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gal式小说丨乘着通往光辉之翼：第四章 Fantasia（1）
第四章 Fantasia
「辉君，对不起……以及，好久不见。」
10月下旬，近六十天的地狱训练结束后，我回到了这里。
「好久不见，雨森。归根结底还是我实力不足，雨森不需要道歉的。」面对担心着我的雨森，我逞强道。
这两个月她应该一直都在这间教室里吧，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飞奔出来。
明明是那么喧闹、无畏的一个人，却也会因我露出胆怯的模样。
我讨厌雨森，但这只是出于我的个人原因罢了。
雨森什么都没有做错，更何况，她是那么喜欢我，这些年来也确实为我付出了很多。
「不是这样的。辉君的实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辉君要比我…厉害得多。」雨森拼命摇头，诉说道。
在她蓝宝石般的瞳孔中，我找不到任何说谎的影子，但Ishmael却只能感受到来自Amadeus的嘲讽。
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厌恶之情悄然涌动，像是一股黑色的暗流，时刻都要将我的内心吞噬。
看来我已经到崩溃边缘了啊。
「先不管这些了。我有话要对你和樱井说，等她来吧。」
在特训结束后，我拿回了我的手机。
樱井每天都会在line上写一封信给我，如同共享日记一般，向我传达着她历经的故事和不安的心情。
「星野君！」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过后，我见到了樱井的身影。
像是要确认我的存在一样，又好似再也不想放我走一般，她紧紧盯着我，面色潮红。
「别那么看我啦，我不是说过“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再见”吗？」我故作轻松，笑了笑。
「可我实在没想到有两个月之久……脑袋里全是星野君被带走时的场景，即便想要努力学习也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都是我不好…如果我那时没有打断星野君练习的话…星野君就不会…就不会变得这么憔悴了。」
说着说着，樱井哭了起来。
和雨森一样，樱井也把我被母亲大人带走归结于自己的过错。
我看向雨森，她神情复杂，没有说话，只是伴随着樱井的哭声，她的眼眶也开始有些发红。
有她们两个为我这样担心，我还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不要哭啦，樱井。我有话要对你和雨森说。」
「雨森，西泽创大赛你应该报名了吧。」待樱井忍住啜泣之后，我问道。
第一届西泽创国际钢琴大赛，系日本政府为了纪念数月前逝去的著名音乐家“西泽 创”而设立的国际钢琴比赛。
正如西泽的名字“创”所显示的一样，他在古典乐的各个方面都做出了极具开创性的贡献，并仅凭一己之力将日本的古典乐带到了可以和欧美并驾齐驱的程度。
同时，这一比赛的设立也有些许日本政府想要扩展本国在古典音乐界影响力的意味在里面——首届比赛的冠军奖金竟达20万美元之多，就连亚军也有10万美金。这一奖金数额远远超过了其他重磅级的国际赛事。同时，冠亚军还会获得和顶级唱片公司签约以及全球巡演的机会——日本政府对其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据母亲大人所说，全球通过初审的人数达900余人，但在视频筛选过后，仅有30位青年钢琴家可以进入正赛，可这30位钢琴家中的18位，又不得不面临在正赛第一轮就淘汰的结局——让人不禁感慨竞争之残酷。
明天，就是公布筛选结果的日子。
「嗯，因为我听说辉君也报名了。」雨森答道。
「不论这次比赛的成绩如何，在12月下旬的比赛结束之后，我都会直接前往欧洲留学。所以樱井，我们大概在春天到来之前就要分别了。」
我和樱井的邂逅仅仅源自一场偶然，如果不是我那天恰好把曲式分析的笔记本落在了教室，如果不是那天的数学作业恰巧有一道极难的题目，直到毕业为止，我们之间应该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因为这份偶然，我和樱井相遇，这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关心、在意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也是因为这份偶然，我参加并享受了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文化祭，并短暂迷上了樱井、享受了弹琴。
