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临之前，海有澪现
沙地咯痛了我的背部，耳边偶尔刮过来自海上的晚夏夜风时，周身就同时传来刺骨的痛感。
空中是无际的深黑色，视野里连半点灯光都不存在。
理应有月亮，但在脖颈所能转动的最大范围内，无论怎样移动眼球都找不到，只能从现在看起来额外高耸的建筑边缘的亮白色确认它还在空中。
——断电的城市一言不发，我脑海里回荡着发生于不久之前的争吵。
【“又没去学校吗你。”“喂，你，说话。”“……”“老子挣钱供你读书，你连学校都不去是吧。”“……” “——老子跟你他妈的讲话呢！”】
——哗哗——哗哗——喵——
突然意识到的海浪声和猫叫，将我拉回了现实。
……好吵！
我闭上眼睛，皱起眉头。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想要安静。
可不管什么事，我总是无法如愿。
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一戳一戳，像是要将我叫醒。
但我本就没睡，闭上眼只是因为嫌周围太吵，眼不见，心不烦。
我犯不上和野猫计较，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任它玩闹。
于是我睁开眼睛，凶恶的视线直指近处这乱我清静的坏东西。
——一双扑闪着的，映着我凶恶视线的透亮双眼占据了整个视野。
眼睛的主人向后退了一退，背向微存的月光，她的面容也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是个身穿海蓝色的连衣裙、散着同样颜色的长发、身材娇小、面容精致的少女。
她弯着嘴角，露出了与这夏夜正好相称的微笑。
“你还好吗？”少女在我旁边蹲下身子，扫视着仰面躺倒的我的身子，出声问到。
“……你是……？”
“你好！我是朝海澪~看起来还活着哪。流这么多血不要紧吗？”
她的语气很柔和，但看见我肩上的血印之后，她也没有被吓到，仿佛在看着稀松平常的事物一般。
——就像是，真的不知道“流这么多血是不是很危险”一样、好奇发问的那种样子。
令人难以评价的奇异的氛围。
“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吗。”
朝着这个陌生的少女，我扯着干燥的声带，强行发出恶狠狠的吐息。
我可不想被人见证如此窘境，何况对方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这附近又没有其他人，我离开了的话，你真的不要紧吗？”
她凑近来，拿食指戳我肩膀的伤口周围。
“别碰我——疼疼疼！”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睡觉？这里是海边，被海浪卷走就不太好了。”
她收回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张望着海天交织的夜空尽头。
“……我去别的地方了，别跟过来。”我不再看她，闭着眼把身体撑起来。
但腿已经麻了，根本没能移动，上身就又倒在地上。肩膀上火辣辣的，传来了贴在身上的布料被热流润湿的触感。
“啊疼死啦！”
起身也移动不了，于是我就那样趴在沙子喘气，瞥见了远处黑色的猫被我自暴自弃的喊叫声吓跑的样子。
“伤口是自己弄的吗？”
侧后方传来她的声音。
……真是多事！
“我不自残。”
“和人打架？”
“嗯。”
“不叫父母来接自己回家吗？”她又绕到了我的视野里，和刚刚一样蹲了下来。
“就是和他打的架。”“啊，这样啊。”她笑着说道。
我看着那样的她，心头疑窦丛生。
“好可怜，和监护人打架了。”她依然笑着。
为什么呢，她的笑容纯真的一点都不像是有讽嘲的意思，可说出的话语却有着莫名异常的非人感。
“别管我了。”我拒绝再和她说话。
“你要去海里吗？”
“不会…那种事情——”
……不会吗？
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那种事情无所谓了，躺在海滩边一晚上，说不定第二天都不用醒了。”
我放弃一般开口道。
“嗯……”闻言，自称朝海澪的少女微微皱起眉头，摆出思考的样子沉默了一阵。
“你不要的话，就让我收下吧？”
一时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我下意识地问道，同时费力转动脖颈，把视线投向她的面颊。
我抬头的瞬间，她凑近到咫尺之近的透亮的双眼，占据了我的视线。
“我说你的命啊。让我收下吧？”
很莫名，很疑惑，有一丝恐惧。
拒绝、呵斥、或者求救，都是我正常的回应。
可是我说出口的语句却是“随你的便吧”。
暧昧不清、半推半就、既不远离亦不靠近、放弃主动权、委身一般的回答。
“那我捡走啦。”
朝海澪如成功捕食猎物一般的低语传来，像冰冷的沙底埋着的灼人的热。
我看着她伸出手来探向我安好的一侧腋下，然后微笑着和我对视。我听见她用力时的轻喘，而看向背向大海的城市深处的视线像望着无底的深渊。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零（澪）食咯。”
她把我酸痛麻木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伸出一只手来。
“跟我回家吧？”
——她，朝海澪，绝不是什么正常人。
从小到大听过的都市传说从脑中穿过。我看向她的侧脸。
和正常人一样，正在这湿冷的海边呼出清晰可见的热息。
我还是握住了她的手，不可自控地将重量压在她身上，借力踉跄地站了起来。
她滚烫的体温就像一团火。
烤得我嘴角上扬。
“说过了吧，随便你了。”
“好耶！那走吧！”似乎是很高兴，朝海澪的语调意外地高昂。
“这样就迈出第一步了！”
朝海澪的意图无法揣测。但说到不正常，我恐怕也是吧。
我这样想着。
“你想怎么被吃掉？”
她这话落入我耳中，我反倒安心地松了口气。
“你想吃的时候，就洗干净了随意吧。”
“噗嗤。”
有这么好笑吗。
我昏沉的视线最后看见的，是她飘扬的嘴角和阖成轻俏月牙的眼睛。
比天上那淡而无光的冰冷之物，温暖许多的笑容。
“……居然一下子就和‘人类’搭上关系了，真顺利啊。太好了。”
她这句话是做梦还是幻觉，已经分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