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帧|林小庄】【长夜番外】桃花细雨渡硝烟（二十）
午饭后，商恩博踱着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心情沉郁，派出去那么多人，还是被那林小庄跑了，几十个人杀不掉一个人，一群饭桶！他在办公桌前坐定，突然发现桌上多了一个档案袋，里面厚厚的一叠纸，把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贪污受贿……商恩博瞬间惊怒交加。
此时他桌上电话突然响起，商恩博面色阴沉，迟疑两秒后拿起了电话。
“商将军，桌上的东西您看到了吗？”电话那头一个听起来还挺悦耳的男声，说出的话却让商恩博心里一紧。
“你是谁？”
“林小庄。”
商恩博沉默着，小庄可以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他忽而一笑，说道：“您别紧张，我打这个电话，只是想求您放我一马，我还年轻，不想死。”
许久，商恩博咬着牙问道：“你想怎样？”
“不怎样，”小庄答道，“只是想告诉您，如果我死了或者失踪超过24小时，这些东西就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蒋公面前，同时会贴满上海的大街小巷。但只要我没事，那就平平静静，您依然有高官厚禄，似锦前程。”
商恩博的呼吸更沉重了一些，蒋公虽退居幕后，但仍大权在握，想要惩治他不过是小菜一碟，党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或许暂时不会动他，但撤到台湾之后呢？他的那些政敌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然会要求严惩于他，届时他就算侥幸保住性命，他这辈子拼来的荣华也将化为乌有。
许久，商恩博冷笑两声，“你怎么知道是我？”
“嗯——，实话说不太好猜，”小庄的语气有些调皮，“我近期只得罪过周家父子，他们父子走私贩毒的案子您家公子也有参与；我与王世安没有私人恩怨，他却突然针对我，而您与王世安的师生关系人尽皆知；还有，早上意图刺杀我的那些人，是青龙帮的人，您于青龙帮大当家有救命之恩——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刚好包括我，让他帮您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几件事综合下来，您的嫌疑最大。”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商恩博只觉得后脖颈子一片寒凉，“但你觉得凭几张纸就能定我的罪？”
“没有证据我当然不敢到蒋公面前放肆，”小庄平静地说道，“档案袋里应该有一张收据，是您以令公子的名义洗钱的证据。当然我不止可以找到这一张，更多的我也有。”
商恩博：“…… ……”
“商将军，您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吗？”小庄十分有耐心地问道。
商恩博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我答应不再为难你，希望你也能恪守秘密。”
“当然，”小庄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礼貌说道，“只要您说到做到，这些东西我就当它们不存在。”
挂断电话，商恩博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本想除掉林小庄这个隐患，却没想到反而被他威胁。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档案袋上，林小庄——他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他的办公室，这可是守卫森严的城防司令部！还有这些东西，这绝不是一个晚上就可以得到的，他早就掌握了这些情报，只等着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这个人，太可怕了。商恩博此时已是冷汗涔涔。
解决了一桩麻烦，小庄心情还不错地回了家，路过甜品店顺便给顾燕帧带了一块蛋糕。当他靠近自家房子的时候，不禁心生疑窦，街道还是那条街，房子也还是那座房子，但院子里怎么会多出一棵高出院墙的树？当他带着疑问推开门，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新翻的泥土气息，顾燕帧正在树下浇水。
“小庄你回来了？”顾燕帧开开心心跟他打招呼。
小庄指了指眼前的树，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桃花树啊，”顾燕帧笑着说道，“我毁了你的桃花枝，现在我还你一棵树，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可以在院子里赏桃花了。”
他看着小庄的表情从错愕渐渐变成欣喜，明知故问道：“开心吗？”
小庄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仔细端详了一阵，问道：“是那棵树？”
“嗯，我去找那家主人把它买下来了，小庄你不知道，他家那条狗可是太凶了，居然还想咬我。”
小庄略一思忖，疑惑道：“你哪来的钱买它？”顾燕帧身无分文，自己临走前是给他留了些钱，但不多，应该不够买这么大一棵桃树的。
“拿玉换的，”顾燕帧老实答道，“送你的礼物，我不能用你的钱。他们说这树是正经的无锡水蜜桃，每年结300斤果子，100年就是3万斤，要我80大洋一点都不多，我寻思那块玉，80也差不多吧。”
小庄看着眼前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无语地运了口好几口气，“就算最好的无锡水蜜桃，最贵的时候也不过5文钱一斤，一块大洋可以买200斤了好么？而且谁家桃树能结300斤果子，还结100年？挺多25年，一年100多斤。还有你那块玉，你以为就值80大洋？”
“不是吗？玉不是越绿越值钱吗？它一点都不绿……”
“你拿翡翠的标准评价羊脂白……”小庄简直什么都不想说了，——这科学吗？小庄也不太懂玉，但他见过的售价500大洋的羊脂白玉没有顾燕帧的那块成色好。