对我而言美好的事物很少，但正因为少，才更称得上弥足珍贵。
我曾数次告诫自己，我和樱井的故事在那场《长发公主》后就已经结束了。但随之而来的变故让我无法遵从自己的理性，不想葬身恶魔的我不得不违背自我先前定下的诺言，向那深蓝之海纵身一跃。
「还有，11月中旬到比赛开始前的这一个月里，我每天都要待在家里练习……所以一个月之后，我也不会来学校了。」
落入了深蓝之海的我，只得忍受自己溺死的结局。
「不要哭，樱井，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相处不是吗？而且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虽然有8个小时左右的时差，但总归还是可以通过line交流的。」我轻抚已经泣不成声的樱井的头，安慰道。
「我…有一天也一定会去欧洲的！」樱井说道，她的语气无比认真，考虑到樱井真挚的性格，实在难以让人认为她在说谎。
「嗯，我诚心诚意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整个过程，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之外，雨森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了解雨森的我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是多么落寞。
「樱井，我想和雨森单独说一会儿话，你先回教室自习可以吗？」我柔声问道。
「……好。」
尽管有些不情愿，樱井还是以遵从我的想法为先。
和我的母亲大人，完全不同。
「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教室的门关闭后，我对雨森倾吐起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情。
「我羡慕你的才华，我苦练很久的曲子你却初见就能将其按照原谱的速度视奏下来。我羡慕你的天赋，不论多么难的曲子你都能即兴作曲，和我合奏出美妙的音乐。我羡慕你的自由，你从来不需要为了迎合谁去扭曲自己。」
「辉君，对不起……因为我自小就泡在蜜罐中，所以一直没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伤害了你的心情。」
闻言，雨森低下了她高傲的头，向我道起歉来。
「雨森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如说正相反，你一直都在为了我而全心全意地付出着。错的，是我自己罢了。虽然只有很短暂的一瞬，但和你合奏真的很开心。所以，我们现在来合奏吧。」
这是我在这五年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雨森合奏——不再是雨森自顾自插进来、不再是屈从于雨森的大小姐脾气，也不再是为了练习某首要和雨森共同登台表演的曲子。
我此刻只是，发自内心想和雨森再合奏一次罢了。
「辉君…想要合奏什么曲子？」
「就选那首我们第一次正式合奏的K448吧，我很喜欢两架钢琴相互追逐的卡农段落，其实那是我的渴求也说不定。我时常隐隐感受到在我的内心深处有另一个自己，那个我能希望能走在你的前方或是至少和你一同前行。但是或许不论我怎么努力，我却始终连你的起跑线都达不到。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追上你了，但其实那只是我的错觉，因为事后来看，你早已领先了我好几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辉君你什么都不明白，一直在追逐着你的人，是我。」
“别失落啊，辉君。你也是被神爱着的孩子，真的。”
“我没开玩笑啊，你真的是被神爱着的孩子，只不过你自己还没注意到罢了。”
“我现在也是辉君的粉丝啊。”
“彩虹桥只能通天，而辉君的未来，却可以囊括整个宇宙。”
雨森依然没有改变她的观点，但在大师课过后，我已不会再相信这套说辞。
雨森追逐着我？那个人有着莫扎特般天才的雨森会追逐着我？
怎么可能。
「辉君你这个笨蛋！你竟然不相信我…竟然不相信我……」察觉到我的心思，再也忍不住泪水的雨森扑了过来，抱住了我。
雨森趴在我的胸口上，她的力气很大，紧紧缠着我的双臂也勒得我有些生疼。
