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第一章 『驶向远方的列车』
陈北落被震醒。四周人群喧嚷,汽笛长鸣;各种杂音蹂躏在一起,通过他敏感的听觉中枢后被无限放大。吵闹,他只觉的吵闹,这刻在骨子里,令人生厌的吵闹。他肌肉紧绷,试图将头脑中一切杂音忘却,但它们又是那样深刻,在其中不停游走,撕扯,嚎叫。 视野并不明朗,他尝试探寻周围,只见一圈光环与一点白斑照亮着四周。他揉了揉眼,试图将环境看得更清楚一些:一张略显白皙的青年男性脸庞映入眼帘。他穿着很清爽,一件单薄的白衬附在体表,汗水浸润了体肤,让其中的肉体轮廓清晰可见。 陈北落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各种问题涌进了他心中。他死死地盯着对方,试图从中寻求答案的线索。 对方似乎发觉了这求索的目光,也便望过去,试图挤出一张还算和蔼的笑容,回应着他的疑惑。他用手略微拂过陈北落的发梢,并渐渐深入到头皮,摩挲着。 北落感觉到头皮传来的痒感,但这些却意外地由多巴胺的处理,转化为了一次次愉悦与轻松。这时,他也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对方深褐的西裤上,呆呆的望着对方的脸,蜷缩着身子,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猫。 他连忙坐起,拨开对方的手,羞愧的满脸通红,要怪就怪对方衣物夹杂衣柜、灰尘与咖啡的味道太令人沉醉,甚至让他忘记了思考。 “嗯,还需要再等等。”对方不去在意陈北落的行为,从自己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块银色精致怀表,扫了几眼后向窗外看去。窗外很是漆黑,不过天上流淌着一条洁白的银河,将黑夜分成了两半。地面上也亮着一簇簇光,时为幽绿,时为绯红,甚至有时是淡淡的荧光蓝。它们响应着天空的号召,将自己点亮,与星辰混为一体,让人难以辨别谁是天,谁是地。 见到眼前之景,陈北落有些吃惊。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这一份景色从未如此昏暗,也从未如此散乱。 至少在他印象中如此。 陈北落捋了捋自己的发梢,脸别了过去,闷哼几声:自己明明和对方不熟,不对,完全是陌生人吧,但他却做出那样的行为……想到这里,他发觉自己的脸再次泛起红晕了。而这一切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很可惜,那一份羞耻和不满倒是没有传达过去,反而对方觉得陈北落有些可爱,微微用手遮住了口,忍俊不禁。 调整好自己的神态后,对方再次开口:“忘了给您介绍一下我自己,失礼失礼。我叫猎户,你应该是陈北落吧。” “嗯,我是陈北落。”对方的瞳色灰绿,十分精美,如同几经雕琢的孔雀石,陈北落不由得注视着对方的瞳孔。但要知道,当一件物品过于精美时,人们便会因为高攀不起或者防止意外本能的远离,陈北落也自然如此。他紧拽着沙发,手汗在纺织布上留下了一层汗渍。 “额….嗯….那个,不用太害怕我的,我不是什么坏人…”猎户看着眼前逐渐僵化的气氛,试图说几句打破尴尬的场面:“嗯….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吧,可以问我,我也应该会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 陈北落自醒来时就感到有些窒息,最后猎户的请求甚至迅速加快了这一进程,他感到很不自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后,终于他发出了几个音节:“这…这节车厢…那个…” “你说的是这个列车?” 陈北落还是点头应答,嘴里不禁嘀咕着:“明明我上一秒应还在….嘶……” 就在陈北落试图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时,他感到一阵头痛。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回忆,为何会带来这撕裂的痛觉?陈北落不明白,他现在只能不停挤压着额头,试图平息痛苦。 “很痛吗?那就不要再想了。”猎户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再次将手伸向北落的后脑勺,轻轻地抚摸着,摩挲着,如和煦的风。 煦风能抚慰人们心灵的创伤,但一旦它卸去了表面的轻柔,开始狂暴地索取,便会成为伤口上的酒精,刺得人发颤。 