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天星照命 第五章 谁与相依
玉龙卫近日伤者似乎甚多,小伤口都不怎么给药了,韶诺见玉十六的脸上挂了彩,好心给他一瓶药粉,不想隔天他讪讪来问能否从姑娘这里买药?
韶诺有点好笑,“这么缺药啊?”
玉十六憨憨点头,韶诺回身进了书房给他写了张药单,“这些就是伤药方子,你们去拜托白山里的人采买药粉回来,我教你们怎么包就是了。”
白山里的暮教中人办事极快,夜里快马赶去城中,尽数买齐,第二日清晨韶诺挪了些练功的时间教玉十六包药,分量讲明混在一起折好就完事。玉十六在她练功的时候就吭哧吭哧地埋头手工,不一会就堆满了他带来的包袱。
韶诺冲凉完走出来,头发有点湿哒哒地披在肩上。她要用早饭了,看见玉十六还在苦干,忍不住问了一句“长青盟那么大,怎么会短你们的药?”
玉十六的声音有点拘束,“药部没了嘛,新药部设得远,有个什么小伤跑那么远去不划算,大伙自己得备着些。”
夜里玉生烟登门拜访,韶诺刚从小溪边回来。她这回来未穿软甲也未拥华服,一身素衣露了一只肩膀在外,她坐在廊下,向着提灯回来的韶诺笑道,道“回来了,有事麻烦妹妹。”
韶诺放了灯,今日残月无光,接着些微星光只看见她露出臂膀那只手扭着垂在身侧,举灯看来,肩部肿得老高,前面向里塌了一块——脱臼了。
玉生烟面上浮出一层水红,她说话时飘来些许酒气。这人身后还放着只空了的酒壶。她笑着指了指伤着的左肩“我弄不回来,大约哪儿卡着了。妹妹你来看看。”
“怎么伤着的?”韶诺例行公事地问。
玉生烟右手往身后捞,又一个酒瓶出来,放腿上四只稳着,大拇指靠酒封边运了些内力,一划麻绳便断开,封纸轻飘飘地往地上落。她含了口酒在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杀了个人,使棍的,临死挥棍打过来没闪开。应该没断,我没听见声。”
韶诺往后在她背上摸到了凸起来的骨头,大臂的骨头从肩上脱了出来。
“自个怎么复的?”
“怎么掉出去就怎么弄回来呗,”玉生烟诚实道。“没拉回来,这不来找医师了。”
这人喝得有点不清醒了。韶诺让她别喝了,玉生烟却说不行。“疼得很,不喝我得晕过去。还有事要我呢。”
韶诺挑挑眉。便算了。“那我要点你穴了,你可别给我冲开了啊。”
玉生烟点头说好“你放心。”
陪她的玉龙卫来帮忙,玉生烟躺在书房榻上,伤手在外,玉龙卫握着她的大臂,韶诺教了他方向,让他站稳了牵着那只胳膊往外抻,里面绞着的筋骨被拉开了,摁住后边脱出的骨头往前一推,玉龙卫也使力往外边稍掰了一下。轻轻地响了一声,是进去了。
韶诺抬着玉生烟的手试了试方向上的动作,没大碍了就给她吊上了巾子。
“吊着吧,最少也吊满半个月。隔两天就来我这看看。”
“好。”玉生烟还是这么说。
她靠在软枕上,有些气喘。看模样是累极了。“你还是睡会吧。”韶诺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喝醉了?”