「虽然我对樱井说相信辉君就好，但这两个月真的把我担心坏了。再加上一切的原因都在我……我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这么难过。」
那个一直以来蛮横的大小姐雨森不见了，又或者说，从来都没有什么蛮横的大小姐雨森。
雨森始终都是雨森，不知怎的，我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来合奏吧，我刚才也不止是对樱井说的。今后我们就很难见到了。」
「不管辉君去哪，我都会追着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这所高中？」
说完，雨森还在我心脏的位置轻轻锤了下。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雨森是如光一般的存在，但她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在和她相遇的这10年间，我已被炙烤得体无完肤。
这让我想起不顾酷暑也要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
葬身海底，抑或选择远离——这又是一个令我进退维谷的难题。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哭泣的雨森从我怀中离开了，
在那之后，我们再度完成了K448的合奏。
「辉君的技术真的进化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了啊。」合奏结束后，回到第二音乐教室的雨森感叹。
「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两个月到底怎么过来的。」我苦笑道。
「虽然辉君现在的音乐还是灰蒙蒙的，但各方面的技术真的已经趋近完美了。」
「毕竟追求最完美的技术也是钢琴艺术的一部分啊。」
「无法否定…」
「我接下来打算在这里练习，雨森你呢？」
「我当然是留在这里了，笨蛋辉君！」
「总觉得你今天一直在说“笨蛋”这个词啊。」
「算上刚才我也就说了两次，辉君笨蛋、笨蛋、大笨蛋！」
没有理会像小孩子一样胡闹的雨森，我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李斯特 《死之舞》
在获得冠军之后，我将按照母亲大人的意愿，作为日本本土的优胜者在答谢音乐会上演奏这首改编自古老圣歌《末日经》的曲子，以寄对西泽先生的哀思。
据说这首《死之舞》的灵感来自于李斯特在寺院墓地所见的壁画《死的胜利》。在这幅画中，代表死神的老妇人想把一群狩猎归途的盛装男女踩于脚下，而天使把一部分得救的人运到天国，另一部分无法拯救的人则由恶魔运到火山上，送入熊熊烈火。
此曲一开始就是古代罗马教皇格利高利“最后审判日”的圣歌曲调，沉重有力，象征着死神降临的脚步。此后，作曲家用这个曲调变奏出26个迥异的音乐形象，以此表达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人人总有一死。
在《Amadeus》中，神父曾对萨里耶利说，“上帝眼中众生平等”。
然而，就像神父只会记得莫扎特的曲子而不会对萨里耶利的音乐有任何印象一样，在神的眼中，众生根本不是平等的。
我和雨森也不是平等的，她是自由的天才，而我至多只是一个被饲养的神童。
除了终有一死之外，我和雨森没有任何的平等之处。
我和雨森……
初见雨森是在决赛场上，那时的我8岁大。
我没有去听前三轮的比赛，既因为我在演奏后要赶紧回家准备下一轮的曲目，又因为对听惯了名家演奏的我而言，同龄人的演奏实在有些不忍卒听。
演奏结束后，长久准备比赛的疲劳一下子向我涌来。
剩余五人中有四人都曾是我的手下败将，想着不去听他们的演奏也没什么损失，坐在观众席上的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因为，他们的演奏实在是太催眠了。
这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不懂鉴赏的关系，毕竟青年勃拉姆斯就曾在李斯特的音乐沙龙里睡着过。但管它呢，我为今天努力了这么久，就算是母亲大人也不会在此时阻止我入眠的。
「下面有请我们欣赏25号选手为我们带来的贝多芬 《月光奏鸣曲》。」
主持人的话将我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25号选手吗…我还未曾听过她的演奏。
在观众的掌声下，她登场了。