陈北落不明白,不明白过去,不明白这里的一切。他尝试了一次探索,但结果却是戏谑般的警告。该说是幸好有猎户在身边吧,毕竟他的手掌在脑后,散发着热量,逐渐将痛苦溶解。再次回神过来,陈北落望向猎户。这一次,他还清醒着,但是猎户却别过头去,双嘴紧封。陈北落不明白。 之后,为打破这寂静,猎户正视着北落,再次挤出了他那标准的笑容:“你刚刚问到这个列车了吧,那我正式给你解答下。”猎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下说着: “这辆列车是从晦区开往明区的唯一列车,记住,这是唯一一班车。”猎户甚至在说“唯一”这两个字时加大了音量。陈北落看着他,点了下头,随后又看向地面,思索着他的话语。 “说一个常识,怕你忘记,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南鱼星,因为其自转速度与围绕北鸟公转速度相同,所以这里的黑夜与白天都是固定的,也正因此星球被划分为了24个区域,这其中还有细分我就不多赘述了。” “……” “接着说,这辆列车就是从晦区的阿斯特城驶往明区的塞城的,两区域是有很大的文化差异的。就拿人种举例,现明区主要生活着安吉人,而晦区主要生活着德莫人,两个种族很好区分的,我头顶上有着光环,后面还有对翅,因此我是安吉人,而德莫人就没有这些特征,它们则是有着一对黑色的角,身后有着一条略有些尖的尾巴,其余和安吉人还是十分相似的,其实还有一些种族在两个区域中生活着,但不多见,不过我也有几位这样的朋友,有机会可以让你认识认识。” 这一段话看似平平无奇,但却在陈北落心头荡起了一圈一圈涟漪。 陈北落在自己头上摆了摆手,意料之外,上面并没有多余的装饰物,空空荡荡。他终于大胆开了一次口:“所以说,”陈北落将手放回原处:“我并不属于这两个种族的任意一个,是吗?”又是一阵沉寂。 陈北落自小听力就很好,他能听到其他车厢的小安吉在哭,他能听到列车轮毂与轨道的碰撞声,他能听到火车外部划过的风声,但却无法从身旁猎户的口中,听到一句对于自己疑问的答复。就像是往一口无限深的井掷下石头,自己便是那个握着石头松手的人,即使井就在身边,也听不到任何落地的声音。自己好像就那样永远的站着,井也那样永远的停着,两者并无接触。陈北落似乎意识到一个事实: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并不是自己的任何至亲,也没有必要对自己开诚布公。意识到这点后,陈北落叹了口气,望着对方照样和蔼的笑脸,再次选择了沉默。 “到现在你也应该能感觉到吧,咱俩是一路的,你得跟着我走,而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塞城。到那里之后会有人安排我们的起居饮食的。”猎户看着对方逐渐消沉的神色,不知包含着何种感情,轻声附加了一句:“这……都是没有办法的。” 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像拐卖一样的事情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啊……陈北落随即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旁,果然,什么也没有,看来只能接受对方这强制的请求了;不过,这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他长得也比较面善,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列车在轨道上不停向前驶去,没有任何原因,只因这是它的宿命。 周围的景致已然随着列车逐渐明亮起来。天际线处升起了一道鱼肚白,放眼望去视线也整洁了许多,没有什么杂乱的光点。陈北落望向窗外,看着这景色,有些愣神。天是微微晕上一层蔚蓝,地铺上了一层新绿,有时还会有几条河流流淌,平滑的水面映着一切,很美好,很干净。陈北落不明其中的吸引力,但只要他看着这景色,就会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安详,他想再陷进去点,好好体会其中的温柔,可惜,腿上传来的碰撞感打破了他的陶醉。 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位安吉男孩,他应该是跑的太急了些。陈北落伸出了自己的手,握着对方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是贴着对方的背,慢慢将对方扶了起来,并轻声说道:“小心点,要看着路。”