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始皇帝
大秦帝国之始皇帝(上)
李梦 著
*瑞瑞说:因为这本书绝版了,为了更多人能看到这本小说,才打的这个手打版,仅供学习,不许印刷,也不许传给陌生人!
*李梦是那个《大秦帝国之纵横》编剧的李梦,本书可视作《大秦帝国之纵横》续作,与《纵横》有诸多联系,所以对于纵横党来说,这本书是很重要滴~
*“******”是章节中小段的分隔符,原文是空格。
人物表
始皇帝嬴政
(前259年—前210年)
嬴姓秦氏,又名赵政。秦庄襄王嬴异人之子。十二岁继承秦国王位,三十九岁统一中国,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他在中央创建皇帝制度,实行三公九卿制,管理国家大事。地方上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同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对外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修筑灵渠,沟通水系。把中国推向大一统时代,并建立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有“千古一帝”之誉。
吕不韦
(前292年—前235年)
卫国濮阳人。战国末年著名商人、政治家、思想家。曾为秦国丞相,封文信侯。嬴政年幼之时,称其为仲父,与太厚赵姬一起监国。主持编撰《吕氏春秋》,汇合了先秦各派学说,故史称“杂家”。后因牵扯嫪毐叛乱之中,被免除相国一职。返回封地不久,为嬴政所逼,饮鸩自杀。
李斯
字通古。楚国上蔡人,荀子的学生,韩非的同窗。杰出的政治家、书法家,法家的实践者。从小吏、长史、客卿、廷尉,做到帝国丞相,位极人臣。与始皇帝共同谋划秦制,为后世沿袭千年。
赵姬
赵国邯郸人,豪门之女,嫁与质赵的秦公子嬴异人(秦庄襄王),秦始皇生母。与吕不韦举荐至宫中的郎卫嫪毐私通,并育有二子。后因嫪毐之乱,被嬴政逐离咸阳。
嬴异人
(前281年—前247年)
秦庄襄王。本名异,后因华阳太后立为太子嫡子,改名楚。秦庄襄王之子,秦始皇之父,曾在赵国邯郸为人质,后在吕不韦的帮助下成为秦国的国君。
嬴傒
秦宗室元老代表。安国君(孝文王)长子,秦庄襄王嬴异人的王兄。本有成为太子嫡子的机会,后被嬴异人取代。在参与平定嫪毐之乱中有功,重返咸阳权力中心。
嬴虞
秦宗室子弟,参与嬴傒与嬴异人的夺嫡之争,与嬴傒一同被贬。后来投靠嫪毐,参与叛乱。事败后潜逃至魏国,后服毒自杀。
嬴腾
史称内史腾。秦宗室子弟,咸阳武库负责人,参与平定嫪毐叛乱有功,领内史一职。
嫪毐
曾为吕不韦门下侍卫,被吕不韦举荐至秦国太厚赵姬榻前,因此受宠,赐封长信侯。后因权欲膨胀,意图乱秦。在嬴政雍城接受冠礼之时,于咸阳发动叛乱,事败后被处以车裂之刑。
蒙骜
秦国老将,一生夺城70座,秦国因此设三川郡和东郡,对韩国魏国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并与齐国接壤,为日后秦始皇统一六国打下坚实的基础。公元前240年,蒙骜去世。其子蒙武、其孙蒙恬都是秦国名将。
王翦
战国时期杰出的军事家,秦国最凶悍、最睿智的统帅。三朝元老,为人宽和,为官内敛,为将屡建奇功。其将兵真正做到了如风、如松、如火。秦十年灭六国,几乎全是王氏父子(王翦、王贲)的功劳,可见其居功至伟。他与白起、李牧、廉颇并称为战国四大名将。
蒙武
蒙骜之子,蒙恬、蒙毅的父亲,秦国名将。
蒙恬
蒙骜之孙,蒙武之子。少小与兄弟蒙毅一起为嬴政的伴读,后为秦国大将,领兵拒匈奴,修长城,守卫秦国北疆。
蒙毅
蒙骜之孙,蒙恬之兄。
李信
秦国名将,少年时曾与蒙恬、蒙毅侍卫嬴政,后来与蒙恬、王贲同为始皇帝一手提拔的年轻将领。伐楚失败,并未火嘴,后来协助王贲灭齐,攻取辽东,建立功勋。史书记载,李信是汉代“飞将军”李广的祖先。
华阳夫人
(约前296—前230年)
芈姓,楚籍秦国贵族,秦孝文王(安国君)的王后,因吕不韦的运作,收嬴异人为嗣子。秦庄襄王时期,嬴异人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秦始皇十七年(前230年)去世,与秦孝文王合葬寿陵。
阳泉君
华阳夫人的弟弟,楚籍秦国贵族,曾帮助吕不韦嬴异人返秦谋位,后因成蟜叛乱事件,被逐出秦国权力中心。
赵越
吕不韦的门客,心胸狭窄,却忠诚于恩主。慧眼识人,却行事莽撞。后随吕不韦贬至洛阳封地,门客众叛亲离之时,只有他守在吕不韦身边。
王绾
因勤勉为公、宽和无私为吕不韦重用。后因李斯劝服,成为嬴政信任的臣工。在昌平君之后,成为统一的秦国的丞相。
成蟜
秦庄襄王和王妃韩霓的儿子,嬴政的弟弟。因接受韩国献地而被封为长安君。后率军攻打中国,在屯留叛秦降赵。后自杀谢罪。
韩霓
韩宗室公主,嫁到秦国,为秦庄襄王的王妃,成蟜的母亲。在与赵姬的权力争斗中落败,被贬,自杀。
昌平君
芈启,楚籍秦国贵胄。王妃芈华的叔父,受封昌平君。御史大夫,在平定嫪毐之乱中有功,接替吕不韦的相国一职。在秦始皇的统一战争中,反秦投靠母国楚国,兵败自杀。
芈华
昌平君的侄女,嬴政的王妃。与嬴政生下长公子扶苏之后,便涉足秦廷、染指权力之争。在扶苏被逐离咸阳之后,自杀身亡。
昭兰
芈华在昌平君府邸的丫鬟,后随芈华进宫。忠于芈华,又因挂念母国楚国,叛秦通敌,后被处以死刑。
信陵君
魏无忌,魏安厘王的异母弟弟,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因为封于信陵,所以世称信陵君,与春申君黄歇、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并称战国四君子。因窃符救赵而逃离母国,后为救国而返,终因君臣猜忌而郁郁离世。
荀子
名况,字卿,战国末期赵国人。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李斯、韩非都是他的学生。
韩非
战国晚期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落魄王孙,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看透乱世,回天乏术,只愿躲进深宅,写一部济世的大书——这世,不是当世,而是未来。在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的战争中,因为存韩而间秦,得罪始皇帝,被鸩杀。
庞煖
赵国老将,史有记载的战国著名军事家。促成最后一次列国合纵讨秦。无奈楚国私心,无心恋战,导致秦国脱线,直接推动了诸国被灭的进程。
项燕
楚国名将,亦是战国名将。傲慢、暴躁,待士卒和手下严苛,但是具有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楚室乱政荒败,虽有擎天之志,终是雨打风吹。最后为楚殉国。
燕太子丹
少时质赵,与嬴政是少年玩伴,成年亦质于秦,玩伴成了国君。秦灭六国急,母国存亡旦夕。燕丹逃秦。返国之后,筹备抗秦,募集死士刺秦。行刺失败,燕国旋即被灭,宗室逃亡。最终杀身谢国。
正文
邯郸城,北靠太行,南临漳河,是军事要地,也是经济繁荣之都。与之媲美的,只有齐国的临淄,秦国的咸阳。邯郸城里,最著名的地方是丛台,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在这里鼓推胡服骑射,使得赵国成为战国七雄之一。
经百余年战火,邯郸城巍峨高耸依旧,却创痕累累。尤其是与秦国的长平之战、邯郸保卫战之后,邯郸城中再无昔日繁花熙攘之姿,环绕的只有战争的恐惧和死亡的气息。
这是公元前257年邯郸城,秦国五大夫王陵攻赵无果,损失惨重,邯郸解围。是谓邯郸保卫战。城里的欢庆还没开始,又有飞骑传书,秦国再度发兵,统帅王齮(yǐ),夺赵国的武安、太原,兵临邯郸城……
【一】
邯郸。
深夜,一辆马车在官道疾驰。至一座府邸前,车尚未停稳,一位中年男子便跳下车——此人便是当今首富,吕不韦。此时,他没了平时的儒雅、俊逸,慌乱地直扑大门,急促地叩打门环。
门吏警惕地喝问:谁人来访?
吕不韦低声、急促地命令:开门,快开门!
待门吏大开,吕不韦径直冲进里屋狂奔。
两位门吏惊疑,不知该否跟随。
府邸主人,质秦多年的秦公子嬴异人,正在酣睡。被吕不韦摇醒,睡眼惺忪的嬴异人惊讶地看着吕不韦。
快走!吕不韦随手取了一件衣服,披在嬴异人身上。
先生,何往?嬴异人惶然问道。
秦!
黑暗的邯郸街道,一名赵将领约百人的铁骑迅猛冲出。火把映衬下,长戈闪烁寒光。急促的铁蹄升掩盖住被惊醒的犬吠、婴儿啼哭声。
吕不韦与嬴异人一上车,马车便疾驰而去。
嬴异人担心地问道:夫人、政儿怎么办?
吕不韦沉默半晌,无奈地答道:顾不上了……
嬴异人沉默,不再说话。
吕不韦瞥一眼嬴异人,不忍,宽慰他说道:公子勿忧……来日再说……
驭车者,乃是一名少年,十六岁左右,身材英武,面目俊秀,此时面如寒霜,双眸如深潭——他就是日后著名的长信侯,嫪毐。
马车拐出窄巷,便是空旷、沉积的官道。嫪毐低声怒吼,抽打马匹的鞭子声清脆刺耳。马车在黑暗里疾驰而去。
两个门吏目送马车消失,彼此相望,淡然拔剑。
如何?
如此。
两个门吏拔剑自刎,轰然倒地。
嬴异人府邸,赵将领兵赶来,马至门前,长戈裂门,甲士凶悍直入。
府邸里的人都醒了,或低声尖叫,或抽泣。
爆燃跳跃的火光、剑戈逼人的寒光中,一位少妇沉定地出现,目光艳丽摄人,亦是冷寒璧人——她是嬴异人的妻子,赵姬,一手抱着儿子,两岁的嬴政。
赵姬身旁,一位瘦削、须发皆雪的老者手握长剑,肃然若松——老者名叫申越,当年随嬴异人赴赵为质,平素负责嬴异人的起居以及授学。
赵将喝问:公子异何在?
