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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22

2023-03-08 21:00 作者:阿妞朵朵  | 我要投稿


    在大学里学了四年市场营销的陈一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头一回危机公关的对象竟然会是井然,所幸他平常上课时都有认真在听老师分析的那些经典案例,因此应对起来才完全不像一个新手那样毫无头绪。


    本着“速度第一”的原则,陈一鸣一回到学校就满头大汗地跑进了计算机系的男生宿舍,从一堆对着电脑屏幕奋力厮杀的网瘾青年中揪出了最不修边幅的那一个,冲着他连比带划地就是一顿输出,听得对方一时间云里雾里的,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黑了咱们学校的论坛?”


    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下,被誉为城济新一代“编程浪子”的姚三土同学(本名姚垚)无辜地眨了几下眼,伸手抓了抓自己那颗好几天没洗的爆炸头,后知后觉地总结道。


    讲得有些口干舌燥的陈一鸣随手拿起放在桌边的可乐,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鼓着嘴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立马摇了摇头,道:“准确地说,是利用技术手段及时切断谣言传播的源头,以保护我校师生的正当名誉。”


    可对于姚三土这样纯纯的理工脑来说,这种文字游戏实在起不到半点作用,下一秒便十分不要脸地抱住陈一鸣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道:“哥,我不就是上次打团战的时候没来得及给你放水吗,用不着这么害我吧,我还不想被学校开除呢!”


    “滚,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嘛!”陈一鸣嫌弃地踹了他一脚:“再说了,这世上还有你小子害怕的事?也不知道是谁,大二那年为了泡妞,专门为人家开发了一个抢课的外挂,结果导致整个学校的系统都差点瘫痪。哦对了,我记得上学期校外素质课的考勤数据好像也被某人偷偷地做了手脚......”


    “得得得,哥,你是我亲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行了吗!”


    果不其然,陈一鸣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小姚同学就自觉自发地朝他举双手投降,苦着脸关掉了自己的游戏界面,一头扎进了代码的海洋。


    “对,就是这个帖子,赶紧删了它!记得再帮我查一查发帖人的IP地址是在哪里。”


    姚三土按照陈一鸣的意思一边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一边还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一鸣哥,这事你确定跟学校那边的网管老师汇报过了吧?我......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哈,但你这不马上就要毕业了嘛,要是对你有什么影响那就不好了。”


    “放心吧,在过来找你之前,我已经跟行政部的值班老师通过电话了。虽说学校从不干涉学生在网络上的言论自由,但对于这种恶意的中伤和造谣,他们的态度还是非常明确的。所以咱们只要把这些证据都完整地保留好,你想的那些情况就都不会发生。”


    “嘿嘿,还是一鸣哥你有先见之明!”


    拍完马屁后,姚三土立马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开始正儿八经地琢磨起陈一鸣交代给他的任务来。仅仅过了十几分钟的光景,就听他忽然用力地按了一下回车,振臂一呼道:“搞定!”


    听他这么说,陈一鸣连忙凑上去一把夺过了姚三土手里的鼠标,在学校论坛的网页上来回检查了好几遍,果然没有再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这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发帖人的IP我查了,归属地不在上海。还有下面那些所谓的知情人士、外加几个说话贼难听的,用的也都是境外的虚拟地址。手法如此专业,估计是在某宝上包月买的水军。”


    水军?


    陈一鸣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很难继续往下查了。


   见陈一鸣的眉头一直锁得死死的,窝在旁边咔咔吃着薯片的姚三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对他说道:“一鸣哥,刚才我在刷后台数据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账号特别地奇怪,自己一句话没说,却把那些骂人的评论全都给点了一遍赞。你说,到底什么人会这么闲啊?”


