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听到十分钟后的声音(下) | 科幻小说


相比与现实主题的悬疑小说,科幻悬疑故事中的谜团更加难以破解,往往涉及到超自然的元素,甚至与时间和空间的性质改变有关。
本周发表的,是具有时空元素的科幻悬疑故事,看主人公们如何在变换的时空中,找到答案。
今天这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时间错位的故事。陷入迷途的落魄主人公丧失了现实中的听力,却能听到10分钟后的声音,他能否借此改变自己的命运?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乔良 | 建筑设计师,科幻爱好者,2018年开始尝试科幻小说写作。混乱邪恶的守密人。
(接上文)
在前往赌场的路上,骰子声一直持续不断,直到甘博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真的赌场声音,来自未来的声音。或许是从我下定决心要去赌一把开始,未来就已经跟着改变了吗?
于是他仔细聆听,并用心记下每一局开盘时荷官喊出来的结果。
“三三五!大!“
“一三六!小!“
“三个五!豹子!“
因为太过于专心记下那些点数,甚至让他忽略了赶路的过程,无意之中又走到了老人的摊位前。
“你的铁球救了我一命。”这句话脱口而出,就好像本该如此一样。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吗,稍一不留神就会彻底任他摆布。
兜帽下那张干枯的嘴蠕动着。
我得小心谨慎一些,故意挑选和听到的未来不一样的话语来说。就像在注定输掉的赌局上选择相反的结果。
比如这一局:
“二二四,小。”荷官高声喊道。甘博赶忙记下了这个结果,稍等一会他会用得上。但只是这一下溜号,命运就已经抵达。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应该说,你能预知到未来,所以把这个球给了我。”妈的,错过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下一句,一定说点不一样的,比如“去你妈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不错,就这样说。
但他刚要说出口就感到了一股违背自己意愿的存在,它们就在甘博的身体里,也在前方某个街灯无法照亮的地方——那股森林中的神秘的压力跟了过来,就潜伏在甘博的周围,迫使他按照原本已经定好的剧本去表演。于是…
“你的意思是,即使能够预知到未来,未来也无法改变吗?” 他被那压力强迫说出了和之前听到的相同话语。
你在挑战我吗?甘博想到。你真的认为我无法与你对抗吗,或许曾经不行,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今天偏要试试。”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老人的,而是故意提高声调说给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
然而那东西如同受到刺激一般在黑暗中舞动起来,正在为一次突然袭击蓄势待发,整条街道都被一个强烈的紧张感充斥着,似乎只差一个行动的信号。
“啪!”一声瓷杯摔碎的声响,“你长没长眼睛?”然后是某个男人的怒吼。甘博知道这不是属于现在这个时间点的声音,但却有种被黑暗中的东西听到的感觉,它们正在把这声音错误地当成了行动信号。
“三个六!豹子!”荷官高声唱到。
“不可能!我的钱!”未来的甘博将自己的嗓音喊到嘶哑,然后周围所有一切的声音都被一种嗡嗡的耳鸣声所淹没。
这就是你的招数吗?等着瞧把,等着看我将这个命中注定的赌局转败为胜。甘博赶在那黑暗中的东西有所行动之前拔腿就跑,完全不再在乎老人之后说了些什么,只想着快点逃离这个地方,直接奔向赌场。
赌场是用一个废弃的小型库房改造出来的,九台蒙着绿布的赌桌呈八卦阵的形式分别摆放,各围上了一群张牙舞爪的赌徒。而位于正中心的那一台则是整个舞台聚光灯的所在,形容猥琐的两名荷官门神般镇守在骰盅两侧,带着仪式感舞弄着那三颗命运之骰,而其中一名的手上,还带着甘博的订婚戒指,并以一种貌似故意的角度让钻石将灯光反射在了甘博的脸上。
甘博拉了拉身后的背包挤进了人群之中,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只为了找到能与记忆中声音匹配的时间点。但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并没有原本设想的那么好,已经无法完整的记清每一场的结果。或许我可以推算一下时间,从动力室苏醒一直到美沙喊出救命大概相隔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意味着我所听到的都是两个小时之后的未来,那现在是几点。
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任何钟表的存在,这时赌场故意想要让玩家忘记时间。于是他掏出了手机,在确定了现在是2点13分之外,还看到了12个未接来电,8个来自于阿仁,4个来自于美沙的手机。钱在我手上,他们暂时不会把她怎么样。妈的,这个关心她的念头是哪来的?回到时间的问题上,向前推两个小时,大概就是我和那老头交谈的时间,然而也只能推算到这种程度了,再精细的推算根本无法依靠人脑来进行。还是得赌一把吗?