赵姬淡然一笑:我也想问将军。
这是,搜捕的甲士汇聚过啦,向将军低声禀报。
赵将逼视赵姬。赵姬仍是微笑,偶尔轻柔地拍拍嬴政。赵将返身,离开,甲士门随之迅速消失。
府邸前堂传来人吼人哭的喧闹声。赵姬的笑容逐渐消失,显出忧伤。
搜寻无果,赵将领人悻悻离去。近大门前的暗角,有甲士发现门吏尸体,惊呼。众卒停下,火把聚集。一甲士向赵将禀报,地上死的是这里的门子。名为看门,实为监控公子异的赵吏。赵将恨恨骂道:监控?都被吕不韦收买了!
******
平原君府邸。
已至深夜,议事大厅烛火通明。平原君赵胜虎踞床榻,静候嬴异人、吕不韦被抓来。一旁,数名赵将、家臣围聚。
一家臣不解,相国违和突然想起去抓秦公子?不过一介质子。
平原君冷冷说道:秦卒攻城急,拿下他,或可胁迫秦军退兵。若不退兵 ,便祭旗,壮我赵人之心。
这时,一名家臣急匆匆进来,惶然地向平原君禀报,吕不韦和公子异跑了……
平原君腾地站起身,怒容满面。
******
邯郸城门。
吕不韦的马车疾驰而来。嫪毐摇晃手中火把,给守城吏打信号。早已被买通的守城吏领几名甲士从城楼上跑下来,迅速、艰难地打开城门。
城门发出巨大的闷声,仿佛怪兽喘气一般……嫪毐所驭之马惊得直立,发出嘶嘶惊叫。未及城门打开,嫪毐吼一声,狂抽马匹——马车离弦之箭般射出城外。
待守吏与甲士再度关上城门之时,陡然烛火通明。火把照耀下,赵将领甲士赶来。守吏畏缩,欲逃。赵将长戈出手,将守吏刺了个对穿。
赵将一夹马肚子,率甲士追出城外。
嬴异人等人刚冲出城。前后脚,赵将领军杀到。
嫪毐从马车上跃起,同时,手中长剑刺出。一赵卒被刺中,跌落马下。嫪毐抢了马,回望——吕不韦已经坐上驭手位置。嫪毐厉声高呼,主人先走!说话间,嫪毐摸向刀囊。短刀飞出,接近马车的赵将翻身坠马。
吕不韦驾车,晃了晃,飞驰出去。未出百米,周围火光冲天——赵卒围剿而至……
追杀而来的赵卒越来越多,越逼越近,
旷野无援,嬴异人、吕不韦被团团围住。一名赵卒靠近,力大无比,竟然单手将车厢内的嬴异人揪了出来。吕不韦与嫪毐同时扑过去,跌倒。
瞬间长戈如丛,架在三人脖子上。
吕不韦仰天、闭目,深深长出一口气——绝望了。
突然,持戈赵卒纷纷到底。一丛火把飞速而来——又一队铁骑,自前方冲来。
吕不韦仔细辨听,欣喜地对嬴异人说:秦军?公子,秦国人!
嬴异人闻言,大呼:将军救命!我乃秦人!
吕不韦跟着大呼:秦公子在此,将军救命!
秦军将领稍一愣神,便即投入战斗。
******
秦军营。主帅大帐。
吕不韦、嬴异人、嫪毐等人被带到主帅王齮的行帐。
老将军王齮目光如电,威严冰冷地看着这几个狼狈的家伙。
嬴异人上前行礼:在下安国君之子,异。嬴异人递过腰间玉牌。
王齮仔细审看玉牌,问道:秦公子?
嬴异人答:在下少小离国,在邯郸为质。
王齮核查玉牌之后,翻身跪拜,恭敬地奉还玉牌:公子受累!
嬴异人抢步上前,扶起王齮:将军免礼。
王齮关切道:公子此行,有王上的诏书吗?
吕不韦在一旁解释道:老将军,公子质赵数十年,秦国早已忘记邯郸还有一位宗室子弟,但是赵国没有忘。将军神勇,赵人不敌,屡屡要将公子祭旗泄愤。命悬一线,迫不得已啊!
王齮叹口气:若无王命,擅离质国,大罪。公子知否?
嬴异人淡淡说道:客死他乡,不若叶落归根。他微微一笑:都想好了……
如此……王齮慨然道:公子好生休息,老夫即刻安排,护送公子返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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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宫。
高台上,赵王(赵孝成王)愁容满面,远望城外,灯火如星,繁织闪烁——那是秦军军营。
一旁,平原君神色平静,亦在远眺。
赵王叹口气:赵秦两国战火不止,多年血战,苦国累民,相国作何想?
平原君简洁有力地答道:无需多想。
赵国,还能打?赵王问。
平原君激昂说道:虽长平惨败,赵国却在重创下屡退秦兵。前时秦五大夫王陵犯赵,惨败而去。天下人怕虎狼之秦,赵人无惧。
赵王有些恼怒:现在秦将司马梗夺武安、太原!王齮围邯郸,仍是无惧?
平原君斩钉截铁地说:与魏和盟,无惧!
因此缉拿、追杀公子异……赵王森然逼问,相国是怕寡人与秦谋和?
平原君冷冷回道:是。臣怕王上犯迷糊。
秦国为何连连征战,屡屡东出?相国想过没有?
狼子野心。
犯三晋、逼齐楚,世上哪一国能如此?狼子野心替代不了军辎、粮草。唯秦,源源不断、后续充盈。赵国每战,武库耗尽、粮仓空底。赵国不是打不赢秦国,是打不起!秦国每战,败则瞬间复原,战则以战养战。秦能打,赵不能。
王上就眼睁睁看着秦国灭了赵?
赵不打,就不会灭!赵王厌恶地说道,那些成天进言讨秦的,才是国之大患!
平原君针锋相对:王上谬矣!秦国能战,但现在的咸阳,王暮政乱,不足惧!赵国打不起?王上可知,邯郸城不是一次两次为战火所围,如何?巍巍乎,雄踞中原至今!
巍巍乎,危矣哉!相国是要让每一个赵人头顶都轩一把剑,然后度日如年,筹算着哪一天绳断箭落。
王上所言,一半对。但是,这把剑不是臣所赐,是赵人自寻的。
赵王悲伤地叹口气:可怜赵人,长平之战,几损至无。户户披麻,家家戴孝。
王上,赵人若是俯首称臣,那家家户户殉国的英魂不会饶过我们。
公子异已逃,邯郸城外的秦军,相国如何应对?
平原君淡然一笑:战至最后一人,战至最后一户。赵,不和,不降!
言罢,平原君施礼,离去。
烛火摇曳,周遭陡然空旷、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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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营。
天明,王齮亲点精锐,护送嬴异人一行。王齮给护送士卒训话:公子在,尔等在,公子若有不测,诸位也就别回军营了。王齮转向嬴异人,宽慰地说道:他们都是大营里的陷阵之士,公子尽可放心。
嬴异人深施大礼:将军救命之恩,异谨记。
公子的父亲,安国君也是小时候就到魏国当人质。回去后,好生说与安国君。敌国受辱,苦堪度日……安国君会听进去的。
王齮此话,是提醒嬴异人,返秦之时,可用安国君当年为质之痛,使其宽恕嬴异人擅离赵国之罪。
吕不韦感慨:想不到老将军竟是冷面热心,吕某拜谢。
嬴异人也是感动,抱拳:将军,别过。
王齮与一众将士回礼:公子保重,将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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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
嬴异人惶然逃赵返国之时,兄长,公子嬴傒的府邸里,也有人密切关注着嬴异人。密室幽暗,一灯如豆。几人围坐。看不清面容,巨大的人影在墙壁上晃动,尤显诡异,令人窒息。
公子异已经逃出邯郸,在回咸阳的路上。
一只苍老的手,攥着笔,在巨案上的舆图搜寻,然后在咸阳处重重地画了个圈。老者是太傅士仓。
他们不能进咸阳。诸位,拜托。士仓的声音冷酷如霜。
密室一侧,隐约可见二三十名精壮汉子,默然点头,以示遵命。
咸阳城另一处府邸,同样有人关注着嬴异人的动向。
阳泉君,太子安国君的妃子华阳夫人的胞弟,正在书房接待一位风尘仆仆的汉子。
公子与吕先生安然离赵。汉子禀报。
阳泉君敷衍点头:哦,不易。
汉子见阳泉君如此态度,有些疑惑,问道:大人这里……
阳泉君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不用多虑。
汉子着急地说道:虽抵秦境,咸阳不比邯郸安全。大人是否……
阳泉君生气地说道:此事断不可宣扬,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尤其此时!
见阳泉君如此轻慢,汉子恨不得跺脚:如此,公子返秦,九死一生为哪般?
阁下不用多虑。
阳泉君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汉子不能再往下逼问了——他也不敢得罪阳泉君,尤其此时。汉子苦脸应了声是,怏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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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
一边壁立千仞,一边是深不可见的山谷,中间一条破损不堪的官道。前后不见城郭人家。嬴异人一行归心似箭,风驰电掣。这时,一队约数十人的便服汉子骑马出现。
护卫校尉低吼示警:小心了!
秦卒领命,突前数十名,左右两翼护卫数十名,迅速布阵好。
吕不韦看清来人,微笑说道:将军,自己人。
来人近前,下马行礼。
吕不韦过去:诸位,辛苦了。
一名汉子过来禀报:先生,前方十里,便是咸阳。城外无碍,城内一切安排妥当。
吕不韦嗯一声,点点头。
护送士卒等人此时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
护卫校尉冲车内的嬴异人大喊:公子,咸阳快到了!
嬴异人下车。远眺,前方山路之尽头,威阳城隐约可见。
嬴异人含泪,冲着咸阳方向,跪拜下去,语音哽咽:秦国,我回来了!
吕不韦亦是眼含热泪:公子,受苦了……
护卫校尉笑了:公子,进城哭个痛快,赶路要紧!
众皆欢笑。上马,高昂地吆喝着,催马快跑。
山间再次响起骤雨般蹄声。
突然,跑在最前的马声像叫,马上甲士报聚摔下来。
马嘶人叫的欢笑声陡然刹住,瞬间死寂。
枚羽箭划空而过,坠落在路边草丛。护卫校尉还未喝令示警,天空中箭如雨般射来。众人四散躲避。斜剌里,一条小径处,疾驰出来一队人马。
护卫校尉拔剑迎敌,一边吼着:护住公子!
来者人皆蒙面,到近前,弃弓箭,拔长剑,凶狠砍杀。
乱战之际,嫪毐狂吕不韦的坐骑,逼它快逃。刺客追上来。嫪毐扭转马头,正面朝敌迎过去。嫪毐手中短刀飞出,中刀者均捂住喉咙闷声倒地。待皮囊里刀飞光了,嫪毐弯腰挑起护卫长戈,横扫、直刺。刺客不能近前,重又放箭……
吕不韦与嬴异人哪敢回头,拼命往咸阳城方向狂奔。跑出远远的,吕不韦这才回头,不禁骇然:嫪毐手撑长戈,浑身被射得像刺猬——孤身挡在山道上。
护卫们不敢停留,催促嬴异人、吕不韦赶紧逃离。十数里之后,人疲马乏。回望再无追兵,一行人这才慢下来。
吕不韦回想梦身抵死护卫之惨状,不禁伤感, 可怜嫪毐,还是一个娃娃……
嬴异人向护卫们行礼:在下累诸人亡命,罪之大也……嬴异人突然惊呼:先生!
