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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十四)

2021-07-31 09:50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38,韩樾子

  令狐【山西猗氏县】人韩樾子虽是商人出身,却长得清秀俊美,能作诗填词,尤其精通音乐。二十岁出游京师时,独自骑着一匹健壮的骡子,行进在一条小路上。这时天下起雨来,有一个少妇,容貌极美,骑着一头瘦驴,时前时后,和韩生同行。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路边恰好有几间破旧的房屋,没有人住。韩生就进去避雨,少妇也跟着进来。韩樾子觉得很不自在,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不去理会。过了一会儿,驴子对着骡子挺起阳器,耸动鼻子鸣叫起来。少妇看着韩生,用衣袖遮住嘴笑。韩生春心荡漾,难以克制。暗想黄昏人少,何必学鲁男子【春秋时鲁国人颜叔子,据说他洁身自好,不贪恋女色】那样坐怀不乱,就挑逗说:“驴都如此,人又岂能像木石一样无情?小娘子笑那东西不雅观,难道不知道还有更不入眼的东西么?少妇生气地瞪他一眼说:“我自己笑自己的,谁想和你搭腔?”韩生便跪下来抱着少妇说:“我俩不期而会,真是天賜良缘。一路上我对你的倾慕之意你还看不出来吗?”少妇粲然一笑,拉他起来,说:“我如对你没有意思,也不会跟你来到这破屋里了。我家就住在朝北有乔木的地方,离这儿只有十几里。但是不愿带你一起回家,是因为公婆管得严,我丈夫和他兄弟们也都规矩正经。倒是我娘家离这儿不远,不知你可愿光临?路虽不太好走,但不必担心。”韩生已经迷恋上了这个少妇,也顾不得思量,就骑着骡子跟她走。

  【鲁男子的典故:鲁国有位独居的男子叫颜叔子,他邻居有一寡妇也独居。一天晚上暴风雨很大,寡妇家的房子被毁坏了。于是寡妇跑来借宿,鲁男子将门锁上没有答应。寡妇从窗口说:“你不让我进门,真是太没有同情心了。”鲁男子说:“我听说男女不到六十岁以上,非夫妻者,不能同处一室。现在你还年轻,我也年轻,所以不敢让你进来。”寡妇说:“你为什么不学学柳下惠呢!人家还不是和女人同处一室,又有谁说过他做错事,违背礼法呢?”鲁男子说:“柳下惠做得到,我做不到。我因此以我的做不到,学习柳下惠做得到的意义。”】

  走进群山之中,历经崎岖坎坷,过了约几十里才到达。只见千峰环抱,万木森罗,依山傍水处有一座很大的宅院,四周没有别的人家。韩生不免疑虑,但没表露,少妇已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是怀疑我家为什么没有邻居吗?我祖父原是个避世的隐者,住在这里近百年了。普通人很少能到这儿来,我俩正好在这里逗留,不要疑惑了!”于是跳下驴背,用马鞭敲门。有两个婢女出来开门,头上梳着双髻,留着刘海,年轻貌美。少妇称她们为“小红”“小绿”。二人进屋,见里面的建筑高大华美,像是王侯府第。少妇换装出来,服饰华丽,风姿绰约如天仙一般,比起原先冒雨骑驴时又平添了许多风韵。还为韩生也换了漂亮的服装。韩樾子面朝西拱手行宾礼请见尊父。少妇说:“我自幼失母,父亲去世至今也有十年。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已嫁人。这里就我一个人住,没有外人,你不必过于拘礼。”和韩生携手进入卧室。

