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余命十年》 自翻16-18

16

 

新年刚过去不久，两人就去滑雪了。

 

把滑雪板跟靴子堆到向朋友借来的车里。虽然滑得不好，但能有自己的滑雪板还是让我很高兴。

 

约好去滑雪的前一个星期，茉莉与父亲一起前往了运动用品店，帮着准备好了滑雪板，滑雪用的滑雪服也备好了。爱好登山的父亲，在我儿时的冬天也带我去滑过雪，听到我说要跟朋友一起去滑雪虽然有些担心，但更多的是欣喜。

 

生病后多出了很多不能做的事，登山就是其中之一。茉莉是早早地就放弃了，可对于连女儿都要以花的名字来命名的父母来说，要放弃喜欢的户外运动可能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看着父亲认真地帮我擦拭滑雪板的样子，茉莉第一次意识到，不仅仅是只有自己放弃了全部、只有自己在忍耐，家人们也一定放弃了某些东西，也一定在忍耐着什么。

 

和人拖出了一条轨迹，不紧不慢地向下方滑去。那登堂入室的滑行动作让我看得愣神。让跟在后面的我华丽地摔了一大跤，狼狈地爬了起来。

 

「茉莉酱。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自暴自弃地大叫让下方的和人笑得很开心。

 

久违的白银世界反射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闪闪发光，非常耀眼。广阔的天空，无论延伸到哪里都是湛蓝的。无论是直到山顶都被白雪覆盖的雪山、还是似要冻掉鼻子的寒冷空气、照耀一切的白色太阳，这所有的景色都是那么令人怀念。与同样是白色但狭窄的病房相比，简直就像是飞到了宇宙一般，充满了解放感。

 

和人接住了不能顺利停下还在缓慢滑行向下的我，让我们之间尤其是脸靠得相当的近。

 

「真差劲啊、茉莉酱」

 

「所以我说过很久没来滑过了啊」

 

「小学时的滑雪教室里好像也华丽丽地摔了一跤哦」

 

「别搬出那么久以前的事啊！」

 

湛蓝的天空与雪白的太阳，白雪与和人。这简直就是成型了的幸福结晶。

 

「呐、和君也能飞起来吗？」

 

我用手指着上山吊椅上方的跳台问道。

 

「能飞啊。我、以前当过U型池的选手哦」

 

「U型池、就是那种的？」

 

我像钟摆一样摆动着手，和人点了点头。

 

「然后就向着职业选手努力了？」

 

「嗯，我还想着要向奥林匹克进发呢」

 

「神童还真是、真是小看人生啊......」

 

茉莉盯着他，和人则笑着说就是这样啊。

 

这个人如果走自己决定的道路的话，一定能更轻松地活下去吧。

 

「呐、飞来看看吧」

 

「诶？」

 

「你看！就像现在那个人一样，你能飞得更高吗？」

 

「不好意思、我可是很强的哦？」

 

和人背靠湛蓝天空与雪山交际处，充满自信地笑着。和人站在起跳位置挥着手，在下方的茉莉同样挥手回应着。双手遮挡着阳光抬头看去，像是混合薄荷巧克力一样颜色的滑雪服开始向下滑行了。

 

滑行轨迹边细雪飞扬，气势满满的和人飞出去的瞬间，茉莉大声地发出惊叹的声音。

 

以仿佛时光流逝减缓了的慢动作一样的速度，与天空融为一体的和人独占着太阳，在光芒中连续转了好几圈。

 

从重力中解放出来的蓝色滑板在空中起舞。就在那个瞬间，能清楚的看到它洁白的双翼从背部破出在天空中拍打着。「我想在天上飞」和人小时候白日梦一样的话掠过大脑。

 

被天空牵引，沐浴在光里的和人划过一道弧线落回到雪上。

 

「怎么样？帅不帅？」

 

「嗯」

 

茉莉点点头，听到回答的和人很明显地害羞了起来。茉莉眯着眼睛凝视着那样的他。

 

坐在雪地上，两个人仰望天空。

 

我撒谎说我为了今天请了带薪假。年末年初的热闹时期已经过去，平日里的滑雪场要更加宽阔。

 

「天空真漂亮呢」

 

「滑雪场的天空好清澈啊」

 

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清澈天空，连空气的味道都很清新。

 

「和君，飞起来了呢。你在小学文集上写的，实现了啊」

 

「虽然没成为宇航员就是了呢」

 

和人伸出手触摸着天空，边仰望着边在想着什么似的说道。

 

