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红》是李翰祥职业里程碑-《三十年细说从头》摘抄
《雪里红》的电影剧本,是改编自师陀的《大马戏团》。故事情节、人物桥段本来都差不多,不过越写越背道而驰,拍出来之后,和原著简直就是两码子事了。
我写得雪里红,不是女强盗,而是戏班里的女东家:性情泼辣暴躁,外形风骚冶荡,不过,内心却善良得很。李丽华演来倒是不温不火,恰到好处。那时都是现场收音的,没有她那口刮拉松脆的京片子,还真没法演。王四爷(元龙)演她的丈夫马啸天,年老力衰,一切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眼看着如狼似虎的老婆偷人,也只好眼睁眼闭,最后忍无可忍,在酒里下了药,要毒死她约来的情夫金虎(罗维饰),没想到金虎前一天已经和唱京韵大鼓的小荷花(葛兰饰)私奔了,欲火焚身的雪里红越等越心急,自酌自饮地喝闷酒而遇了害。罗维演的金虎是在天桥卖艺耍钢叉的,他有个小徒弟,由刚演完《金凤》小赖子的金铨饰演,洪波演小荷花的爸爸,吴家骧演追求小荷花的黄大少,粉菊花师傅演戏班的过气花旦。这份卡士在当时算是蛮大的了,所以号称“八大头牌”。(导演,你把剧情记错了啊喂~~~)

没想到他们八位里,除了四爷、洪波和小胡,以前在《金凤》里一块儿工作过,其他的几位,都是第一次合作。不过大家对我这个新导演,倒还相当地尊重。摄影师是绰号“天王”的何鹿影,因为把女主角的脸拍得特别漂亮,所以红得不得了。粤语片的芳艳芬、红线女,和国语片的李丽华部部戏都指定找他。所以片厂里看见李丽华一化妆,准看得见“天王”健步如飞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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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红》的布景师,是设计《国魂》和《清宫秘史》布景的包天鸣先生。。。我和包先生是永华的老同事,《嫦娥》的布景设计也是他,听说我第一次执导,很乐意帮帮我。我的假想环境,是北京天桥附近,第一堂要搭的景是座破关帝庙,我想它的位置大概在天坛和先农坛之间吧。佳人才子章回小说中,经常有后花园小姐赠金、关王庙私定终身的回目。。。《雪里红》的关帝庙就是罗维的金虎和葛兰的小荷花私会的地方,第一个镜头,准备拍的是雪里红知道了他们幽会的信儿,满怀嫉恨地蹑足潜踪跟了来。
那时,我的分镜剧本都印着和影片菲林大小的方格,每个镜头都在格里画得一清二楚,同位置顺光的镜头,都用红笔勾出来,以备跳拍之用。不过,由于当时年纪轻,记忆力强,到了场上根本不需要翻剧本,甚至连每个演员的对白,都记得一字不差。
原定的开镜时间是下午一点,我早上九点钟到荃湾的华达片厂看布景,以为美工人员一定在那布置道具呢,谁知进棚一看,棚里还打着灯光,拍红线女的粤语片呢!。。。我当时好不奇怪,以为改了期。。。只好问场务主任陆培生:“怎么,《雪里红》改期了?”
“边个话改期?”他还蒙查查。
“B棚里搭的客厅都没拆,怎么拍关王庙!”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急乜嘢呀,你下午一点通告嘛,依家只不过九点二十分嘛!真系,我都不急,你急!”