小庄气闷地重重叹息一声，把手里的蛋糕地给顾燕帧，转身离去。顾燕帧在他身后急急问道：“小庄你去哪儿啊？”
“去给你把玉要回来。”小庄边走边答，在踏出院门的之前，突然回头问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伪装一下？他们不会认出你吧？”
“当然有，我乔装成一个大约50岁的大叔去的，我保证只有他们家狗认出我了。”
“那就好，总算还没太傻。”小庄闻言放了心，临走还不忘数落他几句，“败家玩意儿，没事儿多读书，有点常识好不好？”
顾燕帧悻悻地站在院子当间看着他离去，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又不是果农，我哪儿知道这些啊，家里水果也不用我买，谁知道桃子多钱一斤……”不过这家人真是心挺黑，照小庄的说法，20块大洋已经顶天了，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要80，太不道德了！
顾燕帧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手里的蛋糕盒子狠狠咬了一大口，——嗯~~，好甜好好吃。
小庄去了不久就回来了，他把拿回来的玉佩挂到顾燕帧脖子上，说道：“以后收好了，长辈的遗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你祖母在天之灵知道了要生气的。”
“才不是随随便便，我奶奶说了，这个玉是送她未来孙媳妇的。我只是代为保管，等遇见中意的人就送给他，我中意的人就是你。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把它换成你喜欢的东西，有什么不可以。”顾燕帧说道。
小庄轻笑一声说道：“别闹了，我是个男人，我可做不了你顾家的孙媳妇。”
语罢，他转身要离去，却被顾燕帧一把抓住手腕拽了回来，“林小庄，你又想逃。我们明明两情相悦，怎么就不能在一起？要说以前你因为我爹的身份，顾忌我们立场相悖，但现在我爹已经不是国民党高官了，我只是个没有政治立场的普通人，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小庄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他轻叹一声，问道：“燕帧，你有想过以后吗？”
见顾燕帧不答，小庄继续说道：“你和我，都是男人，你真的觉得我们能顺顺当当地在一起，天长地久？分桃断袖之情，确实自古有之，但始终是被指责诟病，不容于世。我们就算真的在一起，也不能光明正大，若不小心被人看出端倪，还会被人指点甚至辱骂，这些你能忍多久？还有你的父母，他们一定接受不了，顾家就你一个男丁，还指着你传宗接代，他们养你20多年，如果因此他们与你决裂，你忍心？我今年已经29了，马上就30岁，年轻不了几年了，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等我容颜不再，你还喜欢吗？”
“什么意思啊你？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不相信我？”顾燕帧不服气地反问道。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些都是现实中必须面对的，你有好好考虑过吗？”小庄平静地问道，“你现在还年轻，一句年少荒唐可以搪塞过去，可是5年、10年之后呢？我不想你到了那个时候才悔不当初。”
顾燕帧不语，连眼神都渐渐黯了下去，这些问题他没想过，至少从未仔细想过，他是个随意任性的人，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从不考虑后果；他即便再荒唐不羁、嚣张跋扈，也没人敢说什么，至少不敢在他面前说，毕竟他身后有个位高权重的爹，但如今他也不是那个可以任意妄为的大少爷了。
小庄见他沉默，轻叹一声说道：“我们曾相互爱恋过，我觉得就够了，我会很珍惜这段回忆，但如果想要长相厮守，我们要面对很多困难。你好好想想，会不会得不偿失？”
顾燕帧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电话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他只得把话咽回去。小庄拿起电话，聆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几句顾燕帧听不懂的话。
“你刚刚说的，是法语吗？”等小庄挂断了电话，顾燕帧问道，他知道小庄会日、法、英三门外语，日语和英语的话，他就算听不懂，也能轻松判断出语种，法语他从来没接触过，只能用排除法了。他看着小庄的眼神不禁艳羡又自豪，不亏是他喜欢的人，太厉害了有没有？
小庄点了下头算是回答，然后神情肃然地说道：“国民政府打算明天封闭浦江码头，今晚有一班船可以先送你到泉州，然后联系池大哥接你到香港与家人团聚。”
“怎么这么着急啊？你让我想那些问题，也得给我点时间啊。”顾燕帧发愁。
“不急，那班船的主人是我朋友，他说可以等我到晚上10点，你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小庄浅笑着说道。
“这些问题关乎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几个小时哪儿够啊？”顾燕帧胡乱地抓着自己头发，他抬眼，巴巴地看着小庄，看了一会儿，他小心地问道：“小庄，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反正你也没有别的牵挂，你跟我一起去香港，我有一些钱在父母那儿，我们可以一起做生意赚钱，我虽然以前没做过，但你教我，我保证认真学，不会让你太辛苦的，好不好？”
小庄静静地看着他……
“燕帧，我爱你……”他吐字轻柔，顾燕帧心里一振，这是小庄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吐露自己的心声，这让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希翼。
“我承认我爱你，”小庄忧然地继续说道，“但我不会为了你，放弃我的理想和信仰。”