「和广阔的天空相比，人类的烦恼也可以说是小到不值一提吧，但我不是这么认为的。不管是在大自然中，还是看着广阔的天空，烦恼都没有变小，所以我想飞起来看看。我不仅仅是儿时仰望着天空，而是一直想着要是能飞上天空的话是不是就会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了呢」

 

「那你飞上天空后，有什么改变了？」

 

和人的视线从天空转向了茉莉。就如同滑雪板落地一样，我感觉他的心也回到了这里。

 

「……我明白了，无论做什么，无论我在哪，我的烦恼都不会变小，就算变小了也根本丢不掉…我啊，所有事都是认认真真去做的，滑雪也好，冲浪也好，田径、网球、篮球、足球、体操、大学的研究也是。但是努力到最后结果我都是很明白的，我的归宿不在这里，我很清楚地知道是不属于这里的」

 

「那和君的归宿呢？找到了吗？」

 

「啊啊，在银座被抛弃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蠢，总算是决定下来要回去了」

 

「从蠢开始也不错嘛，神童」

 

和人笑了。他已经不再迷茫，露出了充满斗志的笑容。

 

本来我们也打算滑夜场的，但傍晚开始雪就下大了，上山吊椅也早早就停了，于是两人开始准备回程。走出更衣室前往大厅，穿着风衣跟肥大牛仔裤的和人，带着一副奇妙的脸色仰头看着放置在那边的老旧电视机。

 

「怎么了？」

 

茉莉打了招呼后，和人像是条件反射般笑了笑，但立马就用手指着电视，发出略僵硬的声音。

 

「麻烦了呢，说是禁止通行了」

 

「诶?」

 

「回不去了」

 

虽然和人说话的时候有注意没用很严肃的语气，但两人互相对视后也只能产生「怎么办啊」这样的不知所措。

 

由于上山吊椅已经停掉了，滑雪场的照明也被关掉了。不知不觉间那一整面墙的投币储存柜都没什么人用了。和人也姑且向滑雪场的负责人问了交通的情况，但负责人也只是说了跟电视里一样的话，他建议我们要不去找一家旅馆。和人想去附近的旅馆碰碰运气，让我在这等着，但负责人想快速关闭滑雪场的态度让茉莉坚持要一起去。

 

「不行啊，外面雪下得很大」

 

「没事，我要去」

 

「不行」

 

和人用很严肃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也许像是察觉到了茉莉的不高兴吧，俯下身子拿起茉莉的行李后告诫道。

 

「那，总之你能在车里等我吗？」

 

抬起头来的茉莉像是得救了一样点了点头。

 

和人扛起了茉莉的行李顶着风向停车场走去，茉莉紧随其后。刺到脸上冻结状态的雪让我感到不安。和人让茉莉坐上车，把暖气开到最大后，又顶着风雪跑了出去。

 

茉莉一边呆呆地望着车窗渐渐变白，一边思考着后续的事。总之要回去应该是没什么办法了，虽然去问了旅店那边还有没有空房，但这也意味着两人要在这留宿了。

 

「首先得打个电话」

 

为了避免胡思乱想拿出了手机，联系了家里人。母亲虽然很担心我的身体，但因为是天气的原因也没有办法，同意了。

 

「好好住在旅店里哦别让身体着凉了，你带着药的对吧？跟沙苗在一起的话应该没问题的，自己当心哦」

 

只能说是跟朋友一起去的，母亲只要听到「和朋友」的话就一定会联想到沙苗的，我能百分百确定。妈妈对不起啦。内心一边道歉一边挂断了电话。

 

和人虽然是朋友但也是个男人，自己还喜欢他。那对和人来说呢？如果不是把我当作初恋对象的话，他是怎么看待现在在这得自己的呢。

 

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发呆，突然车门打开了。从驾驶位灌入的强风让车内的温度一口气下降了。

 

「哇—雪真的下得好大啊！」

 

拍了拍积雪，和人边抵抗着强风边关上了车门，冷空气被暖气融化，随着砰的一声风声也突然停止了、被关到了车窗的另一边。一边拂去黑色针织帽上的雪，和人一边重复地说着好大的雪，好大的风。

 

「旅店那边，因为有团体客人所以住满了。虽然也打听了好多，但大家都被困住了」

 

「这样啊」

 

「我虽然还想去问问滑雪场那边的大叔的，但已经关了谁都找不到」

 

「这样啊…」

 

「怎么办呢？」

 

