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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X的奇幻漂流——理塘雪山上的往事

2023-06-30 23:33 作者:攻嘤氏  | 我要投稿

本文纯属虚构,与现实世界任何人物事件无任何关联。所有人名地名只是在基于现实世界的一些参考。无任何不良导向,无任何影射与暗示。

只是倾听一段虚假的雪山和雪豹的回声,一段作者臆想的心中往事。

“1!5!” 雪山一声野性的呼唤,不知是人的号叫还是雪豹的吼叫。 哥们名叫戌贾——理塘外的人们对他的称呼。本名源于一座贡嘎雪山的藏语,现在没有人会这么喊,就连雪山也忘记了这个名字。现在的雪山乌黑黑的一坨坨,往年夏天还会有些积雪。人家说这叫作“全球气候变暖”,要交付联合国上说的。 冬天天气倒没有怎么变暖,还记得那年下大雪,压塌了家里的牛棚,死了三头牦牛,血冻在断木下,还没有扫干净。村支书向上面写一份申请,过几天可以去县城领赈灾物资。 第一次到理塘城,小马珍珠还没长大,跑不了这么远。面包车是蹭隔壁陈粿家的,为了多带一个人少拉三提青稞去县上,她爹一路骂骂咧咧。 今年雪灾很大,小广场聚满十三四圈穿大衣搓手的人,包里都揣着揉成一团的赈济申请表。坑洼的广场上雪和泥被踩成好几团稀滩滩,好几个汉子站不住了蹲下来在咂几根烟。一直等到下午点又飘雪,人群骚动起来,往旗杆下面挤。 “物!物!物!” 拿到被挤成坷垃的纸箱,雪已经在肩膀和脑袋上铺好大一层,广场的路灯也亮了,闪两下又熄掉。纸箱里有两盒火柴,好几包青稞种子,一件棉袄,还有一沓红色的票纸。理塘的夜很冷,颤巍巍划一根火,看到地上“雪豹”牌烟盒,旁边好几根烟屁股泡在冰泥浆里。 很晚才找到一个招待所,因为捡完广场上的所有烟头花了很长时间,这个时间点县城大多数招待所都关门了。其实本来也就没几家招待所,更不用说酒店,理塘没有什么能招待的。 水电很差,也不能像家里一样生火,哆哆嗦嗦干掉好几根烟。凑在台灯底下看这些红色的票子,不由得又抖一下。平时这个东西只有快过年把卖给陈粿她家,爸爸妈妈手里才会拿到几张。现在一小沓竟然就捏在手里,只是不会数数,算不出值几头牛。 睡不好,床板比家里面软,一大早就醒了。前台看小伙子噤若寒蝉,低头掏出几张红票子结账,怀疑地问了句钱从哪来的。 "妈……妈妈省的……"

去客运站摇一张面包车回家,发现直到村子里一路上都有一个汉族跟着,耳朵上不吊耳环,脖子上也没得项链,只挂着一大坨铁块,后来知道这个叫相机。他好像想聊什么,但是咕噜咕噜的汉语听不懂。后来回到家把纸箱交给妈妈,但是没有告诉她红票子拿去买了“雪豹”。妈妈笑了,大家跟着笑,汉族也跟着笑,顺便拍了一张照。 剩下的冬天过得就跟梦一样:村支书把申请表从县上拿回来还裱了挂在家里,又来了好多汉族挂着相机边笑边拍照,一个喊李淼的孃孃跑来跟爸爸妈妈在火坑旁边牵着手说话,陈粿她爹嘴巴咧开来开面包车带着送去衡水市跑干了五箱油。冬天过去,换了一套新的藏服,买了一台华为的手机,住进衡水二中的公寓,最关键地是拿到了衡水二中的学籍,村支书——现在是县文旅局副局——说是三年出来就可以直接拿编制。 这个冬天一直在跟着这些人笑,后来在摄像机面前笑,过几天还要去上海笑,还要去纽约笑。可是这种生活不好笑,在二中课程只安排了汉语,学不来;以前的生活也不好笑,每天就是放牛放牛,小学好几年没有来过支教了,无聊就向着雪山那头喊喊: “1!5!” 这辈子就只发自肺腑笑过一次。多年以后,面对衡水二中下午四点的阳光,戌贾会想起这次奇幻的漂流。起因是爸爸说他在那边的山谷见过雪豹,还听过它叫。 “1!5!” 于是每天放牛都学雪豹叫,放着放着也去到了爸爸说过的山上,也看到了爸爸说的雪豹,白色的脸张着红色的嘴巴,吐出白雾淌着口水。它就在五步远处看着他。眼神里的冰雪孤光自照,野性穿透了千万年的文明。藏族的祖先踏上这片高原才几千年,狩猎它的种群,火耕它的土地,现在两个物种的对话就停留在四只眼睛野性和纯真的交汇之中。 记不得和雪豹对视了多久,也记不得是怎么跑回家的,只记得一头子闷进牛棚的草料里,翻过身来冷汗还在冒。于是戌贾笑了。笑它的野性,笑他的纯真,笑他捡回一条命,也笑它看穿了自己。从此他学会了假笑,只有雪豹能看穿的那种假笑……