  卧房布置得精致雅洁,别有洞天。家具都用檀木楠木料制成,器皿无不镶金嵌玉。北面安放着用金银装饰的床,南面是用蚌蛤点缀的窗户,东边墙上挂着一幅古画,细看是徐熙画的《合欢图》。画两旁的对联是董真昌书写的。桌上放着金猊香炉,散发出特别的香味;地面平净如镜,纤尘不染。少妇把韩生按坐在椅子上,婢女煮茶端来,茶味极为香美,盛在小茶盅里,不知是什么茶。韩生问少妇:“您尊姓?丈夫是谁?芳龄多少?”少妇笑道:“你盘根究底,难道是想记下来告诉你的情人?”韩笑道:“我虽浪游在外,还只有十八岁,男女之事不大知晓。平时孤僻清高,自持就像处子一样。今天喜欢上你,可说是青春初萌。之所以事事询问,是想铭记不忘。你又何必多虑呢?”少妇说:“你不要发急,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于是自我介绍道:“我姓韦,名阿娟,排行老二,今年二十岁。起初嫁给了河北阜平姓元的男人,三年前,因为他行为失检触怒了人,全家都被仇家所杀。我从小路逃回,幸免于难,守寡在此。有—个嫡亲姐姐,名阿妍,嫁到山西上党,妹妹名阿秀,嫁到山西灵丘,与你同岁。这次我就是去看望她的,没想到遇上了你,若不是早有缘份,怎能有此巧遇!”韩生说:“那么你先前所说的‘公婆严厉,兄弟规矩’等等,又是为什么呢?”阿娟笑道:“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韩樾子也笑道:“你还有一点诚实没有?我们结识才半天,你的谎话可装满一车了。”两个婢女听了也直发笑。过一会,桌上摆出了各种珍肴,主客对饮。阿娟细声软语,倚偎撒娇;韩生体贴殷勤,目迷神移。不久夜深了,两人乘此良辰上床交欢。至于枕席间男欢女爱的情事,不可刨根究底。阿娟擅长吴歌,唱得声调柔婉,韩生也引吭伴和,两人沉醉其间。韩生在这里住了一整个月,二人寸步不离,每天只是饮酒行令、对花赏月,尽情领略温柔乡的滋味。

  一天,阿娟去探望姐姐,韩樾子独自一人凭栏观鱼,正遇小红送茶来。韩生就捏住她的手腕,小红斜视着他笑道:“小娘子才出门,郎君就如此放浪了吗?”韩抱住她说:“古人说‘秀色可餐’,像你这样真可以治疗我的饥饿了。”便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只觉玉肤润滑,情不自禁,遂欢好在了一起。两人正兴致高涨时,不料小绿突然跑进来,二人不来及躲避。小绿止步微笑,装作没看见,自顾采花。韩樾子知道小绿也可以亲近,就向她招手。小绿年岁更轻,回转身想跑开。韩放了小红去追,眼看就要追到,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笑声,如娇莺宛转。小绿边跑边回头笑道:“郎君莫要纠缠,小娘子回来了。”韩赶紧收住脚步。

  接着听到叩门声,小绿从容整理好头发和鞋子,把门打开,笑着大声说道:“秀姨,为何多日没光临了?是否贵体欠安?”小红也走了过来,问小绿在和谁讲话。小绿说:“红姐还不赶紧起来,灵丘的秀姨来了。”小红羞得两颊飞红,对来客行礼道:“小娘子去上党探望姐姐,还未回来,秀姨可住在这里等候。”韩生躲在玉兰花丛中偷看,只见一位盛妆打扮的少女,由一个丫环扶着,款款走进门来。那少女光艳照人,令人不敢正视。韩目眩心摇,知道来者便是阿秀,无法躲藏,只好迎上去作揖致意。阿秀不料遇到陌生人,吃了一惊,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用衣袖遮面,悄悄问小红:“这位郞君是谁?”小红一时语塞。韩生就回答说:“在下是猗氏韩樾子。”阿秀问:“你怎么会来这里?”韩生说:“是你姐姐带我来此。”阿秀沉下脸说:“姐姐守寡已经三年。院门之内,连小男童也不容立足。你是外乡人,正当华年,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我家的旧友,贸然留住在这里,是何居心?”韩生惶恐不安,跪下在地,说:“小人罪该万死,还望秀姨见谅!”阿秀说:“谁是你的小姨!本应把你绑起来押送见官,请你去吃官司。但是你说是二姐带来的,暂不发落,等二姐回来了当面对质。”韩生叩头感谢。阿秀站在走廊上,边喝茶边问韩生道:“住这儿多久了?”韩生说一个多月。问:“每天做什么事?”答:“无所事事。”阿秀嘲讽地说:“无所事事,难道把你当作木头人看吗?我看你精神饱满气色旺盛,要不是你和二姐有私情,怎能如此?你们的事我算明白了!”韩低头不语,小绿在旁嗤嗤地笑,阿秀又瞅小红,小红面露愧色。阿秀走进内室,唤小红进去,两人说了好一阵悄悄话。小红边听边点头,含笑出来,示意韩生说:“来,我有话对你说。”韩生跟随她到西边长廊下,小红握住他的手说:“刚才秀姨倾慕你的温文尔雅,今晚想留在这儿与你好好叙一叙,托我向你致意。他日小娘子回来,千万莫要泄露。”韩生听了,惊喜欲狂,说:“怎敢不遵命。”小红回去禀报,只听见房中传来嘻笑之声。