顺着嬴异人手指处,吕不韦左肋中箭。轻轻按了下,吕不韦苦笑计生,拔出箭,又顺带着掏出一个包裹,叹道:亏得此物救我。
吕不韦将包裹展开,十数枚金饼。吕不韦笑道:常言人为财死,不想也能教命。
吕不韦拾起地上的箭,随意看了看不禁惊愕。
护卫校尉也注意到了,惊呼:秦国的箭!
嬴异人不解:何以见得?
吕不韦比划着箭矢解释:六国里,只有秦箭统一大、轻重,可拆解,重装。箭羽、箭杆、箭头,三者坏一,另两者可再做配用。
说着,吕不韦轻轻拆解这枚羽箭,果不其然。
秦国兵器在六国中并不占强,尤其韩国的箭、楚国的剑,远比秦国锋锐。但是损毁之后,并无调度补续。而秦国,切莫提这小小箭羽,大至长戈、战车,多至粮草,以及武库、粮仓的储备,都准备充足,且灵活调运。吕不韦说。
嬴异人拱手:先生见多识广,受教。
吕不韦笑:真的受教了?那我问公子,秦箭射我?意味什么?
秦人所为。嬴异人脸色凝重,知我返国,唯有华阳夫人、阳泉君。
咸阳在望。公子,何去何从?
嬴异人没有回答,遥望远方,咸阳城赫然耸立。先生,横竖已然如此。嬴异人抬起马鞭,指向咸阳城,请!
吕不韦笑了笑,却又迅疾变色。
前方,一行汉子疾驰而来。
近了,一汉子冲在前头,勒住马,小声询问:可是吕先生?
吕不韦没答,望向队伍里的名中年人,赵越,阳泉君的门客。
赵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吕不韦这才松弛下来、
护卫士卒与嬴异人告别。嬴异人行礼:多谢诸位拼死护卫。待诺位凯旋,咸阳拼醉!
吕不韦将金饼包裹交与护卫校尉:将军不要嫌弃。
护卫校尉犹豫是否该接,吕不韦硬塞过去。护卫们向嬴异人,吕不韦告辞,转马再赴邯郸战场。
待护卫们走远,一汉子扬扬手。一辆轺车驶来。
吕不韦疑惑不解,正欲问话,几个汉子有些粗暴地将嬴异人、吕不韦塞进轺车。
轺车迅疾驶向咸阳城。
入城之后,轺车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终于,停下来。
嬴异人、吕不韦被搀扶下车。
几乎同时,两人被迅速蒙上黑袍,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吕不韦听着门打开的声音,脚镣手铐的声音,以及有人在哀嚎。吕不韦惊问:这是何处?
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咸阳狱。死牢。
******
嬴傒府邸。
后花园里,一群汉子一字排开,垂头丧气。他们是截杀嬴异人、吕不韦的蒙面人。
士仓不敢相信地问道:诸位壮士,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士,竟然让他们逃了?
一汉子答道:若不是护卫凶悍,我等不会失手。
士仓冷酷地说:失手?那还回来做甚?领赏金?
一汉子不忿,默不作声地拔剑,自刎身亡。
士仓面无表情地吩咐家臣厚葬。
其余汉子畏缩失措,不敢言语。
不是我无情,苛责。说不定过几日我便与这位壮上一般,身首异处。为何?因为你们没有得手。士仓惋惜地摇摇头,那么好的机会,再没了!
汉子出列,说道:大人恕罪。在下尚有高堂,不敢轻死。哪日再得大人差遣,肝脑涂地。告辞。
留步。土仓说。
士仓一招手,仆役端来洒具,给众人满上酒。
士仓缓和了语气:老夫怠慢,诸位辛苦。事情还没完,还有得请诸位的时候。
众人举酒,一饮而尽。
土仓没有喝,只是沉定地看着一众汉子。
那些汉子面容痛苦,身子蜷缩,纷纷倒地。
这时,公子嬴傒过来,正好撞见,不禁惊愕失色。
先生为何毒杀他们?
为你。
嬴傒愤怒地说道:先生擅为!学生不敢苟同!
的确老夫擅为,公子不必往心里去。
嬴傒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何要杀他?
他?公子是说赵国回的那位公子异么?
嬴傒斥道:秦国现在,外,与赵苦战,内,父亲摄政,心力交瘁。我们却在这里手足相残!若是传扬出去,秦廷必然动荡,天下必然不齿。
士仓痛惜地说道:公子现在心软,来日吕不韦、公子异谋国得手,不会这么仁慈!秦廷已经被那个贱商搅得喧嚣不堪了,公子!
嬴傒一时语塞。
吕不韦,做生意,顺风顺水,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却倾尽家财,低三下四地结交秦国的废公子,出生入死地潜入秦国,勾结秦宗室。世人若知,恐怕不值。但吕不韦觉得值,死人和散财,一个道理。成事,诸事好说;不成,人白死了,钱财白花了!公子好生想想这个,别再为一些小事上心。士仓说。
如此谋位,与他们何异?嬴傒气得浑身发抖。
士仓厉声说道:待公子册立为太子嫡子,再谈仁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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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嬴异人、吕不韦裹在头上的黑袍揭开,已经身处大牢之中。
一位中年贵族,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惊讶地说道:阳泉君!
嬴异人过来行礼:拜见阳泉君。
吕不韦故意地说:生分,叫舅舅!
阳泉君打量一下这位一直没有见着而的主角,还礼:公子异?幸会。
阳泉君没有顺势认外甥,而是称呼公子异,一下子就又冷场了。
嬴异人冰雪聪明,明白了,自白然然地恢复客套的语气:请教阳泉君,为何将我们安置在此?
因为这里最安全。没人知道两位已经到了咸阳。阳泉君指了下牢外,这些人知道,也没地去说,都是死囚,这几日便要问斩的。
吕不韦单刀直入:逃离赵国,我们被秦人截杀,就在咸阳附近,大人知否?
阳泉君惊讶地问道:谁?
蒙面黑衣,出手狠辣,去来无踪。
说这话时,吕不韦紧紧盯着阳泉君,有怀疑和旁敲侧击的意思:知道我们要回咸阳的只有华阳夫人和……
阳泉君冷冷地打断:知道两位返国的人,多了去了。秦国在邯郸的细作,平原君的耳目,甚至……阳泉君淡淡一笑,你们生疑,情理之中。我问一句,若是我要动手……也不对,把你们请这里来,真像是要动手了。
阳泉君这番话不像巧舌敷衍或者掩饰,吕不韦有些放下心来,笑道:阳泉君妙人妙语,草民担不起。莫吓唬我了。
两位初来,哦,吕先生倒是赵秦走动频频。不过,时局之变,仿若夏令。王上高卧,太子监国,秦廷各怀心思,宗室各有盘算。咸阳或有异变……
吕不韦轻轻哦了一声。
阳泉君加重语气:轻者流血,重者国乱,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
阳泉君的意思…….
阳泉君干脆地说:这几日,你俩便在此委屈一下。
吕不韦仍是笑着,但语气里有些惊讶,现在……还不能露面?
阳泉君生硬地回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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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君、太子嬴柱的妃子华阳夫人,是成阳城乃至列国闻名的美人,虽已至中年,仍然雍容华贵,美艳逼人。阳泉君前来拜谒的时候,她正在赏玩珠宝玉饰,很是闲适。见阳泉君来,华阳夫人轻轻挥手,侍女们收起了珠宝,退下,
阳泉君邀功似的故作疲惫状:妥了。
华阳夫人冷冷地说:可靠么?
万无一失。
华阳夫人这才冰霜化春风,笑了笑,随意地问道:他俩如何?
惶惶若丧家之犬。阳泉君感慨道,唉,却是回家,凶险万般。逃了赵人追杀,又从秦剑下挣脱。公子命大。
华阳夫人闻听,却是冷笑一声:果然动手了。
真是公子傒?姐姐知道?
华阳夫人有些不满阳泉君的一惊一乍: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愚弟不明白,他俩既然回了咸阳,为何还要藏起来?
为何不藏起来?
之前与吕先生约定好了,送公子回来,见太子,立储,怎么就……姐姐,夜长梦多,我们这里耽搁了,太子姐夫那里有变,可就前功尽弃了。
华阳夫人悠然说道:约定好了?往小了说,认子。说大一些,与国!家事尚有反复,权争岂信一诺?
若无信诺,如何定夺?事已至此,没有反复的时间啊。
华阳夫人一摊手,温和地说:秦国有人不想公子回来……不仅仅是那位长公子嬴傒。
阳泉君有点无措地问道:那怎么办?
你是怕吕不韦把送你的钱财拿回去?
都这时候了,姐姐还开玩笑。姐姐,公子傒那里,可没闲着,四处延揽门客、笼络宗室,助其上位。
华阳夫人打断阳泉君的话:如果太子嫡子就是他呢?
阳泉君目瞪口呆:姐姐,不会吧?
华阳夫人饶有深意地问道:从邯郸找人,和从咸阳找人,有何区别?
愚弟彻底糊涂了。
我们要找什么样的人?
待姐姐孝顺,替姐姐着想,将来立位摄政,还能尊姐姐为太后。
谁人能做到?
阳泉君愤愤地说道:绝不是公子傒!那个冷血狼子!
大局未定,大局未清。质子,抑或嫡子,定论尚早。如果现在就把公子异推到大家跟前,那,才真叫前功尽弃了。
阳泉君无精打来地敷衍:姐姐谋算缜密,愚弟拜服。
知道为何将他俩安置在死牢?
不走漏消息。对了,公子异还以为我要在那里动手……
他的担心有道理。
阳泉君惊了,眨巴着眼睛盯着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温和地说:若真的嫡子另选,那位公子异就得留在那里了。谁都不知道秦质子离赵之后,去了哪里。
阳泉君倒吸口凉气:投想到姐姐如此冷酷。
这时,室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阳泉君警觉地问:谁?
没人回答。
阳泉君跑到殿侧,张望一番。无人。待阳泉君回身进殿,另一侧,一名侍女急匆匆离开——果然有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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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平原君府邸。
家臣禀报,逃离赵国的泰公子嬴异人并未在咸阳出现。
平原君纳闷了:人没了?