走到钢琴椅前——行礼——调试座椅……仅仅是无比寻常的流程，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却仅凭这简单的一套动作就夺走了我的全部视线。
因为，眼前的她就如同湖水一般安静、波澜不惊。
这首乐曲的标题据说出自于莱斯达布对此曲第一乐章“犹如在瑞士琉森湖月光闪耀的湖面上荡漾小舟”的形容。
所以，将这首曲子称为《月光奏鸣曲》或许并不精确，因为月光的形象至多只能涵盖第一乐章。
与之相对，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倒好像琉森湖一样澄澈。
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下，女孩儿开始了演奏。
在听到她的演奏之后，我先是震撼，再是叹服。
我震撼，一个小女孩儿竟会有着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
我叹服，同样在乐曲中描绘湖水，我的演奏在对比下是如此低劣不堪。
但短暂的震撼和恐惧过后，我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一直在沉浸和期待。
我沉浸，这位由神明派到凡间的音乐天使营造的音乐世界。
我期待，她到底会演绎出怎样的贝多芬。
然而三个乐章过后，一股由心底而生的恐惧开始将我的全身包裹起来。
因为我不知道失去冠军的我回家后将受到何种折磨……
我呆坐在那里，在震撼、叹服、沉浸和期待全部如潮水般退去后，手脚冰凉。
完了。
我脑中仅剩这一个念头。
但不知为何，那个女孩儿竟然只获得了第2名。
雨森 光
我记住了她的名字。
在听到自己是亚军后，她竟然连奖杯都没领，直接跑了出去。
还真是个任性……不，一点都不任性，因为她就有着这样的资本。
走出后台，我发现自己的母亲大人在和一群人在大厅交谈。
「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名叫辉。」
「长辈们好。」我尊敬行礼道。
「辉，这位是刚才在最后演奏的那名女生的爷爷，这两位是她的父母。」
「爷爷好，叔叔阿姨好。」我再度行礼。
我的母亲大人和那位雨森同学的家人…很熟？
「小凛，这孩子很俊俏啊。」
说完，雨森爷爷蹲了下来，对我说道：
「辉，要不要和我们家小光交个朋友？她的演奏你也听了吧，虽然比不过你，但还不错对吧？」
根本不是还不错，根本不是比不过我。
雨森的演奏根本不是雨森爷爷说的那种低劣的水准！
不知怎的，我竟忘了自己的位置，和第一次见面的雨森爷爷置起气来。
「我会慎重考虑的。」对不懂得欣赏那首《月光》的雨森爷爷，我敷衍道。
雨森光…吗？
看来在今后的比赛中，我也不得不加油了。
「母亲大人，我明天想去看电影。」回到家后，趁着夺冠的风光，我向母亲大人请求道。
然而，等着我的确实母亲大人的厉声训斥：
「看电影？你还有那个悠闲的时间吗？今天小光的演奏比你要好得多你知道吗？」
我愣住了。
「可我才是冠军。」半晌，我只憋出来这一句话。
「我知道你是冠军，可那又怎么样？小光在很多地方的演奏比你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拿了两个国内儿童组的冠军罢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不待我反应过来，母亲大人直接把我拽到了琴房。
半年后。
和上次不同，有雨森在的场次我一场不落的听了。
她的技术远比之前更加精进，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那份明净消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所有人的狂气。
明明是一个参赛者，却连众多名家评委都一并看不起。
决赛时，她挑衅似的望了我一眼。
对于这样的她，我只得回以苦笑。
因为就连我也觉得，上一次的冠军不应是我，而该是她。
这一次，依然是我夺冠。
然而和评委印象不同的是，观众席里质疑存在黑幕的声音此起彼伏。
要问原因的话，他们全都被这个狂妄小女孩儿的演奏吸引住了。
在听到自己是冠军的一瞬间，我也觉得评委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但我也是曾为这场比赛不分日夜努力过的。
我夺冠一定是在背后存在黑幕……这么质疑我和我的母亲大人，是不是太过武断了呢？
但观众们不会在意那些，他们仅仅是肆无忌惮地抒发着自己胸中的正义感，却丝毫不在意被裹挟在其中的一个八岁小孩。
“明明是雨森的演奏让我们更加感动！”