甘博焦急地望着骰盅里的骰子,双手按在赌桌的金属边缘,如同询问答案一般逐渐附身向前。一个无意的身体挪动让他察觉到衣服在被轻微的拉扯,稍一低头,就看见上衣口袋竟“黏”在了赌桌上——是那个铁球,它还未消散的磁力将它与赌桌变得难舍难离。甘博挥手将衣服重新取下整理好,但他的动作有点过大,手肘直接打在了身边一个人的胸口,并将他原本持在手中的瓷杯打翻在地。
未来降临了,那人没有发出声音,但明显地说了一句”你长没长眼睛?”
要来赌一局吗?压大还是压小?荷官已经落骰,赶紧买定离手。
就是这一局,机不可失。甘博迅速取下背包,直接放在了赌桌上标着“豹子”的区域,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拉开了拉链,露出里面成堆的钞票。
没有声音,这是属于未来的安静,但周围所有当下的人也都十分配合做出了相应的反应——他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和话语,痴呆呆地望着那堆钞票。而甘博则在扫视了一圈众人之后将目光停留在面面相觑的两个荷官身上。
他们先是定了定茫然的神态,然后似有默契地相互点了点头,故意装出往日的平静。一人拿起骰子,随后又放手落盅,让这三个红蓝相间的精灵舞动身姿,就和今天在甘博脑中纠缠了他一整天的那三个几乎一样。
但只是几乎。将所有命运赌在这一把的甘博要比平时更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们的舞步,然后发现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异样。那三颗骰子似乎在受另外两股力量的影响,一股再将它们导向应有的命运,另一个则在与之抗争,导致它们转动的方式有些轻微的诡异。一阵不安从甘博的胸腔开始寻找着所有能找到的空隙向外奔逃,直将他的耳膜刺痛。
第一个骰子停了下来,是一个六。一个好的开始,和剧本上一模一样。
但似乎哪里不对,甘博想到,如果我做出了和命运不同的行为,是否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做出了不同的改变呢?
蝴蝶效应。
我因为把背包放在了原本不应该在的押注区,影响了周围空气流动的方式,或者是背包和骰子之间的引力发生了方向的变化,即使十分微弱,但也在改变着未来的走向…
第二个骰子,还是个六。
也许是我多虑了。目前一切都还安全。但不好的预感依然没有停止,还记得之前那股一路跟踪甘博的压力吗,他又再次感受到了,它们依然存在,正在慢慢靠近。
第三个骰子完成了最后的抖动,将第三个六摆在了骰盅里。
我赢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甘博的身后,强烈的好奇让他也望向了同样的方向。身后赌场门被突然打开,那股强大的压力就在门外,它们尾随一路似乎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然后一拥而入,带着如骰子般红蓝相间的色彩,以及警服、手铐和手枪。
“不可能!我的钱!”
甘博拼命地呼喊着,并感觉到耳膜几乎已经被推到了耳朵眼,发出一阵毫无间歇的刺痛——如果他有听觉,此刻只能听到阵阵耳鸣。
甘博连忙扑向了赌桌上的背包。然而一名警察从四周突发的混乱之中冲了出来,赶在他之前将那笔巨款夺在手中。另外两名警察毫不在乎四散奔逃的人群,目的明确地向着甘博走来,让他只能逃走。但甘博一个转身便撞在了一名荷官的身上,并在他胡乱挥舞的手上看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订婚戒指。
接下来甘博的身体完全不听从自己的控制,逃跑被抛在了脑后,所有的肾上腺素都被用在了荷官的手上,只为了将那戒指夺回。两人扭打成一团,打翻了赌桌上的骰盅,让骰子在地面上继续它们熟练的旋转。
就在甘博紧紧攥住了戒指的同时,一记闷棍正敲在了他的后脑,在一阵晕眩之中,他看见两枚骰子飞快地旋转着,久久不肯将结果展示出来。然后,世界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这是哪?”