怕是公子傒得手了。他本是太子长子,朝野翼望。若不是吕不韦插在邯郸找出个公子异,公子傒必是太子嫡子。
平原君有些失望,说道:若属实,留在邯郸的赵女、其子政,尽成废子。吩咐下去,赵家的,公子异家的,吕不韦在邯郸的房子、金银、珠宝、首饰、绸缎、吃的喝的,全给抄了,送到前线,送到为赵国拼命的将士手中、身上、嘴里。
赵卒在嬴异人在邯郸的府邸查抄一番之后, 押着赵姬、赢政等人离开。师傅申越,赵姬的父亲赵翁,随行。
府邸越来越远,有甲士在大门上贴封条。
押送赵姬、赢政等人的马车离开平直宽阔的官道,颠簸着驶人一条烂泥路。逼仄破败的草房,陌然槛楼的居民——繁华邯郸背后的贫苦人聚居之处。
马车在间破草屋前停下。赵姬等人下车。
早有当地亭长候在此处。随车跟行的赵吏与亭长交接:以后就辛苦一下,勤着点儿。看好了,这可是相国上心的客人。
亭长连连点头称是。
赵姬看着草屋,苦笑。没力气骂了。
赵姬说:政儿,往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了。左邻右舍围过来,眼神里充满敌意。
申越将赢政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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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
嬴傒召集家臣书房议事。
太傅士仓冷面如霜:公子异已到咸阳!
一家臣替嬴傒抱屈:立长公子为太子嫡子,宗室认可,朝野冀望。要不是太子妃姐弟俩从中作祟,长公子也不会担这么多辛苦。
士仓冷冷一笑:辛苦?若是长公子立储无望,恐怕就不只是辛苦了。士仓望向嬴傒,既然人到了成阳,公子准备如何处置?
嬴傒心乱如麻:先生教我。
探明藏匿之处,杀!
家臣担心:华阳夫人那里如何交代?
士仓傲然说道,我们不必向她交代吧?
安国君的宠妃,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她只要稍微言语几句,我们就又白忙活了。
士仓恨恨地说道:难道让那小子招摇过市,顺顺当当夺公子之位?为何他们现在不敢现身?公子想过没有?
嬴傒思忖片刻:还没谈妥?看来华阳夫人,阳泉君的胃口大了!吕不韦还拿得出钱财么?
嬴傒的话没说在点儿上,士仓很是气恼:这就用不着公子操心了。
他们另有盘算了?
士仓耐心解释:公子异少小离国为质,国内没有根基。在赵国又无人脉,苟活至今;吕不韦一个商人,贱民,他跟秦公子混一块儿,更没人搭理了。之所以敢回秦国,是仰仗华阳夫人,但是秦廷历来警惕外戚,太子夫人还有些担心,怕现在推出公子异,朝野反对,那就把她也搭进去了。所以,公子该知道如何行事了?
只抓赵奸,不问公子异!
士仓想了想,欣赏地点点头:也对。吕不韦轰出来了,就都露面了。
嬴傒冲家臣强硬地命令道:不要动公子异!
家臣为难地望向士仓。
士仓轻嗤一声,冲家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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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狱。
监牢里,小桌上摆着牢饭,黑糊糊的,粗粮岔子熬的粥。嬴异人与吕不韦看着牢饭,有些蹙眉。
吕不韦起身,喊牢头:大人,有否吃食?
牢头没好脾气,指牢饭:这不是么?
吕不韦客气地说道,劳烦大人,帮着再弄点。
不够?
不适。麻烦大人受累……
牢头坦率地伸出手。
吕不韦大笑:果然爽快!摸遍身上,分文皆无。
老头指嬴异人腰间的玉佩。
吕不韦摇头:这个给你,你也不敢卖!能否打个欠条?
牢头啧啧,讥讽地说道:果然吕不韦,大牢里还赊账!
吕不韦豪气地回道:既知吕某,就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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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泉君府邸。
门客赵越匆匆前来:拜见阳泉君,长公子那里要对大人动手了!
阳泉君不屑地说道,哼,他?
小人安置于长公子那里的耳目来报,公子异,吕不韦,咸阳通寻不着,疑到大人府上。不好强闯,正在找借口。
阳泉君大咧咧地问道,找到了吗?
与大人走动密切的赵商被抓,屈打成招,说大人借秦赵交战,暗通好商吕不韦,私藏军辎,坐收暴利。
阳泉君恨恨地说:真想得出来,这帮蠢货!
还有呢!这些战时不得市售的军辎,大人竟然卖与敌国。
阳泉君怒极而笑:哈哈哈,长公子怕是要疯。
赵越冷冷地说道:他很清醒。唯有这个借口,才能领兵搜查大人的宅子。
嗯,我等着。
赵越痛心疾首:大人糊涂!不管有无真凭实据,这件事传扬出去,吕先生就是秦国的敌人了,他带回来的那位公子,亦为秦奸!大人这么些年来的苦心,就打了水漂。
一席话,阳泉君开始认真想了。
赵越见状,再添一把火:为何推立公子异,无非是阻止长公子承位——大人,不要对长公子再有任何念想了,能想出这般丧心病狂的法子,他不仅仅是针对公子异、吕不韦!
阳泉君真着急了,正身:先生教我。
赵越干脆地说道:不能等,不能等在家里挨打。
******
太子府。
阳泉君又来找姐姐拿主意:姐姐可知,咸阳城这几日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长公子要抓赵奸?听说了。
姐姐不慌?
又能如何?
再闹下去,人就藏不住了!姐姐,速作明断。
太子还没见到公子异,已经有人添油加酷了:与赵奸吕不韦勾结,娶赵女为妻,还是平原君的座上客。这个时候我跑去跟太子说公子异可以为储?
阳泉君着急地说道:可老藏着掖着也不是个事儿。那位长公子还真有手段,不提公子异,只抓吕不韦。说是有奸细胞咸阳来了,名正言顺。真要抓住了,这位吕先生怕是没那么刚烈,全都招了,怎么办?
华阳夫人宽慰地说:嗯,我会与太子聊聊这事。
姐姐还是赶紧,愚弟已经得报,再搜不着,就要闯我那里了!
华阳夫人一怔!有这事?
千真万确。公子傒不是冲我去的,是冲姐姐来的啊!
华阳夫人平静地说:嗯,知道了。这几日,那两位,你好生照看着。姐姐得赶紧。
待生米煮成熟饭,那狼崽子就死心了。
【二】
咸阳狱。
监牢的小桌上,一壶酒, 一盆子肉, 几块大饼。
牢头放下酒菜,拿着吕不韦在麻布上写下的欠条离开。
吕不韦布菜,请嬴异人进食。嬴异人谦让行礼,取食。
吕不韦吃得惬意,点评:酒,杀口;肉,膻味未去;饼还行,就是堵嗓子。
对间牢房的死囚吞着口水,望向这边。
吕不韦亲和地说:兄台来点?
死囚连连点头。
吕不韦扔几块肉、饼过去。死囚戴着手铐脚镣,费力地从地上捡起来,不顾脏污,大口吃起来。吕不韦抱歉地说:酒就没法子了。
嬴异人并无食欲,吃几口,放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吕不韦大快朵颐:如此,先生吃得下?
吕不韦使劲咽下嘴里的食物,拍拍手掌:得看!好菜好酒,吃得下。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道理!
嬴异人故意地问道:生死不知,也吃得下?
吕不韦给嬴异人重又递过饼、肉:公子吃着,我碎嘴一番。以前做买卖,列国游走,有时赶路,废寝忘食,或囫图一顿。 后来见一位高人,不论到哪都备着炊具、酒食,还有专门的厨子。不吃好喝好,啥事都免谈。天大的买卖,吃完再说。他说人活一世,每日每餐都得讲究,一口肉一盅酒,都得专注。论吃喝,诸事如此,不能凑合、对付。吃最好的东西,干最好的事,做最好的人,这一世才不枉来过。
嬴异人大笑:先生因此弃商从政?
吕不韦一愣,接着也笑起来:公子妙语!
那边,死囚也吃饱了,听着这边的谈话,好奇地问:你们犯了啥罪?
吕不韦答:偷盗。
死囚崇拜地说:哦,能打人死牢,肯定是大买卖。
吕不韦顺着神侃:大,惊天动地的大!
所窃何物?
秦国!
说完此话,吕不韦看着嬴异人,眼神里充满冀望。
嬴异人完全明白吕不韦的这番点拨和激励,深是感动,起身,向吕不韦行大礼。吕不韦欣慰,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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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里,列国酒家遍布,乃至戎狄所开酒肆。胡姬酒坊是其中最热闹、最豪奢的一家。咸阳狱的狱卒奉吕不韦令,前来买烤肉,头次来,眼花缭乱,惶然不敢进去。待门口迎宾的曼妙胡姬招呼,这才魂不守舍地进了酒坊。
酒坊陈设铺排粗犷,却不失高雅,珍贵兽皮、精致铜具(烛台、餐具)一应俱全。客堂里,胡姬曼妙,丝竹热闹。地坑,硕大肥羊烤得滋滋冒油。
待烤羊出坑,厨子取刀,拆卸全羊。其刀法、身法,如舞如武,赢得众食客一片喝彩。
狱卒指烤羊:卸一条腿,赶紧的。
胡姬旁解释:这只羊客人已经全要了。客官若是不急,这边坐坐。
我那边候不起啊。狱卒掏出钱袋,整个儿递过去,喏,够么?
胡姬不接,为难地笑笑:客官稍候。
狱卒抹把汗,横下心,将钱袋塞给胡姬,抄起一条羊腿就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一一位进来的公子当胸揪住。
狱卒挣扎着要逃。来人略施身手,狱卒摔倒在地,羊腿飞出。胡姬也是了得,舒广袖,玉臂轻展铜盘,稳稳接住羊腿。
又是满堂喝彩。
见义勇为者乃是宗室子弟,嬴虞。他训斥狱卒:你这算抢,明白么?
狱卒不服,我给钱了。
那也得人家卖啊。
狱卒恼怒:你想做甚?
揍你啊。
狱卒一边躲闪,一边嘴硬地说:揍得好,别停手。
酒坊无人劝架,都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也不耽误畅饮吃肉。
这时,狱卒腰牌掉到地上。
正好与嬴虞约好此处吃饭的嬴傒进来,拾起腰牌。看了看,问道:咸阳狱?你乃狱卒,为何于此处滋事?
狱卒叫屈:公子,是他在动手啊。
嬴傒喝住嬴虞。又问狱卒:这儿也不像是阁下来的地方,为何……
狱卒顾不上答话,抢过腰牌就跑。
胡姬手里还拿着狱卒的钱袋。
嬴虞接过来掂了掂:嘿,不少啊。
嬴傒打开钱袋,狐疑:一个狱卒,月俸多少?
嬴虞见多识广:替人跑腿吸……
嬴傒望着嬴虞,等其下文。
有那么些钱多烧的,收监的大官、大商人,牢子里清汤寡水,开个荤。囚犯点餐,
狱卒跑腿?