小安吉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缓缓站起来后,看向陈北落,准备道谢。但事情并没有这样进行下去,他愣住了,手上欲要拍身上尘土的动作听了下来,整个人僵站在那,好像在为眼前的景象感到一丝好奇,又或是恐惧。“谢…谢谢……”几个道谢的文字从他的嘴中迸了出来,随后便匆匆跑走了。 陈北落不明白,他把自己拉到了一个最低的位置也还是不明白。本该庆幸自己还有思考能力,但这些思绪却化作一道道障壁当在自己面前。男孩跑得很快,如风一般,甚至带走了陈北落心中的温度。天气逐渐燥热起来,但陈北落却感到一阵恶寒。 他想求助,但四周自己仍是陌生,就连那位今后可能要一同前进的人也估计再一次戴上了那微笑面具吧。陈北落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上面划着缝隙,他想钻进去,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的庇护所。顺着这缝隙看去,前方是望不见的车厢尽头,乍显车厢内略有空荡。还有噪音,它们如同潮水般冲进了陈北落的耳中,杂乱的声波互相交错,再混上高频的耳鸣,脑浆在头中不停震荡,陈北落感觉自己的头要炸裂开来。 “我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份恐惧。”一阵声音将缝隙撕碎,让陈北落略微心宁些:“我也知道,这会是怎样一份痛苦。” 陈北落大抵是知晓了这声音的主人,但他没有勇气循着这声线看去,又或者说是恐惧将他的头死死压制,让他无法从喉嗓中挤出一丝空气,反倒是不争气的泪水顺着眼眶逐渐流出,轻轻落在了地面上,迅速蒸发,只剩盐渍。 “真的很抱歉,我……并没有什么可说,我脑筋很死,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我希望,不,我恳求你,可以请先信任我一段时间吗?”猎户苦笑着,顺带从面前抽了几张纸,递到了陈北落眼前,泪水没有停止,滴在了一层层洁白的纸巾上,逐渐晕开。陈北落接过了那带有苦涩咸味的纸巾,在眼圈周围抹了一圈,吸饱了泪水,便将其丢进垃圾桶了。没有道谢的语句。 陈北落感觉自己挺傻的,刚醒来那段时间中就在陌生人眼前出丑,听到他的话时竟无一保留地信任,现在人家要将自己带走提供基本饮食,甚至还对自己的失态安慰了几句,自己却又装聋作哑。对自己不负责,对他人也不负责,这很无耻,陈北落在心中谴责着自己。自己要跟着他走嘛?如果不,自己又能去哪里呢?这个世界是否能够接纳自己?陈北落无法停止疑问,无法停止设想,他已经坦然接受这些疑问不被回答的事实,但事已至此,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后来的命运,对吧。 列车的速度已经放缓了,周围已不再有任何黑暗,北鸟从地平线的一端迎面走来,带来了不少光线,包括照在陈北落身上的那一缕,光线一扫惨白,把自己辉煌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刺得陈北落眼睛有些生疼。车内的广播嘶哑地扯着自己的喉咙,电流交汇的滋滋声乱窜,甚至有些盖过了原声。“列车即将到达塞城,请乘客们拿好自己的行李与证件……”之后便听不清楚了。转而是旁边猎户收拾东西的声音盖过了广播。 随着视线的转移,北落看到了两个行李箱,一个上面沾着灰尘,好像已经很久未使用过,一个上面贴了几张邮票,其他地方保养得倒是很好。再次注意到北落视线的猎户只是略微斜过头来看了北落几眼,随后又继续这手上的工作。上衣,长裤,洗漱用品,罐头食品……一样一样物品在陈北落眼前扫过,每把一件物品放入行李箱中,北落就感到有些绝望,就好像对方把自己命运的绳索牵得更紧了些。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又能做些什么呢?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而猎户就这样悄然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就连捆绑未来也是那样自然。而自己,也就是那样看着,听着,手脚被丝线贯穿,被操控着,被玩弄着。 “啪!”,清脆的闭合声,震得陈北落有些发愣。猎户倒没去在意,他向西装深处摸去,把原来打理得还算不错的套装弄得有些乱了,终于摸索出了一片黑白相间的车票和一张银白色的卡片,略微扫了一眼就递给陈北落了,附带着那个贴着邮票的行李箱。 “拿好,这些是你的东西。”陈北落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心中五味杂陈。