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王策 九十六 ——仓州的天险鸿壑

九十六 仓州的天险鸿壑

胡卓（才溥）被河北天道教信众诱杀这件事确实如赵策所料是天道教总部长宗馥（众治）所为。事实上，这也完全出乎了胡卓（才溥）和河北天道教众的意料。因为在此之前，他们的沟通非常融洽，双方都能够从对方身上有所获得。他们合作举事的盟约也接近达成。没想到直到最后，天道教本部竟然发出指令除掉胡卓。这不过都是天道教本部与赵策（子元）在谈判中的筹码之一。

沙丘的天道教众忠诚地执行了天道教总部的命令，将胡卓刺杀。他们将他的首级呈送到郡府。太守陶芳（传徳）顿时觉得大事不好，赶紧把全部兵力都调往滏山[1]。陶芳也将这件事报告给赵策，请求他的援助。还特意嘱咐漳肥十分危急，请援军尽快到来。

陶芳的担忧并无道理，因为此时枫山军的二头领赵髤（许徳）正率领着五万大军正在攻击滏口陉[2]上的关城。这位棕发碧眼的前西园军军官此时正独自站在山顶，悔恨当初应该听从三头领黄相（玄观）的建议劝阻大哥应该向西延申势力范围。

事实上这个西进战略正是当初孔真（季约）用来骗取他们粮食的真实可行的策略。

翻开地图可以发现，仓州所代表的三晋地区西面和南面被滔滔黄河环抱。又有吕梁山脉、中条山脉作为西、南屏障。东面巍巍太行山纵贯于东、东南。北面有阴山山脉、长城以及横亘在北方的诸多山系作为防御屏障。加上这里本身就是高原，就形成了一个规模浩大的天然堡垒。这里不仅四周拥有天险保护。仓州内部也有山川大河作为次及屏障。尤其是太岳山脉以东的地区高地、盆地、山地、丘陵地沟壑起伏，纵横交错，形成了鲜明的层次体系。因此这里历来都易守难攻，被人们称为“表里山河”。如果能掌控整个仓州地区，就可以称霸一方，俯视中原之心脏而四敌不敢进犯。即使是退一步，掌控了仓州东部地区，亦可称雄。

因此，孔真走后，三头领黄相（玄观）对夺取仓州的计划一直心心念念。

钜间的大军阀督营将军华飞（机虎）与太守董偃（明升）以及他的幕后帮手翌郡太守周邈（幼远）因为边界的农田划分爆发军事冲突。这为他们介入战事提供了绝佳机会。胡卓与两位弟弟以调节争端（帮助周邈）的名义率军赶往翌郡。然后又在这些葛政派疲于应对华飞时从身后突袭了他们。一举消灭了太岳山脉以东的葛政派势力。头领赵髤（许徳）顺势南下击败了自己以前的统帅——下军校尉凌郃（隽年），以及其他西园军残余势力。至此，太岳以东全部落入枫山军手中。

在这之后，他们便计划与华飞（机虎）分享整个仓州。然而这个计划被秦名嬢所破坏。在双方的合作中，赵髤觉得华飞是个自私的小人而心生厌恶。因此不愿再支持三头领黄相（玄观）主导的西进计划，对大头领的东进计划保持默许。正因如此，他才懊恼自己当初应该竭力劝阻大头领不要东出太行山。

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境况。他看到自己的部队在一处关城久攻不下，并且伤亡惨重。这位二头领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持大刀奋力登上城墙。全军瞬间士气大涨。一举攻克井径关。

漳肥太守陶芳（传徳）闻讯大惊失色。他赶忙派人寻找大头领胡卓（才溥）的尸体，准备归还给二头领赵髤。但尸体已经腐烂，只有首级因为保存在冰匣的原因还完好如初。陶芳赶紧找人将胡卓的首级涂漆保存。他不知道的是，赵策的援军已经到达战区。

首先到达的是讨逆将军张俨（觉然）他的部队第一时间到达太行山麓。但是在进入山区之后他和他的部队便迷失了方向。然后是扬武将军曹炎（苗升），再后是捕虏将军鲁进（曼中），但他发现曹炎没有立即组织防御阻击敌军而是在滏山迂回（因为曹炎与张俨的疾风军失联所以改变了作战计划）。虽然非常不满，但他还是立即下令进入防御。