有人出钱,有人出力,为何不可?
嬴傒瞬间电光火石般醒悟。低吼一声:怎么没想到!
嬴傒与嬴虞冲出胡姬酒坊。
狱卒早已跑得没影了。
******
咸阳狱。
嬴傒领一群汉子凶悍闯人。被狱吏拦住:大胆!这儿也敢擅闯?
嬴傒亮出太子府腰牌:奉命缉拿赵国奸细。
狱吏看到腰牌,客气下来:公子要抓谁?
吕不韦。阁下应该知道此人吧?
狱吏听到这话,便已知晓嬴傒所来目的。他隐蔽地给一个禁卫做了个手势。那名禁卫心领神会,悄悄离开。狱吏装作茫然地看着嬴傒:在下不知。
嬴傒没好气地说道:待我找到,你便知晓!
嬴傒一行往里闯。狱吏、禁卫等死死拦住。嬴傒等不便动刀动枪——毕竟对方是刑吏,只能拳脚击退。狱卒、禁卫也是不管不顾,被揍倒在地,还要抱着嬴傒的腿脚,不让其硬闯。
狱吏纯属耗时间,惊呼:在下不明白,缉拿奸细怎么跑大牢里来了?
嬴傒怒吼:滚开!
狱吏也跟着吼:公子不怕触犯秦律么?
嬴傒森然,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怕我杀你么?
狱吏挺胸,无畏地回道:怕。但在下绝不敢擅自放人闯牢!
嬴傒哪里还有耐心磨嘴皮子,一脚踹翻狱吏,往大牢冲去。后面狱卒、禁卫仍是不依不饶地斥骂着、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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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泉君府邸。
苑囿亭下,阳泉君与家臣赵越饮酒闲聊。一阵吵嚷声传来。眨眼间,咸阳狱的禁卫呼喊着跑过来。后面府邸护卫紧紧跟随,一边喝斥,阻止禁卫叫唤。禁卫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喊道:咸阳狱!公子傒领人闯牢!快,大人快啊!
阳泉君惊愕:谁人走漏消息?
禁卫焦急地说道:不知。大人快去!
阳泉君征询地望着赵越:如何?
赵越斩钉截铁地说:公子异若是落入嬴傒手中,大人满盘皆输。
阳泉君皱眉:如何抢?
找咸阳令。
阳泉君一惊:调动卫戍?
只能这样,方可压住公子傒。赵越说。
******
咸阳狱。
嬴傒遍查无人,有点气急败坏了,拔剑出来,横在狱吏脖子上:人在哪里?
狱吏仍是一脸茫然:在下不知啊。
我现在就可以杀你!想好了,没人来得及救你!
嬴傒手一使劲,剑刺脖子,鲜血直流。
狱吏终于怕了:人在死、死牢。
嬴傒收剑,一脚踹翻狱吏, 率人杀向死牢。
外面风急雨急,死牢里浑然不觉。粗陋的小几案上,摆着一盘秦饼,一壶酒。嬴异人、吕不韦、牢头,三人围坐。
牢头有些心神不宁,嘀咕着:该回了,出去一个时辰了。
吕不韦兴致很高,打趣道:佳肴如良人,邂逅不如苦候。得来容易,就不会在意。
牢头饿不及,拿起饼,递给嬴异人一个,自己拿一个:公子,咱先填填肚子,杀杀饿气。
吕不韦将两人手中的饼夺回来,重放回盘中,随即侃侃而谈:“秦饼黄”的饼,外焦里软,咸阳闻名,配胡姬坊烤羊肉——往里这么一塞,天下至味。吕不韦笑了笑,说道,阁下如此胡吃海塞,未免唐突。
牢头无奈,咽下口水。
吕不韦不管,接着聊:咸阳城另一闻名天下的便是震泽(太湖)烧鱼,淳厚浓烈,得配燕酒。燕酒单薄,正好君臣。
嬴异人插一句:可是专诸后人主厨?
吕不韦惊讶:公子知道这鱼来历?
嬴异人点头:当年吴国的公子光欲杀吴王僚,寻刺客专诸,藏剑鱼腹,伺机杀王。得手后,公子光就成了吴王阖闾。可叹后人,只知刺客专诸,却不知他是震泽湖畔烧鱼的名厨。
牢头听得人迷,帮着分析:此事也有道理。若不是专诸厨艺高妙,烧鱼味美,吴王僚也不会点这道菜,专诸也就没机会了。唉,我在咸阳活了几十年,也不知道有这道菜。牢头自嘲道:知道也吃不起。
吕不韦呵呵一笑:阁下何时闲暇,吕某请客。
嬴异人一旁叹道:先生可知,鱼藏剑虽天下名剑,亦是不义凶器。获此剑者,臣杀君,子杀父,手足相残……
正说到这儿,一阵兵戈相撞的刺耳声音炸响。嬴傒砍毁牢门,持剑直冲进来。
吕不韦、嬴异人、牢头三人惊得目瞪口呆。
嬴傒拿剑挑着吕不韦的下巴,傲慢地问道:阁下便是吕不韦?
嬴异人过去,拦开吕不韦。向嬴傒行礼:愚弟拜见兄长。
嬴傒不屑地瞥一眼嬴异人,看嬴异人激动含着眼泪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含混地说了句:回了?
嬴异人完全挡在吕不韦身前,沉定地回道:想念母国,冒死归秦。
嬴傒怒斥:是想着太子嫡子的位子吧?嬴傒恨恨地拿剑指吕不韦、牢头:还真有不怕死的啊,诸位!
嬴异人亦是怒容,冷冷问道:兄长意欲何为?嬴傒没搭理嬴异人,吩咐手下:带走!
嬴傒一行押着人,走到半截,被一队甲士持戈拦住。
阳泉君声音平和,却毋庸置疑:公子留人。
果然与你有关!嬴傒喝令甲士闪开。甲士不听,反倒将长戈对准嬴傒。
阳泉君背着手,不急不缓地说道,擅闯刑狱,公子知罪?
嬴傒针锋相对:私藏奸细,你可知罪?
阳泉君一挥手,大咧咧地道:好说。明日你我面王,你告我私藏赵奸,我告你截杀手足,看王上怎么说,如何?
听到“截杀手足”几个字,嬴傒一愣。
公子现在走,什么事儿都没有。再纠缠下去,我就不客气了。
嬴傒豁出去了,命令随行:杀!
嬴傒身边一汉子刚扬起剑,就被阳泉君所带甲士一脚踹翻,长戈顶住其喉咙。
这下子,嬴傒的手下都有些畏惧了,不敢动了。
甲士长戈逼着,一步步,将嬴傒的人轰出监牢。
嬴异人,吕不韦重新回到死牢。
经过刚才的冲突,阳泉君怒气冲冲:气死我了,这小畜牲!
吕不韦拱手致谢:幸得阳泉君及时赶到。
阳泉君摆手:这小畜牲鼻子还挺好使,此处都能寻着!
阳泉君,该决断了!
怎讲?
今日之事,不传出去,小事一桩。倘或给人听到,奏于廷前,天大的祸!公子与我藏身此处,已然触犯秦律。现在大人又领着……吕不韦直接点明道,如果吕某没有看错,成卫咸阳的军队……
阳泉君低声道,看来……只能翻脸了……
吕不韦知道见效,笑眯眯地追一句: 大人还打算给谁赔着笑脸啊?
阳泉君沉下脸:怎么说话呢?
吕不韦谦恭地欠欠身:大人,嫡子之位不定,我们都没法安生。花落别家,公子必死。华阳夫人、阁下,怕是成阳也待不下去了。
阳泉君没好气地说道:这里的利害关系我都懂,都知道!可,说不上话啊!又不是我认儿子……阳泉君知道失语,向嬴异人行礼致歉:啊,公子,失礼了。
事不宜迟,大人这里别耽搁了,吕不韦凑过去,低声说道,请赶快去华阳夫人那里!
******
太子府。
半天,华阳夫人才出来。阳泉君赶紧过来行礼,准备说话,华阳夫人将几份奏章递给阳泉君。
太子那里的。取了几份,你先看看。
阳泉君匆匆浏览,一边念着奏章上的话,“穰侯在前,殷鉴不远”。阳泉君痛骂,这都是诛心之论啊!
华阳夫人没怒,慢条斯理地说道:王上年幼的时候,穰侯(魏冉)与宣太后操持朝政,秦廷上下敢怒不敢言。待宜太后辞世, 立即放逐穰侯。 谁都不敢提的事,现在,有人说了,还特意参到太子那里。
阳泉君又气又怕:还没成气候,就开始对楚人动手了。姐姐,不能再等了!
终于,华阳夫人的声音变得冰冷了:还想着长公子给个面子。现在看来,活路都不给了。
寢殿外,一侍女端着酒食,却不进殿,近窗而立,偷听华阳夫人与阳泉君的谈话。
有脚步声传来,侍女要走。柱子后边,一名禁卫拦住侍女。禁卫将侍女带进寝殿。
侍女跪下哀求:夫人饶命。
华阳夫人和善地说:嗯,不杀你。把你知道的慢慢讲来。
书房里,堆积如山的牍文。一代雄主昭襄王重病在身,已经不朝。政务交由太子嬴柱主持。秦廷百官便来此呈接公文。
一名家臣等待嬴柱批阅之后转呈。一旁,华阳夫人亲自伺候。擦汗,递汤水,轻手轻脚,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和心疼——此时,华阳夫人便是柔顺若水的女子,贤淑关爱的太子夫人状。
嬴柱抖抖手里的竹简,有些不满:韩国公子要见,压了一个月?为何?
家臣回禀:韩公子此来,要钱要物。秦国伐赵,怕是没有节余。所以臣……
不见怕是不好……
韩公子不去面王,也是说不出口。他是想让太子帮着说话。
嬴柱点点头:知道了。
华阳夫人给家臣递眼色。
家臣会意。近前,低声恭敬地禀报:太子,公子异回了。
嬴柱好像早就知道此事,并没有惊讶:阳泉君为何把他藏到咸阳狱?
怕他被人杀了。华阳夫人答话了。
这时,一名侍卫进来:禀太子,公子傒求见。
嬴柱挥挥手,华阳夫人与家臣、侍卫等退下。
嬴傒进来,向嬴柱请安。
嬴柱问道:何事?
嬴傒开门见山地说道:父亲可知公子异逃回来了?
嬴柱不满嬴傒如此称呼嬴异人:公子异?他是你的弟弟,知道么?
儿臣只知他擅离质国,与奸佞勾结,阴谋乱国。
嬴柱咆哮地:你想置自家兄弟于死地?
嬴傒没想到父亲发作,一时语塞,愣在那里。
嬴柱痛心地说道:里外一家子人,要闹到何种地步?你与阳泉君在咸阳狱的闹剧,若不是我压下来,传到王,上那里,你们都得人头落地!
