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怪客》（16.1）

这是一场无梦的睡眠。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我终于被他摇醒。外面的天光已经依稀可辨。我感觉自己的精力恢复了不少。

他指了指放在我身边的书包：“你带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出远门吧。我只能早点把你叫醒，怕你耽误了。”

确实。我的车票是七点半的，如果再睡下去，一定来不及了。我想要站起来，可左脚还是不敢使劲。我问他能不能给我找一根手杖，说自己必须快些下山。他很快就找来一根木棍，很适合在山里当拐杖用。我背上书包，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准备转身向他告别。

“要不，我陪你下山吧。你几点的车？”他突然在我身后说。

“七点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搀扶住我，把木棍扔在一边，和我一起朝来时的那条小岔道前进。

他可比木棍好使多了。他虽比我矮一些，但壮得像头牛，上半身又宽又大；我扶着他走，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可能也有一点夸张）。

他对这些路太熟悉了，没多久我们就到了岔道。拐弯进入下山主道时，我明显感觉他变得紧张了。虽然现在山上几乎没什么人，但哪怕碰到一个，他的身体就开始发烫、颤抖。谁能伤害到他呢？他完全不用这么戒备。不过，他也确实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他上半身没衣服，鞋子又破又旧，两根脚趾从中伸出来；本来肤色就黑，还脏兮兮的，有点自然卷的头发腻腻地缠在一起，活像个流浪汉。谁能想到，其实他过得相当滋润，想要的东西都有了……当然，实事求是地说，他想要的也不多。

我们及时地赶到了山脚下。这里正好有一个上车点。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七点。车流开始密集，行人也多了起来。对他侧目的人越来越多。我看得出来，他相当不自在。

我说：“要么你先走吧，我自己在这里等车就行。”

他看了看周围，挠了挠头：“算了，我还是陪你一起等。”

听他的语气这么坚定，我也就不好再赶他走。

在这人来人往的世界，他变成了一个新人。一个全新的人站在坚实的地面上。他就在这里，重新感受着自己曾经抛弃的一切……

半小时很快过去，大巴车来了。其他等车的人开始上车。

“我要走了。”我对他说。

“嗯。”

他的声音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小了？

他扶我上了车。我抓着其他座椅的靠背，艰难地跳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引擎轰鸣。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我打开车窗，急切地在人流中寻找“野人”。他正静静地站在一个靠近山脚的斜坡上。在晨光中，他舒展的身躯看起来像一尊古铜色的雕像。他终于放松了。

大巴车启动了。他的形象开始逐渐远去。

我把手臂伸出窗外，拼命地朝他挥舞了几下。我很少有这么感情外露的时刻。他看到了，在远处也朝我挥了挥手。

最终，他成了一个小点。

在下山的时候，我从包里摸出了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这是我事先准备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电话。我相信，他一定会用电话的，那时候他就可以联系到我。

离开了，我离开了。回学校后会不会见到Y呢？她转学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定论。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到舅舅的消息呢？我真心期待着他能再次拿起画笔。我会是他的头号粉丝。

X城，又旧又小，里面的居民都土里土气的——我总算是离开你啦。

大巴车已经驶出很远。县城的边界就要到了。

我一定还会回来的。这里有我的朋友，还有我最珍贵的童年回忆。

在颠簸的车里，我默念着：“再见，X城，再见！”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