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战马(五)-鲍里斯·萨文科夫
3月28日
州长显然意识到有人想谋杀他。昨晚他突然动身前往波德戈诺。我们跟着他去了那里。万尼亚、费多尔和海因里希在不同的地点担任观察员。 我在街上负责搜集信息,这是分配给我的任务。我们对他简直了如指掌。 我们决不能失败,很快我们就能解决问题。
3月29日
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来了。他是我们的中央委员,多年来在矿山劳作,流亡西伯利亚,过着老革命家的生活。他有忧郁的蓝色眼睛和细长的灰色胡须。我们一起去了一家餐馆。
“你知道的,乔治,”他有些尴尬地说,“有人说要暂缓任务一段时间。你怎么看呢?”
“服务员,”我喊道,'把留声机上的音乐换成《Corneville的钟声》(一部法国三幕歌剧,由罗伯特·普朗奎特创作,由路易斯·克莱维尔和查尔斯·加贝特创作剧本。)。”
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垂下眼睛。“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他说,“但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要与我们的议会工作步调一致,我们必须采取明确和一贯的立场。我们只有两种选择,我们要么拥护宪法原则,试图进入议会,要么坦率地建立反对派,然后…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不怎么看。”
“无论如何,请务必认清形势,贸然行动的话事情可能会发展到到解雇你的地步——我是说你的组织。”
“你说什么?”我问得比较尖锐。
“也许这么说不对,但是——好吧,要我该怎么说呢?…我们当然知道,乔治…我们明白……我们知道这会让我们的同志失望。我们非常重视这件事…而且,毕竟,一切都还没有解决。”
他的脸是蜡黄色的,眼睛周围布满皱纹。他肯定一直窝在郊区的简陋小屋里,靠用酒精灯煮的茶为生,整个冬天他都裹着薄大衣,把整天都用在计划和讨论上。进行着他的“工作”。
“看这里,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我对他说,“你们当然可以继续通过你们的决议——你完全有权这样做。然而,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继续做我们的任务。”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你真的决定拒绝服从中央委员会的命令吗?”
“是的。”
“但是,听我说,乔治…”
“那是我最后一句话,安德烈·彼得罗维奇”
“你真的不为党考虑吗?”他继续问我。“那任务呢?”我反问道。
他叹了口气,甩了甩手。“我不会向他们报告你对我说的话,”他说。“我希望事情会以某种方式好转。你不会惹我生气吧?”
“不。”
“再见,乔治。”
“再见,安德烈·彼得罗维奇。”
这是个晴朗的晚上,满天繁星,预示着更寒冷的天气即将来临。空荡荡的小街这时显得格外诡异。 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不得不赶去坐上最后一班火车。 可怜的老家伙,天真的老小孩!还活在他们臆造的天国里!
3月30日
我又开始在埃琳娜家附近散步了。她家是座非常大的灰色建筑物。房东是位商人,名叫库波罗索夫。我很想知道,埃琳娜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我知道傻傻地站在霜冻的空气中,一次又一次地走过紧闭的门,等待那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无比愚蠢的。即使我真的遇到了她,那有会有什么不同?当然没有。
我昨天在大街上遇到了埃琳娜的丈夫。我首先在远处看到他,当时他在商店橱窗前停下来,看着一些海报。他背对着我。我稍微走近了一点,站在他身边。他是高大、苗条,长着一头柔顺金发,大概有二十五岁,是一名军官。
他一转身就认出了我。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恶意和嫉妒。几乎是他看到我的同时,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我不知道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既不嫉妒他,也不讨厌他。他就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当我看着他时,我又想起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衬衫上有只虱子,
嘲笑你是一只跳蚤,
那就去杀掉他吧!
今天正在解冻,小溪从山坡上流下来。水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在融化,到处散发着一股春天的气息。在乡间,树林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振奋的潮湿气息。这时尽管夜晚仍然结霜,但到了中午,化掉的冰使地面变得很滑,屋顶上也开始滴水。
我在南方度过了最后一个春天。夜空是漆黑的,除了明亮的猎户座。早上,我常常去海边沿着碎石滩散步。林中的石楠花和百合花都开了。我爬过悬崖。炙热的阳光照在我的头顶,从我脚下的地方,我可以看到透明的绿色大海。蜥蜴在石头间上蹿下跳,蚊子在空中嗡嗡作响。我喜欢躺在滚烫的石头上,听着海浪的声音。任时间流逝,一切都会突然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大海、树林、怒放的花朵…整个宇宙汇聚在一起,充满了生命的无限幸福。
现在呢?我的一位比利时军官朋友向我描述了他在刚果服役期间的生活。他一个人在那里,指挥着五十个黑人士兵。他把警戒线部署在一条大河的岸边,在那里阳光无法射过密林,而且一直有黄热病的危险。河对岸住着另一个独立的黑人部落,他们有自己的国王和法律。白天接着黑夜,然后又是第二个白天…早上、中午和晚上,他看着那条浑浊的河,两边河岸上都是冲积的泥沙,都有同样的鲜绿色的藤蔓,都有同样的黑人士兵。说着彼此听不懂的语言。有时,为了打发空闲时间,他拿起枪瞄准树丛中的某个长着黑色卷发的脑袋…
每当他的士兵成功地从河对岸抓获一个俘虏时,他们就把这个囚犯绑在一根柱子上,为了消磨时间,他们把他作为射击标靶。对面也有同样甚至更残忍的做法:每当一名军官在河对岸被捕时,他们切断他的四肢,把他放在河里,整夜泡在那里,水面上只能看到他的脑袋。第二天早上,他的头就会被砍掉。
我想知道白人是否与黑人不同。有什么不同呢?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你不得杀人(基督教十诫)”——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是杀人犯,就像那些黑人一样;要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需要任何诡辩。这就是我所希望的,我做我喜欢的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过分在意别人的意见,难道不是有怯懦的成分吗?为什么要害怕被称为凶手而希望被称为英雄?毕竟,我有什么必要去在乎别人说什么?
拉斯科利尼科夫(罗迪昂·罗曼诺维奇·拉斯科利尼科夫是费奥多·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66年创作的小说《罪与罚》的主角)杀掉了一个老太婆,他自己浑身都是血。然而瓦尼亚出去杀戮,他会得到宽恕和幸福。我想知道他到底会吗?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爱。但又真的爱存在吗?基督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第三天死而复生? ……仅此而已……
如果你的衬衫上有只虱子,
嘲笑你是一只跳蚤,
那就去杀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