“从我宣誓入党的那一刻，我就不再属于我个人，我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属于中国共产党。我所走的这条路，遍布鲜血，我是踏着前辈和同志的尸骨走到今天的，我身上背负着他们的梦想和信念，我不能停下。所以，燕帧，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顾燕帧静静地沉默着，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他起身离开，留给小庄一个失落又忧伤的背影。
“对不起，燕帧，以后别再想着我了，”小庄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道，“你的爱，应该给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回应你的人，我……不值得。”
顾燕帧在床上躺着，他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上气、闷闷地不想动。小庄居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的请求，原来自己在小庄心里并不那么重要，——这样的认知让他心灰意懒。
躺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他没回应，于是小庄径自推开了门，同时飘进来一阵鸡汤鲜美的香味。
“燕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别饿着自己，下来吃饭。”小庄说道，语气依然是那么平静又温柔。
他是怎么做到永远这么淡然又平和的？有情人即将分离，不应该难过吗？所以，果然还是不在乎吗？顾燕帧恹恹地起身，跟着他下楼。
餐桌上，都是他爱吃的，——糖醋小排、白灼虾、油焖笋，翠绿的油渣鸡毛菜，澄黄的鸡汤里两个鸡腿都在自己碗里。他倏而一笑，三分嘲讽七分难过地问道：“你做这么丰盛，是要我吃饱了好上路吗？”
“呵，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这么别扭呢？”小庄一派轻松地说道，“上海到泉州，要走好几天，船上没什么好吃的，走之前总得让你吃好一点。而且，今天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多久以后了，这一餐不该丰盛一些吗？”
“你……，我们真的还有再见的机会吗？”其实顾燕帧想问“你真的还想再见我吗？”，可是话到嘴边，觉得这样说可能有点伤人，于是临时改了口。
“嗯，如果上海失守，上海站大部分人会向南方撤离到广州，广州与香港只有一江之隔，过去看看你还不是易如反掌么？就算最后撤到台湾，咱们离得也不远，还是能见面的。”小庄说道。其实他并未被包含在那“大部分”人之中，但此刻他想给顾燕帧画个饼，让他不那么难受。
顾燕帧的心情果然就舒缓了一些，他捧起碗，夹了一筷子油焖笋，浓重的甜味裹挟着酱油的咸鲜，在他口中散开。这是他喜欢的味道，他自小跟祖母长在无锡，早习惯了这浓中带甜的口味，于是小庄每次做菜都会多加一勺糖，尽管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么甜。
顾燕帧抬起眼细细地看着小庄，见他低着头，噙着几根鸡毛菜细细地嚼，他不抬头，就好像怕被自己看见什么似的。顾燕帧弯下脖子，侧着头偷偷看过去，隐约看见了小庄微微泛着红的眼尾。顾燕帧突然就懂了，小庄他不是不在乎自己，他的在乎都写在了“多加一勺糖”这样的细节里；他也不是真的淡定不难过，他只是太会隐藏自己的感情。这样的发现让顾燕帧心中窃喜，可是又不由得心疼起小庄。
“你别光吃青菜，喏，吃个鸡腿。”他夹了个鸡腿放到小庄碗里，小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略略惊到，错愕地抬起头，顾燕帧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眶和湿漉漉的睫毛，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那逐渐上抬的嘴角。“小庄，你其实也是舍不得我走的吧？”他问道。
被撞破了心思，小庄窘迫地红了红脸，但是依然嘴硬：“跟你又没仇，难道你要走了，我还敲锣打鼓庆祝一下不成？”
死要面子，顾燕帧心道，你就承认一下你舍不得我有那么难吗？但他心里却默默地做了个决定。“小庄，我不走了，我决定了，留下来陪你。”
听到他的话，小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许久说不出话。
顾燕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需要这么惊讶吗？”
小庄：“可……可是，你……”
“没什么可是的，”顾燕帧说道，难得的一本正经，“我爹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四处征战，极少在我身边，更没教过我什么，他唯一教过我的道理，就是‘自己点的菜，就算哭着，也得吃完’。”
接收到小庄不解的眼神，顾燕帧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我记得那年我6岁吧，我爹难得回来，他带我们出去吃饭，我看见别人桌上一盘红彤彤的菜觉得会很好吃，就非要点，谁劝都不听，结果那是一道辣子鸡丁，我吃第一口就给辣哭了，——这个哭是动词可不是形容词。
我妈就说‘哎呀，小孩子怎么受得了这么辣，就不要吃了’。可是我爹不同意，他脸一沉，特别凶地说：‘是他自己非要点的，自己点的菜，就算哭着也得吃完！’
我没办法啊，不吃怕挨揍，真就一边哭一边吃完了，然后闹了三天肚子。我妈当然埋怨我爹，可是我爹说我是个男子汉，要有担当，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不听劝一意孤行，那后果就得自己承担。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懂我爹的话，就记住了‘自己点的菜，就算哭着也得吃完’。”
顾燕帧的故事让小庄忍俊不禁，“故事很有趣，可是这跟你决定留下来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不懂吗？”顾燕帧轻轻握住小庄放在桌上的手，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辣子鸡丁是我自己点的菜，同样，你是我自己选择要爱的人，既然爱了，我得负责到底，你让我逃到安全的地方，把你自己留在这个即将战火纷飞的城市，我做不到。”