“你怎么也在这?”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等一下,我能听见你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那自由意志呢?”
黑暗中只有这些甘博自己的声音,他无法弄懂其中的意义。许久之后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开始了一场盘问。
“他们两个在哪?”
盘问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未来的甘博只有一个回答:“我不知道。”
“你要明白你自己的处境。跟你合作的是已经被追查了三年的两个惯犯,我们看你是初犯才给你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钱已经没收了,你们作案的证据我们也已经全部掌握,你没有什么坚持的必要了。”
他说的对,那我还在坚持什么呢。
“你还没明白吗?真的认为你还有脱罪的机会?从你们翻墙进工厂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埋伏在树林里面了,就等着你们出来的时候人赃并获。”
“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他们并不熟。”但是你有电话号不是吗?告诉警察吧,别坚持了。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
谁?甘博想这样问着,但未来的那个他却什么也没说。
“他们逃走时还带着她,并用她当人质逃脱了昨晚的追捕。”
人质?对,她现在是个人质。
“我有他们的电话号码,而且他们也在试着联系我,因为钱在我手上。”
“拨通那个号码,跟他们安排见面。各小组注意,做好行动准备。“
你就是个傻子。那是一笔没人敢认领的赃款,他们也不一定真的有什么实际的证据,供出了阿仁和阿茂只会让你们互相指正。甘博如此在心里漫骂着,未来的他却依然不听劝告地做完了警察安排的一切。
一通电话,见面便安排好了。然而剧情走向了甘博最不想看到的一面,这场游戏还要继续,阿茂决定回到动力室汇合,取回另外那袋现金,上午十点,独自一人,带着钱。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安全,至少目前是。
“所有人员马上出发,”刚刚负责盘问的警察正在传达这次见面的信息,并布置好了新的抓捕计划,“为了人质安全,你得一个人进去,我们只能在外面包围工厂。背好你的钱。还有这个。”
什么?
“什么?”甘博问道
“那个无照营业的人,他坚持要我把这个给你,说会对你有所帮助。”
无照营业的人?甘博带着这个疑问继续沉浸在无声的黑暗中。
直到他终于摆脱黑暗,睁开双眼,才得到了刚刚疑问的答案。
“你醒了?”一个干枯的嗓音。
甘博慢慢从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坐起身,懵懵然地环视着自己所在的地方,阴暗而又陌生,头顶昏黄的电灯吸引了三只飞蛾围绕盘旋。后脑上还在隐隐作痛,更让甘博无法辨识出现在的处境。他本想伸手去揉,却发现自己手中始终攥着那枚钻石戒指。
“这是哪?”甘博问道,一如既往,只有动作,没有声音。
“拘留室,警察局。”
甘博四下张望,才发现那个老头就坐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手中不再握着金属球,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破旧的录音机。
“你怎么也在这?”
