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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家堂的遥想 与亲分的一面

2023-02-26 13:14 作者:城无言  | 我要投稿

迎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们径直出了地铁站,撞见的,是棕黄色的高塔,玉米一样奇幻地插入湛蓝无丝的天空。 我搀扶着爷爷的手,明显感到阵阵颤抖;拐杖落在地上,又是微微的颤音。 这就是圣家族大教堂。 七十多岁的老人,任了四十余年的教授。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国门的旅程的第一站。当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西班牙这个国度。 我一直疑惑着,为什么这位头发花白、不苟言笑的老人,如此笃定地选择了这个不出名的国度,那么现在就好似有了答案。 阳光明媚,穿过高俊矗立的十八座高塔,透出熠熠生辉的十八角星。眼前仙窟迷离,弯弯绕绕,淋漓尽致,较一旁的殿堂颜色格外深棕。虽然距离不近,但精雕细琢的侵蚀尤为明显,鸟兽草木也已然模糊了曲棱弯角。 我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一路上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的爷爷却讲了起来: “安东尼奥·高迪生前亲自监工的唯一立面,就是这诞生立面啊。 “诞生立面竣工后,她又等了整整一百年,直到受难和荣耀立面相继建成,直到象征耶稣的最高主塔封顶。 “这是高迪毕生心血的结晶,是他赠予上帝的最伟大的礼物。一百五十年断断续续的施工,先后十任总设计师,无数工人前赴后继,才造就了这世界上最高俊伟大的教堂之一。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可以赞美的建筑之一了。” 爷爷在平台上站定,拐棍在砂石地上轻轻杵几下,又仰头望向,静静站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雪白的衬衣在地中海的东方里飘飖着。 他轻叹一口气,向我说:“孙儿,我们到对面的公园去吧,这里太近了,看不见全貌。” 我还在惊讶于这宏伟本身,还有爷爷对这杰作的认识,他却已经蹒跚地走出几步。于是又赶忙挤过人流,跟上爷爷。 爷爷又陷入平日的沉思了。 绿树成荫的公园,正好有一片开阔的草坪。还没站定,还在东张西望,爷爷突然举起手,缓缓指向诞生立面对面的售货亭:“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去那里了。” 清晨的阳光,留下圣家堂长长的投影。已经开始慢慢热起来了。爷爷却并不急着进入这恢弘的内部,却只在着公园里转。真是奇怪!只好又跟着爷爷的拐杖声去了。爷爷好似仅仅死死盯着那张长椅,上面倚着一个人影:是位弹吉他的青年,身旁并没有人驻足观看。 爷爷颤巍巍地走到正低着头的青年人面前,撑着拐棍俯下身子,好似透过他棕黑的凌乱的头发,辨认出他的脸庞,努力听清他的乐音,观察他的弹拨手势。他直起身,脸上又显出严肃了。 “你能听到吗?” 我说:“可以,好熟悉的音乐。” “我以前总是哼的,啊,你知道什么名字吗?” 我还没有否定,爷爷的脸上便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画个圆圆的地球》,七十年的歌了,在这里还能听到啊。” 青年很快停止了演奏。但当他抬头的一霎那,爷爷全身好似战栗了一下,拄着拐的左手不住地抖着: “这好像我六十多年前认识的一位故人。” 他赶紧走上去。青年有着一副俊秀的脸庞,橄榄色的清纯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甜美的微笑。 “请问,请问,您是……费尔南德斯先生吗?” 青年愣了一下,笑了:“是啊,老人家。” “那么,你就是西/班/牙?也就是,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了?您真的是,而不是其他人cosplay的?” 青年突然把吉他放在一旁,挥舞着双臂,跳起来喊道:“啊,您还记得!我这么多年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是日丸屋秀和起的名字,你可以就叫我‘西/班/牙’啊!” “我从六十年前就是你狂热的粉丝了,我的亲分啊!” 爷爷揉了揉眼睛,紧紧握住安东尼奥的手。青年又笑了: “那太好了!亲分,还是罗马诺之后才有的。说起来,罗马诺最近也不怎么联系了——我对这里可是非常熟悉的。