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归山海

王大头喜欢看海,从小就是。
五岁那年,妈妈第一次带他去了海边。小小的人儿开开心心地拎着小桶和小铲子,想学着电视上的小朋友在沙滩上盖一座大大的城堡。可去了之后才发现,那片海滩上的石头要比沙子多得多。小家伙儿难掩心中失落,赌着气说什么也不想回去。当妈的没有强求,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就那么陪他坐着。
就在那一天,五岁的小男孩儿爱上了日落。妈妈问他为什么?他说,那个太阳好漂亮,好像端午节吃的鸭蛋黄。妈妈听罢莞尔,果然还是个孩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因为有妈妈陪着我。
吉林没有海,十岁的小男孩儿也很少再有机会去看日落。
晚风吹过,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塑料草皮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王大头闭着眼睛把自己摆成个“大”字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状态这么差?为什么就不能保持稳定?为什么队内比赛总是输,为什么要连累兄弟们一起受苦?
熟悉的气息传来,有人坐到了身边。不用睁眼都知道,是他的小搭档来了。
“头哥。”
“你跑完了?”
“嗯。刚跑完。看见你在这儿,就过来了。”
“哭过?”
“哭了。”
“很难过?”
“超级难过。但是又有一点儿开心。”
“被罚了还开心,你是不是累傻了。”
“没有啊。被罚被骂就证明,我还有希望。”
“你有希望,可是我呢?自己练得稀里糊涂,还连累兄弟们跟我一起被罚。”
“你也有啊,我知道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
“来找我干嘛?”
“我饿了。”
“我就知道。”
“那你管我饭吗?”
“我可以不管吗?”
小姑娘没再说话,转而给了他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王大头撑起上半身,在草坪上盘腿坐好,然后朝小姑娘伸出了胳膊。
“干嘛?”
“拉我一把,麻了。”
物理课本告诉我们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刚刚跑完万米的小姑娘遇到了个儿高坨儿大的王大头,最终的结果就是不仅没拉起来对方,还差点儿砸人家身上。好在王大头反应灵敏,在即将进行亲密接触之前,迅速躲开了。
小姑娘气鼓鼓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大头蹲在一边欠儿欠儿地撞人家肩膀。
“生气了?真生气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
“要不你打我两巴掌出出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别生气了小豆包,再生气就变受气包了。”
王大头还在想着要怎么去哄小姑娘,就看在地上那个小团子朝他伸出了手。
“拉你一把?”
“嗯。”
“你也麻了?”
“不拉算了。”
“错了错了,来,把手给哥。”
手心交握的那一刻,小姑娘使出了洪荒之力。下一秒钟王大头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空旷的操场上传来了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王大头看着那个头发丝儿都写着快乐的人,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夕阳的余晖在小姑娘身上洒下了金色的光芒,那一瞬间王大头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我爱日落,但我并不难过。
看着那个在日落时分对着自己招手的小姑娘,王大头在心里如是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被训练和比赛填满。王大头拼命地跑啊跑啊,不问结局,不问终点。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聚了又散。兜兜转转,只有一人始终留在身边。那是他的小搭档,他的小姑娘,他的世界里最明媚的小太阳。他们一起熬过低谷,一起走上巅峰。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面对绝境并肩前行。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却很少有时间去看路上的风景。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站上最高领奖台的那一刻,王大头悄悄地跟小姑娘说,等放假回去,哥带你露营。
天幕桌椅手推车,锅碗瓢盆调味料,烧水壶,卡式炉,烧烤炉,打火机,木炭,竹签,烧烤架,驱蚊水,防蚊液,发电机,照明灯……王大头在网上做了详细的攻略,然后差点儿把人家户外用品店给搬空。把所有的东西装进后备箱,王大头带着他的小姑娘去兑现诺言。就像曾经的每一个领奖台一样。
到了目的地,王大头开始忙活。小姑娘带着渔夫帽,穿着休闲装,搬着小板凳坐在一边看,完全没有想帮忙的意思。王大头也由着她,毕竟当年他们还小的时候秦指导就嘱咐过,什么事情都是他来。自己的搭档,自己宠着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暮色渐沉,王大头和小姑娘背靠背坐着,吹着海风,望着天边,啃着刚烤好的肉串。突然,王大头来了一句,你看我们俩现在像什么?小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摆正,擦了擦嘴角的油,懒洋洋地回他,什么?Kappa。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振得王大头肩膀发麻。饶是过了这么久,还是那个她哥哥一逗就会开怀大笑的小姑娘。
“哥哥,你的梗真的好老啊。”
“梗老有什么关系,好用就行呗。还有更老的,要听吗?”
“说吧。”
“我今天早上在你兜里放了一个五毛的硬币,现在我手里还有一个,也给你。”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们俩就是一块了呀。”
小姑娘再度笑到不能自已,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王大头真的在兜里挑来掏去。
“你在干嘛啊哥哥,不会真的有五毛的硬币吧?”圆溜溜的葡萄眼满是疑惑,不过下一秒,就变成了惊喜。
王大头单膝跪地,手上举着个亮晶晶的东西。
“这枚戒指我准备了好久。它值好多好多个五毛,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乖乖伸手,嘴上却不怎么饶人。
“哥哥,这是我听过的最不浪漫的求婚。”
正在给人戴戒指的人左手顿了一下,“听这意思,你还想听别人的?”
“没有没有,有你就够了。我哥哥全世界最好最帅。你非我不娶,我非你不嫁。”多年以来,小姑娘一向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准则。毕竟她既不幸又幸运地拥有一个全世界最大的醋坛子。每次打翻了都得自己哄。
“这还差不多。”
“可是哥哥,我们两个好像从来都没有正式跟对方表白过吧。”
王大头笑了笑,握住了小姑娘刚刚戴上戒指的左手。他抬手指了指即将沉入海平面的夕阳,凑到了小姑娘的耳边。
“落日归山海,陪伴成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