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夜空 第十八章 耀武扬威
银澜溪——那是流经银崖公园外围的一条小河。看着徐冬漪笃定的眼神，我顿时明白了她的计划。冷静思考的能力早被虫灾吞噬得一干二净，尽管为她疯狂的想法而震悚不已，我也只能慌不择路地照做。
灵魂不是实体，这便让我得以脱离重力的束缚，飞出树林深绿的阴翳，获得更加广阔的视野。俯瞰的视角下，银澜溪如同一条银色的缎带，蜿蜒着闪耀出粼粼波光，将公园与东面的住宅区分隔开来。
“我找到最短路线了。”我匆忙回到身体中，“可是，这样真的可行吗？”
“步晓敬说得对，我们只能撤退。动起来永远强过原地等死！”徐冬漪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立马跟了过来。
秦瑞秋的警告一点也没错。因为地形的缘故，蚁群的攻势显得格外猛烈。蚂蚁固执地爬上我的上半身，上衣的下摆、袖子甚至领口都迅速失陷，成为了它们突破最后一层防线的前哨。后来者在先行者的指引下钻进衣服，紧贴着肌肤纵情狂欢。在瘙痒和疼痛的交错中，我的身体像是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
“不行，我……我还是做不到。”眼前正天旋地转，脚底软得像是踩着海绵，“你们走吧，只要沿着这条路，翻过一座山坡，就会到达银澜溪……”
“‘做不到’、‘不可能’？全都是废话。”没等我说完，江枫直接将我扛上了肩膀，“你打算怎么办，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着虫子把你啃成白骨？给我听清楚了：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没有资格自暴自弃。”
这句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牵动了我浑身的神经。涣散的目光重新对焦，映入眼帘的是他后颈处发紫的肿块。在刚才的交锋中，他承受了比谁都严重的伤害，此时却还要因为另一个人的懦弱，担负起额外的重量。
我感到哽咽难言，听不清他们后来的话语，也感受不到身上蚂蚁的爬动。就这样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我重新鼓起劲来，拍了拍他的后背。
“终于振作起来了？”江枫心领神会地将我放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别掉队了，那个巫婆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呢。”
“你们是脑子不好使吗？”秦瑞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但强顶着蚁潮逃跑，而且还不懂分头行动。也罢，聚在一起可为我省了不少麻烦。”
“继续前进，不要理她。”徐冬漪默默传话道，“横渡银澜溪，是我们得救的唯一方法。”
“什么，横渡？”步晓敬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可是这附近没有桥吧，难道要我们游过去？”
“没错。相信我！”前方的视野开阔了起来，树林已到尽头，眼前出现了一个约十米高的小悬崖。徐冬漪翻过围栏，纵身一跃，沉重的落水声随即在脚下响起。
“喂，开玩笑的吧——啊！”步晓敬在我和江枫的推搡下一起坠入了银澜溪。
虽然名为“溪”，银澜溪却绝不是一般人印象中清浅的小溪流——这片宽度至少五十米的水域，即使改名叫“银澜河”也不为过。若是在一个月以前，一头扎进银澜溪，对我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多亏了学校为高一新生强制开设的游泳课，我才有信心在这样乱来以后不至于淹死。
河水在一瞬间没过全身，正午的水温与预想中的凉爽相去甚远。课上学到的那些似懂非懂的游泳技巧，此时无需多加思考，便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发挥到了极致。水中的蚂蚁再也不能像在地面一样肆意妄为，只能被迫从我们身上剥落，顺着水流漂向下游。回头望去，只见秦瑞秋正双手叉腰站在岸边，望着水面上一层黑乎乎的蚂蚁干瞪眼。
“如果，有，黄蜂……”步晓敬落水时呛了一大口水，现在只能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是想说，如果她这时候召唤黄蜂，我们就彻底失去反击能力了，对吗？”徐冬漪不用开口也能说话的能力在水中格外实用，“不用担心，秦瑞秋已经黔驴技穷了。”
“何以见得？”
“第一，蚂蚁和黄蜂不曾同时攻击我们，这就说明她一次只能控制一种虫子；第二，自始至终，她都和我们保持了十多米的距离——想想看，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就是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我把脑袋露出水面，“我们毕竟在人数上占优势，靠得太近会给她带来危险。”