来到二中,要做的只有学汉语,然后说,最后笑。学不动了就趴桌子上,心里面意淫一声声雪豹叫。下掉晚自习还要去东门的疗养中心晒紫外线,衡水没有青藏高原那种太阳,为了筹备今年魅力中国城个人rap 秀,皮肤的黝黑还需要保持。衡水真的很热,甘孜交换生章郝每天的奶茶也浇不灭三十多度的焦躁,更何况古茗的冰块也没有贡嘎雪山那么冰凉。热死了,热到出现幻觉。外面沙沙声十分温柔,摇动着一丝丝清凉的空气。想起了家乡的牦牛在雪里的低吟,棚子被高原的风吹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是雪!” 可是衡水只在冬天下雪,在气候变暖的今天更是三年没有下过。沙沙声只是风吹过树叶而已。坐不住了,等到打铃,邓哲理在广播 rap 。溜去廉政楼,二楼厕所年久失修,只有一个坑的水箱没爆,三号坑和一号坑常年水漫金山。抛开小广告和土黄色鞋印不谈,还是看得出楼内楼外一整弄的白色粉刷,所以大家喊这栋楼叫“白宫”。 白宫厕所没有声控灯炸了好几年,每晚只有汉族学生的烟和火机作为光源。这几个月新来了一个藏族烟友。把红票子塞给走读生帮忙捎几盒来,可惜在曲靖买不到“雪豹”。也是从他们口中知道香烟还可以抽不传统的。 拿出华为打电话给妈妈。理塘如今建了更高的信号塔,电话终于打得通。妈妈说家已经完全搬到县城了,还说现在正在帮忙打理新建的民宿,爸爸还在跟包工头商量酒店的选址。 喜欢在二中的小树林里散步,有时看情况也会掏出烟来,一是背稿子不会被慕名的学生观摩,二是抽烟不会撞见记者和媒体,三是可以听树叶的沙沙声。只不过某一天刚好碰到叼着烟的姓杨的班主任,杨也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把五楼废弃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他。 办公室很大,也很凉快,水电也完善,看样子废弃没多久,很适合每天给新买的锐刻充电。每一次嘬电子烟,就像那天躺在草堆一样瘫在椅子上,冷冷的雾气和电光会引起多年前的回忆——雪豹呼出一口白雾,闭上了嘴,白雾在黑白的花纹间弥漫,它曾经犀利的眼神蒙上一层灰霭。

在曲一中一样浮想联翩的不止一个人。汉族同学常常吊在栏杆上谈天说地,有说将来要考编吃铁饭碗的,有说要去上海看看的,有说要润去美国的,还有说只想走出山河四省的,然后都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坐回去对着卷子垮起个批脸。不理解他们,明明笑一笑就可以办到的事情,笑一笑就可以离开的山河,笑一笑就可以拿到的编制,为什么要对着看不懂几个字的那一摞山的纸愁眉苦脸呢? 再往后就很少在衡中了,李晶娥嚷整天开着捷豹——很喜欢它的车标,打算毕业整一台——带着去北京录春晚,去上海拍 mv 唱 rap ,去广州做直播,过两天还要去纽约朝着那些既不是藏族也不是汉族的五颜六色的人笑:是假笑,字不认得几个但是胡言被当作圣箴的那种笑。