和人重新戴好了帽子。茉莉紧紧地捏着手机。车内响起的风的重低音。

 

「茉莉酱，你觉得我会袭击你？」

 

和人突然转向副驾驶席老实地问道。僵硬的身体发出了骨头吱吱响的声音，茉莉慌忙地挥了挥手。但和人似乎没有看漏我若无其事地往车窗靠了靠的动作，噗地笑出了声。

 

「你真的很好懂呢，茉莉酱」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没什么……」

 

「那、能袭击你吗？」

 

「诶！」

 

又吓了一跳。和人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浑身僵硬起来的茉莉。

 

「我今天的目的是来和好的，不会又做那些让你讨厌的事的哦」

 

「在和君的心里，我还是小学生吗？我不会对那种事讨厌或者害怕的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

 

像这样全力逞强开玩笑之后，和人突然把手撑在副驾驶座一侧的窗户上，连身体都靠到了自己的脸上。

 

为了防备冲击一般反射性的紧闭起了双眼。像是体内的血液被加热了一样，脸变得彤红，心跳也加快了。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诶……」

 

「不会做的，直到我听到茉莉的心意为止」

 

只是轻轻碰到了鼻尖，和人就立刻退了回去。茉莉战战兢兢地睁着眼睛，和人在驾驶席上露出了得意的可爱笑容。

 

「你不是说，要和好的吗！别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大人之间亲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吧」

 

「对我来说不是喜欢的人就不行！」

 

「那你讨厌我吗？」

 

茉莉沉默了。和人的那个眼神，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像是小狗的低声呢喃一样。

 

「那副表情是犯规的啊！」

 

用手指弹了下和人的额头。

 

「好—痛—哦、茉莉酱！」

 

「本来就打算弄痛你的嘛」

 

车内响起了笑声。

 

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对和人的思念之情，它逐渐在体内扎根，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避免地成长起来。喜欢他、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到了能放弃要放弃喜欢他的地步。

 

「我有什么奇怪的吗？」

 

「嗯？我觉得喜欢啊」

 

「诶？」

 

「我觉得我喜欢你啊」

 

与我视线交汇的和人不知所措似的呆坐着，之后困惑、冲击、惊讶、高兴、兴奋的表情像是洗牌一样展现在他的脸上，之后用喊地问道。

 

「喜欢我？」

 

「嗯」

 

「真的？如果开这种玩笑的话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哦？」

 

「是玩笑的话就不能接吻了，是玩笑的话我也就不会告白了」

 

「我也喜欢。我喜欢茉莉酱」

 

「不是小学生时的我？」

 

「现在，在这里的你」

 

和人颤抖地伸出了手，漂亮的指间将茉莉的头发拨向脖颈。在他的引导下，茉莉把脸靠在了他的胸口上。不久后也许是对两个座位感到不耐烦了，和人挤进副驾驶把茉莉抱起让她坐到膝盖上。久违地被别人抱在怀中，洋溢着娇艳的舒适感。和人虽然很瘦但很有力量，狠狠地埋进他的脖颈吸气，浑身都会被他的味道带来的安全感填满。

 

「要是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要是早点听到的话，我说不定会逃跑的」

 

「是这样吗？还好」

 

和人把脸靠过来用着天真无邪的声音说道。茉莉就这么坐在他的膝盖上，目光再次相对，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

 

「别跑了」

 

「不会跑的哦」

 

「都以为初恋不会成真的呢，实现了啊」

 

「神童的话应该是什么都能做到的不是吗？」

 

茉莉一笑，和人就腼腆地将嘴唇贴了过来。重复着纠缠般的吻，两人贴得更近后，又更深入更用力地吻着。

 

和人的体温直接传来，煽动着茉莉理性。和人一边交换着甜美浓厚的吻，一边将手滑进衣服里，就在这个瞬间，温柔地避开那只手的自己像是条件反射的行为一样让茉莉自己都笑了。

 

「不行？」

 

「不行」

 

「想要」

 

「现在不行」

 

「那、要什么时候」

 

「别那么贪心嘛」

 

「当然会贪心啊，我会一直等的」

 

把脸埋在茉莉的脖子上，和人撒娇似地说道。茉莉温柔地抚摸了他的头发，亲吻了他的后颈。

 

「我喜欢你、茉莉酱」

 

「嗯……」

 

「一直以来都喜欢着你。在同学会上见到后，又一次喜欢上了你」

 

「嗯，谢谢……」

 

