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夏目漱石和谷崎，村上喜欢的‘国民作家’即是芥川。最喜欢芥川什么呢？

除了夏目漱石和谷崎，村上喜欢的‘国民作家’即是芥川。最喜欢芥川什么呢？

哔哩哔哩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林少华。

事情是这样，B站有同学早就希望我讲一下芥川龙之介，所以今天就讲一下。

不过我想与其我讲不如请村上出来讲一讲，毕竟人家村上是“超级网红”，无论说什么人们都赶紧侧耳倾听。

说起来《奇鸟行状录》、《挪威的森林》等村上作品的主要英译者哈弗教授杰·鲁宾

前几年翻译了一本《芥川龙之介短篇集》，请村上为他写了一篇长达两万字的序来讲芥川。那么我就转达一下其中的要点，point。

一、村上春树看芥川龙之介

村上不绕弯子，开篇单刀直入，他说：“芥川龙之介是日本‘国民作家’之一。如果从明治维新以来的日本近现代作家中，那么芥川毫无疑问占有一席。”在村上看来，除了芥川，这张名单还将列出夏目漱石、森鸥外、岛崎藤村、志贺直哉、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尽管不能明确断言，太宰治、三岛由纪夫大约尾随其后，夏目漱石无疑位居其首。村上说：“弄得好，芥川可能跻身前五。如此列出九人，往下一人无论如何讲不出来了。”村上接着谈到他的个人喜好：“在那样的‘国民作家’当中，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夏目漱石和谷崎润一郎。其次——尽管多少拉开距离——对芥川龙之介怀有好意。”这么看来，除了夏目漱石和谷崎润一郎，村上春树喜欢的“国民作家”就是芥川了。

那么最喜欢芥川什么呢？显然是其文体（style）和语言风格。村上深有感触地说：“芥川文学的魅力首先是其文笔好，行文考究。至少就作为经典留下来的第一档次作品来说，其行文之美令人百读不厌。”说到这个程度，村上仍未尽兴，“文气再好不过（まず何よりも流れがいい）。行文圆通无碍，如生命体一般进退自如。遣词造句自然优美，水到渠成。芥川深有教养，年轻时即精通外语和汉文，现代作家用之不竭那样的优雅绮丽的语言由他信手拈来，自由驱使，负重若轻。‘才笔’这一说法或许最为接近。”村上为此列举了几部作品为证，如《鼻》、《密林中》、《罗生门》、《地狱变》、《芋粥》和《六宫姬君》。村上说：“至少就文体和文学悟性（sense）来说，起步之初即已无懈可击。若援引外国作家为例，他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相似。”

村上讲的这就完了，该我讲了，我也总得讲几句。

二、我看芥川龙之介

既然村上把芥川的文体说的那么好，那么举个例子看一下芥川的文体到底怎么个好法。当然，这里只能举翻译成中文的了，我翻译的。这种时候用不着假惺惺玩什么谦虚，不管谁翻译的，好就是好。

请听《侏儒警语》里面的几句：

我是穿五彩衣、献筋斗戏的侏儒，唯以享受太平为乐的侏儒，敬祈满足我的心愿：不要使我穷得粒米皆无，不要让我福得熊掌食厌。不要让采桑农妇都对我嗤之以鼻，不要使后宫佳丽亦对我秋波频传。不要让我愚昧得麦菽不分，不要使我聪明得明察云天。……我是醉春日之酒诵金缕之歌的侏儒，唯求日日如此天天这般。

怎么样？确如村上所说语言优雅绮丽，圆融无碍，负重若轻，进退自如吧。说到底，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再就芥川文学的主题补充几句，一是对人性中“恶”的暴露和鞭挞，代表作品有《罗生门》、《鼻》、《密林中》、《蛛丝》、《手帕》、《阿富的贞操》等。其中《罗生门》以令人窒息般的诡异布局，将人推向生死极限，展示了善恶之念转换的迅速和人之自私本质的丑陋。另一个主题呢，是芥川悲观厌世倾向导致的艺术至上主义，这最初见于《戏作三昧》，而在《地狱变》中走火入魔。请看大火中的少女：

那被烟呛得白惨惨的面庞，那随火乱舞的长飘飘的黑发，那转瞬化为火焰的美艳艳的樱花盛装……尤其每当夜风向下盘旋而烟随风披靡之时，金星乱坠的红通通的火焰中便闪现出少女咬着堵嘴物而几欲挣断铁链痛苦扭动的惨状……

而作为少女父亲的良秀，面对这惨状竟浮现出“一种近乎恍惚状态的由衷喜悦之情”。也就是说，良秀为了成就艺术而放弃了道德放弃了亲情放弃了人性，宁愿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被活活烧死。而他自己，也在画完地狱变相图的第二天夜里自缢身亡。

父女双亡的悲惨代价促成了一部文学作品的诞生，这无疑是作者本人信奉的艺术至上主义惊心动魄的诠释。芥川也在写完这部作品不到十年自杀而死。最后啰嗦一句，芥川也有一篇色彩明朗的短篇小说，《橘子》。一个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小女孩从车窗口抛给弟弟们的几个金黄色的橘子终于在芥川阴沉沉的文学天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动人的抛物线。

今天就和大家分享到这吧，谢谢大家耐心的倾听，再见。

谢谢林少华老师的讲解，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