“你还有脸问?无照经营。是你把警察引到我那里去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等一下,我能听见你说话。”甘博突然意识到这么自然的对话方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经历过了,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那老人的声音却清晰地属于这个时空。
“当然听得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
甘博惊讶地望着老头那模糊不清的脸,的确,他明白。
“现在你给我闭上嘴,什么也不用说,听我讲我的故事。我用了一点小技巧让这场对话显得正常,但方法不是重点,重点是能让讲故事的和听故事的人都轻松一些。”
甘博发现自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被老人挥手示意制止了。
“听着,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我也不关心。我的经历是一场失败的自杀,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但是那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太正常,我能听见未来,没错,就和你现在一样,你想要解释,我也想要,但我没有解释,只有猜测。
“量子理论、平行宇宙、时空穿梭,我翻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你猜怎么着,没一个能他妈说明白的,于是我就给自己找一个猜测,结论简单得有些夸张——我们的脑子被烧坏了。
“等下,我还没说完,还没到提问环节。这个猜测还有另外一部分,如果时间压根就不是线性的呢,它原本就是静止而确定一块磐石呢?你能懂我吗?人类对时间线性的感知可能是来自于大脑里某个部位,但现在那个部位被烧坏了。想象一下,如果你的意识是一条在时间长河中随波逐流的木船,突然,咔嚓一个大雷把船劈成了两半,它们仍然一前一后地继续漂流,一前一后,听懂了吗,一前一后,听觉在前,视觉在后。但是,从唐古拉山开始,这条河要去的方向就已经确定了,没有哪条船能改变河水的流向,因为你踏进河水的一瞬间便成为了河的一部分。碎成两半的更不行。
“其实这个解释屁用没有,他并不能让我变回正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你一样认为自己可以改变未来,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一头顶着胡萝卜的驴,盲目地一路向前,却被一个个如磐石般确定的未来砸在自己脸上。直到鼻青脸肿之后,我才明白,被宇宙物理法则控制的命运根本不可能改变,上帝从不掷骰子。所以我选择了弄瞎自己,至少假装自己听不到未来能让我过的更正常一些。”
“那自由意志呢?”甘博终于找到机会插进话头,但这次他听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朦胧感。
老头冷笑了一声。
“那只是人类面对未知未来产生的幻觉,相信与否全在于你自己的选择。”他向着空中伸了伸手,捻住了一只正在围绕灯光起舞的飞蛾,“就像这只飞蛾,因为无知,它们选择了飞向那自认为的光明,即使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老头松开了手,飞蛾便直奔甘博飞来,并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他看向飞蛾,看到它落脚的地方上竟粘着一颗骰子——一定是在赌场打斗时粘在上面的——而与这骰子仅隔一层布的,是口袋中那颗铁球。甘博赶走飞蛾,取下了骰子和铁球,一手一个,来回地靠近分离,感受这两者之间相互依存的磁力,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两个东西都不太正常——那铁球本身就有着磁力,并不是因为电击,而那骰子…
甘博将骰子置于木板床上,挥起铁球便砸了过去,只两下,便让它粉身碎骨,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块铁做的内核。
一个把戏,两场骗局。
“看来被你发现了,这就是我骗小孩的把戏。随机?都是物理定律,而你坚信的东西只会愚弄你。”
这时,原本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警察直接拎着甘博的衣肩要将他拉出牢房,同时老人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理清你的脑子,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活法。记住,六点二十七分,按红色的按键。”
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的甘博被警察拖着带进了另一个摆着桌椅的房间。待两人坐定后警察便开始了他无声的询问。
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和甘博听到的未来别无二致。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安排了那场见面。临走时,警察指了指房间一旁,提醒着他记得带好那包现金,并且递给他一个小巧但略显老旧的录音机。
这就是那个老人给我的东西?他来回翻转着这个小东西,然后在它的顶部找到了一个红色的按键。他想起了老人说的话,“六点二十七分”,正好是现在的时间,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按动了按键。
但那录音机只是发出了播放磁带时的轻微震动,并没有任何声音。当然应该如此,我已经听不到现在时间点的声音了。所以就是说…刚刚与老人的对话其实是这个东西的声音。
作恶的想法不请自来。如果我现在关掉它,那么过去的我就不会听到那些声音了。或者反过来说,如果过去的我听到了那些声音,说明我现在不会按动停止键,那么如果我真的摁下了呢,毕竟它只是一个小小的按键而已,只消轻轻抬手,轻轻碰触,整个时间线都将跟着改变。
这个想法在甘博头脑中沉淀发酵,调动起所有的激素和神经,让他们驱使肌肉,带动骨骼,完成这个十分简单的指令。要来赌一局吗?压大还是压小?荷官已经落骰,赶紧买定离手。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一直站在原地,完整地听完了所有的录音,无论过程中他如何强迫自己的身体,他都无法移动丝毫。
“钱呢?”未来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继续。
甘博所有的触感也在另一个时空中不确定地持续着,让他能够大致判断出正在发生的事情。与昨天一样的流程,操控台上的操作,拔出电源插头,中枢慢慢静止。但识别不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信息。
“去把钱捡回来,你们两个一起去。”阿茂的声音。
手掌上微弱的触感,是属于她肌肤的柔软。缓慢的脚步,两人正在向着那个危险区域移动。汗毛竖立,无形的静电场一定已经笼罩了未来的自己。
“有警察!就在工厂外面,把这里包围了!”