小庄与他四目相对，手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心里暖暖的一片，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是……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可是如果错过今晚，再想走就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
“能等多久？浦江码头是上海的经济命脉，总不可能一直关着，关上几个月总得解封了吧。你之前问的那些问题，我想了，可是我现在想不出答案，谁知道5年10年之后什么样子，我就知道我现在不能扔下你一走了之，就算要走，我也得确定你安全了再走。”
小庄看着顾燕帧，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不想走就不走，不过留下，一定要注意安全。”
见小庄不再赶他走，顾燕帧瞬间开心起来，忙不迭地点着头，承诺道：“我一定不乱跑，绝不给你惹麻烦！”
小庄展颜一笑，“行了，快吃饭吧。”然后他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微微皱眉，“有点凉了……”
“我去给你换碗热的。”顾燕帧起身就要去接小庄手里的碗，结果心情太好、动作太大，不小心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一个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小庄无奈又心疼，“你小心点儿，虽说子弹只是擦过，可你那伤口也不算浅。”
顾燕帧痛得龇牙咧嘴却还在笑，“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
“乐极生悲。”小庄故作嘲讽状，同时去灶上盛了两碗热汤回来。
顾燕帧小口啜着手里的鸡汤，沉浸在那温暖的香气里，他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小庄，我有件事不明白，你们这些共产党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信仰如此坚定，甚至可以为之牺牲一切？我不懂，为什么你们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那大概是……”小庄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不甚经意地说道，“因为经历过黑暗，所以想给这长夜一般的世界带来一些光明，或许不自量力，但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孤光萤火，也能给那些身处黑暗的人带来一丝希望吧。如果燃烧我们的生命，可以让这束光更亮一些，那么我们愿意。”
小庄的声音轻柔又从容，浅浅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的忧伤，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以身为炬的花甲老人，在一片响彻天地的轰响中，他照亮了半个上海滩，也照亮了他的前路。
“小庄，你好美……”顾燕帧痴痴地看着他，心脏不由得跳漏了几拍，“你真的在发光你知不知道？不是电灯泡那么亮，也不是煤油灯那么暗，你就像……就像……”顾燕帧有点语无伦次，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然后组织了语言，“就像，庙里的观音菩萨，教堂里的圣母像……”
这让人一言难尽的修辞……，小庄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两下，“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都说了有空多读点书，夸人都夸不到点子上。”
顾燕帧对小庄的嘲讽毫不在意，依然一脸痴迷地看着他，还眨巴两下自己那天真又无辜的大眼睛。小庄被他搞得一点法子没有，轻叹一声说道：“行了，赶紧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
顾燕帧“哦”了一声端起饭碗，目光依依不舍地从小庄身上移到饭桌上，——唉，怎么办？更爱你了有木有？
顾燕帧心情好，食欲就好，于是吃了三碗饭、喝了四碗汤，饭后他胡撸着发涨的肚子，溜去了小庄的书房。小庄说了，让他多读书，可是他目光在书柜里巡视了一圈之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小庄的书架上，一多半都是外文书，一小半是经济管理专业书，顾燕帧只觉得头大了一圈，最后他在为数不多的自己大概能看懂的书籍里选了一本《诗经》，——没选《西游记》是因为想显得自己有学问一些。
然而翻开书，他发现自己错了，《诗经》里的诗，不但很多句子他看不懂，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结果就是，他看了没几分钟，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强撑着又看了几句，最后实在抵不过困意，书一扔眼一闭，睡了。
小庄算着时间，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轻轻推门进来，“燕帧？”他歪着头在顾燕帧耳边轻声唤道，同时推了他几下，然而顾燕帧没有任何反应。
小庄像是放了心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在顾燕帧身边坐了下来，他眼中一片柔情，手指轻轻勾勒着顾燕帧的眉眼。“燕帧，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可是，我还是不能让你留下，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