  太阳才落山,便看见小绿手持蜡烛,丫环端着酒菜盘碟,不停地进进出出。随后,小红来邀请道:“请入席。”韩生盥洗一番,换了一身新衣。走上台阶,小红掀开门帘,阿秀笑着相迎道:“刚才开玩笑说了几句恐吓的话,你还在害怕吗?”韩樾子答道:“起先很害怕,后来见你脸色尚好,何况自忖并没得罪你的地方,所以也就不再害怕了。”阿秀笑着说:“你这张嘴真会说话,你闯进别人的卧房捣乱,还不知罪?”韩请求给以酒自罚。小绿在旁嘲笑他说:“你怕喝醉,却偏多要酒吗?”小红低声说:“想必小时候在‘抓周’【中国传统风俗,小孩周岁时的预卜婴儿前途的习俗。新生儿周岁时,将各种物品摆放于小孩面前,任其抓取】时,只会拈酒杯。”小绿说:“怕不只是拈酒杯,还拈了小红的睡鞋哩。”小红面红耳赤,不再言语。阿秀与韩生都大笑,赐酒给她俩喝。这天晚上,阿秀和韩生在阿娟床上共寝。阿秀皮肤润滑如同阿娟,但柔媚风情更胜过后者。韩疲惫不堪,第二天日上三竿仍睡觉不起。阿秀先起床,对镜梳妆。这时,丫环突然跑进屋报吿说:“娟姨回家来了!”韩樾子在床上急得手足无措,赤条条翻身下床,仓促中不知往哪处躲,只好藏在帐子里面。阿秀面不改色,照样梳妆不停。

 一会儿,阿娟进屋,直通通坐在椅上,紧锁双眉,瞪大两眼,手托腮帮支在桌上,怒不可遏。小红小绿站在门帘外,瑟瑟发抖。韩生在帐帏里不敢动弹,咬着手指且看动静。不多久,阿秀梳妆完毕,洗手整装,慢慢走过去,用手抚着阿娟背部含笑问:“姐姐回来了?听说你去探望阿妍姐,不知她近況怎样?我与你久未见面,特来看望,为什么见了面,你连一句寒暄话也不说?难道我有哪儿得罪了你,姐姐放在心里不痛快?”阿娟冷笑道:“你自己作的事,难道自个儿不知道?还要故意问别人么?”阿秀说:“如此我知道你的心病了。不就是为帐幕里的那个人吗?我怎会认识那个人,还不是姐姐你先邀请来的,我不幸在这里与他相遇罢了。至于床笫之欢,事后我很是难过,后悔莫及。姐姐闺门失防,波及到妹妹,罪在姐姐。没想到你不但不安慰我,反而来拿我出气!”说罢,伤心落泪。阿娟气消,赶紧站起来为她拭泪,安慰她说:“你长这么大了,还不懂玩笑,动不动就像在娘跟前耍小家子脾气。我与你如同一人,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想试试你,日子长了你就会明白的。”阿秀这才破涕为笑。阿娟把韩生拉出帐外,韩生还未着衣裤,泪痕满面。阿娟和阿秀见状相视而笑。过了好一阵子,韩生才去穿衣盥洗,然后三人谈笑不已。韩生同时两美到手,从早到晚,寻欢作乐,荒淫无度不曾停歇。半年过去,匆匆春天又到,韩樾子早已玩昏了头,忘乎所以,就好比那个自称威武大将军的明武宗朱厚照,把多女子的宣府边镇当作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一天正值春雨初晴,月光洒满院子,韩生和阿娟、阿秀一起在木香亭饮酒。正酣饮间,阿秀也不避讳侍女,用嘴含酒喂韩,韩又转而喂阿娟,说:“舀那边灌这边,何等快活!”阿娟说:“快活是快活,只是太轻薄了点。古代男女雅集,恐不至于如此。你也是才子雅士,何不行酒令、或以诗唱和,就是丫环们也让她们学学,也好为后人留下一段像郑玄诗婢【据说东汉大儒郑玄家的婢女皆精通诗书】那样的佳话。”阿秀响应道:“姐姐每遇得意忘形时,就出这样的劝解作为节制,这也正是我所向往的。请分韵脚,大家作诗,按姐姐之命行事。”于是丫环磨墨,小绿裁纸,小红走动其间用笔蘸墨。阿娟和阿秀几乎同时写完,韩樾子一见就啧啧称赞说:“仅这两幅字,就像王献之写的《洛神赋》一样,弥足珍贵!”