鲁进随即与赵髤爆发激战。此时镇西将军朱固（孟坚）及闻人氏兄弟的主力部队也及时到达战场。枫山军力战不胜败退下来。

就在赵髤打算退回太行山的时候，他的后方传来噩耗。滏口陉关口已被曹炎率军攻克。赵髤立即率军猛攻曹炎，然而，转眼之间四面已经被赵策的军队包围。赵髤在率军坚持了七个日夜后自知无力回天便自杀身亡。麾下将士全部投降。

扬武将军曹炎随即率军进入太行山对山贼各处营地发动突袭。

几个月前，大头领胡卓曾经问三头领黄相（玄观）这样一句话：“贤弟，我们现在已是一方霸主了。你觉得我们与古时赵国比如何？”

黄相：“犹如赵国刚刚成立的时期。兄长问这干什么？”

胡卓：“回想当初我们如同蝇鼠，到处奔波寻找生计。现在我们建立的功绩堪比古时王侯。我想完成一个心中夙愿。那就是把我们的房屋庭院全部刷上油漆[3]。”

黄相：“兄长既然自比赵王。那我问你赵王和秦王谁更强盛？”

胡卓：“当然是秦王。”

黄相：“秦王当初也想把他的城墙涂上油漆，但最终都没如愿[4]。兄长你又为何执着于此呢？”

胡卓听后竟无言以对。

黄相：“我听说古代仁君、诸侯都崇尚德行。兄长何不听从民意，让久居山林的民众向西，到他们向往的家园——我们的新领地居住如何。”

对于黄相的提议，胡卓没有立即回答。但他确实让自己麾下的民众陆陆续续迁至仓州的富庶地区，结束了在大山中的游荡生活。他还把自己心爱的漆器马车送给了黄相。黄相在看到这辆精致的座驾时内心非常感慨，但他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漆器王(胡卓)。在这山林深处，我要这样一辆豪车有什么用呢。”于是便把这个礼物让给了二头领赵髤（许徳）。

昨日的繁华如同昙花一现，转眼之间已是战火连山。只有深重情义犹在眼前。所以黄相怀着对两位兄长的深厚情义，把自己和兄长的妻室、家属全部从家中拉出来，又召集效死义军，准备进入这广阔幽密的太行山中进行游击作战（事实上，这也是赵策和他的将领们最担心的。因为他们不熟悉山区林地作战，更不熟悉地形。）

然而，出乎黄相意料的是，大头领胡卓的父亲断然拒绝黄相的安排。当他被强行请出来时还一路对黄相破口大骂。大哥的父亲骂他是“痴狂小儿，莽贼。”这令黄相非常不解。

“小儿。才溥(胡卓)的王侯之志那是他的事。他的儿子、弟弟有别的志向。朝廷只想让我们降服。你为什么要用才溥的志向绑架我们？我已经老了，才溥的妻儿、他的家属中的一些人适应不了困难生活。跟随你进入山林非病既死。你还是放过我们吧。”

黄相非常震惊。他的思想被震的支离破碎。骨肉血亲、报仇雪恨、继承遗志、天险鸿壑、人各有志、一视同仁、人心叵测、地公天道这些突然闪现的意义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对于眼前的状况，他都无法做出判断。他看了看大哥的家属，确实如他父亲所说正心怀愤恨。他又看了看自己以及二哥的家人。他们正心怀恐惧。

黄相顿时醒悟。仓州的天险鸿壑再难逾越，也不抵人心相背的艰难。虽然不甘心，但他必须接受这个现实。他打开了城门带着三家的亲属们向曹炎投降。曹炎立即停止进攻，将事情报告给镇西将军朱固（孟坚）。两军随即停战。朱固派人向黄相归还了二头领赵髤（许徳）的尸体，以及已经涂了油漆的大头领胡卓（才溥）的首级。黄相立即让全体枫山军解除武装向尚桑朝廷投降。至此，赵策的西征第一战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获得胜利。