“我们滴,义!务!” 喊完这几个字头晕目眩,台子下面一圈一圈人,就像那个寒冷的理塘的广场。那些黑西装站起来鼓掌,金波浪伸过来花巴里绿的话筒,跟那天那个汉族一样打扮的人抬起一样的相机,还有看不到的,屏幕背后一声声“雪域王子”的赞誉,大小城市里观众看着直播的姨母笑……好像听见有记者拿一样蹩脚的中文问戌贾这个名字的来源:幻觉又从纽约飘到青藏高原的广场上,好像看见了那双红通通的手递出一个纸箱,盒子里装着用纯真换回的物质,发赈灾物资的人用藏语问少年:“名字?”。于是他说出了那座贡嘎的雪山。 “我操,说藏话了!” 如梦初醒,说出了一句胡言,不过在场没人会藏语,也没人去过贡嘎。人们只知道他现在的名字是戌贾,而不是某一座雪山。 直到走出联合国的大厦,站在“铸剑为犁”的阴影下面,恍惚的神智才清醒过来。坐着捷豹去餐厅,美国的太阳照在车标上,银色的豹子亮得呛眼。想抽一根“雪豹”,奈何大如纽约也不会有卖,只好掏出锐刻把郁闷吐在车窗上。到了餐厅饭桌上,面前摆着一大块芝士,很像家里的牦牛奶冻。芝士颜色是黄的,上面还有好多洞洞。看着芝士入了迷,雾霭蒙在眼睛上,怪诞的感受蔓延开来。黄黄的表面变成了银白色,灰灰的洞洞越来越深变成了黑色的斑点,然后芝士动起来了,扭出尾巴和四肢,张开了嘴巴…… "芝士雪豹!" 一下子醒了,梦中的呼喊没有搅乱纽约夜的喧嚣。看起来是饭桌上酒喝多断片了。扶着疼痛的脑袋坐起来。床是新疆长绒棉的,比家里的软很多,睡起来还是不适应。锐刻电充满了。坐在落地窗面前,看城市的光在电子烟里的达利园效应。密西西比大酒店的52楼看不到大坨大坨的雪山,只有异国的高楼大厦和霓虹灯。玻璃上映着脸,跟以前一样的黝黑,只是油光掩盖了常年居于高原的皱纹,眼里飘进来自大西洋的雪。 看着玻璃里的这个人,少年又想起那个记者的问题了,为什么他叫戌贾,为什么他是戌贾?原本叫什么名字,是贡嘎雪山吗?是哪一座?六姑娘山,海螺沟,珍珠山,还是沃册尼门玛?为什么这个藏族名字已经记不得了。戌贾,戌贾,戌贾,究竟是谁给他取的戌贾的名字?陈粿她爹?村支书?章郝?是拿着相机的汉族吗?还是李晶嬢嬢?他只记得理塘的那个夜,少年这辈子最后一次说出自己本名。 “是贡嘎雪山的一座峰啊,是个好名字。” 猛啜一大口,问题全都忘在白烟里,飘在纽约的上空。他不会知道,尼古丁会参与碳循环,通过大气环流,总有一天会回到贡嘎雪山。抓起柜子上的巴掌马雪茄点一口,猛地咳起来,还是国产烟抽得惯。 回国以后,烟越抽越上头,尤其是当戌贾和贡嘎的问题又从脑海里飘起来的时候,所有想法都跟着气溶胶吹出来。有些时候在台子上或者是抖音直播间,看着提词器说一大堆“乡村振兴”“民族团结”“猞猁”“动物朋友”,脑子里想的净是“贡嘎”“徐嘉”“雪山”“雪豹”…… 每去一座新城市,就要去逛锐刻专营店,然后去捷豹4s挑一张,再去小卖部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雪豹"。也学会了去 impart ;第一张 rap 专辑《 zood 》马上也要发售;太久没晒日光浴皮肤越来越白。少年放牛这么些年第一次感受到奋斗的幸福,血汗的香甜里渐渐忘记了到底是贡嘎还是戌贾。去一趟上海动物园,看到了雪豹,驯得跟条狗一样,被一群笑眯乐呵的游客围着,大热天就躲在石头后面睡觉,更不会像爸爸说的那样“1!5!”地叫。 但此后来外出旅游越来越少,接的单子也越来越少,专辑销量也不好,毕竟没有一个奋斗的行业不卷的,同行的花活是越整越多。 有人会做高科技桌面剪辑技术还了得,接了好几家大厂的广告,要引领符合理科生想象的科技世界:还有人滑雪拿冠军每天还可以睡10个小时,靠着热爱与坚持实现名利双收;还有人顶个替身的冒牌脸拍土味短视频,一身军装尽显男儿本色……当然还有更多同行,莫名其妙就火了,像什么熊猫回国的新闻,莫名其妙就抢了自己《烟distance》的流量。少年第一次感到不公平,十年饮冰凭什么输给热梗和天赋? 但是流量不得不不公平。抖音直播间已经好久没开过了, b 站公关好久没有更新,也没人找他录新曲子。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如人家,后来想通了,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谁,搞科技的知道自己是 up 主和新青年,滑雪的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拍土味的知道自己是替身,可少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还指望韭菜们也记住? 于是只好把故事装进盒子,接受圣箴被忘却的事实。可是被雪蒙住的眼睛还是看不清这些事,毕竟韭菜也有韭菜自己的选择,没有人会为一个虚假的人磕一辈子。