和人重复地说着喜欢。像是此前一直在抑制自己，现在刹车失灵了一样。

 

「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我已经知道啦」

 

「如果真的能飞上天，我也要带着茉莉酱一起」

 

「嗯……」

 

和人突然抬起了头，也许是感觉到了落在脖子上的水滴，那是茉莉脸颊上的眼泪。

 

「怎么哭了？」

 

「……因为」

 

「有什么伤心事？」

 

和人用手指拂去眼泪后，茉莉淡淡地笑了笑。

 

「笨蛋……就不能是因为开心而哭的吗？」

 

「……不能」

 

「神童都听傻了」

 

「在你面前我就是个什么都不行的笨蛋嘛……」

 

再次深深地相吻了，那无法停止的思念终于互相重叠在了一起。

 

茉莉俯视着倒在座位上睡觉的和人，站了起来。在关了暖气的车内，离开他身边后就感觉有些冷了。刚才盖着滑雪服、毛巾、大衣这些仅有的东西，相拥着睡着了。

 

虽然想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但所有的车窗都积着雪，完全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手表的指针指向4点。

 

茉莉从放在脚边的化妆包里拿出了药盒。从车上的储物槽里拿出巧克力咬了一口，把药堆满手心，就着剩下的一点茶喝下去。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样子，所以就一直等到和人睡着。

 

刚才还兴致勃勃地说着话的和人，发出了健康的鼻息声。他那样的安稳狠狠地勒紧了茉莉的心。

 

什么时候开口好呢，说了实话之后我们又应不应该继续在一起呢，我找不到正确答案。和人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回家了，明明和人都做好了觉悟，煽动他的自己却什么都决定不下来，觉得很内疚。

 

「……茉莉酱……？」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吧」

 

「好冷……」

 

「嗯，对不起」

 

茉莉躺下来后，和人用像是把被子拉过来一样的动作抱着茉莉，又发出了鼻息声。

 

茉莉一直盯着睡在身边的恋人直到天亮。

 

我喜欢和君。但只是这样的话，就结束不了。虽然能让事情结束，但明明现在我们才刚刚开始啊。

 

17

 

这年春天，和人回到了东京本家。

 

虽然一家人都没爽快地欢迎四处逃避的长子，但和人依旧拼命地进行着练习，像是要把以前落下的全部补回来。即便和人回到东京从物理上跟我的距离变近了，可和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抽不出时间，相见的次数也一样没有变化。

 

即便如此茉莉也觉得满足了。每次见面和人都很活跃，仿佛背后一点点填入了核心一样变得有男人味了。

 

「辛苦了」

 

咣咣，我们互相碰杯。

 

今天的约会是在台场的和风居酒屋里。喝了口酒，和人又转回了来这里路上时聊的话题。

 

「漫画要是能被采用就好啦」

 

「要是被采用了就能靠版税过日子啦！」

 

「还太早啦、不过，很努力了呢、了不起了不起」

 

和人摸了摸茉莉的头，让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和君也不赖呢，现在能好好练习茶道了」

 

「啊啊，虽然都是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但是能进茶室了真是太好啦。今天，时隔许久地摸了下茶杯，不可思议地感觉很安心。可能是心里的疙瘩放下了吧……像这样，继续努力吧、类似的心情」

 

「了不起了不起、加油呀」

 

茉莉也摸了摸他的头，和人有些腼腆。本来茶色的卷发剪短后又染回了黑色。

 

两人边聊着自己的近况边夹起料理。

 

「茉莉，就不吃了吗？」

 

「啊、嗯。已经很饱了」

 

「茉莉是吃得很少的那种？不管去哪里基本上都吃不了多少，难道说是挑食？我选的店、不合胃口吗」

 

「不是啦，虽然没有那么多讨厌吃的东西，但是为了减肥嘛」

 

「可你本来就很瘦了呀！」

 

「一不注意马上就会胖的！」

 

「哪里会胖？」

 

「别问下流的事！」

 

茉莉弹了下他的额头，和人皱了下眉。

 

不是吃得少也不是挑食，而是居酒屋菜单上的料理吃多了会对身体有负担。为了避免被他注意到继续演戏吃着，又要严格地遵守医生所说的话。要是继续这样做着完全矛盾的事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造成损伤的。以周围人的眼光来看，我们两是很般配的情侣吧，但实际上我们还停留在只是接吻的程度，再怎么委婉地拒绝也该有个限度，就算是和人这会儿也要怀疑了吧。我不想那时候让和人有误解，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伤害他。即便如此真相还是无法越过我的喉咙，茉莉被内疚压得快要窒息了。