阿仁的一声呐喊将甘博从梦中吵醒,除了听觉以外的所有感官也一同回到了这个当下的时空。他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前往会面地点的出租车上,伪装成司机的警察透过后视镜瞟了他一眼。
声音还在继续,有人在来回踱步。还有一个人在甘博的身边低声地啜泣。
“你这个叛徒。”
“现在怎么办?”
“等死或者投降。”阿茂的声音冷静地令人可怕。
“我就说你昨天不应该把那头猪电死,现在我们手上可是有一条人命。”
“我不说谁知道?你不说谁知道?他们两个不说…”
一阵预示死亡的宁静。
突然,机械转动的轰鸣声像洪水般带着巨大压力涌进了甘博耳中,甚至掩盖了美沙尖锐的惊呼——他们放回了电源,让动力中枢回复运转,将我和美沙困在这电场之中。缓慢移动已经无法解决问题,就连蜗牛也将作为移动最快的物体遭到雷击。更糟的是,还有每十分钟一次的审判,第一次从8%开始。
死亡,成了甘博脑中唯一的内容。
但运转声还在继续,枯燥重复的机械节奏标志着生命的存在。我们似乎躲过了第一次审判,第二次将在十分钟之后发生。甘博只能睁大双眼盯住出租车上的钟表,无能为力地等待着下一次审判的到来。该死!我应该做点什么,即使无法阻止这一切,也应该弄清现在的状况——她现在的状况。但我不属于那个时空,除了听觉,我一无所有。
“所以我选择了弄瞎自己,至少这能让我过的更正常一些。”老人的话突然浮现在了他的脑中,而不是耳中。
甘博着魔般紧紧闭上了双眼,全身心地欺骗自己那个时空才是唯一的真实。一瞬间,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带着他周身的感官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原本只有声音的时空,他感受到地面金属的冰冷在侵袭着自己盘坐的双腿,他察觉到无形的静电正在撩拨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然后他嗅到了一股尸体烧焦的臭味。
有人死了,不是自己。强烈的愤怒在他胸腔中燃烧,驱使他有所行动,但他不能有任何引来电击的移动,只能无奈地攥紧自己的双手。
“你捏疼我了!”美沙在呼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与另一光滑而柔软的皮肤相互摩擦,发出了如初恋牵手时的触电感…
瞬间安心导致了松懈,让所有的感官又回到了那辆破旧的出租车上,只留下声音还在未来回响。
“看来咱们要死在一起了,作为刚刚分手的情侣,可真讽刺哈,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没什么想说的。”是她的声音,近在耳畔,不似未来那么遥远。
“你不想解释一下你和那头猪的关系吗,至少让我知道自己到底是和什么样的女人死在了一起。”
“你他…不想解释,没有的就是没有。爱信不信。”
“深更半夜还在他的办公室里,你叫我怎么相信。”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酒店。”
“为什么?你们两个好这口?”
一阵笑声,看不到她的表情,分不清那是冷笑还是苦笑。“别以为只有你们知道那笔藏款的事。如果你们没出现我已经威胁他给我一半了。”
“你要那笔钱干什么用?”甘博问道。
“赎回我的戒指。”
良久的沉默,给了甘博一些时间去思考她的话是否可信,但给的并不够,他没找到答案。
“你怕死吗?”未来的甘博问道。
“怕。”这个问题打破了她刚刚的冷静,嗓音中带着哽咽的阻塞感。
“那和我死在一起呢?对了,我还没问你愿不愿意和我死在一起。”
她的回答淹没在了又一阵沉默之中。是犹豫吗?是默认吗?还是无奈的抗拒?