业务少了就回衡中继续学汉语,刚好现在离发毕业证也没多少天了。结果抽烟碰着老杨被记了一次过,章郝也不会再送奶茶,白宫的走读生也不想聊天。同学们倒是还在吊栏杆,还在谈这片山河,还在对着试卷面露难色。不再是以前那样鲜衣怒马,但同学们没怎么瞧不起自己,毕竟少年已经拿到了他们一辈子也不一定拿得到的编制,攒下了一辈子也拼不出来的家产,去过了挤破脑袋也难去到的那些城市,还呼吸过了外面香甜的空气。 等到毕业那一天,刚好和最后一家公司解约期到了,没有续约。陈粿她爹没来接,只好去成都客运站,再去凉山转大巴,然后去甘孜搭面包车。理塘的高速公路修一半,承建的公司跑路了,不然回理塘可以少坐四个小时车。这么多年第一次回理塘,没有以前那么景气了,不过总比去衡中以前那些年要好得多。妈妈的民宿还是能打理下去,文旅局的新编制倒也自在,而且不用考试就挂牌上班了。爸爸的酒店烂尾了,一天到晚就跟陈棵她爹扯烂皮,以前买的捷豹全卖了抵债。“雪豹”的烟厂已经被锐刻收购,不再加工烟草,城里好几家锐刻专营店,但是生意惨淡。 去到客运站想回一趟村子,才知道雪灾一年比一年严重,已经废村迁到理塘县上,说是“精准扶贫”。只好骑着小马珍珠摇去村子里。牛棚还瘫在那里,底下一片黑,认不得是不是冻了好几年的牛血。那年种下去青稞还没过几个月全家就搬县上了,现在变成一片乱草堆。干脆直接躺在草堆上,不知不觉把锐刻抽干了电。烟气和水汽混在一起,身上铺满一层雪。 “还是看看远处的雪山吧。”

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少年知道此行是来干什么的了。珍珠拉着去到那边的山上,周围的景象熟悉起来,山谷里只有珍珠的铃铛声,但是好像听见牦牛在哗哞地发出穿越时空的低吟。 戌贾看着眼前的雪山,想起自己的名字来了,那是藏文里一座山的名,很美,而且就是眼前这座山,少年奇幻漂流的起点。雪山是乌黑黑的一坨,戴着一顶顶白雪。 少年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这里见到了雪豹,看见了雪豹的野性,看见了自己的纯真,看见了那一双眼睛。现在少年还看见过文明,还看见过世界,重新看见了文明的野性,重新看见了世界的纯真。 少年没听过有一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少年不知道博尔赫斯的一句话,“任何悠久漫长的岁月其实只反映于一个瞬间,那就是人们真正醒悟自己究竟是谁的那一刻”;美国有部电影叫《楚门的世界》,“楚门”就是“ trueman ”,而少年终究不知道“戌贾”就是“虚假”。 于是戌贾笑了,而且是一颜盯真的笑,笑自己看过了戌贾的世界。从马鞍下来,坐在石头上,雪还在下。在这么冷的天,想抽根电子烟,可锐刻没有电。 看见了雪和泥的浆浆里冻着一根烟屁股,一眼认出是“雪豹”,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猎人丢在这里的。雪花落在烟蒂上,像是点了白色的火,烟草的味道已经褪去,吸一口不存在的尼古丁,留下满嘴纯真。 想再看一次那双眼睛,于是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学着雪豹叫起来。“1!5!” 可是雪豹已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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