因为雨森选的就是以旋律性见长的曲子啊。
“星野的演奏我完全听不懂！”
那是不是因为您缺乏鉴赏力的关系呢？
“一定是存在黑幕！”
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我和我的母亲大人呢？我只是在拼命练钢琴而已，母亲大人只是拼命教我钢琴而已。
我呆站在聚光灯下，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这令我无法辨别攻击我的观众的身影。
但也正因此，这些自以为是的善意对我而言才更加恐怖。
为了躲避这份恐惧，我连忙偏过头去，却因此和雨森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你知道的吧？自己的演奏和我相比到底多么粗劣不堪。”
从雨森望着我的眼神中，我有她即将出言嘲笑我的预感。
但我不能在这里被这些质疑打败。因为，那会让母亲大人伤心的。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我将自己内心的委屈压了下来，强装出一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模样，领奖，致辞，而后离开。
回程的路途中，我和母亲大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母亲大人不用管——」
母亲大人不用管那些质疑声的，音乐家受到质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既然专业的评委认为是我比较出色，那么我这个冠军就名副其实。
进入家门，我想这样安慰母亲大人，但却被母亲大人打断了：
「你最后部分的节奏是怎么回事？还有音乐性的表达，我说过多少遍要在那个音上作出渐强……」
我……
「你还好意思哭？你的表达照小光差了几个层级听不出来吗？你还觉得自己委屈了？」
「你是男生，男生就该比女生出色，男生就该比女生更容易认可，但今天观众的评价却完完全全反了过来。这只能说明你对曲子的表达还不足够，如果不能按照我说的去弹，就不要吃晚饭。」
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母亲大人就朝厨房走去了。
雨森光……我咬牙念起了这个人的名字。
我讨厌钢琴，我讨厌练习，我讨厌比赛。
但即便如此，为了能让母亲大人开心，我也拼命去练习了，就连睡觉的时候，我的脑袋里也塞满了乐曲的结构和音符。
如果没有你，我和母亲大人就不用遭受黑幕的质疑。
如果没有你，我这个时候就不会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如果没有你……
可是，如果没有雨森，我也听不到那几首天籁般的曲子。
有雨森的世界和没有雨森的世界，两相对比，或许雨森还是活着会比较好。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开始讨厌起了雨森。
那是毫不讲理的讨厌，雨森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将自己的音乐表现了出来。
而且，雨森也会讨厌我吧，毕竟我连续两次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冠军。
既然我们相互讨厌的话，那就扯平了。
下一次比赛，我一定要以绝对的实力来击垮你！
第三次比赛，我依然夺得了冠军，但我的音乐也依然只传进了评委的耳朵里。
观众们，还是大都认为雨森的演奏要更加出色。
这一次的我放弃了在母亲大人面前争辩、放弃了去在母亲大人面前表露出任何的不甘——因为我已清楚，这毫无用处。
第四次比赛，情况仍然如此。
每被和雨森比较一次，我在心中对雨森的讨厌就多一分。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才是冠军！我要比雨森更加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
雨森的演奏就好像一堵矗立在我面前的高墙，每当我感到绝望之时，我都会这样安慰自己。
第五次比赛，也是我上初中前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
量变达到质变，我的琴技也是如此。
这一次的我，比任何一次都要强。
《伊斯拉美》
这是我为决赛而选择的曲子，为了这一天，我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不分昼夜练习。