终于,出租车载着甘博抵达了工厂外,警察们将这里团团包围,而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之前听到的未来一样重演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是看到的。他看着自己被拉着未婚妻的手路过了厂长烧焦的尸体,一步步走向那袋遗落的现金,看着他们重新复位了电力系统,然后跑出了房间,而他则和她困在了电场之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后甘博毫无声音地说出了那个问题。
“你愿不愿意和我死在一起?”
被沉默和机械声响所掩盖的,是美沙眼泪滴落的声音。这是什么回答,肯定还是否定,甘博分不清,但他发现自己不需要去分清。
他费力地挪动着,将自己的额头顶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某种一直存在的引力将两人互相吸引,迫使他们向对方倾出身体。额头只是开始,更多的肌肤在逐一相互触碰,眉头、鼻尖、脸颊,直到双唇紧紧扣在了一起…
这才是刚刚沉默中真正的答案。甘博闭上双眼,不让那周围的一切再度进入自己的视野,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已经注定好的未来,无法做出任何的改变。他所能做的只有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嘴唇上,感受着她的每一丝触碰和鼻息。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倾听未来,去寻找他们爱情的终点。
但他没有听到特别的东西,齿轮还在噼啪作响,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临别的互诉衷肠,只有等待死亡的安静。十分钟一次的审判还在继续,每次安全的逃脱都在降低着下次生存的概率。能让我们活到现在,或许真是命中注定的幸运,但这幸运不会持续太久。
那老头不是说要让我选择吗?我宁可选择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答案束手待毙。
或许真的还存在这样一个选择。过去、现在、未来,甘博开始抛弃所有名词概念的一面,细细品味着它们的相对关系:如果我们只把一切不确定的时间称为未来呢?那么确定的就是过去,而自由意志则属于现在。
甘博突然察觉到了所有事情的诡异之处。如此说来,我现在亲眼所见的一切是如此确定而不被我的意识所更改,那它只配被称为过去;而相对于我所听到的一切,之后还有一个真正未知的、不确定的未来;那么正在我耳中不停回响的这个时空只能是位于两者之间的那一位——现在!
或许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我一直在看到过去听到现在,听到那个还拥有着自由意志的现在!而自由意志则是撬动命运大门的关键。
如果让我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我会选择相信这个。虽然看不见,但我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里,而不是那个可以看见的地方。如此在心里不停默念,甘博让自己慢慢去相信刚刚的结论,将自己置身在那个只有声音的时间线,像之前一样将所有感官都带向那里。这并不难,因为这更符合他的本愿,也能给他更多的希望。他依然能感知到自己坐在地面,双手捆在背后,嘴唇还在亲吻着美沙,并尝到她眼泪的咸味。于是他继续努力,尝试着分开那依依不舍的嘴唇,尝试让自己站起身,他做到了,虽然紧闭的双眼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他感知到身体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而且所有的动作都在发出声音,让他确实地感受到自己身处在那个声音的世界里。
“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这是许久以来,甘博发出的第一个属于自己意愿的话语,这让他摆脱了被命运束缚的痛苦。“没时间再等警察来救了,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甘博将双眼暂时睁开,仔细观察测量着自己和那红色插头的距离。十步,我只需要十步就可以触碰到那唯一的希望,但每一步都会引来直接的电击,所以必须有什么东西比我快,取代我成为目标。
扫视一周之后,计划订下,闭上双眼,准备行动。
似乎又到了赌一把的时候了。三颗骰子被扔在了骰盅里,抛弃所有命运的束缚,展示着专属于它们的自由的舞步,发出叮当的声响,从未像现在这样悦耳。