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带着你们到处走走吧。” 安东尼奥将吉他收好,背起包,和我们一起走向诞生立面的入口。 “哎,当年教堂刚刚动工的时候,这旁边还是一片空地,现在这些后建起的街区已经上升为古董的地步了。现在看来,高迪的设计已经在后继者的手中很好地体现了呢。 “但是当年高迪的天才实在是无与伦比的。教堂地下的博物馆里陈列着复原后的高迪的建筑模型。他用倒吊的绳索模拟石柱,外侧空白用帆布填满。这样就大致勾勒出圣家族大教堂的轮廓,而帆布内的空白就可以为他随意发挥了。外围如山一样高耸的立面,以及内部树干一样的立柱,它们的承重,其实都是高迪用绳索模拟,然后再逐一反复计算的……” 一阵铃声打断了青年的激昂。他接通了电话语音。 他挂断电话,向我们说道: “哦,太对不起了,上司有急事,我要回马德里了。要不然,你们肯定能知道更多的东西的。” “是女王陛下吗?” “是的,最近西加泰罗尼亚又有路障出现了。现在局势还好,但是几天后就不知道了。唉,你们还是要小心点。 青年随手捡起一张吹来的,印着independiente字样的残存纸片,撕成碎片,揉作一团: “唉,这些人为什么老是要离开呢?” “那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我初中时就为您的世界霸主,日不落帝国的地位丧失而感到万分惋惜,您那时的想法是什么呢?”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这么问道。 青年愣住了。 “要真说起来,当时也没有什么感觉,可能是我不记得了。最落魄的时候,就是开始做玫瑰花的时候,罗马诺也回去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然后就努力到处奔跑啊,现在我家的网速已经是世界第一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 “那些霸权的博弈已经与我们没有什么联系了,我们也不像五百年前那样强大到直接参与的地步了。” 青年的眉头又舒展开来,露出原来的微笑: “那也挺好的。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就像巴塞罗那的人们用了一个半世纪的激情与耐心等待着圣家族大教堂的建成。这也没什么的。只要还有人记得用热情与激情改变世界,即使土地四分五裂,甚至沉入大海,我也将会永存。老先生,太抱歉了,先走一步,来日再见!” 青年穿过树丛,径直走向远处的巴士。爷爷拄着拐杖,腰背微微佝偻,皱纹上下抖动。安东尼奥不时侧过头,回望几眼,穿过街巷,消失隐没在汹涌的人群中。 沉默很久,我忍不住问道:“爷爷,这位先生究竟是谁?” “他呀,”旁边的售货亭老板接话说,“每几周他都来这里,我到这里的时候就是那个模样,现在还是,三十多年没有变过。但我爷爷讲过,一百年前这教堂还在建造的时候,他就那么年轻了。他是何方神圣,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说他是西/班/牙。” 这时再回头看向爷爷,他仍然眺望着青年离去的方向。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其实是……纸片人,国家拟人的角色,西/班/牙的国家意识体。” 我们都惊异了,满脸狐疑。 “当年我认识他的时候,我只是以为他是只存在于二维空间的, “虽说如此,我也庆幸自己没有在百年之后才与他相见。但是啊,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实在令人不可饶恕。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是庆幸亲分的不拘一格。” 走出几步,爷爷回头对我说: “人生总是要有打不破的激情的,无论是否把它当作一份事业。 “如果说亲分就是我的激情所在。但我绝对不是一个不忘初心的人。” 他又大笑起来: “荒唐吧?当年没有几个人说这不荒唐的:看看就行了。” 身旁的行人有的回头。笑着笑着,爷爷如鲠在喉一样,笑声渐渐低沉,眼角闪现着晶莹。他俯身撑在拐杖上,右手遮住面颊,轻声颤抖呜咽

啜泣。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下。游人愈发得多了。

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王羲之《兰亭序》

2023年寒假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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