我要用自己的实力证明，冠军就是比亚军出色。
这是一首极难的钢琴曲，大量快速重复音、三度、大跳、双手交替和弦、跳跃和弦……不仅如此，还需要清晰展现层层递进的和声线条。
而且同大多数演奏者只重视技巧而一味求快不同，我自信很好地理解了整首作品的结构。
决赛的演奏结束后，我收获了有史以来最为热烈的一次掌声。
然而，长久练习所带来的恶心感不断折磨着我的胃部和神经。
在领到冠军奖杯后，我在厕所里待了很久，因为接连不绝的呕吐让我害怕自己会在母亲大人面前失态。
「哎呀，真是没想到这次的决赛竟然这么精彩。」隔着门，我听到了为我颁奖的评委的声音。
「是啊，星野比原来进步太多了。仅仅12岁竟然就敢在决赛上弹《伊斯拉美》…而且不论是技术还是大局观都很棒。」另一位评委说道。
「可松本君还是想把冠军奖杯给雨森…我说的没错吧？」
「山口君不也是吗？」
说完，两个人大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雨森家的势力……或许现在保持不败纪录的就会是雨森了吧，虽然四年前还是五年前的那场比赛可能会有些偏差就是了。」
「是啊，哈哈。不过话说回来，雨森家也是为了那个小姑娘着想吧，毕竟她那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就是需要打压一下才好。」
接下来二人的对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因为我脑中全是“嗡嗡”的声音。
我一直获得冠军…是因为黑幕？
明明我已经零失误演奏了《伊斯拉美》，他们竟然还是想把冠军奖杯给雨森？
待他们走后，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知何时，恶心感已经消失不见。
我推开门，面前是空无一人的厕所。
恐惧。
无尽的恐惧在我身体里蔓延。
我绝对赢不了雨森。
如果一直以来我获得的都是亚军的话，我或许还会保有“下次一定会赢”的自信和决心。
然而，如果连冠军都需要黑幕才能获得的话，我又凭什么打败雨森呢？
在参加人生中第一次钢琴比赛时，我是评委和观众眼中的天之骄子，是日本钢琴届未来的希望。
而在夺冠过后，我的母亲大人也很好地表扬了我，她给我买了一部很昂贵的手机——尽管除了母亲大人外我没有任何需要联系的人。
自从和雨森相遇之后，我的人生轨迹改变了。
演奏的比雨森出色的地方，我的母亲大人认为是理所当然。
演奏的不如雨森的地方，母亲大人会严厉呵斥我，并时时刻刻念叨着不知所云的男强女弱的话语。
也是自从和雨森相遇之后，我开始听见无数质疑我的声音。
在他们的眼里，一直以来只是拼命练琴的我成为了一个为了保持连冠而不择手段的小人。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个例，因为网络上并没有任何攻击我的声音。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的背后是雨森家的势力。
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拼命，再怎么思考，我还是比不过雨森。
我一直用“冠军”来安慰自己，但就连这“冠军”，也只是雨森家的施舍罢了。
自始至终，我只是母亲大人和雨森家的提线木偶。
雨森光，看来还是我要更加可怜些。
所以，我在今后的人生中都会毫不留情地讨厌你。
因为这是我对作为传播神明音乐使者的你，唯一的攻击。
不出意外，那天回家后我又挨了母亲大人一顿训斥。
她指责我对这首曲子传达的东方风情体会不够深刻。
技巧完美、结构完美……即便如此，母亲大人总能找到攻击我的理由。
我只是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孩子，就算是莫扎特和贝多芬再世，这个年龄也没法领会异族文化的意蕴吧。
也就是在那时，我看了《Amadeus》这部电影。
我被萨里耶利深深吸引住了。
“我所要做的，只是以音乐赞美主。他赐我那份渴望，却又把我变成哑巴。为什么？若他真不要我以音乐赞美他，为什么要分给我那份渴望？然后又否定我的才能。”
是啊，萨里耶利，你什么都没做错。
我所要做的，也只是想让母亲大人开心罢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趁母亲大人不在时，我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部电影，
哭泣、呕吐、看电影、哭泣、呕吐、看电影……
也是在这一天，我感觉自己把今生的泪水都哭干了。
