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抢了女主剧本【羡忘】番外一 陈情 六年
姑苏的雪。 常年的寂寥清冷。 魏婴想,他应该时时刻刻都待在蓝湛身边,明知道蓝湛他身边危机四伏,明知道那个时候蓝湛离不开他,被蓝湛那双柔软而温柔的眼睛看着,坚持不过片刻,败下阵来,让他先去了静室,自己去给他做小馄饨。 蓝湛想吃。 他总是无法拒绝蓝湛的任何要求。 做的是蓝湛最喜欢的玉米虾仁馅的,一颗颗厚实饱满的馄饨漂浮在碗中,皮薄馅大,撑得鼓鼓囊囊,乳白色的汤汁淋在馄饨上面,香气扑鼻而来。 蓝湛在等着这碗小馄饨,在初雪的冬天,用来暖暖身子最合适不过。 可是当他端着那碗小馄饨回到静室,静室里面光线温暖,丝丝缕缕清冷气息,魏婴环绕静室一圈,没有见到蓝湛,将那碗馄饨放在桌上,注意到了桌角下的茶杯,魏婴将他拿起来放在了桌上。 他走出门外,问着蓝思追,蓝湛去了哪里。 蓝思追异常惊讶,“二公子方才出去了,他没有去找您吗?” 下了雪的蓝氏,总是萧瑟居多。 那些冷风萧萧吹下,专挑着有雪的枝杈,将那些攀附在上面的雪花吹落,冰凌飞舞,落在魏婴的身上,都像是刮人的刀子,割裂着衣服,一道道不知名的口子,魏婴眼眸沉沉,将那些冰凌抖落。 方踏出一步,后山冷泉,一阵撕心裂肺,扰乱蓝氏安宁,震得房梁之上,片片雪块砸地,触目惊心,魏婴抬眸望向后山之景,置身寒风,双唇失色,如置冰窖,呼吸停滞,若非蓝思追连忙的搀扶一下,怕是要栽在雪地,一身狼藉。 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连滚带爬的跑向后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头顶,冲的他耳中嗡鸣,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害怕,急促的占据心口。 他天真的祈祷,真的只是一次失足落水,被救上来时,只要好好照顾几日,就可恢复如初,他这样天真的以为。 可蓝氏下水去寻二公子的人,回来后,无一例外,连身上的水滴不曾擦拭,抖着声音,说冷泉水其实并不深,不过五米高的左右,毕竟只是用来泡澡的泉水,不会深到哪里去,可他们都不曾找到二公子。 就好像,人间蒸发,凭空消失。 而蓝湛是蓝氏巡逻弟子,亲眼所见,跳下冷泉,再没有回来,才高声呼救。 魏婴极力绷住的神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他想到了那个在蓝湛身边,伺机而动的东西,不过自己离开一会儿,事情急转直下。疯魔了一般,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不管蓝曦臣的劝阻,自己跳进去了冷泉,在进入冷泉一刻,温暖如初的泉水蜂拥而至,将他包裹,试图安抚他激烈的情绪,狂跳的心口。 就像是蓝湛看他时一样的感觉。 明明浮在云端,他却浑身发冷,心疼的难受,秉着呼吸,犹如自虐一般,在冷泉中寻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过某一处,能看见他的蓝湛。最后呼吸不畅,奄奄一息,还是蓝曦臣将他捞上来,他呼吸到新鲜空气,剧烈的咳嗽着胸口,拼命的干呕,身上滴滴答答的泉水打湿身下的雪地。 那些蓝湛养过的兔子围绕在他身旁,瑟瑟发抖,不敢靠近,魏婴红着眼睛,脊背弯曲,擦着脸上不知道泉水还是泪水,有几滴从脸颊滑落。 他找不到了。 他再也找不到蓝湛。 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他还做了一碗小馄饨,他这个时候本来可以跟蓝湛观赏初雪,谈天说地。 他的消失莫名其妙,落水之后,别说这么长时间在水下有没有事,便是真的有事,可蓝湛一具完整的身体,魏婴都没有找到。 他坚持不住,心口撕裂,抑制不住声音的颤动,眼泪决堤,小声的抽噎,肩膀耸动,像是个孩子那样,隐忍着巨大的痛苦,无法止住,湿漉漉的长发黏湿在后背,天凉的缘故,发尾冻得稍有些硬。 团团从兔子群里探出一个头来,跳到他的怀里,魏婴将它贴在脸颊,眼泪直流,哭声被凉风吹开,他哑着声音,不能自已,蜷成一团。 后来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他待在蓝氏,每日一遍遍下水去冷泉,想要找到蓝湛,旁人说的什么都不听,除了休息在静室,其余时间都要待在后山。 