好嘛,大有皇上不急,急死太监的味道,看他大模大样、十拿九稳的样子,还不能不信,好吧,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看他怎样变吧。
那时A棚正在拍一部菲律宾片,导演。。。和我一样也是下午一点通告,也是来看布景的,也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直转磨。。。陆培生看着我们两个人的德行,一边看报一边偷笑,喝着奶茶,咬着三文治,那种优哉游哉的派头,看看我们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听不真切,但看在眼里也知道他说的一定是:”哼,大乡里。”
华达院子里的空地不算大,那天坐满了四十几个木工、杂工、泥水匠,还真够挤的,每人手里都拿着家伙;肩上背着钉袋,目不转睛地等着AB两棚的两个戏收工。A棚是十点半拍完。我要用的B棚到十一点二十分才拍好最后一个镜头,等棚里的演职员刚一转移阵地,陆培生就指挥道具工友们把沙发、家具、窗帘布、吊灯、座灯、古玩架一眨眼地全部搬了出来。绝不夸张,用了还不够三分半钟,跟舞台剧换景的时间差不多。木工师傅一见道具搬清,一窝蜂地拥到厂里,拔钉起板,截长补短,锤敲斧砍,刻不容缓,不到四十分钟,不仅把一座大厅夷为平地,还搭好了关帝庙的地盘。
陆培生在小商店里叫我去看布景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及至到了棚里一看,就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了。原来朱师爷已经在那儿雕塑,用泥塑上关老爷了。持刀的周仓和托印的关平是早晨在场地上塑的。如今是一边搭赤兔马的骨架,一边在老爷身上抹泥,和小时候在街边看吹糖人的一般,快速无比。只见他驾轻就熟地把泥一堆,一抹,一勾,一揉,蟒袍、玉带,刹那间显现在眼底,五绺髯三雕两塑就飘洒在胸前,卧蚕眉精神抖擞,丹凤眼大气凛然,左手托须,右手的《春秋》翻卷。净顾了看朱师傅塑关公像,忘了看布景了,一回头还真吓了一跳,原来布景已经搭得七七八八了,庙里是梁摧柱倒,破瓦残垣,庙外是乱石砌路,古木参天,不到一个半钟头,差不多连衬景都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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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片王龙兄妙喻独立制片是“金鸡独立”,一切都要求爷爷告奶奶,打麻将倒可以全求人儿加一番了。不过,我拍《雪里红》的时候,倒是异常地顺利,二十天中拍了十九天半的戏,十九天场景。最后半天是在清水湾碧屋附近出的外景。
那时李丽华和罗维、王元龙,每人都是同时两三部戏在身。但都能准时到厂化装,准时进厂拍戏,从没有迟到早退的事情发生。
第一天的第一个镜头(一般叫开镜),是李丽华背影进入关帝庙外,轻轻地上了台阶,趴在圆窗上朝内偷看。我们是第一次合作,那时她早已是红透半边天的天皇巨星,我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新导演,所以我在喊第一声“开麦拉”的时候,还真有点惊慌。想不到小咪姐的第一句对白也有点颤颤悠悠的。大概我这个新导演恶名在外,脾气坏出了名的关系,不然就是我生得太黑,看着有点森人。不过几个镜头拍下来之后,大家说说讲讲的熟了,也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过我的工作过于紧张,脸上总显得特别严肃一点,自己不觉得,在别人眼里还真是老虎不吃人,可够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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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丽华在《雪里红》名为唱京戏的,可是在片子里只象征式地和王德昆来演了一出《小放牛》,另外每次登台唱的都是流行歌曲。词是李隽青写的,曲是姚敏谱的。如今经常还听见电台播送那段花鼓曲改编的:“雪里红啊心太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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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曲的姚敏是位好好先生,我和他在《金凤》里就曾经合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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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红》刚拍完最后一天外景,又接着开了一部社会歌唱悲剧《乌夜啼》(后改名《马路小天使》),是尔光的监制兼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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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的第一堂布景,预算拍十七天,可是刚拍到第五天,尔爷告诉我:“停了,明天停拍,有要紧事,咱们明天停拍一天。”
当天晚上,我把尔爷的情况跟翠英(李翰祥太太)讲了讲,她也直纳闷,那时我们都是患得患失的穷怕了,生恐又是什么人,在暗地里使劲,说了些什么坏话;但仔细分析尔爷的情况,还不像什么坏事。刚巧接到剪接大师王朝曦的电话,他说今天二老板(邵邨人)和二小开一齐看了《雪里红》的试片,看过之后,父子爷儿俩的脸色,都很沉重。
“怎么样,片子不好!”我急不及待地问。
“不是啊,照我看片子相当好,A拷贝接起来,看着这样顺,这样舒服,还不多见。不过看完了试片之后,二老板和二小开交头接耳了半天,随后就叫马世根(二老板司机)把尔爷找到写字间来,关上房门说了一个多钟头,尔爷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尔爷明天把《乌夜啼》停下来,说有要紧事,要我暂时不要拍戏,会不会二老板看了《雪里红》不满意?”
“不会,绝对不会,《雪里红》是部难得的片子,跟一般老导演的作品就是不同!”
尔爷的态度很神秘,带我到了旺角的邵氏大厦门口。。。低头跟我说了一句:“二老板看了《雪里红》毛片,认为好得不得了,所以叫我找你签合同。”我本来已经多少估计到一点,不过叫他神头鬼脑的给我弄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