要来赌一局吗?压大还是压小?荷官已经落骰,赶紧买定离手。
“把那袋钱递给我。”
“你要干什么?”美沙问道。
“救你出去,你待在这里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未等美沙做出回答,甘博便将钱袋用力甩了出去,甩去了哪个方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我应该前往的方向,没有视觉,可能会有一些偏差,但这点偏差定然不能阻挡一个赌徒的脚步。
于是他迈出了第一步,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一步迈好就开始了第二步,有雷电击打的声响,但目标不是我。
第一颗骰子停下了脚步,将一个六展示出来,我赌赢了这第一局。这并不带来太多生存的希望,但是个不错的开端,意味着这场赌局开始了,无限的可能性还在轮番登场,各位赌徒还有机会下注,另外两颗骰子才能决定一切输赢。
紧跟着的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第五步踏出的瞬间从远处传来了钱袋落地的声响。刚刚的胜利只持续到此,还差六步,离生还还差六步,还需要一些东西来引开命运的盯视,就像抽老千一样自己把握这场赌局。
而我正握着专门抽老千用的道具。
甘博迅速掏出了口袋中的铁球,再次随手挥了出去,让它去迎接下一次电击,而他自己则大胆地迈出第五步,第六步……
轰——第二颗骰子应声停止转动,又是一个六。
我还活着,说明我赌对了,又一颗骰子安定了下来,增加了成功的机率,虽然胜负仍然未定,但至少让那不确定的未来剥光了多余的可能性,只有三种未来,大、小、豹子,最终的结果即将昭然于世。
第七步,第八步,第九……
铁球突然落地发出弹动的声响,紧跟着是一阵滚动,滚动的时间长到足够甘博及时停下脚步。
“我离那个插头还有多远?”甘博大声问道。他正闭着双眼,没法用去确认现在的位置,因为他知道即使睁开双眼,那个视觉时空里的自己也并不在这个靠近终点的位置上。
“还有三步。”
第三颗骰子已经显得精疲力尽了,似乎随时都会停止转动,但自己距离终点还差三步。我必须做点什么,即使这不符合赌场的规则,但我也必须要更改结果。审判仍在进行,十分钟一次,所有的概率在相互叠加,逐渐即将所有可能性压缩成一个唯一的确定——死亡——下一次可能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死亡。我还有多长时间?几分钟?几秒钟?几个刹那?
或许,不一定是两个人的死亡。
“插头在哪个方向?”甘博闭着双眼指向了自己身体的前方,“是这里吗?”
“你左边一点,对,就是这里。你要干什么,你别做傻事。”
“我要再赌一局,这可能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了。”
话音未落,甘博便已飞奔而出,先是小心翼翼的第一步,然后是满怀释然的第二步,最后则是将整个身体跃起。有什么东西在瘙痒着他的脚踝,瞬间变成了刺痛,直刺进肌肉,深达骨髓,带着夹裹在麻木之中的疼痛开始向着全身延展。而甘博则尽力伸出自己的右手,尝试着让它向前躲开电流刺痛的追赶,直到他用最后仅剩的意识接收到指尖的触感,用力握住,借着身体下坠的重量将那红色的插头拔离它的位置……
骰子声戛然而止。但甘博已经不再想知道骰出了几,为了不去看那结果,他拼命睁开双眼,让所有的感官随着视力的恢复一起回到另一个时空。
然后他看见自己还在吻着未婚妻,感受着她嘴唇和舌头的每一个褶皱纹理,品尝着她每一丝鼻息和眼泪的味道。
未来究竟如何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维持在这个甜蜜的状态之中,静静地等待着黑暗的降临。
(完)

编者按
科幻类型的巧妙设定,往往能造就精彩的叙事手法。主人公能听到10分钟后的声音,于是,这个只有一条叙事线的故事,却同时讲述了两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事。如果未来能被倾听,那么它可以被改变吗?小说主人公,一位陷入歧途的落魄工程师,不断挑战着自己的命运,最终他发现,只要能够改变自己对于“未来”“现在”和“过去”的定义,就能创造奇迹。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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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爱,死亡与机器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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