嬴傒无畏地回道:如此也好。
铁了心与阳泉君翻脸
儿臣非为个人私怨,儿臣是为了秦国!嬴傒跪下:儿臣恳请父亲远离楚人,不再为楚女媚态迷惑。
嬴柱大怒:楚女?那是你的母亲。
儿臣的母亲已经离世。
华阳夫人从屏风后出来,凄然一笑:臣妾这就收拾一下,回楚国。
嬴傒惊愕,他没想到华阳夫人竟然在此。
太子寝殿,华阳夫人侍寝。
嬴柱辗转难眠。华阳夫人一旁软语相问:还在为白天的事发愁?
嬴柱叹口气:你管不好你的弟弟,我管不好我的儿子。咳,凭生事端,何苦来!
华阳夫人嗔怒:太子这话,还是要赶我们走啊!
你就别搅和进来了!嬴柱顿了顿,说道,我就不明白了,阳泉君平日里无争无求,怎么就被傒儿怀恨至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公子傒恨的不是我弟弟,而是他弟弟。说到底,还是嫡子之位。怪我,都怪我。
华阳夫人娇嗔地说道:还真就怪你,二十几个公子,太子真是好精力、好威风。
嬴柱调笑回应:也怪你!
华阳夫人推开嬴柱,扭头一边,生气。
嫡子之争,搞不好,就是血流成河,拖累着秦国也不得安生。诸公子或年幼,或骄宠纨绔,不用多想。傒儿是长公子,朝野早已认定其为嫡子,然而狂
躁寡情,将来若是立政,又是一个武王(秦武王嬴荡)。如此胸襟,如此品行予国子宗室,都让人担心。异儿常年在外,这几日我试探过了,诸位朝廷重臣宗室元老都嗤之以鼻。立长立贤,历来多有风险。若不慎重,必有政乱……
华阳夫人接一句:若不速定,亦有政乱。
嬴柱点点头。
太子能听我说说么?
嬴柱知道她要说谁:异儿?
华阳夫人干脆地说道:只能是他。公子异不像公子傒那般锦衣玉食,从小就离国受苦,会体恤人,知百姓疾苦。邯郸之时,又能结识诸国名士,长了见识。有历练,还有孝心——我听说他常常想念母国,想念父亲,彻夜痛哭。这些不是臣妾胡言,都是从邯郸回来的人所报。在邯郸,一个被咸阳忘记的废公子,别说赵国宗室仰慕高看,列国公子也是殷勤示好。困辱不失其志,坎坷不忘母国。如此,秦国宗室里,难挑出一个来。
你帮他说话,是因为认了他为子?
华阳夫人听嬴柱这话,突然起身,大礼匍匐:臣妾命苦,末能替太子育子。难得异儿尽孝,将来臣妾老时,也有个照护。
嬴柱心疼地说道:你想过没有,选了异儿,你就是跟所有支持长公子的人作对。异儿在秦国没有根基,你和他都会很苦。
不怕。有太子照应。
嬴柱伤感地说道:你不是不晓,我沉疴缠身,亦是难测。有时会想,我若撒手,你可怎么办?
此话情真意切,华阳夫人哪里听得,泪如雨下,紧紧搂住嬴柱:太子若走,臣妾一起去。
嬴柱大悲,搂住华阳夫人,流泪不止。
******
咸阳狱。
一众护卫、仆役鱼贯而人。取衣冠,给嬴异人、吕不韦换上。
阳泉君一旁笑眯眯地说:公子不易,潜龙得见天日。
嬴异人谦恭适度地回道:有劳阳泉君辛苦奔走。
大人,身上带钱了么?吕不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阳泉君愣:如何?
吕不韦指着牢头,说道:这些时日,得亏此君照顾……
牢头早就预备好了这些时日吕不韦打的欠条——一堆麻布。 听吕不韦提起,就赶紧将那堆麻布呈上来。
阳泉君懒得看,冲一旁家臣努努嘴。
家臣掏出一个钱袋,扔给狱卒:够么?
牢头掂量着,喜笑颜开:够,太够了!
吕不韦说:阁下就用这点钱,置几亩地,或者做个小买卖。
牢头愣住了:先生,此话怎讲?
私收贿赂,与囚奔走,身为刑吏,秦国岂能容之?
出了监狱,便是进城的官道。嬴异人与吕不韦一辆车。车内,嬴异人试探地问道:先生,嬴异人有一事不解。阳泉君将我们安置死牢,虽匪夷所思,却是极好的藏身之处,人鬼不知。先生却每日里支使狱卒满处买酒食,都是打眼的地方,生怕咸阳城不知道监牢里有个刁钻的食客,为何?
公子说说,为何?
先生……就是要让咸阳城知道?
吕不韦点头。
先生想过没有?若不是阳泉君来得及时,公子傒就擒下我们了,结果难料。
都想过。阳泉君的安排,实则是华阳夫人举棋不定。她可以从从容容,我们耗不起。公子,吕某只能赌一把。
吕不韦言及至此,愧疚地向嬴异人欠身赔罪。
嬴异人还礼:先生不必如此。没有本钱的人,是不怕赌输的。在咸阳城,先生与我,便是没有本钱的人。
吕不韦有些意外,更有些欣慰:公子有这般气度,在下甚感欣慰。
嬴异人生母夏夫人的寝官,简陋、冷清。因太子嬴柱宠幸华阳夫人,夏夫人便被冷落,这里也就形同冷宫一般。
此时,夏夫人端坐窗前,有些心神不宁。
侍女进来,激动地说道:夫人,公子回了!
夏夫人没有回头,但声音有些颤抖:异儿?人在哪儿?
奴婢也是听说的。据说公子是跟一个商人回的。
夏夫人哽咽者,低声喃喃:异儿,我的异儿!
侍女试探地问道:夫人就点公子的音讯都没听过?
夏夫人凄然摇头:没有。没人讲,也不知该去问谁……
侍女鼓足勇气说::华阳夫人要认公子做儿。
侍女说罢,紧张地注视着夏夫人的表情、反应。
夏夫人怔了证,扶着桌子角,又慢慢坐下来。不语。
夫人要去看公子吗?
夏夫人不作声。
侍女儿咒怨地说道:太可恨了!仗着美色,欺人如此!夺了男人,还要夺儿……
夏夫人厉声喝斥:放肆!
侍女吓坏了,赶紧跪下。
夏夫人努力克制着,让声音平静:他……现在哪儿?
奴婢就是捡一耳朵,没听仔细……我再去问问。
别,算了……夏夫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公子走的时候多大?
七岁。
夫人还会认出来么?
自己的儿啊,怎会不认识?
那公子还会……侍女觉着这句问话不妥,没有说完就打住了。
夏夫人接了下句:公子会认出他的娘么?
那,那……侍女坚定地说道,奴婢帮夫人传个话。
夏夫人厉声喝止:万万不可!
侍女不解,茫然地看着夏夫人。
异儿苦,现在总算有个好前程。我不能……不能毁了他……
******
嬴异人府邸。
簇新耀眼的宅子,仆役、护卫都穿着新衣。府邸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的状态。
偏厅。几名侍女在精心为嬴异人穿衣、整冠,挂玉饰、珠饰。
吕不韦紧赶慢赶,一头汗水地跑来,手里捧着个锦缎裹着的包袱。家臣要接过去,吕不韦不给。他瞥一眼嬴异人的穿戴,命令道:脱了。换这个。
嬴异人、侍女们都惊讶,盯着吕不韦手中的包袱。
吕不韦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顶精美的高帽。接着,吕不韦又取出来衣物,侍女帮着托住、展开,华美绚烂,如火如墨,浓烈奢华的衣裳。
楚国的衣服?嬴异人皱眉:合适吗,穿这身?这可是在咸阳!
吕不韦自信地说道:华阳夫人是楚人,正好。公子放心,绝对碰头彩。
待嬴异人装扮完毕,吕不韦,家臣,仆役、侍女都是一瞬间惊愕,果然翩翩公子,玉树临风。有侍女不禁低头红脸,不敢直视。
吕不韦由衷地赞叹:这才是我大秦公子啊!
太子府的大殿,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这是为嬴异人准备的,他作为准太子嫡子的身份,第一次公开在咸阳贵胄、 宗室子弟面前亮相。 所以,咸阳城的宗室骨血、贵族名流,尽皆聚来。
吕不韦悄然出现,在大殿一角冲领舞的舞姬做了个手势。舞姬们轻盈离场。
音乐变为楚乐。另一群舞姬出场,跳舞。
一来宾听出来了,狐疑:郢都的歌舞?这是唱哪出?
说话间,一位戴着楚国部落图腾纹样(芈氏图腾为锐角羚羊)面具的男子,身着楚服,跳着楚国的舞,唱起想念楚国的歌——“俗世羁縻愿高飞远游,命薄根浅兮无风助;周遭沉郁叹知己无儿,长夜漫漫分待晨光;天地无穷兮,人生多辛劳……”
此歌乃楚国诗人屈原的《远游》,“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遭沉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茕茕而至曙。惟天地之无穷分,哀人生之长勤”。
嬴柱有些惊讶,不快,准备唤来乐师,余光瞥到华阳夫人眼圈红了,专注地看着歌舞。嬴柱作罢,宽慰地揽住华阳夫人,轻拍其背。
华阳夫人向嬴柱解释:她们跳的唱的,是屈子的《远游》。
屈子高华,不过悲音频仍。今日喜庆团聚,略有不妥。
臣妾听到是母国乡音,很是欢喜。嬴柱心疼地帮华阳夫人拭泪。
华阳夫人仍自顾说着,可怜公子,少小离国,今日归来,仍是忧国忧民之心,苦儿啊……
华阳夫人这一点拨, 嬴柱才明白过来,不禁赞叹地“啊”了一声。
舞蹈近尾声,领舞男子舞到嬴柱跟前,摘下面具,是嬴异人。
嬴异人匍匐跪拜,深施大礼:父亲,儿臣回来了。
嬴柱亦是眼红欲哭:儿啊,起来。
嬴异人抬起头,看到父亲衰败、病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嬴异人哽明光儿臣不孝,没一天在父亲跟前端水送饭,儿臣不孝啊!
