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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记(红楼梦)多版本汇籍(30)

2023-11-07 13:06 作者:bili_59098913534  | 我要投稿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灵划蔷痴及局外

蒙府本: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程乙本、金玉缘: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龄划蔷痴及局外

 


庚辰、蒙回前批:

指扇敲双玉是写宝钗金蝉脱壳。

银钗画“蔷”字是痴女梦中说梦。

脚踢袭人是断无是理,竟有是事。

 

话说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

 

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林黛玉听了道:“不许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气不大好。”宝玉笑道:“我晓得有什么气。”一面说着,一面进来,只见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听见宝玉来,由不得伤了心,止不住滚下泪来。宝玉笑着走近床来,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林黛玉只顾拭泪,并不答应。宝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林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亲近,因又掌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是什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去评评。”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檫眼泪。宝玉心里原有无限的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檫。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程乙本:也富胎些】【金玉缘:来也体胖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程乙本:登时红了脸,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程乙本:上越下不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程乙本:厉声说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程乙本:你见我和谁玩过?】【金玉缘:我和谁顽过?你来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只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凤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林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象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次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

 

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见他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顽耍。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顽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

 

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谅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道:“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程乙本、金玉缘:别叫他淋着回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的雨打鸡一般。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可笑,忙开了门,笑的弯着腰拍手道:“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那里知道爷回来了。”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袭人道:“谁说你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安稳。忽夜间听得“嗳哟”,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开眼见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哟’,必定踢重了。我瞧瞧。”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了不得了!”袭人见了,也就心冷了半截。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蒙总评:

爱众不长,多情不寿;

风月情怀,醉人如酒。

 

陈其泰:

大闹之后,各人回心转意,方得体贴出真心实意来,古人言得一知己,死不可恨。必如此,方值得为之死耳。

你死了,我做和尚。在此时不过是充类至义之尽之言,而不意后来竟实有其事也。

画蔷一段,绝妙烘托,凡人心中郁郁不能自吐之情,大率如此。宝玉虽与黛玉说开,而一肚子委曲总不曾畅快说出,偏又惹得宝钗生气,适与金钏儿私语,被王夫人听见,更觉没趣。种种郁结懊恼,遂致怒气勃发,有踢伤袭人之事。

 

评析:

 

本回中依次描写了薛宝钗、王夫人、贾宝玉三人发怒,我尝试以个人的理解来做下解析,聊为充数。

 

甲、薛宝钗之怒。

 

薛宝钗发怒在之前章回里是不曾明写过的,很多读者认为是因为贾宝玉把薛宝钗比作杨贵妃,导致了薛宝钗的失态。但如果细看原文,就可得知,薛宝钗在贾宝玉说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有不小的怨气了。

先来看整个过程:

贾宝玉对薛宝钗说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没有去给表哥薛蟠拜寿。原文: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

然而贾宝玉是真的病了吗?宝黛在潇湘馆闹得天翻地覆,连贾母和王夫人都被惊动了,大热天里急忙忙的跑到大观园来,同住在大观园里的薛宝钗又怎能不知?

如果是平时,可能就含混过去了,但这次薛宝钗回答: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

这里已经带有嘲讽的意味了。前文里在薛蟠正式办生日前,还专门请了贾宝玉一次,席间准备了许多珍奇的食材,薛宝钗晚上到怡红院还聊到了这件事。结果贾宝玉用这样敷衍的态度,其实潜藏的就是对薛蟠及薛家的一种蔑视。

贾宝玉还没有感觉到不对,又问薛宝钗为什么没有看戏。薛宝钗答: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

这个回答就是针对贾宝玉刚才的推脱之辞,而且是故意反着说的,贾宝玉说自己是生病并不是故意偷懒不去的;而薛宝钗就回了自己其实是偷懒,才装病不去的,完全就是针尖对麦芒。

这时贾宝玉听出来薛宝钗的弦外之音了,杨贵妃之辞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提到杨贵妃?一是因为薛宝钗的长相,二是因为薛宝钗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选秀。然后激起薛宝钗的大怒: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薛宝钗把贾宝玉比作了杨国忠,自然真正的杨妃就是贾元春了。

历史上杨国忠放荡无行,为亲族鄙视,后来借助堂妹杨贵妃之势作威作福。

这里薛宝钗对贾宝玉已经是明着开骂了。

然而即使被比作杨贵妃,也不至于引发薛宝钗如此大怒,我个人理解可能是由几个隐藏的因素同时促成的。

 

