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久居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深夜12点,我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红色的耐克T恤,我穿上它对镜自视,镜中的我和当年买前试穿的样子比无二致——除了微微蝉鸣的夜晚给我带来了些疲惫。买它的时候应该是在我高中,现在已经过了四年的大学和一年的工作,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包括但不限于我的身高、体型。
我正在考虑搬离这里,这是个临时的想法,这个想法产生得太突然,但是这个想法刚一产生我便落实到了行动,简直像是蓄谋已久。我以前叠衣服总是叠的乱七八糟,但刚刚我撇了一眼网上随手搜索的教程后,我惊喜地发现它们被服服帖帖地折垒成了一叠,即使有轻微强迫症的人看了也会很舒服。
当然,我不会做出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直到走到大街上才考虑住宿的问题,在准备衣服前我已经搜索到了适合的租房,就在我工作单位的隔壁,100平、5楼、朝南,每月1500元的价格。这简直太适合我了,在这个小县城里,很多租房软件上是没有相关信息的,我找了许久,终于在58同城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离单位近、整租而且价格便宜。
哎,如果我家不在本地,单位就会提供住宿,那我便可以和同一届的同事们住一起,能与年轻人相处好的总是年轻人。大家可以一起吃早饭后同行上班,下班后一起聚个餐,打个游戏,睡前也可以聊点男生都喜欢的话题。若你是本地人,单位或者这个社会理所应当地认为你应该回家住,必然是不需要宿舍的,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回家和父母一接触,矛盾就产生了,积久成怨,怨久成恨,恨从心起,发之于行。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于是我便必须搬离这里,照他们的说法,这里是他们家,我已经成年了,现在住在这里是寄人篱下,是啃老,是要为人所唾弃的。如果这种无懈可击的话是一年前的我听到了,那便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向我,说不准就浇得涕泗横流,浇得整个人都蔫巴了。但是今日听见这话,它像一团火点燃了我,就像卖火柴的小姑娘能从火光中看见雪夜的壁炉、新年的盛餐一般,我也从滚出去的呵斥中察觉了新生的希望,尽管它和冬日点燃的火柴一样微弱。我可以舍弃现在家中良好的环境,去追逐一些我所渴望的自由,去追逐我的梦想,我已经在他们安排的道路上走了太久,我应该走一走自己的路了。
我和父母矛盾的根源便是这人生道路的问题,在他们的计划下,我进了一所二本学校的好专业,成功地考了编制。下一步就是再考个研究生提升文凭,再下一步找个教师职业的女朋友,结婚生子,最好生个二胎——他们经常暗示我说单位的谁谁不仅结婚,而且还生二胎了。有了小孩以后,就可以再从小孩抓起,再报一堆学习班,从和别人比儿子进化到和别人比孙子孙女。然后孙子长大以后最好能再考个编制,娶个女教师;孙女长大以后当个老师,嫁个有编制的男人。这样循环下去,直到——直到——直到大厦崩塌。在他们眼中,编制类的职业象征着稳定,并且能够赢得他人的羡慕,这样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是很重要。
可对于我来说不行!绝对不行!我既不喜欢这份编制的工作,也对婚姻失去了兴趣。对我来说,这份工作能给我带来足以维生的经济收益,我便满足了,不希望能爬到多高的职位。而在婚姻方面,单身了24年的我不奢求能遇到属于我的爱情,也对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事比较排斥——我自己的内心深处尚是一个小男孩,又怎么去对一个女人和另两个小孩做出什么许诺呢?
那我想干什么呢?我有过很多想法,将那些天马行空、无从实施的排除,筛出那些有迹可循、有机会去实现的,我的回答是写小说。如果从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算,我写小说的时间已经有5年了。说是5年,但是忙于学业,忙于考编,再接着忙工作,一切的忙都十分自然地连接了起来,真正留给写作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高中毕业之前我光读过小说,没写过小说,之前写的十几万字像是照猫画虎,后来我自己看着也不满意,便推倒了重来。
五年写作一场空,于是父母一致认为我没有写作的才能,又在逃避读书考研的压力,是怯懦,是流氓,是啃老。我被逼着坐在书桌前,看着不感兴趣的题,做着不喜欢的工作,望着一眼到头的人生,我突然觉得,是不是我的灵魂早就死了,只有一具行尸走肉顶着我的名字在人间做着重复的工作。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我不甘心,我挣扎着想要走自己的路,但父母以强硬的手段和过来人的身份拦在了我的面前,他们说我还年轻,趁着有时间该做一些有用的事情,比如考研,比如考研!比如考研!!!谁谁谁家的孩子甚至都考上了博士,现在进了什么大厂,一年拿几百万。确实,我还年轻,趁着有时间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但不是考研。
我说不想挣很多钱,也没兴趣在体制里往上爬,我只想下班之后看看动漫、打打游戏、写写小说,如果有读者我就和他们分享我的小说,如果没有我就写着自娱自乐。虽然我的内心还是希望能写出受大家欢迎的小说。他们觉得我很幼稚,看幼稚的动画、打幼稚的游戏、写幼稚的小说、说幼稚的话语,有时间还是快点去做考研的题目,别来朝着他们烦。
但他们忘记了,我不是4岁,不是14岁,我甚至已经离18岁都过去了6年,今年我24岁了。成年让我有了选择的权力,工作让我有了选择的实力,于是矛盾爆发后我选择了离开。
我当初之所以回县城的家,是因为我觉得考上编制后能在家轻松快乐地码字,但可惜我天真地打错了算盘,轻松快乐这四个字无论在哪里都显得过于昂贵。
我把父母给我买的汽车的钥匙放在柜子上,拿起了我买的电驴的钥匙——它2000元的价格曾经花光了我第一个月的剩余工资。他们有他们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我双腿夹紧了我的行李箱,我租了一间房,它离我的单位不远,房间里我能自由地娱乐和创作,电驴带着我一路奔跑,追逐着繁星的夜晖。
我就这样结束了我的郁郁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