嬴柱眼含热泪,剧烈地喘着。
华阳夫人取了丝帕,让侍女递给嬴异人擦眼泪。
嬴异人再向华阳夫人行礼:儿臣向……母亲请安。
这一声,华阳夫人听得仔细,嬴异人叫得情真意切。
华阳夫人流着泪,点头:儿啊,难得你想得周全。
母亲别哭,儿臣不忍。当年秦赵渑池会盟之后,儿臣便离开秦国,记得母亲送别,也是哭。儿臣当时便想,要争气,将来不要让母亲再掉眼泪。
华阳夫人哭得更厉害了:这都记得,那时才多大啊,我苦命的儿啊。
大殿里的人都在擦泪。
吕不韦也在擦泪,神情却是大大的欣慰。
华阳夫人颔首微笑:儿啊,往后在娘跟前,不哭。有这样的儿,娘也不哭了。
儿臣谨记。
华阳夫人打量着嬴异人的一身穿着:这身楚服,让娘想起了楚国,难为你细心,孝心。往后娘就叫你楚儿了。
嬴柱从宗室元老手里接过玉牌,给嬴异人系上。一旁,史官在竹简上记录。这便是太子嫡子册封仪式了。
公元前257年,吕不韦数年奔走,推公子异为太子嫡子,至此,事成。华阳夫人使太子安国君立储,玉佩刻纹(记文), 嬴楚为嫡。
这一日,已经是太子嫡子的嬴异人来给华阳夫人请安。
华阳夫人感叹,又是欢欣:不一样。有人来问个好,闲聊几句,这屋子啊,热闹多了。
嬴异人实诚地说道:母亲若是不嫌,儿臣每日来给母亲做伴。
华阳夫人笑眯眯地说:嗯,这话听着就是人耳。楚儿啊,娘问你,那边去过没?
嬴异人愣,不知华阳夫人指的哪边。
你的亲娘那里。
嬴异人没想到华阳夫人如此直接,支吾着:还,还没去。
华阳夫人嗔怪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这边,认的娘。那边,养你的娘,质赵那么多年,为你担惊受怕。华阳夫人顿了顿,仿佛动情了:现在,人回咸阳了,竟然不跟娘亲打个照面,传出去,不孝!
嬴异人低着头,尴尬、紧张地回道:母亲说得是,儿臣知罪。
华阳夫人把遮遮掩掩的事情说开了,显得很放松、高兴:嗯,去吧,跟娘亲好好聚聚。又不动声色、话里有话地找补一句:我这里,别忘了就好。
嬴异人心里当然明白,但仍是感激华阳夫人这股通透、合情合理的话。嬴异人动情地向华阳夫人行礼,退下。
华阳夫人日送嬴异人的身影消失。这边认亲立嫡,那边凄风苦雨。
本来板上钉钉的太子嫡子、公子嬴傒在喝闷酒。一旁作陪的嬴虞半天不作声,突然来了句:完败!
嬴傒没好气地说:阁下是来说风凉话的?那就免开尊口。
倒苦水来的。叹公子时运不佳,叹咸阳势利者众。
嬴傒喃喃:天意。
嬴虞不忿,嚷起来:一个贱商,一个废人一般的质子!是谓天意?如此,天意不公!我宗室大难将至!
这般苦水,不倒也罢。
公子认了?
无力回天。
尚未终局,不妨再试。
你刚才也说了,咸阳城势利者众。其为嫡子,天下尽知,还能如何?
势利之徒可恨,亦可用。权势易位,他们另择恩主。宗室站在公子这边,朝廷文武更是先人为主,素来冀望公子。凭空冒出来的那位公子异,只有太子、华阳夫人撑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公子可以试。
有何高见?
之前公子都是暗里使劲,明面上不好意思。现在大可不必,索性撕破脸。
嬴傒拱手:请讲。
聚宗室元老之请,太子跟前死谏,嫡子之选,当慎重,择日再定。
我父听不进去了。
不是让太子听,是让咸阳的人听,让秦国朝野都听,并且还要听出,嫡子之选,若不服众,秦政必乱!王上染疾卧床,不揽政事;境外,秦赵胶着。这时候,最怕闹事,最怕朝野之疑、之议,沸扬于国。这算好时机、好法子么?
嬴傒打断:以乱政之危挟持我父改立嫡子,我便真是不忠不孝了!
嬴虞不以为然,继续煽动:秦国需要圣明的王储,不需要忠孝的废人,那位公子异,尽孝尽到找个义母,天下人都在笑话秦国!
******
夏夫人寝宫。
夏夫人端坐,平静淡然——实则内心激荡。
这时,一群人突然涌现,禁卫、寺人、侍女前面开道,引领嬴异人前来探望。
夏夫人怔怔地看着嬴异人进来。
嬴异人跪下,行大礼。半天,头埋在双臂间,身子颤抖。接着跪着前行,再拜。
夏夫人仍是无语,脸上泪水涟涟。
寝殿鸦雀无声,只有衣服、饰件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天,夏夫人清清嗓子:儿啊.……
娘啊……嬴异人抬起头,望着阔别多年的母亲,娘,儿回了……
话说不下去了,嬴异人大哭。
周遭侍女、禁卫、寺人亦是不忍,不敢出声,也不忍直视,或低头,或侧身,掩饰泪状。
侍女、侍臣将酒食布置好。
夏夫人微微点头,众人退下。再无闲杂,只有夏夫人的近侍招呼布菜斟酒。
夏夫人看着嬴异人。
嬴异人看着母亲。
两人都没怎么吃,就这样看着,笑着,眼睛里含着眼泪。
这时,一名侍臣神色紧张,匆匆进来:华阳夫人那边来人了。
说话间,华阳夫人那边的侍卫、侍女抬着箱子、捧着盒子,鱼贯而人。领头的女官向夏夫人、嬴异人行礼,恭敬地禀奏:太子夫人怕公子这边东西置备不齐全,特命奴婢送些过来。女官指挥,侍女、侍卫将锦缎礼盒等抬过来,帮着归置好。
女官行礼:搅扰夫人与公子了,奴婢告退。
一行人又迅疾离开。
直到这一行人消失,夏夫人都是站着,低首以示谦恭和感谢。嬴异人注意到,不忍,过去,温柔地搀扶母亲回席坐下。
夏夫人呆了半天,感慨地说道:这么多年,头一回,这么多人来。
娘,往后,这儿就不会冷清了,儿子没事就过来。嬴异人想起来似的,开心地说,若是娘觉着这儿不适,搬到我那里。
夏夫人摇头:儿啊,净说傻话。
不是傻话。真话。嬴异人心疼地说道,娘这么多年受的苦,儿子都知道,该好生孝顺娘。
夏夫人说道:儿啊,娘不怨你,也不怪罪……那边要哄好,听见没?
嬴异人点头,脸上再无刚才的欢欣和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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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异人府邸。
书房里,吕不韦在与嬴异人商议近来发生之事。
华阳夫人主动提出让公子去见娘亲?
嗯,还大包小包的锦缎珠玉。嬴异人苦笑,娘亲都糊涂了。
公子糊涂了吗?
嬴异人惊讶:先生何意?
华阳夫人是在试探公子。
即便试探,娘亲还是要见。
吕不韦感慨:华阳夫人果然想得周到,毫无挂漏。
嬴异人当然深晓其中利害:她最终确定我为嫡子,不是贪图先生所献金银财宝。那些,她看不上。她要的是这个太子嫡子的名分。尤其我为宗族,秦廷认可。如此,她与阳泉君等咸阳楚籍的权势利益便得到保障,无惧疏离、打压。
公子能想到这些,在下欣慰。
难得华阳夫人,我这位义母,能在二十几位公子中选中我,能在逃返秦国之后册立我。此番恩赐,不能忘记。
吕不韦点头:为长远计,公子还需慎行。娘亲这边,疏远一些。 华阳夫人那里,亲近一些。公子能有今日,虽因周旋谋划,却无干高位厚禄之贪。在下与公子邯郸之约,乃是惕厉奋发,施展抱负,谋政不敢怠慢毫发,谋国则需登高海纳。为秦国,为公子明日之秦国。慎言,慎行。
嬴异人深施一礼:多谢先生赐教。
******
太子府。
嬴柱在批阅公文。家臣将嬴傒领来。贏柱也不抬头,依旧看着公文:胆子小了呀傒儿?
儿臣不懂父亲的话。
嬴柱淡淡地说道:有话讲当面嘛。把那些老家伙轰这里来。闹我啊?对了,嬴柱放下竹简,谁指使你的?
孩儿心里委屈,宗族长辈那里说道说道。没有指使,孩儿也不是胆小。
嬴柱站起来,面带微笑:儿子,要真胆大,就该拿把剑,再带几个人来!嬴柱说着话,将一旁侍正的剑取了,塞在嬴傒手里,温和地说,这样,你父就会在你的剑下,另选嫡子。
嬴傒惊骇,烫手一般扔了剑,扑通跪——嬴柱此话、此举,几乎就是要驱逐赢候的意思了。
儿臣绝无此念!父亲恕罪。
嬴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呼出一口气,没说话,只是无比厌恶地看着嬴傒。
虽没言辞责骂,然父亲这般眼神,如刀剜心。嬴傒重重磕几个头,羞愤离去。
【三】
嬴异人府邸。
一众朝臣、宗室前来贺喜乔迁。嬴异人与吕不韦谦恭亲和,热情待客。
阳泉君大咧咧地说道:诸位这里见面了,少见。
一位客人答:公子乔迁,喜事!应该道贺。
阳泉君讥讽地说道:诸位凑趣,灵活机变,我是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了。
吕不韦苦笑,低声劝阻阳泉君:宾朋云集,也是为公子好,何必打脸?
阳泉君恨恨地说道:气不过!嫡子未定之时,一个个指手画脚,明里打哈哈,暗里耍手段。要不是太子决断,这帮子人不知摆出什么脸……
人家现在堆笑脸!足矣,大人就别再添乱了!
不是说对谁都要赔笑脸的。这些人,你有时候摆脸子,他们会学乖一些。
这时,人群里突然阵惊叫——嬴傒单人,持剑杀到。
阳泉君疾步过去,大喝一声:公子傒,你想做甚?
嬴傒冷冷地说道:兄弟乔迁,做兄长的前来道贺,不行么?
阳泉君指其手中长剑:没见过这样道贺的!
嬴傒讽剌地说道:阁下成日里温柔乡、金银堆里滚,没见过的事情多了!闪开!
阳泉君勃然大怒,挥拳打去:小畜牲,我今日教你如何好生说话!
嬴傒剑柄翻过来,猛击阳泉君的胸口。阳泉君躲闪不及,痛苦仰面倒下。
阳泉君的侍卫蜂拥过来,围住嬴傒。嬴傒纹丝不动,眼光如寒冰一一扫过。侍卫被嬴傒狰狞神色镇住,不敢动。
阳泉君爬起来,夺了一旁侍卫的剑,刺向嬴傒。众人惊呼。嬴傒轻巧躲过。
嬴异人与吕不韦赶紧快跑过来。拉开两人。
嬴异人客气地行礼:多谢兄长,挂念愚弟。
嬴傒冷笑:小人、窃贼!我怎能忘掉!
嬴异人沉声说道:兄长为什么这样说?
何德何能,居嫡子之位?与贱商勾结,行苟且之事,污我宗室....嬴异人府邸的护卫看不下去了,上前猛推嬴傒。
嬴异人喝止侍卫:让长公子把话说完!
嬴傒接着说:秦以军功强国,孱弱之人无权揽政。
嬴异人温和地回道:愚弟的确孱弱,谢兄长关心。然而,强国仅以军功,何异人屠。谋国无智,治政不仁,秦国何存?
