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走入了山洞。她不怕黑,而且似乎带有淡淡的光芒。我偷偷地在后面踮着脚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总爱在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角落上停留观察。也许她停下来是因为发现我了?也许她不在乎里面是什么?慢慢地,我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我了。她已经停止不前了,对于我来说,我知道那不深的洞内是唯一的,最后的墙。我得走了,希望她不会因为我这个尾随者而感到害怕,也千万别因为我的威胁将我告上法庭。但我内心是如此希望的,混牢饭总比乞讨强。 她亮得让我至少能看清她。洞内一切的结晶与灰尘都黯然失色。我还没来得及跑开,她似乎就发现我了。我僵在原地,不止如何是好,如果有个人能结束这一切该多好。她走到我跟前,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似乎在问我为什么。她不会说话吗?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吐出一声叹息。我跪在她的跟前,掏出一把未开刃的银器——据说是镀银的——并将它递给她。我用我那肮脏的,满是灰尘的手牵着她的手腕,让她举着那匕首,指向我的心脏,抵着我的心脏。 我闭上了眼睛,垂下头,心想:“快结束吧。” 她不应该害怕吗?或者说,她不应该跑掉吗?或者至少,也要有些微颤抖,或者几分挣脱开我的脏手而把这匕首丢掉的意思。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心跳声都变得微弱,无法听清。她不会说话,或者发音吗?她看着我,小手用力想把匕首送入我的胸膛,除了一点点痛楚之外,别无作用。我睁开眼,发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就连我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地图也消失了。大概,我已经不在了吧。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碰的满身是血。凝固后的坚硬血痂,至少能抵挡很多东西。我听到清脆的叮当声,感受到一点温暖的光芒。她拉住了我,我又一次跪倒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地请求着她的原谅。她给我不解的目光:她的目光穿透了我,而我却看不清她。她双手托起我的头,让我站起,但那柔软的触感使我更深地跪伏下去。肮脏的我配不上这纯洁的双手。她将我缓缓托起,让我站起来。为了不伤到她,我小心翼翼地配合。只要让她满意,就能够放我走了吧?我盯了她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又往洞外冲。 她一把拉住了我,在我跑向不知名的虚空时,撞上了一堵墙。她走到我身旁,抱住了我。我知道,满身是恶心,肮脏,恶臭的我,会让她很快觉得不适,放手。可她没有。我等待着她放手的机会,让我奔向无尽的虚空,至少不要伤害了她。但她的体温传递到早已僵硬冰冻的,我的身上。沉重的东西融化变得轻快,黑色的一切逐渐明朗,我奋不顾身地冲向洞外。我要乞讨,哪怕乞讨,也不要这样被拥抱了,太恐怖了……哪怕我知道我乞讨的人不会给我一丝一毫。我飞奔出去,又跌倒在半途。脑部的震荡和蜂鸣,让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温柔的感觉太痛,太可怕了。让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享受光芒,绝对是地狱中的极刑。她已经包扎好了我的伤口,抚摸着我凌乱的头发,静静地等待着我的苏醒。 我问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她回答我,“我已经进入这洞穴无数遍了,你是唯一一个愿意跟着我一起,在这黑暗又狭小的世界中陪伴着我的人。” 我不解地问她:“我如此的肮脏恶臭,让人不禁敬而远之,闻风而逃;我不与其他人同流,让我如同虚空之人,形如无物,可为什么你还要……” 小女孩说:“外在的污秽可以用那不息的河水洗净,内在的空虚可以用那感受与知识填满。既然已经遍体鳞伤,就要先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内心的肮脏比外表的肮脏可怕许多,但哥哥你并不是一个内心肮脏的人。山洞里有些细微但很美妙的晶体,为什么不拿那些来卖钱,让自己过得好些,而要去乞讨呢?你不曾享受过这些吗?” 我看不见,而且,我不知道这破洞里有这些东西。我只知道,既然没有人来这山洞,那就表明内在全是毫无价值之物……可她来了。我不知她何时来过,这次也只是刚见过她,也许是我失忆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地下捧起一块石头,透过微弱的光芒,我依稀能看清那是一块水晶和黑曜石(玛瑙)的共生矿石。水晶的品相似乎很好,可那黑曜石中狂乱扭曲的结构给我流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与热情,伴随着怒吼与不甘,被过早冰封在这块小小的黑石头中。看上去似乎伤痕累累,内部有太多太多的纹理,外表却只剩略有凹凸,光滑的一层硬壳。光芒被捕捉进去,就再也逃不出这块黯黑的石头了。 她漫不经心地将这块石头旋转了个角度。有序透明的水晶组成奇异的结构,散发出太阳的光芒。它亮得我睁不开眼。我又心生恐惧:洞穴里发光的矿石都是剧毒之物,与这样的放射性光芒相处日久,身心就会被它改造。最后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重疾缠身,死于那极有活力而永不停息的癌变。而当此时,这光芒又是唯一抑制那无序癌变的力量,早已无法脱离这道秩序的光芒。内心的恐惧让我尽力往外逃出,但那光,那温暖的如同阳光的光芒,死死地抓住了我,不让我逃跑。我身不由己地向它靠近,却发现这光芒只不过是小女孩身上折射出来的一点余晖。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这块矿石递到我跟前,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块矿石。身上,我身上似乎也有淡淡的光。我摆弄着这块石头,突然间,一股凉意自我的脊背升起。矿石透出冷艳的光芒,那幽冷的凝视比那阳光还要强烈数倍,直戳我目光过后的心灵。可那水晶折射出的光芒,突然被黑曜石散发的黑色光芒吞噬了。幽蓝的冷光在那混乱的结构中横冲直撞,散发的无色光芒令人窒息。我耳边似乎有咔咔咔的巨响(注:盖革计数器),几乎让我疯狂。这块石头更加地危险了,我立马把它丢到一旁。 但那块石头被我丢到一旁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小女孩过去将它拾起,我本想阻止她,阻止这个愿意关心我的人死于非命。但她摇了摇头。她捧着这块已经被我污染过的矿石,如同用杯子向下倒水一般,朝我的头顶倾泻下来。那水晶中晶莹剔透的光芒,冲刷过我的全身,粉碎了我内在的一切。那是疼痛吗?还是净化过后的欣喜与狂喜?似乎那疯狂的金色光芒变得不那么危险了。我恐惧地,也颓然并欣喜地,接受了她最后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