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妖精的接触
他就如此躺在这里,无形的苦痛让他不自禁蜷缩身体。当各种黑色灰色的情绪在心里碰撞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禁问着那个问题:
我真的有必要活着吗?
所以,当他学着所谓成熟的方式,把自己活着的理由和不该活着的理由分别罗列时,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如果有别人在这里,一定会说他笑起来吵闹又恶心。
“怎么会笑不出来呢?”
纸上那一列空白和一列丰满,对比的滑稽完全超乎预料。
这个世界上竟然找不到他活着的理由!别人的期待只是期盼着他为自己带来利益,对于他的那所谓一点点好,仅仅是从对方的表情里都能看见投资的精明。没有朋友、更没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那喜欢的人。想做的事情只会被阻止,而逼迫他做不情愿的事,似乎是最能让别人开心的方法。
而只要不再活着,他便再也不用想着为什么别人对自己不好了,也不用在别人说自己坏话的时候安慰自己了,也不用在那该死的成年人面前假装笑着,实则想要给他们一巴掌了。
即使这些都不写上去。
即使这些都不写上去,不需要每天拼命想一个借口让自己活着,和区区死去相比,都是莫大的酬劳了。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拼命想要用自嘲的方式笑出来,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想用这个笑话来冲走内心那乱成一团的垃圾情绪。可是这发霉腐烂的笑话,除了给那团情绪裹上淤泥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便更加疼痛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笑,只是因为笑着才能避免更多的耻辱。他只想哭。可是他的眼泪只是别人口中鳄鱼的眼泪,哭出来也只是伪物,实在是无能为力。
本该如此的,本来是应该哭不出来的。
但身上突然传来的温暖,却让他的鼻子感到一阵酸楚。
除了他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却感受到了有人在自己头顶上接触。谁,是谁?他吓得从床上蹦起,眼睛里却不复有前面那悲伤空洞的状态。
他翻遍了床上和床底下,他看遍了房顶和床下,即使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他也确定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与平时无异。
但就在他内心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一道声音却从他的上方传来。
“为什么不哭出来呢?”
他惊慌失措,他急忙转头,天花板、桌子、吊灯,却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东西。直到那小小的光点飞到面前,并突然间膨胀成似人的形体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不可思议之事。
“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个事情由你决定吧。”不知名的膨胀如是说道。它轻轻地飘舞到他的身边,黑暗中的光芒让他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尽管只是一瞬间,当他再次睁开的时候,膨胀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一个人形。
说是人形而非人类,是因为它有着和人类不一样的尖耳朵,穿着纱制的轻薄衣服。
“所以,现在我又该怎么称呼你?”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那叫你妖精?”
“那我就是妖精。”
于是妖精轻轻地用手捧起他的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漂亮的祖母绿眼瞳仿佛要洞穿他的所有心事。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出来?”
一样的问题,但显然提问者已经知道答案。所以,他不需要言语,只是任由妖精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庞,就好像打量着一个纹路复杂的工艺品。
“如果直接告诉你原因的话,恐怕这个问题便一辈子也治不好了。”妖精如是说道,“所以,我得用另外的方式来救赎你的灵魂。”
精灵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抱住了他。原来精灵也是有体温的,而且和人类一样能传递着直达心灵的暖意,这一定是世界上独一份的发现。
物体受热而膨胀,受冷而萎缩。而在精灵抱住他的瞬间,内心深处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或许是所谓的灵魂,便也不受控制地变大,即使已经大到把内心那一个个空洞填满也没有停下,即使已经到达了束缚它们的边界也不觉该歇。
于是泪水也在眼眶里打着转,直到盈满则溢。
“你的病治好了。”
精灵如是说道,但他却始终没有听到下一句。直到身上的余温散尽,甚至是想象中的余温也散尽时,他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可是精灵却已经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只有泪水干燥后的痕迹,见证了刚才的奇迹。
这个奇迹实打实拥有魔力,以至于当我坐在林凡的对面,听到作为当事人的他和我讲述这段已经是十年前的故事时,我还是可以从他那激动的言语里想象出那个场景。
林凡和我说,从那以后他便能够正常感受到人类情感,再也不觉灵魂的空洞。只是来自精灵的治疗也有副作用,他染上了好奇心的疾病,他格外想要了解这种特殊的生物究竟是否存在,于是便在一些不值一提的努力后成为了妖精研究所的所长。
我听着他的故事点了点头,并笑着看向他坐着的方向,而非直接盯着他。我好像很经常干这样的事——知道吗?看向一个人时如果你稍稍抬起一点头,便会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和你对话的人会以为你不曾偏移视线,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人却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你下一秒就要对他做些什么。
“你看得见我?”
你看,很简单吧,这样就上钩了。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他管你叫’精灵’啊,这可真是个好称呼,比我知道的那个名字美丽多了。”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对方,递给刚刚说话时一直站在林凡身后的精灵。
“放心吧,这玩意是你们家那位老爷子让我送的。”我看向精灵补充道,但好像这话有点多余,因为在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它就已经把瓶子里的东西撒到了身上,原本有些虚幻的形体也变得明亮清晰起来。
“剩下一半我就留着了,一次性用完不然会被他发现的。”妖精将还剩一半的瓶子收了起来。
“所以,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如此好奇?”
妖精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了角落里默默坐下,我想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它恐怕一直都这么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就默默看着自己曾经抱着的人一天又一天地长大,好像在做什么课题作业似的。至于原因我不得而知,也不对,我可能是能猜到一星半点的,只是我既不想好奇,也是担心知道了惹祸上身。
“记得有空回去一趟,你家那位老爷子想看你了。”
我招了招手,临走时在“精灵”的配送清单上划掉一行。工作很忙,忙到我没什么心思去深究林凡和它之后的故事会是什么模样,即使能划掉最后一行,我也还是空洞着灵魂,而且不会有人拥抱。
只不过,要不从明天开始我也这么叫吧。
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