 

走出店门，手指互相缠绕在一起，和人把嘴唇贴到茉莉耳边。

 

「呐、今天呢？」

 

「诶？」

 

「我知道你家里管得很严啊，所以会好好送你回家的」

 

在茉莉疑惑的时候，和人像是下定决心了，牵着的手上加重了力气。

 

「我订了、酒店」

 

「诶……额……」

 

「就那边的酒店，订了房间」

 

「哇-哦……那家酒店还真是厉害呢」

 

「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强硬、茉莉，但你总是岔开话题，如果不想做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不想做的理由。话说我已经将近半年都没有……啊啊、真是下流对不起……但是」

 

「……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的！啊—、真是对不起。算了吧」

茉莉低下了头，和人轻轻地放开了手。

 

「对不起……回去吧。啊啊、但还是……再在一起待一会吧」

 

和人朝着酒店的反方向迈步，茉莉却拉住了他的手。虽然迷茫还未消失，但要再次放开拉住他的手这种事，根本做不到。

 

「走吧……」

 

「诶？不、不用啦！对不起，我……」

 

「因为很难得啊，我想看看那个房间，呐？走吧」

 

茉莉用仅有地一点点勇气说着，用力地拉着和人的手。酒店的房间是以皇家套房为基调的雅致、沉稳的双人房。从沿海的窗边可以望见横滨大桥，夜景熠熠生辉。去到阳台，6月的风柔和地抚动着我的头发。

 

「很漂亮呢」

 

茉莉回过头说道，和人靠在窗边为难地点了点头。明明强行要来的这是茉莉，和人这边却是一副满是罪恶感的表情。

 

短大时期交往的人因为跟我是同岁，都没有钱，要去酒店的话只能去那种便宜的旅店或者他的房间。现在竟然能在看得见横滨大桥的房间，茉莉小幅地耸了耸肩。看着眼前如画一般让人心跳的夜景，心里也不全是欣喜，也稍有些寂寞。

 

「茉莉、还是回去吧。你家里人，会担心的吧？」

 

「嗯……」

 

像是要从和人的话语那逃开一样走进房间，坐到沙发上。沙发软软的，触感很棒。

 

「我觉得也、差不多该去打个招呼了，怎么样？现在感觉偷偷摸摸似的很讨厌啊，又不是小孩子了跟谁交往什么的没关系的吧？好好见个面的话，你爸爸他们也会安心的不是吗？」

 

「是呢……」

 

「是我、就不行吗」

 

听到这句话后我睁大了双眼。上方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瞬间刺痛了茉莉的喉咙，眼泪要涌上来似的，慌慌张张将抽泣连同眼泪一起咽了下去。

 

「我、是想好好对待这份感情的。茉莉讨厌我去你家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嗯？」

 

「对不起……对不……」

 

茉莉崩溃了似地滑落下沙发抱紧了和人。

 

「茉莉？」

 

「……我说谎了，家里管得严、爸爸很烦人这些，不是那样的，虽然是会担心我，但不是那样的……」

 

「对不起，我不怎么喜欢谎话但那是有理由的谎言对吧？能说给我听吗？」

 

和人的语气丝毫没有责备的迹象。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和人的衬衫，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告诉他真相的勇气跟觉悟。

 

「从我搬到东京之后，生了场大病……然后，手术留下了疤，所以我不愿意被人看到……」

 

说了准备好的谎言，又撒了一个谎。边对这样过分的自己感到绝望，茉莉边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为了消除一个谎言，很可能会再用另一个全新的谎言来隐藏真相。

 

一直遮掩到我临终之时，一直隐藏到我临终之时，那时我们两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对不起、什么都没去了解」

 

「别说了、是我的不好」

 

「现在已经没事了吗？」

 

「……嗯」

 

「那、就好……去年，你说不去海边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

 

「我不想、穿泳衣。对不起」

 

「别再道歉啦」

 

和人用力抱紧了茉莉，又就这么干脆直接把她抱了起来。轻放到床上，上下扫视着，落下了轻柔地吻。

 

将房间的灯光调暗，两人躺在床单上相拥着。

 

在比外表更可靠的和人的怀抱中，茉莉全身心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从被告知余命到现在，此刻是最能感受到自己正活着的实感之时。

 

这个瞬间，比任何东西都要让人怜爱，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

 

感受着生的喜悦的同时，对死亡的恐惧感在茉莉的心中生根发芽。

 