「初次见面，辉君。我叫雨森光，是你的…粉丝。」
初中开学的第三天，雨森闯入了我的教室。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但我此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说，她是我的粉丝。
「我可以坐在这里听你练习吗？辉君。」见我没有回应，她亲密地叫着我的名字，问道。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雨森反问。
因为我厌恶着你——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因为雨森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错。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请你出去，我还要练习。」
「我就不出去，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我拿大小姐脾气发作的雨森毫无办法。
「别管那么多啦，快练习吧！」
说完，雨森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好似雨后射入森林的那一抹阳光。
刚才还和雨森誓不两立的我鬼使神差开始了练习。
「你感觉怎么样…」一曲奏罢，我朝雨森问道。
「灰蒙蒙的。」雨森答。
「我的演奏吗？」
灰蒙蒙，是指无趣的意思吗？
「不，我是在说我看到的景色。」
「景色？」我愈发不解。
「我是联觉者，可以从声音中看到颜色……对辉君来说，那首《恰空》一定是特别的吧。」雨森幽幽道。
什么！？
这才开学第三天啊，在这三天里，我只弹了两遍《恰空》。
仅此，雨森就触及到我内心的最深处了吗？
对雨森的好奇压抑住了厌恶，我开始朝雨森打听起了联觉的事情。
「你说的联觉，就像康定斯基那样？」我问。
「没错。」
「你…学习怎么样？」凭我对联觉者模糊的印象，他们不仅有联觉这个特异能力，而且在智力等方面也往往会高出常人许多。
「大概是看一遍教科书就能记住的程度。要不辉君你考考我？」
望着雨森无比自信的脸庞，我站起身来，在书包里翻出了自己最近在读的一本书。
黑格尔 《美学（第一卷）》
「你读过这个吗？」我朝雨森问道。
「没有。」
「那你读读吧……我可以在这段时间练习吗？」
「ok，可以。」
就在此时，一股想看雨森出丑的不知是恶作剧心理还是报复心理在我心中蔓延起来，我放弃了即将练习的奏鸣曲，故意选了几首无比吵闹的曲子，弹了起来。
一小时后。
「你背得怎么样了？」我问。
「前三十页都背下来了。」雨森脸上的自信依然没有消逝。
「30页…？你没开玩笑吧？」
「我开玩笑干嘛？你听好了哦，辉君。」
说完，雨森滔滔不绝地背诵了起来。
「这些演讲是讨论美学的；它的对象就是广大的美的领域，说得更精确一点，它的范围就是艺术，或则毋宁说，就是美的艺术。对于这种对象……」
我傻了。
在那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雨森将前三十页完美背了下来——这么说可能不足以形容雨森的恐怖，就连译者增添的注释，她也一字不差地再现了出来。
我之所以选择黑格尔，就是因为他的文字拗口聱牙——虽然这本《美学》是他著作中很容易读的一本书，但那也毕竟是黑格尔啊。
但对雨森来说，一切都稀松平常。
「吃两颗润喉糖吧……背这么久，辛苦你了。」我将书包中的润喉糖拿出，我最近时常练习歌剧，每当结束时，为了保养自己的嗓子，我都会含一片。
「辉君，意外地很温柔呢。」雨森感叹道。
「我答应了辉君的请求，辉君是不是也要答应我的？」在将糖送入口中后，她说。
「你含两颗糖说话不清不楚的。」
「你管我！话说辉君，作为我背诵这些文字的回礼，你要答应我接下来的要求啊。」
「什么要求？」我没好气地问。
「来合奏吧！」
「合奏？你是指四手联弹？我才不要。」
和最讨厌的人那么亲密四手联弹，我怎么接受得了。
「不是四手联弹啦，我去隔壁的音乐教室，那里也有架钢琴没错吧？」
「我没有隔壁教室的钥匙。」
「我去校长室，明天就把它买下来…等我10分钟，辉君。」
十分钟后，雨森竟然真的拿着钥匙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赢了…你想合奏什么曲子？」我扶额道。
「随便啦，什么曲子都行。」雨森说。
「我想练肖邦的《第三钢琴奏鸣曲》，你弹过吗？」
「还没有。」