看了一眼那张车票,四个黑白相间的花体字穿插在纸面上,额外显眼。这一刻,陈北落方才意识到,原来这片领域是——阴阳列车。“我其实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请你认真听一下,这可能会关乎到你的生命。” 陈北落一直都有在听的,一听到“关乎自己生命”,便听得更加认真。“首先,来这里绝对不是一场旅行,是有事情要做的,后续行程我也会给你说。有一点值得一提,最近南鱼星都不太平,尽量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好吗?” 尽量不要离开你的身边?你,就是绝对安全的嘛?陈北落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为何变得有些极端,他甚至想把这几个字真真切切吐露出来,可惜他并没有这个勇气与胆量。 他自然是没这个勇气和胆量的,他内撇着脚,手蜷在腹部,头也是低着,望着那一份阴影,猎户将这些都尽收眼底。这些动作不停地交汇,最终汇成一股暗流,将猎户越冲越远。冰冷的水将猎户的心裹挟,带去了一份热度,甚至让人难以分辨心的初温是否如此冷漠。试图拨开这些惹人心烦的浮冰,“不过我的工作还算比较有趣,你也不会太无聊,所以,放心就好。”猎户嗔怪似的向陈北落笑了笑:“毕竟,天空可是很深奥的。” 猎户的言语让陈北落联想起刚才在列车上所看到的景象,不得不说,他确实有几分被迷到。再次把那些画面投射到大脑中时,陈北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随即向窗外看去。很明朗,很澄澈。 猎户为陈北落终于做出对自己的答复感到有些惊喜,他的眉毛弯成了一个很自然的弧度,多则一份虚假,少则一份寡淡。顺着这一份欣然,猎户继续向下说道:“我的工作就主要跟这方面有关,今后我们也可能会去到不同的地方,能看到不一样的风光,但是,还是要记得我的那句话,这并不是一次旅行,我们还会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就比如?” 陈北落唐突插嘴,话语刚落,他就感到有些后悔。“如果这些是可以说的……”,他十分珍惜这份还算活跃的时光,但这样的话,会不会让猎户终于打开的话匣子再度封口,然后两人再度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他又在问着自己,即使知道这些问题必然没有答复。但他不想再陷入那种冷漠当中了。 “比如解决当地矛盾争端,种族争端,勘探南鱼状况,还有一些……清扫灰尘的事。”说完,猎户又是笑笑:“当然,这份工作是我要做的,你能帮我一些基础工作我就很开心了。” “清扫灰尘吗……” “插播一条新闻消息,塞城火车站遭到恐怖袭击,据专家初步推测,本次应该是一次由德莫人主要领导的有组织的恐怖袭击。本次共造成约10人伤亡,警方仍在调查中……本次列车也将暂停运行一段时间,请各位乘客耐心等待,谢谢您的配合。” “…...” “…...” 猎户向广播处看了几眼,瞳中折射出一份异样的光,不比以前温和,反倒是显了几份锋芒,令人有些不寒而栗。这份异样的光并没有持续多久,闪烁几下便灭掉了,他再度转过头来,对着北落笑脸相迎:“看来我们要再等一等。” 陈北落没多说什么,他仅仅是觉得挺倒霉的。听着新闻中尖锐的警笛声,他的大脑再次感到有些刺痛,穿过这些声音,他好像看到了红蓝的霓虹灯交错闪烁,每隔一轮就愈亮一些,冰冷的车灯照在他面前,一个黑影正处于其中,并向他缓缓而来…他没有再往下想去,何必为自己增添烦恼呢?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好,过去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没过多久,列车再次缓缓启动,连带着周围的风光,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列车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即使到了终点站也只是片刻休息,之后便再次驶向远方,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这是它的宿命。 “到了,走吧。” ——————————分割线——————————— 封面为我在p站上找的,如有侵权请联系我删除。 封面作者链接火車2 | 咲良 紬 #pixiv https://www.pixiv.net/artworks/108670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