我不想死，我明明不是为了寻求死亡，才活着的。

 

半夜醒来，茉莉悄悄地解开和人的手臂，下了床从背包里拿出化妆包，就这么走进了浴室。吃完药后，看到包里的手机正亮着光，未接电话5条，邮件1条。其中有4条未接都是从家里打来的，还有一条未接与邮件都是沙苗发来的。

 

『你在哪呢？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哦，没事吧？最近总觉得你情况不对，我姑且帮你瞒着你妈妈了。虽然我明白茉莉哪会这么简单就倒下，可、什么时候都行的，给我回个电话吧』

 

看了邮件，茉莉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没看就打了电话回去。就这么坐在浴缸边缘，都没听完拨通提示音的第一声，就听到了沙苗叫喊的声音。

 

「喂、茉莉！你现在在哪，没事吧！」

 

「嗯……对不起啊」

 

「真的没事吧？不是在医院里吧？」

 

「嗯，我在台场。有好好地住在酒店里」

 

「这样啊……太好啦—……我跟伯母说你住在月酱家里了，我现在也要过去之类的……可要是茉莉在哪倒下的话就是我的错了……」

 

对面的沙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从听筒传到耳边，茉莉像是安慰她般地轻声说道。

 

「真的对不起啊，我现在没事的……搞得像利用了沙苗酱一样真的对不起。我跟妈妈说我跟朋友一起去玩了所以她肯定会想到沙苗酱的，就……就是利用了这点」

 

「唔嗯、没事的，完全没关系。我跟我男朋友最开始，不也是把茉莉当作借口的嘛，完全没关系的，只要现在茉莉能好好的话就行啦！」

 

「好好的……现在，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样啊—……真是的，茉莉你什么都不跟我嘛！有在交往的人的话跟我说啦！」

 

「嗯」

 

「……茉莉？」

 

「……」

 

「你在哭吗……？」

 

「没在哭哦……」

 

「怎么啦？闹僵了吗？」

 

「……唔嗯，不是……不是啊……」

 

「没事吧？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吧？有好好跟他说过的对吧？别勉强自己，虽然很抱歉把我自己的关心强加给你，但我才不要再看到茉莉身体再次变差了啊，要是不能一起去漫展了我会寂寞的哦，茉莉，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啦……。没关系的，因为我也不想再住院啦」

 

「真的？」

 

抬起一只脚搭在由陶瓷做成的浴缸边缘，下巴搭在膝盖上，有些担心发出的声音会吵醒和人。

 

「一起去漫展吧……原稿，也一起加油吧。我还做了沙苗酱你的新衣服呢」

 

「我很期待的啦」

 

「……沙苗酱……」

 

「嗯？」

 

「……谢谢你」

 

「诶？不要、在说什么呢！」

 

「能跟我做朋友，谢谢你」

 

「……」

 

「要一直、做朋友哦，到死为止都要跟我做朋友」

 

「笨蛋，是一辈子啊！要是变成老阿姨了就玩老阿姨的cos吧！我们永远都一起」

 

「我喜欢你、沙苗酱」

 

「我也最喜欢茉莉啦，我的搭档只有你嘛！等你回来好好跟我说说你男朋友的事，一起带着原稿出去玩」

 

「想吃蛋糕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带着茉莉喜欢吃的去的」

 

「说了任性的话对不起」

 

「这才不算任性的话哦！别跟我客气呀！行啦快去吧，你男朋友在等你对吧？晚安」

 

「……晚安」

 

「……茉莉」

 

「嗯？」

 

「我们是朋友、不必勉强自己都说给我听也行的哦，但是、如果无论如何都要不行了的话就过来，连男朋友、家人、甚至自己都觉得要不行了的话就到我这来吧，行吗？」

 

「……」

 

「全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一点都不了不起对吧？茉莉已经足够努力啦，所以抬头挺胸自信些。虽然被叫作小祭(祭まつり与茉莉同音)小祭的，但你是茉莉花的那个茉莉啊，用不着勉强自己欢闹起来，用不着竟是取悦别人的哦。说些任性的话是可以的哦，要是因为这些话就转身离茉莉而去的家伙的话，不要也罢，明白了吗？不要让自己痛苦哦，茉莉」

 

「……谢谢，最喜欢你啦，沙苗酱」

 

挂断电话，茉莉把脸埋进膝盖强忍着呜咽。

 

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意识到不想放手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身边，心都要裂开了。

 

