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科幻] 浮萍

“......舰队将于7天后启航，目的地于半人马座α星C。下一则简讯是：123号决议公投通过，0票同意，0票反对，116735票超时弃权，默认通过。初定7个标准日后开始拆除工作 ......”

一则简讯吸引了我的注意。123号决议？ 

“......卡尔纳神庙所供奉的神祇体系对目前人类发展无法起到与其占用空间成正比的积极作用。我建议拆除卡尔纳神庙用作新的服务器基址......"前几天电视上一个青年议员的演讲蹦进了我的大脑。说是青年倒也不贴切，毕竟除了外表，这玩意和人类可一点关系没有。

简讯接着滚动，文后附的参考资料里赫然写着

“卡尔纳神庙是地球上最后一座宗教性质的神庙”

我有了兴趣

去一次卡尔纳神庙很麻烦。

自最后一位人类官员离职，机器人正式接管了人类社会。它们行使着政府职能，调度着这颗星球上一切的运转。而为了省出更多的空间，以往的交通方式被改制得高效快捷而“贴合运送机器人的一切需求”。这也是为什么我需要提前申请专用线路并等待”3-5个工作日“。去社区里看了看，发现有不少人同样对“最后的神庙”感兴趣。有人在分析首都发展布局，有的人在科普相关知识，有人在晒出行申请。其中一个人的观点吸引了我的注意：“就首都的交通模式，哪怕送一个人去都是天大的麻烦，出行申请恐怕都是石沉大海”

申请发出的第五天，我几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当我就着早餐读简讯时，却意外地收到了一条通知：“您的申请已被批准，请于0.25标准日时抵达最近的接驳站，您将搭乘的航班是......”

我的确没有想到能收到回复，首都那堆电脑永远用最高效可靠的方式引导人类文明的的运行， 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进程都围绕着让地球上这摊脆弱的生命脱开重力的束缚而无暇顾及诸如“神庙之行”这类可谓毫无意义的申请。即使这一次我撞了好运，随后在接驳站机器人的帮助下穿上的厚重且闷热的防护服与同行的货箱都告诉我：将这样的运气浪费在路线申请而非徐教授在课上讲过的近代的彩票实在是暴殄天物，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我可能是唯一成行的旅者。

在防护服里我动弹不得，只能通过偶尔的颠簸和窗户的明暗变化勉强判断状态。在不知过了多久后，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机器臂粗暴地从防护服里抓出来，放到了地上。在我回过神来的一瞬间那机器臂与飞船一起，在空中留下一道潇洒的尾焰，去往它的下一个目的地。

我挠挠头，深吸一口气——带有令我不快的奇怪味道，环顾四周的眼睛突然被身前巨大而古典的建筑死死地吸住。正门是四个多立克式的巨大支柱——这是我在里头的某本书里看来的名词——顶起长而厚的屋顶。上边刻有排档间饰和三竖线花纹装饰，顶部有三角楣饰。一整座建筑在周围高效运转着的钢铁丛林中显得极不协调，但却意外的，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好似不协调的是周遭的环境，而非这个独特的建筑。

想必这便是卡尔纳神庙吧，稍稍缓过了神，我开始往里走。经过几人高的支柱时全身不由得一颤，所有的迷茫与困惑和其衍生的思考都在瞬间被替换成穆肃，步伐似乎也变得庄重。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缓慢地带着千百年的香火气，由我身子的每一个缝隙渗入我的灵魂。也许这听起来很像疯人的呓语，但倘若你真的在我身旁，一同呼吸过庙内微冷而直沁人心的空气，你也会有一样的感觉，且可能在深入这庙宇后对里头的奇怪构造感到更加的疑惑：大厅很暗，设计时用以入射阳光的窗口早被外边的钢筋混凝土阻挡，只消大门透进来的些许光亮。朝拜用的座位早被拆除，只剩下原先用以固定的一小节留在地面上，纵横排列有致，放眼看去如整齐的坟墓——所有的墓碑都铭刻这里曾经的辉煌。角落有几个货箱，却是使得本就空旷的大厅更显落寞。

在厅的中心，还有一个即将拆除的灰色立方体。在我进入大厅的时，便缓缓地投影出一位老者的半身像，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这里的信仰卡尔纳。随着我的靠近，他嘴唇翕动，但还是随着低垂的眼帘陷入了沉默。我不知如何应对，按着先前看过的帖子的介绍讲身子的上半部分微微前倾——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行为被称为“鞠躬”——以示敬意。他仍不作声，但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苦笑。

“您就是卡尔纳吧。”最终是我先开了口。

“也许吧，我的确曾经是卡尔纳“电子合成的声音却被我听出了几分的沉郁。

“曾经？”

他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无用的神祇和他名字里过往的辉煌早已分离。”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沉吟道：“这栋建筑最开始叫米诺瓦神庙，可以上溯到古罗马时期。它在17世纪重新改建为巴洛克风格，又在3个世纪前进行半电子化改造。几次易主，我不过是最后淘汰的神祇罢了。

智慧、战争、月亮和记忆女神米诺瓦到全知全能的耶和华，最后到土地之父卡尔纳，我们给予指引与救赎，我们带去希望，我们塑造正义与光明，将对真理的渴望播撒开。我们给追求绝对理性的人们带来无垠宇宙中的立脚点。现在我们的使命结束了。所以我不再是卡尔纳。”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拆除建筑本体那天。电力供应被切断的他颜色慢慢变暗淡，轻轻地向我点头致意，最后在倾倒的神庙里归于沉寂。不远处，随着火箭的轰鸣声，一支舰队开始了4光年的旅程。神庙废墟之后的城市，依旧理性而高效。

我们向往星辰大海，却忘了落叶归根。飞船毫不犹豫地突破第二宇宙速度，挣脱地球的束缚；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飞船毫不犹豫地走向黑暗与未知，迎接未来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