1、贾府对薛家的鄙视。

书里虽然将四大家族相提并论,但四大家族里面也是分档的。贾府是最顶级的开国勋贵,四王八公里占了两席,而薛家祖上只不过是个紫薇舍人。

这里提一下,紫薇舍人即中书舍人,唐代曾将中书省一度改名为紫薇省,在隋唐时尚有一定的实权,但到了明朝已经沦为从七品的虚衔,甚至可以用钱买到。明末有一部小说名曰醒世姻缘传,里面就讲了一个富家秀才,用三千两白银买了中书舍人的头衔。

所以薛家本质就是一个皇商家族,因为和王家有亲,才被纳入了四大家族里,与贾家和史家本来是没有任何关联的。所以薛姨妈刚上京时,只有王夫人出面迎接,然后引着拜见了贾母。

另外薛蟠打死人命,在贾府是众人皆知的,比如前文送宫花这一段里,周瑞家的就问过: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时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金钏道:可不就是。

可想而知薛家在贾府中的名声。

 

2、清虚观打醮的余波。

前面有提到过,贾母通过清虚观打醮直接将双宝的亲事否定了,并且含有非常侮辱性的说法,即薛宝钗对于贾宝玉只能做个妾室。

我个人认为,贾元春策划双宝成亲,知情人应该包括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以及薛宝钗。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作为长辈知情是理所应当的,但薛宝钗为什么也知道?其刚出场时就写了: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体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省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所以作为薛家实际当家人之一的薛宝钗可以很快就从母亲薛姨妈那里获得消息。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同林黛玉进贾府一样,薛宝钗上京也是为求好姻缘来的。

宝黛钗三人中,薛宝钗的年龄最大的,对于求偶来说薛宝钗应该也是最急迫的,而贾宝玉可以说是薛宝钗除进宫之外所能知晓的男子中最为合适的。贾元春策划双宝成亲,给了薛宝钗很大的希望。但贾母清虚观里的一番话,则打破了她的梦想,所以她满怀怨气,甚至还迁怒到了贾元春,回击说贾元春才是真正的杨贵妃。

 

3、对于宝黛的嫉妒羡慕。

前面有提到在这个时间段里,黛钗互有嫌隙,即两人都视对方为情敌,只是林黛玉比较外露,而薛宝钗则比较含蓄。

薛宝钗对贾宝玉是有倾慕之情的,但很隐蔽。林黛玉能感觉到,所以一直在用言词刺激薛宝钗,薛宝钗一直在隐忍,但本回中宝黛和好,怀忿在心的薛宝钗终于忍耐不住,前所未有的对宝黛发泄了一回怨气。

 

乙、王夫人之怒。

 

本回中写了王夫人发怒是因为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这里就有两个疑问了:金钏儿怎么无耻了?王夫人最恨者又是什么?下面大致分析下:

 

1、先来看王夫人的最恨者。

这就要把后文中晴雯被逐的章回先拎出来看下。后文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里,就写了: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

金钏儿服侍了王夫人十来年,不可能不知道王夫人的脾性,所以趫妆艳饰可以忽略掉,那就只剩下了言语轻薄。

 

2、再来看金钏儿说了什么?

其实在本段文字里,一直都是贾宝玉在撩拨金钏儿,金钏儿只是被动的接受,都没怎么回应,最后说了一句: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金钏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大致可以理解为,金钏儿因为现在正在服侍王夫人,没空搭理贾宝玉,就让他去找彩云。因为彩云正和贾环偷情,如果被贾宝玉抓住,必然不敢声张,就只能任凭贾宝玉为所欲为了,这和前文里贾宝玉抓秦钟和智能幽会的事是一样的。

然而兄弟同淫一个丫鬟的事王夫人是断不能接受的,所以认为金钏儿无耻,并训斥道: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这个事件作者轻轻点了下王夫人的性格,也为后文里晴雯被逐埋下了伏笔。

 

丙、贾宝玉之怒。

 

本回里贾宝玉之怒其实就是上述薛宝钗之怒和王夫人之怒累积促发的,另外还要加上之前林黛玉被丫鬟拒至门外的事情,所谓新仇旧恨,一起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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