想一直、活下去。

 

坐进空荡的浴缸里紧抱着双腿，茉莉哭了好久好久。

 

爱，痛苦地让人窒息，让人深深地沉溺下去。我要做好觉悟，到那时就一个人独自下沉就好，绝不要向和人伸手。

 

是时候了。

 

开始准备迎接死亡吧。

 

18

 

按照约定买了很多茉莉喜欢的蛋糕，沙苗抽出时间来了。

 

「呼嗯。是小学时的同学啊、呐、在同学会上旧情复燃啦」

 

一边用叉子叉着栗子蛋糕，沙苗一边用调笑的口气说道。

 

「不过远距离恋爱呢，要是不注意……不知不觉」

 

「没跟你说真是对不起啦，总是手忙脚乱地忙原稿的事」

 

「啊、你在画原创对吧，什么时候发表？」

 

「大概年末吧？但还要画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嘿诶、很努力嘛。但我觉得茉莉是能成为漫画家的哦，搞笑题材跟严肃题材都很有趣、少女漫少年漫都能走得很远」

 

「被沙苗酱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有信心了」

 

「是吗？但是职业的话还是很严格的啊，最近我不是接了画小说插画的工作吗？要求挺多的感觉有点讨厌呢，但话说回来，挣钱本来就很辛苦嘛」

 

「是呢，虽然我们现在才意识到就有点那什么了」

 

难为情的两人对视着，齐声笑了起来。

 

又点了一壶红茶正倒茶时感觉到一股视线，抬起头，沙苗正盯着我这边看。

 

「怎么啦？」

 

「茉莉、好像变了呢」

 

「诶？哪？不会是我胖了吧」

 

「不是啦，就感觉像是女剑士把盔甲脱了的感觉」

 

沙苗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很是得意，但茉莉完全不懂这话什么意思，正皱着眉头思考着沙苗刚才的话。于是沙苗继续道。

 

「就是一副恋爱了的表情的意思哦」

 

那用清澈嗓音说出的话，让茉莉害羞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呐、茉莉，要跟那个和人桑结婚吗？」

 

「……不好说？对方是下任家主，跟普通人的我不相配不是吗？」

 

「茶道的世界什么的我就只看过漫画里的，果然是很严格的吧，干脆茉莉也去学一下怎么样？也能当个学徒什么的对吧？」

 

「唔—嗯、虽然不是很了解……」

 

茉莉欲说又止。那间谍活动一样的事情太羞耻了说不出口。

 

「虽然是我最近才想到的、茉莉结婚的时候，能让我来做婚纱吗？所以相对的我结婚的时候，我希望茉莉能帮我做婚纱。对了，前一阵子的缇夏婚纱，那个、真的完美到不行啊」

 

前几天在漫展中穿的衣服大受好评的缘故，登上了以沙苗cosplay为专刊的杂志封面，最近大家还聚在一起庆祝了。

 

「是吗？但能上杂志的封面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沙苗酱、就跟艺人一样」

 

「不是我、是茉莉你做的衣服好看！茉莉很厉害的！呐？呐？行不行？婚纱！」

 

「嗯—、嘛……但结婚什么的……啊、难道说沙苗酱，你被说什么了吗？」

 

沙苗一边倾听着店内播放的最新歌曲，一边吃着蛋糕上的栗子，吧嗒一声放进了嘴里。

 

「嗯。我也想着要结婚、对方也说那就结婚吧。他也不怎么管我宅、也认可我的画、所以我想就是这个人了……」

 

「是这样，恭喜啦！」

 

「他啊，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别问现在开心就好就行了吗这种问题，我虽然赞成你做开心的事情、但讨厌说当下开心就好这种话。’」

 

「所以才开始画插画的工作的吗？」

 

「嗯。即便月酱说，这么向着职业的道路进发吧，但像是……束缚一样的东西没有了，果然还是很可怕的，就觉得首先就从插画开始吧。虽然这样的工作一点都不有趣……可至少能看见一点将来」

 

「是啊」

 

「能画喜欢的漫画，玩cosplay『哇—！』这种感觉我最喜欢了。可是，我总是会想一直只是『哇—！』是不行的啊……所以我感觉他的话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本质，但是呢、我觉得能以此为契机踏出一步真是太好了，对踏出了一步的自己，也稍微安心了些」

 

「沙苗酱是个不断自己开辟道路的人呢。好厉害啊……」

 

「年纪越大就越是能深切地感觉到啊，没有人会来给我开路的」

 