  阿娟诗云:“红梅正馥白梅芳,无赖东风趁蝶狂。只说清芬堪殢汝,谁知韩寿惯偷香。”

  阿秀诗云:“月光如幕草如茵,无事红螺点绛唇。未死会须行乐事,忍看入室有他人。”

  韩拿着两张诗笺.一再诵读,赞不绝口。阿娟生气道:“你也太没有眼光,她明明是在借诗骂人你还两面说好,不作出评判。如让你当主考官,定会鱼目混珠,优劣不分。”阿秀笑道:“不要听姐姐的,她的诗也寓含讽刺的意思,怎么光指责别人?”韩樾子调解说:“诗人文辞,言多失实,你们亲姐妹不必介意。如说诗里含讥讽之意,两位平心思之,恐怕谁也不好否认,我也只好搁笔费一番周章了。”阿娟和阿秀这才消了怒气。韩将诗写毕,阿娟阿秀抢着先睹为快,你争我夺,竟把纸笺撕成碎片,再也无法归拢还原。韩笑道:“正好为我遮丑。”就把它烧了。直到夜深,这才罢休。第二天,又在木香亭饮宴。韩樾子偶然间瞥见燕子帶着幼雏,顿时想起自己的母亲,思归之心油然而生。把这想法告诉阿娟和阿秀,两人听后脸色大变,惘然若失。过了许久,阿秀遮脸而哭,阿娟神色凄然,叹息道:“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就是你不想走,我们也该劝你走,谁还敢阻挠你?不过分别后就难以再见,生离之悲,谁能排解?”三人相对感伤,彻夜不眠,眼皮都红肿了。小红、小绿也潸然泪下。告别的那天,阿娟、阿秀都赠送了礼物,韩樾子也回赠了她俩,还安慰她们说:“我暂时回去探望母亲,约两三个月便可回来相聚,你们别太难过了。”阿娟道:“何时再能见面,谁也无从得知。上路吧,请多保重!”阿秀只知抽泣,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韩生的手不放。韩含泪辞别,仍旧骑着那头骡子,连夜赶路回家。回家后才知母亲已在七天前去世了。韩为自己未能为母亲送终而痛悔,又思念阿娟、阿秀不已,忧郁成疾,直到半年后才康复。及至守丧三年期满,韩樾子又整装上井陉道,沿路进山,回到原先来过的地方。但见山川风景依旧,却哪还有什么宅院?只有山石寒泉,乱云缭绕,红树葱茏。空山寥落,鸟鸣啾啾。环顾四周,杳无人烟,韩彷徨徘徊,直到日暮时。才大哭而回。

  韩有位姓王的表兄,在京都做贩布的买卖。傅属国和他很要好,经常听他叙述以上这段故事。至于那两位女子究竟是狐还是鬼,或是鸟兽草木化成的精怪,那就谁也说不清了。

  兰岩说:“也不必分清是什么妖物,看她娟秀天成,吟咏清丽,如此多情可人,世无匹敌。狎亵之时还能劝其节制,绝无拖陷之心,真是世间少有。美人不再,零涕于空山。当事者伤心,闻者也酸鼻。”


39,永护军

  北京阜城门内某个胡同里有一所空房子,很不吉祥。凡有人租了它在里面住,往往受惊发疯致死。有位护军姓永,向来自认为有胆有勇,同事想用那所凶宅考验他,就说只要有人敢住在里面,一定凑钱摆酒请客。永护军夸口说道:“除了我还有谁敢做这事?”挺身而出,大伙一致叫好。

  日暮时,永护军帶了酒菜,扛着被子就进了那座空宅。二更后,他饮酒饮得兴起,拔出佩剑敲打柱子,挺神气地说:“要真有鬼怪,何不现形闹一闹,却躲到哪里去了?”很久没有一点儿声响,永某就哈哈大笑,于是躺下睡觉。刚合眼,仿佛听到有脚步声,睁眼一看,见里屋有灯光闪闪发亮。他赶紧拿起刀,偷偷从门缝往里看。只见灯下坐着一个无头妇人,一只手把头按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梳子梳头,两眼发光,直盯着永某这边的门缝。永某非常害怕,不敢动弹。妇人梳完头,用两手拎着耳朵,把头安置在颈腔上,一下子站起身,就要开门出来。永某不禁大叫了一声逃开,邻居听到喊声,打着火把拿起兵器涌进来,只见永趴倒在台阶下,肘部膝部都被摔伤。永叙述了所见情景,听的人无不感到又惊又怕。永护军回家后,病了好几天才痊愈。同事们见到他都讥笑他,他再也不夸海口自充好汉了。

  兰岩说:“大言不惭的人,以为天下之事没有自己做不到的。等到去尝试时候,便碰到一鼻子灰,狼狈不堪。为何不在说这种话前多考虑考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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