玉生烟勉强笑笑“好像是。我腿都软了。那…我睡一会。”
韶诺给她盖好被子,轻轻走了出去。门外玉十六不知何时来了,等在门口,见韶诺出来了又跟着她打下手,“她发烧了。”
韶诺去取了洁净的帕子和清水,就着昏灯开了副药让碧玉桃红去熬。
方才的男性玉龙卫不在屋中,换了位女卫来帮忙。
玉生烟这夜发热比寻常伤者重些,韶诺问了些症状后方里加了几味疏肝退热的药,熬好了放到温温热给她喂下,女卫时时给她擦拭汗水,帕子浸了凉水拧了覆在她额上。到天明时玉生烟热已退去,醒了一阵,用了些清淡的粥菜又睡下了。
韶诺叩过她的脉,她体内内力运行也稳了下来,应当无碍了。今日包子那里也要换药,便打算早去早回。
比平日早半个时辰回来。竹海中清风阵阵,走近小院还能闻到细细的煎药的苦味。而屋内有人说话的声音也细细地传出来。
玉十六上前轻声道“是庭芳少爷。”
门内声音停了,脚步声轻快地向门边走来,门扇缓缓拉开。阳光洒在满庭芳年轻俊逸的脸庞上。他向韶诺一笑,英气勃勃地“我说昨日你怎么回那么早,伞都忘带了。”
韶诺偏开身子看屋里自己的病人。玉生烟坐在榻上对她点了点头。气色好多了。
满庭芳见她不搭理自己,折扇咔地一下打开遮住她的视线,埋怨道“她又不陪你玩,你先跟我打个招呼不好?”
韶诺身量小,顺便白了他一眼,稍一弯腰就从他腰侧扇下钻了过去,一下闻了满鼻的开窍芳香味。
满庭芳没戏弄到人被白眼了也不恼,收了扇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玉生烟乖乖把手伸出来摸脉象,张嘴伸舌头,辨完开药方。一套齐全走完快得很。
玉龙卫去抓药,满庭芳这时递来一杯茶。那茶放在他扇骨上,稳稳地送到韶诺面前。
韶诺接过他的茶,抿了一口,竟然是微凉的。方才满庭芳倒茶时明明茶水上还冒着热气。递过来时却已凉了。
“你们俩什么关系?”韶诺看着满庭芳又沏了一杯给玉生烟,茶杯握在他手里,递到玉生烟手里时热气已飘得远了。
“庭芳是我弟弟。”玉生烟含笑答道。
一个姓玉一个姓满,还有两兄妹姓越姓韩,好家伙,什么样的家庭这么取名儿。
满庭芳却也没坐多久,过会问了时间,道了声有事就走了,走前不忘从韶诺这里讨了个驱蚊虫的香囊。
韶诺问他“你自己没有吗?”满庭芳眨眨眼,仿佛无辜道“我哪里有了?”香囊直直往他玉人面上砸去,满庭芳飞快地开扇拦住,空气里玉扇边缘轻巧地旋了个弧,香囊落在扇面,这人得逞两眼带笑地走了,不忘说句“多谢姑娘。”
玉生烟看着两人打闹有趣,眼看韶妹妹气呼呼地回屋来,微笑道“他身上的味儿的确并非香囊,乃所习心法自幼需服食奇草改变体质,那奇草味便如此,开窍芳香,积年日久渡到了身上。”
韶诺颔首说了句多谢解惑,问她今日感觉如何,最后顺嘴问道“昨日复位时你未用心法护体,所以我探到你那只肩有些不稳,以前你可是受过伤么?”
韶诺普通地问一句病史,勾起玉生烟的旧事,她面上的笑不自觉淡了下去,她轻声道“我以前这只肩膀也脱臼过一次,我有个妹妹,幼时不服气,与我在这竹海里比试轻功,取最高一片竹叶。她撞了我一下,我不小心踩到一株枯竹,摔下来时这肩膀脱了。十几年前的事了。”
她有些出神,“我那个妹妹,聪明灵巧,可是不听话。小时候她真的骗了我许多次。”
“可我每次…每次都信。”
玉生烟看着有些后悔。她说的话像是追忆一般,大约年岁久别,事事不如从前了。
“你现在还信她吗?”韶诺帮她续了点茶。
玉生烟低头看那茶杯,一口茶波中看到了自己难看的脸色。“我年幼时还有兄长照拂,为我厘清事端,如今...我已不是什么都信的小孩了,但也绝不能是什么都不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