那是蓝湛离开的地点。 就好像要等着蓝湛回来。 他日日夜夜如此,蓝先生尽管因蓝湛不在而心痛,看到魏婴这样更是于心不忍,他也想蓝湛会回来,可已经多久,未曾有蓝湛任何消息,修仙界更是杳无音信。 怕是真的遭遇不测…… 他知魏婴与蓝湛感情深厚,正因为情意无法割舍,蓝先生更不希望魏婴成了这个样子,闭着眼睛,眼角皱纹数数,鬓发苍白,疲惫地告诉蓝曦臣,“曦臣啊,将后山冷泉,填了吧。” 填平为土地,接受蓝湛不在的事实,也别让魏婴没命的去寻了。 也算是,入土为安。 冷泉被填平之后,魏婴仍旧在后山,没有了冷泉,只能静呆呆的陪着后山的那群兔子,学着蓝湛的样子,给它们梳理毛发,喂点萝卜,抱在怀里,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换的兔子一两只抬头。 叫着叫着笑了一声,“蓝湛总是说我记不住你们的名字呢……” 他其实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记着。 蓝湛说过的事,他哪件都没有忘记过。 在蓝氏一年,魏婴收到家书,他才恍然自己在蓝氏已久,不能再待下去,辛苦泽芜君抚养那些兔子,拜别了蓝曦臣和蓝先生,回到了夷陵。 他在见到父母,迟来的一年的无枝可依,找到了发泄之口,涌流而出,瘫倒在母亲怀中,眼泪浸湿着藏色身上的衣服,泪眼婆娑,精力耗尽,昏天黑地,当晚发了高烧。 请了晓星尘过来,魏婴防备性的缩在墙角,一双猩红的双眼酸涩,不愿意让任何人碰自己,晓星尘对他温声说着,“无羡,你好好治病,你乖一点吃药,我有法子让你梦到二公子,你信不信?” 魏婴一下子愣住,反应过来之后,乖乖将自己的双手递过去。 他很想蓝湛,可蓝湛从不会来梦里找他,这么长时间,他从未梦到过蓝湛,便是慰藉都全无,在每一个痛苦难忍的夜晚,他彻夜不眠,自责揪心的难过,祈求蓝湛能回来他梦里看看自己,安慰安慰自己,然而都是徒劳。 他想,蓝湛在怪他,怪他回来的太晚,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所以生了气,不愿意来看自己。 可魏婴真的很想蓝湛了,很想很想。 他在晓星尘的帮助下,总算能入睡,虽是不安稳,却真的梦到了蓝湛,短暂的梦到了蓝湛。 只是短暂的梦到。 梦醒以后,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了蓝湛。 蓝湛早就不在他身边。 鲜血吐了一地,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魏婴惨淡着神情,晓星尘吓得更是脸色苍白,急急忙忙的擦着他唇上的血迹,颤着声音,“无羡,无羡,二公子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你身体要好起来,好起来才能等着二公子。” 他身体其实并没有太过糟糕,毕竟有灵力护体,修仙之人,又岂是平庸之辈。 只是魏婴后来又发现,自己晚上会梦游了。 晚上若是能睡着,再次醒来之后,便不是在魏氏,他有观察过,每日的路线都一模一样,而这个方向,无一例外,他要去的地方,是姑苏。 只是因为两地路途遥远,一晚上时间他不能到达。 魏婴没管关于梦游这件事,可是他的父母注意到了,在魏婴的身体养的差不多好了之后,藏色抚摸着魏婴的长发,眸色轻柔,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容,心中悲凉,却是笑着。 “阿羡,母亲想让你开心一些。” 魏婴强忍着对母亲笑了笑,虽是勉强,不可多得,藏色拉着他的手,轻声开口,“你母亲年轻时虽是常年游山玩水,可走过路过的地方多了啊,见识多了啊,自然知道一些不可告知的事情。” “阿羡,若你真的想要忘机回来,我告诉你一个法子,虽不知能不能成功,后果如何,可想要告诉你,不忍你经受这番痛苦,想你开心一点,也就只有这一个心愿。” “你开心一些,忘机若能真的回来,便是皆大欢喜。” 古之邪术那么多,就算有人称其为旁门歪道,歪门邪路,可也是真实的存在过。 只要有一线希望,能让蓝湛回来,魏婴自然全力以赴。 蓝湛找不到尸骨,不能安葬,即使冷泉填平,也不能作为他的居身之处,这样的人,要入轮回,是不能安然渡过忘川河,洗去尘世浮华,只能孤寂徘徊忘川,直至受不住忘川腐蚀,身体消亡,才算了结。 