沙苗酱害羞地说完后就把栗子蛋糕吃了个精光。茉莉也把提拉米苏送进口中，甜而微苦的味道仿佛渗透进了整个身体。

 

 

 

7月7日七夕的晚上，两人相会在台场的酒店里。为了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的和人，这次是茉莉预约的酒店。

 

「生日快乐」

 

「谢谢」

 

桌上摆放着的料理跟蛋糕都是茉莉在家里做好带来的。

 

打开白天买的红酒，玻璃杯发出碰撞的声音、和人高兴地满面笑容。

 

「约定，我好好遵守了哦」

 

茉莉一边向和人空了的杯子里倒红酒，一边轻声说道。

 

「去年、你不是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吗？那个时候、我说了明年一定要在和君生日的时候祝福你的」

 

「啊啊，想起来了。打电话的那时候紧张得要死」

 

和人一边吃着用红色水灵的番茄跟雪白的马苏里拉奶酪做成的卡布里沙拉，一边苦笑道。

 

「茉莉的姐姐……是叫桔梗桑吧？偶然间，我看见了桔梗桑和新谷桑在超市里聊天。那时候我都想放弃茉莉了。就算发邮件也不回信，也不接电话。想着，啊、果然在东京是有男人的吧」

 

「对不起」

 

茉莉缩了缩肩膀，和人边伸手捞着炖牛肉边继续说道。

 

「在外面埋伏着等你姐姐从超市出来……啊、我果然就像个跟踪狂嘛。然后、我跟她说了茉莉桑、之后过得怎么样这样的话，又跟她说我这次要去东京，所以想联络下你之后，她就把号码给我了」

 

「桔梗酱是不会怀疑别人的，嘛、和君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感觉人畜无害的」

 

「这是夸我吗？」

 

和人不服似地拉过了茉莉的手，十指相交。茉莉点了点头。

 

「是夸你哦。我就是喜欢这种人，也吃点烤牛肉，我费了些功夫的」

 

「茉莉，很会做菜呢」

 

「因为桔梗酱菜做得很好就让她教我了。桔梗酱很聪明的，因为只要做过一次的菜就全部记下来了，所以不管是料理书还是她自己的食谱笔记都交给我了，我只是看着这些做出来的哦」

 

「很好吃哦」

 

「真的？但还是桔梗酱做的会更好吃吧，我要再跟桔梗酱好好的……」

 

「茉莉做的好吃」

 

和人打断了茉莉要说的话，目光相对、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像是要回应笑容一般茉莉眯起了双眼。

 

比桔梗要更好，上次被这么说的时候，是街上的超市举办的『妈妈的脸绘画大赛』。小时候，姐妹两参加『妈妈日企划』的画，我的画被展示在桔梗的画上方。我直到这个企划展结束几乎每天都要去看一次。那个时候，超市的哥哥说「你真会画画呀，比你姐姐画的还要更好哦」，这便是我喜欢画画的契机。

 

「茉莉？」

 

「嗯嗯。啊、来切牛肉吧」

 

「嗯」

 

我用祈祷般的眼神盯着和人，希望他能大口吃我练习了好多次的烤牛肉。咀嚼过后的和人眼神一亮，让茉莉在心里飞了起来。

 

和人把手伸向床头柜上摆放着的颜色五花八门的折纸。

 

「来写、纸笺吧」

 

「……毕竟是七夕节嘛」

 

「茉莉要许什么愿？」

 

「我想—想……希望梦想能够实现、吧。和君呢?」

 

「那我就、希望秋天茶会前能练好点前（茶道点茶的方式）」

 

两人扑倒在同一个枕头上，侧着头互相微笑着。

 

下了床拿上绳子，在房间里准备好的纸笺上写下各自的愿望后，绑在阳台小小的细竹上。

 

「啊、我还有愿望呢」

 

「真贪心啊—」

 

和人转身匆匆忙忙回到室内。

 

茉莉盯着被绑在竹子上、和人用一手好字写的纸笺。抬头望天，由于横滨大桥的灯光干扰，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写好了」

 

回到阳台，和人纸笺上写的是『希望我们俩能长长久久』

 

「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看着和人绑着纸笺的指间，茉莉淡淡地笑了。和人无论到哪都如此纯真的想法击穿了茉莉，心都快破碎了。

 

我的愿望里没有「两人」。

 

希望和人能够幸福。在七夕的早上，我在商店街边的竹子上系上了纸笺。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只能祈祷我那、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