嬴傒怒斥:奸邪昏聩之徒,还有脸提秦国?在敌国苟话不义,回咸阳结党篡权,何曾念想秦国?真若尔等宵小得逞,秦国无存!
嬴异人仍是温和地回道:愚弟他乡苟活,乃是与国为质。虽囹圄,无刻不想念母国,无一刻不祈愿秦国雄霸天下。兄长锦衣玉食,可知战国乱、天下苦?兄长华阁深居,可知山东列国奔走谋秦,可知秦卒御敌几多辛苦?
嬴傒不屑地说道:逞口舌之利,行龌龊之事,就是这般哄骗了父亲吧。
赵国欲杀,愚弟侥幸逃脱。咸阳城外又遭截杀,谁人行龌龊之事?
嬴异人此话一出,众皆哄然,惊愕。
嬴傒恼羞成怒,拔剑刺去:祸国奸佞,人人得而诛之!
嬴异人亦是敏捷,横剑挡住嬴傒的剑:兄长若想比剑以飨诸君,愚弟奉陪。
吕不韦及家臣奋力阻拦。
嬴异人面如寒霜,说道:拦我者,死!
******
府邸苑囿。
嬴异人持剑,推开为其披挂护身的家臣。
嬴傒怒目圆睁,握剑的手却平稳,平指向嬴异人——有定力,且能随时一击。
吕不韦悄声吩咐护卫:盯住公子傒,若有不测,拿下!
见血?
吕不韦冷酷地说道:情势难控,取其性命亦可。
比剑开始。
嬴异人姿势无差,力道准头却让人一旁惊呼,啧啧——为其担心。
嬴傒只是不屑地拨开嬴异人的剑——不像下杀手的意思。就在人群神色稍缓之时,嬴傒陡然出剑。嬴异人哪里躲得过。
人群一阵惊呼。嬴傒的剑刺人嬴异人胸膛。
然而,嬴异人没有躲闪,也没有恐慌。他迎着剑往前走一步。
吕不韦骇然大叫,扑过去:公子!公子啊!
嬴异人痛楚地说道,兄长, 这般恨我啊?
嬴傒羞怒,大喝一声,撒剑。
******
嬴异人府邸。
寝殿里。嬴异人卧床,虚弱不堪。
吕不韦又怒又怜:公子能否跟我掏个实话,为何如此?我们一路至此,容易么?
嬴异人苦笑:先生见谅。
公子太让人失望了,公子辜负了太多的人,他们为了让公子回到秦国,付出那么多!公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嫡子之位落空,公子傒心怀怨念,我不怕。可是听说他曾有自残轻生之念,我听不得,看不得。一切由我而起,这一切又不是我的!还给他算了。
吕不韦痛心疾首:还给他?公子竟然还是这般想的?太子膝下二十多位公子,宗室这么多贵胄子弟,吕某为何倾尽家财甘冒万死,单单与公子奔走?乃是感佩公子苦辱不磨其志,困厄不忘母国。吕某想的是助公子展翅,助秦国雄霸。
嬴异人愧疚:辜负先生所托……
吕不韦不语,竟然是少见的颓然,懊丧,整个精气神都萎顿了。
嬴异人见状,不忍:先生莫要如此,我心里不好受。往后一切听凭先生安排,再不敢造次生事。
吕不韦叹道:公子心软,心善。把公子推到这风险百般暗流湍急之处,也怪我!你斗不过公子傒,因为他心狠,敢下手。
他,再没机会下手了。
吕不韦愣了愣,瞬间明白:若有闪失呢?公子啊!
嬴异人微微欠身:接下来,先生辛苦。
公子好生养伤。吕不韦斩钉截铁地说道,长公子(嬴傒)不会再留在咸阳了,他将被逐秦廷,远离宗室。
******
酒肆。
嬴傒府邸的家臣(递毒酒毒杀刺客的那位)匆匆赶至,看得出熟门熟路,是常客。
跑堂迎上来。
家臣问:韩城来的客人在哪里?
大人请。跑堂的领此人穿过大堂,进到里间雅室。
拉开门,阳泉君端坐。家臣大惊,欲退。身后两名侍卫拦住去路。
阳泉君开门见山:那些人现在何处?
小的不明白大人说什么……
长公子派去刺杀公子异的剑客。
家臣不作声。
你不说,我还会另找人问。你好好想一想。
侍卫进来,捂住家臣的嘴巴,另一人取绳索勒住家臣的脖子。家臣眼珠凸出,舌头伸出,眼看毙命。阳泉君摆摆手,侍卫住手。
家臣喘息着说道,死,死了,都毒死……
阳泉君倒抽凉气:十几个人都……十几条性命,好狠毒!
家臣辩解:是,是,太傅所为,与长公子无关。
阳泉君轻蔑一笑:哦,与长公子无关。
******
太子府邸。
嬴柱疲惫地瘫软在锦榻上,脸上满是悲怆和痛苦。
华阳夫人一旁哭诉:可怜楚儿,刚离虎狼之国,没享几天福,就被伤成那样。太医说了,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挺过这两天了。臣妾的命好苦啊!好不容易找了个孝心的儿,就给……
嬴柱两眼看天,喃喃道:手足相残,骨血无情。畜牲,畜牲啊……
一时急火攻心,嬴柱口吐鲜血,情状骇人。
华阳夫人惊叫着,扑过去扶住嬴柱。
嬴柱冲家臣愤怒地吼着:把那个畜牲捆了来!
太子府的议事大殿。
嬴傒、士仓及数名近臣被侍卫领进来。
你可知罪?嬴柱神色愤怒,对长公子嬴傒已经完全没了信任。
嬴傒坦然跪下:儿臣知罪,请父亲责罚。
公子异如何得罪你,竟致其死地?
他没有得罪我。儿臣是为了秦国,不得不为之。
嬴柱再也控制不住了:所以派人刺杀?
士仓出列,禀奏道:太子言重了。长公子心高气傲,行事莽撞,却无害人心。刺客行刺,怕是有人泼污水,还望太子明察。
嬴柱愤怒地盯着士仓,喝令家臣:把人带上来。被阳泉君控制的嬴傒手下家臣被侍卫押过来。士仓有些吃惊。
家臣跪倒:公子,小的对不住公子!
嬴傒没有吃惊,冲家臣微微点头,意思是并不怪罪。
刺杀未遂,杀人灭口。好儿子!十几条人命,眨眼没了,谁教你这般狠毒的?嬴柱怒问。
士仓见此,再也无法遮掩、敷衍了:刺杀公子异,乃罪臣所为,与长公子无关。并且,长公子在获悉罪臣行状,痛心疾首,训斥罪臣。长公子不忍手足相残,一切都是罪臣所为!
嬴柱痛惜、悲伤地看着士仓:先生高士,曾授我圣贤书,又教宗室子弟。两代太傅,为何出此下策?为何如此育人!
嬴傒大吼:儿臣一人所为, 甘愿领死!与先生无关。士仓向嬴傒深深施礼,热泪盈眶:罪臣连累公子了。
眨眼间,士仓夺过身边侍卫的剑,横颈自刎。
嬴傒扑过去,抱住士仓,号啕大哭。
嬴柱不忍,转过身去。
一代高士,秦室两代太傅,倒在太子府议事大殿的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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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傒府邸。
一队甲士奉令, 前来查封嬴傒府邸。 嬴傒免冠東发,素服(平民装束),正欲离开。几名家臣跑出来,哭喊着拽住嬴傒的马缰绳。
长公子,这就走了啊!
嬴傒凄然答道:咸阳不留。
安国君为何如此绝情?宅府查抄,仆役遭散。敢与公子起的,没籍为奴。
嬴傒苦笑:都是我应得的。只是对不住先生……说到这儿,想到太傅士仓的惨状,不禁眼圈红了。
家臣哽咽:长公子,保重。小人等着来日重聚咸阳。嬴傒拱手:诸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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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宫。寝殿。
帷幔重重,只见昭襄王须发皆白,高卧锦榻之上。
嬴柱前来拜谒父王。未至王榻跟前,便匍匐大礼,深深跪拜:儿臣拜见父王。
昭襄王冷冷地说道:太子一向可好?
嬴柱愣了愣神,没想到昭襄王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儿臣还好,就是记挂着父王的身子。
咸阳好么?昭襄王已是暮年委顿之状,神情恍惚,有一句没一句的。然而看似无的放矢,却箭箭人骨。
嬴柱明白昭襄王或有所指,惶然跪下:请父王明示。
都处置了,如何明示?
嬴柱恍然,恭敬地禀奏道:儿臣已定公子异为嫡。
昭襄王好像在回忆,异……没听说过。
嬴柱怕昭襄王追究,帮着嬴异人开解:此儿命苦,七岁就去了赵国为质。秦赵久战,邦交早无,此儿独自活命。邯郸被围之时,平原君竟然要拿异儿枭首城头,万般无奈,逃回秦国。
寡人也是七岁去的燕国……昭襄王叹息声,又恢复君王的肃杀威严,回了就回了,赵国那边,不用搭理。
是。嬴柱终于放下心来。
明日之秦国……会如何……昭襄王突然又来这么句。
嬴柱心疼,昔年君临天下的父王,如今竟然老迈迟钝神思不清。他哽咽着回复:父王万年,秦国万年……
昭襄王轻轻一笑:万年,寡人真要万年就好了……
嬴柱哭出声来:父王,儿臣听了难受……父王会好起来的。
昭襄王不为所动,冷漠地说道:这些时日,寡人不能理朝,太子就多费心了。
儿臣谨记。
昭襄王突然又清醒起来,字字凌厉:莫听外戚,莫信外人!
是。
嬴柱准备告退,昭襄王又问了一句:寡人在邯郸有个重孙?
是,名政。
昭襄王叹口气:有机会,让他们回吧。
儿臣记住了。嬴柱退下。
昭襄王又是一阵迷糊,虚弱地吟道: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出自《诗经。晨风》,相传是思念贤明秦君秦穆公之作)……
昭襄王叹口气:祈望上天,给秦国一个贤明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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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
秦昭襄王惦记的重孙、秦国未来的王,赢政,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地往家里跑。
家门口,赵姬正在洗衣服,见此情状,喊住赢政:又打架了?
嬴政点头。
为何打架?
他们骂我。
可以骂回他们啊。
能动手,尽量不开口。赵姬恼火了:打得过吗?
嬴政倒是坦然:无妨。打了再说。
这时,追打嬴政的赵童围上门来。赵姬指那群赵童:他们打你?嬴政点头。还打么?
打!嬴政干脆地答道。赵姬欣赏地说道:行!
听到吵闹,跑出来的赵翁急忙劝阻:哎,哎,说说也就罢了,还真去挨打啊。
赵姬拦住父亲。
嬴政无惧,走向赵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