「那就这首了。」说完，我将手指放到琴键上，摆出一副对雨森接下来的抗议不理不睬的架势。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这首奏鸣曲根本不是双人弹奏的，而且你刚才还特地弹吵闹的曲子让我分神。」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哼，你看着吧，我会合奏上的。」
说完，气鼓鼓的雨森朝教室门外大踏步走去。
「乐谱给你吧…」意识到做得有些过头的我连忙挽救道。
「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说完，大小姐雨森狠狠摔门离去。
不久，隔壁传来了“a、d1、e1、d3、d4”这五个音的合奏。
雨森这是在对我说ready…？
等了十秒，我开始了弹奏。
雨森说的没错，这是单人演奏的曲子，而且我也不打算将右手或者左手的声部空出来。
仔细聆听隔壁教室的声音，却只能感到一片寂静…
果然，我还是做过头了吗？
然而，就当我弹完呈示部之后，隔壁教室开始传出美妙的和声。
这不是肖邦的奏鸣曲……虽然不是，但却和我弹的发展部很好地配合在了一起？
雨森这是在…即兴作曲？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没练过这首曲子！」我冲到隔壁教室，对雨森喊道。
「我没骗人啊，这首曲子我只听过一次……辉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呢，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哦？这种程度的即兴作曲，如果莫扎特再世的话，也一定能做得到吧。」
我今天已经受到过数次的惊吓。
见到了雨森，并被对方告知是我的粉丝。
一个小时，无视我的干扰，一字不差将《美学》前30页背了下来。
不看乐谱，仅听一遍就能即兴改编肖邦的奏鸣曲……
然而，最令我震惊的果然还是：
「你说…如果莫扎特再世的话？」
「对啊，莫扎特。因为莫扎特能做到的，我也能。」
从雨森的表情中，我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看来她并不是在吹嘘自己，而只是在淡淡叙述一个事实：
自己，有着可以比肩莫扎特的才能。
也就在这时，我才了解，雨森到底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可这样的她，为什么会说是我的粉丝呢？单纯因为我比赛的成绩好…？可也不像啊，在我夺冠时，雨森应该一直在无声蔑视我才对啊。
「我不告诉你，探究少女心的事达咩。」面对我的疑问，雨森说道。
「如果辉君想知道缘由的话，就来和我合奏吧！合奏久了，辉君就一定会知道的。」雨森提案道。
在雨森大小姐无数次任性横插进我的演奏后，太过叹服她才华的我在某一天松口了。
而我们第一次合奏的曲子，就是那首莫扎特的K448。
我和雨森就这样慢慢变得熟络起来，而越是和她接触，我就越是挫败。
她初见一首曲子就能通过即兴作曲，配出完美的和声。
即便是我苦练很久的曲子，她一遍就能流畅视奏下来。
在这些天赋和才华之上的，还有她对音乐的喜爱和热情。
每当我练习时，我都会感到无比恶心，但这从未发生在雨森的身上。
“妈妈，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练习呢？”很久很久之前，我曾问过母亲大人这样的话。
真的是太久之前了，那时我还将母亲大人称作“妈妈”。
“那是因为，今天的吃苦是为了明天的回报啊。”当时的母亲大人如是答道。
可雨森一点苦都不曾吃过，她甚至以弹琴和作曲为乐趣。尽管如此，她却比整天都扑到音乐上的我要强多得多。
这样的话，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雨森是被神爱着的莫扎特，那么我是被神舍弃的萨里耶利吗？
弹奏完《死之舞》的最后一个小节，我的心中再度浮现起了这个曾扪心自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雨森。」我低语道。
「在这次的比赛中，我会用出全力。所以答应我，你也一定要用出全力来。」
自己能在决赛日打败全力以赴的雨森——我早已放弃了这样的幻想。
我只是，不希望雨森因为顾及我而掩饰那份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雨森家应该不会再染指这场大赛，我会替你扫清所有的障碍，
而你，也会踩着我这个虚伪冠军的尸体，正式步入世界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