就在朱固挥师南下与濩泽国的马李珂和孟代（公龙）会师的同时，钜京的朝廷已经制定出应对计划：他们的计划是在赵策与枫山军激战时帮助枫山军，或者在他们将赵策消耗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一举将其消灭，取而代之。因此黄权派他的“五柱国”将军中的三位——陈甘（本度）、魏匡（规翁）、侯棱(高师)率军渡过黄河紧急驰援。当他们渡过黄河后，他们突然得到了枫山军已经投降的消息。因此作为先锋的陈甘（本度）日夜兼程直奔端氏[5]。他和他的部队一路所向披靡，那些原本维持中立的郡县听说陈甘大军将至后纷纷立刻大开城门拜伏于道路两旁向其献降，然而陈甘根本没时间理会他们，他只是生硬地让这些官民站起来赶紧回家，好让开道路。

与此同时，捕虏将军鲁进（曼中）和讨逆将军张俨（觉然）也在不顾一切地向西进军，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赶在黄权的军队渡过黄河前筑起一道防线，或者在敌人渡河时给他们制造麻烦。若形势不利则退守绛邑或端氏。他们兵分两路，鲁进（曼中）从高平关[6]出发走小路，张俨（觉然）向南走大路。两人约定在端氏汇合。

就在鲁进即将抵达端氏的时候，前方传来报告：“将军！发现陈甘军！”

鲁进的复仇怒火瞬间被彻底点燃：“传令。不要结阵。全军突击！”

鲁、陈两支军队随即爆发激战。双方交战七天鲁进一平四败，被陈甘攻破三处营寨。被陈甘一路猛追。直到退回高平关才稳住了阵地。

南路的张俨则遭遇了敌军侯棱主力部队。张俨军战败向濩泽撤退。准备与驻扎在那里的平虏将军孟岱(公龙）和郦轩军汇合。但在途中又遭遇到敌军的奇兵——魏匡率领的戟将营。两军交战，张俨不能取胜，于是放弃退回濩泽的计划，改向东撤退与朱固的主力汇合。濩泽随即遭到攻击。朱固则率主力全力增援濩泽。双方的主力随即在濩泽国都城外十里的两处河谷地爆发大战。双方激战了整整一天，谁也没能战胜对方。

在仓州的北方，早在枫山军宣布投降时。秦名嬢就访问了巨间的军阀华飞（机虎）：

“现在枫山军已经向尚桑投降了。朱固的军队随时可能出现在钜京的南面，出于对将军的好意，秦名嬢觉得将军是时候功成身退了。只要您交出巨间，荣誉、爵位、利益这些朝廷都会满足您。”

华飞（机虎）：“钜京的朝廷告诉我，加入他们，我得到的更多。黄权会封我为王。”

秦名嬢：“黄权未免也太小气了。我要是黄权，我就让你称帝。您看我是不是诚意十足？然后您就会被朱固和伊邪泉车的大军包围。那样您只不过就是黄权消耗我们的一个棋子，对他来说，您仅值一句话。”

华飞受到了强烈的震慑。他接受了秦名嬢的条件交出了巨间。随即率军向东南移动。刚走没多远，他就遇到了黄权的重量级使者——京兆尹栎阳侯朱悌（孝温）。

这位黄权的心腹股肱告诉华飞：“您被秦名嬢骗了。将军想想，您的根据地是巨间还是尚桑。我只听说老虎在山中被称为王，但从没听说过在城市和郊区的老虎被人称为王，受人敬畏的。即使您愿意前往尚桑，您的麾下将士也这样想吗？即使他们想的和您一样，你们经历长途跋涉，脱离了自己的部队，就像被赶去市场的猪羊，很可能再次被赵策讨价还价。

我们不会干那种没有诚信的事。将军可以自行判断，我们不会让您离开您的大本营。我们不是侵略者，我们是您的盟友，我们将派兵支援您。现在您离开根据地，我们会为您提供粮食。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策。”

华飞听完朱悌的话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就打算回巨间。但是无奈巨间已经被伊邪泉车占领。于是他便调头加入了黄权。秦名嬢立即让伊邪泉车进攻华飞。华飞战败退至界休。伊邪泉车猛攻界休不能攻破。

与此同时，侯棱(高师)攻城部队也无法攻破濩泽。军师傅朗（巨宗）就建议劝降守将孟岱和马李珂。特别是前者在陈王时期两人还有过一段交情。于是傅朗（巨宗）便邀敌军的两位主将谈判。他的劝降立即遭到了断然拒绝。