“思路正确，不过还需要更进一步：从趋利避害的心理出发，既然离得越远就越安全，那么她为何不待在我们看不见的远处，从而将风险彻底抹消？”
步晓敬猛蹬一脚水花，抢着回答：“范围有限制！”
“答对了！”徐冬漪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一切的关键都在她的那句话，‘你离我越近，就会受到越凶猛的叮咬’。反过来说，离得越远，她对蚂蚁的影响就越微弱。这段十多米的距离，是她对进攻与防守进行权衡的结果——换言之，她的极限操控范围比这段距离远不了多少。等她回到之前设伏之处，再把黄蜂召唤到河边，我们早就游到她攻击不到的地方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游泳？”我提出了最担心的问题，“我们几个都不是游泳健将。万一学姐的水性特别好，想追上我们不是轻而易举吗？”
“我们的游泳课，正是她带领学生会争取到的。”徐冬漪的语气中多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说，自己不会游泳是一大缺憾，所以希望给学弟学妹一个机会，让我们能够趁着学业不甚繁忙，掌握这项重要的技能。”
这样说来，我的确听人讲过：在今年以前，三中从未有过开设游泳课的先例。不仅要与校方的工作协调，还要就场地和教练与校外的游泳馆交涉，想必秦瑞秋为此付出了许多心血。
“你们以为跳进水里很高明吗？”秦瑞秋气急败坏的吼声逐渐远去，“少自作聪明！”
我扭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道：“学姐……她其实不是坏人吧？”
听到这句话，徐冬漪愣了好几秒。“我只能告诉你，银崖公园里一定还有秦瑞秋的同伙，正藏在某个角落，等着将我们逐个击破。假如我们像她说的那样，分散开来各自逃跑，结果只会是正中她的下怀。跳进河里是最荒唐的撤退方式，相应地，她们也就最没有必要在通往银澜溪的路线设下埋伏。只有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我们才能逃出陷阱。”
“她的同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是来谈事情的吗？”我被她说得晕头转向。
“不，我现在明白了，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秦瑞秋，是裂缝制造者的手下。”
之后的这段路上，谁都没再说话。流动的河水毕竟不同于静态的泳池，再加上有层碍手碍脚的湿衣物裹住全身，游到对岸时，每个人都已神劳形瘁。登岸之处是一片空地，环顾四周不见一丝绿色。这样的地方，再也找不出耀武扬威的虫群。
“人的潜力真是无限的啊！谁能想象，上个星期我还在自称旱鸭子呢？”步晓敬直接瘫倒在岸边的石板上，身体摆出“大”字，两只脚还浸在水中，“以后的游泳课我都可以翘了吧！”
衣服里面仍残留有一些蚂蚁，我掀起衣摆，将它们从身上拨弄下来。脱离了秦瑞秋的摆布，这些可怜虫斗志全无，湿漉漉的躯体孱弱不堪，半死不活地做着多余的挣扎。要不是看到自己红一块白一块的肚皮，我几乎要对它们动起恻隐之心了。
秦瑞秋，学生会副主席，是裂缝制造者的手下——这一可怕的事实不停在我脑中回旋。战斗已经打响，敌人近在咫尺，而我对这场危机，却连一个模糊的轮廓也描画不出。后知后觉的紧迫感就像一根锋利的细绳，最能焦灼人心。
“冬漪，我不明白，”从嗓眼挤出的声音已单薄得不像我自己，“既然你一早就认识她，难道在以往的相处中没有察觉出一丝端倪？”
“在我每天见到的成百上千个人中，不知道有多少是一边面带微笑一边暗怀邪念，一边宣扬真诚一边心口不一。”徐冬漪捂着胸口，一连咳嗽好几声，“稍作休息就走吧，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回去以后，我希望，你们能把一切解释清楚。”我望着水波不兴的银澜溪，攥紧了拳头，“裂缝制造者，瑞秋学姐，还有上次的绑匪……我明白，你们不愿让我和步晓敬过多地牵涉进来；但是，我俩昨天说的话都不是玩笑，作为真正的‘自己人’，我们应当有知情权。”
徐冬漪的眼神飘忽不定，整张脸呈现出劫后余生的惨白。我看不懂她微妙的表情，分不清那双无神的眼睛是在表达默许还是反对，抑或只是在诉说过度疲乏造成的萎靡。她慢慢转过身去，仅仅走出几米，忽然停住脚步，仰起头颅，如同一棵朽木一般径直向后倾倒。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江枫及时将她搀扶住，“子康，快去找找附近哪里能打到车！得赶紧送她去医院——”
我手忙脚乱地凑上前，正欲发动灵魂出窍的能力，却被几声凶悍的犬吠吓得魂飞魄散。循声望去，只见秦瑞秋披头散发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两条粗绳。一左一右两头大狗各有半人高，唾沫从血盆大口四向飞溅，趾甲在地面磨得嘎吱作响。
“我再说一遍，不要自作聪明——”浑身湿透的秦瑞秋失去了她高贵的气质，变成了比那两头恶犬更加暴戾的恶灵。
“征服了动物就是征服了自然，休想利用自然从我手中溜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