在联通生与死的交界,魏婴可以做一个引路人,跨过忘川,找到蓝湛,带他回家,他或许能够重新回来。 不论过程如何,魏婴只要结果。 而结果就是,蓝湛一定会回来。 魏婴又回到蓝氏,按照藏色给他说的方法,午时夜分,极阴之时,两个灯笼挂在静室门前,当做蓝湛回家的指引,自己手提一个灯笼,当做吸引忘川鬼魂的驻足,里面燃烧着自己的心头血,是为了打开生死交界的大门。 从他离开的冷泉,到静室门前,一条路,走到天明。 他带着蓝湛回家。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日落星移,四季变换。 所谓时间,弹指一挥间。 灯笼中的心头血换了都不知道多少,胸口上的疤痕愈来愈多,魏婴肉眼可见的精神涣散,唯有紧紧绷着的神经,苦苦支撑着他走过这么多年。 引来的鬼魂都不知多少,妄图鸠占鹊巢的更是多数,从来没有一个是蓝湛。 忘川的腐蚀魂灵都无法接受,而何况非死人的魏婴。 承载着万般的苦难,执念愈加深重。 在他精神这样崩溃,蓝曦臣突然有一日找到他,平日那样一个温和有礼之人,难以启齿的对他开口,“无羡,团团它,快要不行了。” 时隔将近五年不见,魏婴再次见到它时,团团依旧如同一开始的那样,漂亮的绒毛柔顺的在他掌心之下,顺从的让魏婴抚摸,长长的兔子耳朵耷拉在他手心,魏婴微微对他笑着。 “团团,你是要去找蓝湛了吗?” 团团抬了抬眼皮,想要在跳到他的怀里,早已经没了力气,蔫蔫地趴在他手心上,嗅着他的气息,魏婴笑着笑着,泪珠从鼻尖掉落,打湿着它的后背,他揉着团团的毛发,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 “团团,见到了蓝湛,你让他回来看看我,告诉蓝湛,我很想他,你别独自霸占着,我会发现,你不可以不告诉他,好吗团团,你乖这一次。” 没了。 蓝湛留给他的什么东西都没了。 团团走了。 他的身边,真的再没有什么蓝湛的痕迹。 唯一仅存,只剩下他陈情上的红色流苏,他捏在手心,看着团团慢慢的闭眼,没了生息,带着它来到了蓝氏为蓝湛准备的陵墓。 魏婴从来没有来过,他从来都不承认蓝湛的死亡,等待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第一次踏足此地,是为了把团团埋葬在这里。 团团是蓝湛最喜欢的兔子,跟他一起,蓝湛会开心的。 魏婴半跪在陵前,摸着墓上镌刻的“蓝湛”二字,小心翼翼,如风掠过,语气温柔,“蓝湛,我在找你,你回头看看我吧,我很想你,泽芜君很想你,蓝先生也很想你,就算不是为了我,你也该回来看看了。” 他沉默片刻,低着头哑然不语,左手手心,攥着那串流苏,恍惚之中,他以手遮面,泪如雨下,声声哽咽,“蓝湛,回来看看我吧……” 六年。 他等了一年,寻了五年。 盼不到日落星河,望不到河流山川,麻木不仁的继续等着天亮。 姑苏每年的雪如期而至。 今年也不例外。 是在深夜下的。 他提着灯笼,上面盈满了霜雪,里面的烛火扑扑簌簌,鞋底被雪水浸湿,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落在人的脸颊上,却像是爱抚,一瞬的温情。 他突然想起来,他们幼时那样单纯,手挽着手在雪地奔跑,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蹭满了雪花,不知疲倦,嬉嬉笑笑,玩闹不止,魏婴也是在那时听到了一首诗,还是泽芜君告诉的他们。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魏婴身姿挺立,忽而轻笑,想他与蓝湛,也算是白头的人了。 而后他双眸暗淡,盯着灯笼中的烛火,越是想念从前,他一人执灯就是多么孤独。 只不过才是三个灯笼,怎么照的亮蓝湛归家的路。 过往种种,繁华一梦。 现在只有希冀的明日。 呼啸的冷风,从他脸颊刮过,火辣辣的疼痛,雪花堆的深沉,落满了肩头,双手被冻的青紫,魏婴有些冷。 冷的好似喘不上气来。 漆黑的天地,暧昧的红光,他好像听到门开的响动,转过头来。 万般的明光。 或许三个灯笼不够照亮这么漆黑的路,可是他有魏婴,人影三千,他只跟着魏婴。 他就能找到归家的路。 他回来了,魏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