傅朗回到营帐里便开始回忆和思考，孟岱将军有没有个人志向，他的喜好是什么，害怕什么，厌恶和仇恨什么。他找到了答案，他应该对赵策势力心怀芥蒂。因为赵策最开始是羽林军的敌人。一定有人或多或少怀着敌意和负面的观点看待赵策和尚桑朝廷的一切事物。所以他再次邀请孟岱：

“将军，再下刚刚获得了一个令人气愤的消息，你们的东线部队在枫山军已经投降的情况下将敌将的首级涂上油漆羞辱。还派人洗劫了他们的营地，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实施了抢劫和暴力。这是多么丧尽天良的事呀！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竟然会与你这种人为伍。”

“是谁干的？”孟岱非常激动。

傅朗非常高兴，他找到了一个弱点：“还用问吗？你们阵营内部的事情我也不好过多评判。去问问谁在那场战斗中表现活跃吧。你们的这种骇人行径人神共愤。将军好自为之。”

孟岱回到营中越想越气愤。他心中早已确定这件事一定是曹炎（苗升）干的。因为最近他听到士兵私下全在讨论他。这位羽林军的将军在内心深处反复争斗了多日以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曹炎啊，我果然不能与你同伍！”

傅朗劝降的第十天，他收到了对方发出的密信。“明日夜晚，期待与君共诛恶贼。举火为号！”

到了当日夜晚，傅朗果然看见城墙上亮起一排火把。同时城门打开。侯棱军随即冲入城中，和羽林军一起进攻骊轩军北军。骊轩军猝不及防，全军覆没。主将马李珂被擒。

当侯棱将马李珂交给魏匡时，后者便问马李珂：

“将军归顺我钜京庭如何。你帮我招降你在天井关的弟弟，我以我的名义保你世家丰盛。如何？”

马李珂并没有回答。无论魏匡说什么马李珂都将他断然拒绝。

“看来交涉失败了。”魏匡命人将马李珂关入狱中。

马李珂知道魏匡将要利用自己要挟驻守在天井关的弟弟，于是愤然撞墙自尽。他的部下也因为拒绝投降全部被拉到城墙外斩首。他的将士们此时内心平静，毫无恐惧。有人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他们都在心中遥望着内心的家园。遥望他们心中的温暖与平静。他们似乎已经回到那里，看见了亲人们。他们似乎也看到了马李珂站在他们面前。他在鼓励他们。带领他们出征。随着敌军军官的命令，骊轩军北营将士被全部斩首。

马李珂想要西渡大秦探寻故土的梦想随着他的离去一同破灭了。但他毫不犹疑，他已经和他的军团将士们重新集合起来。准备开启新的征惩。同时，也将自己的遗志托付给了正在守卫天井关的弟弟马库斯。

当朱固再次猛攻侯棱时，朱固军的左翼士兵在东方突然发现了平虏将军（孟岱）的旗帜。朱固还不知道孟代已经叛变，正当他们欢心鼓舞地盼望着孟将军将杀向敌军侧翼时，他们却发现对方正杀气腾腾地仆向自己的侧翼，后面还跟着魏匡的戟将营！

将士的心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侧翼完蛋了！”

朱固军随即大败。

 

[1] 滏山，古山名。今为河北省邯郸市西的响山。“太行八陉”中的第四陉滏口陉的东出口就在滏山脚下，因此得名。

[2] 滏口陉，穿越太行山连结古代河北和山西富庶地区的险要通道，因此，历史上频繁地通过这里或直接爆发激烈战役。其中就包括曹操、袁尚的滏口陉之战和讨伐高干之战。

[3] 在古代，涂上油漆的日常用品被称为漆器。由于漆料是纯天然的，再加上漆器一般都刻画着精美的图案，因此油漆和漆器都十分贵重。

[4] 黄相所说的事情是暴君秦二世胡亥有一天想把首都咸阳的城墙都刷上油漆，他的一位名叫优旃的俳优就讽刺地劝谏他：“好极了！不用管百姓对费用的担心。刷漆的城墙光滑明亮，敌人也爬不上来。只不过油漆需要阴干，到哪去找能装下城墙这么大的东西让它阴干呢？”胡亥听完顿时无语，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

[5] 端氏，古代地名，今为山西省晋城市端氏镇。这里是太行、太岳、中条三大山系衔接处。

[6] 高平关位于在今山西省高平市西南15公里马村镇。是历史上的军事要地，这里也是著名的长平之战的一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