    确实,即使再八卦的人也不可能无聊到这个地步。


    陈一鸣的脑中霎时闪过一道精光,照亮了原本混沌的思绪:“快,查一下那个账号的IP。”


    姚三土认命似的将怀里的零食一放,拍了拍手上残余的屑末,接着在电脑前麻利地操作了几下,黑底白字的对话框里很快就跳出了一行小小的数字。


    他只匆匆瞄了一眼,就自言自语地说道:“呦呵,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陈一鸣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只见姚三土长臂一展,指着阳台外不远处的一栋宿舍楼,悠悠说道:“就在那儿。”



    午后,火辣辣的太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当中,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不停地炙烤着大地。此时零星走在路上的行人无一不是汗流浃背的,一个个都加快了脚步,刻意往阴凉的地方躲。


    人群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始终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越过一排排挡在自己前面成群结队的女生,顺势拐进了左手边的宿舍楼。下一秒,扑面而来的清凉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颤,紧接着身后就蓦地响起了宿管阿姨热情的招呼声:“呀,小王回来啦。”


    “嗯。”


    年轻人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刚想转身上楼,不料却被从窗口里凭空探出来的脑袋拦住了去路:“我这儿有刚切好的西瓜,要不要带几块上去吃啊?”


    “不用了,谢谢阿姨。”


    宿管阿姨一听,爽快地摆了摆手,随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栋楼里啊现在就剩你们几个还留着,想想也真是不容易,整天起早贪黑地往工地上跑,搞得自个儿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进城搬砖的民工呢!以后啊,我可坚决不让我那宝贝孙子去学建筑,太辛苦了......”


    “那还是等他先学会走路再说吧。”


    眼看这位自来熟的中老年妇女在一旁絮絮叨叨个没完,年轻人突然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了她,语气中还隐隐夹杂着不悦:“还有,我姓张,不姓王!”


    说完,他便径直扭过头,只留下一个无比冷漠的背影,叫周遭的空气都差一点凝固在了一起。


    从小到大,他好像一直都像今天这样,无法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长相,普普通通的家世……他的人生似乎从出生那刻起就被深深地刻下了“平平无奇”的烙印,哪怕后来他考上了全上海最好的大学,哪怕他的各科成绩年年都是本专业第一,哪怕他拿奖学金拿到手软,可他依旧还是别人口中那个毫不起眼的某某某。


    而与之相比,有的人则生来就是上帝的宠儿,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一出现,永远都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他的身上仿佛自带一束耀眼的光,那些平凡的你我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常常只要动动手指便能轻易收获成功,所有的努力在造物者赋予的才华与天赋面前瞬间就会变得黯然失色,甚至一文不值。



    踏——踏——踏——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戛然而止。


    只见刚刚那个年轻人低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正要开门,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地叫住了他:“张伟?”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自己面前这张貌似有些眼熟的俊脸,歪着头问道:“你是谁?”


    “这不重要。”


    在这闷热狭小的走道里蹲守了大半天,陈一鸣的耐性早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因此懒得和他在这里瞎扯些有的没的,直截了当地说道:“我问你,学校论坛上那篇抹黑井然的帖子是你找人做的吧?”


    面对陈一鸣气势汹汹的质问,那个名叫张伟的年轻人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拇指轻轻抚过手里的钥匙,冷哼一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一鸣从未奢望过这人会一下子承认自己的卑劣行径,于是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文件夹,对着他继续说道:“张伟,本校建筑系大五的学生,在学校论坛上的账号昵称叫作‘斩翼者’,个性签名是‘愿每个降落在人间的天使都与污泥同化’。就是这个账号,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在给那些污蔑、谩骂井然的言论点赞。别跟我讲什么账号被盗的屁话,我找人查过IP地址了,就是你身后的这间寝室,而这段时间唯一还住在里面的人,只有你一个。”


    张伟平生头一回如此受人“关注”,不禁自嘲地一笑,然后不咸不淡地抬眼反问道:“怎么,点个赞难道也犯法吗?那你干脆报警抓我好了!正好也让警察查查我们那位著名的‘建筑系之光’,背后到底干过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好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这样有恃无恐的态度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恨得牙痒痒的,更何况,陈一鸣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手里那些所谓的证据压根儿不可能让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所以只好死死捏紧拳头,一字一句地问道:“井然究竟什么地方得罪过你,让你这么记恨他?”


    “得罪?呵,我配吗?”张伟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仰起脖子哈哈大笑了两声:“在他那样的天之骄子眼中,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过就是一粒小小的尘埃,恐怕连伸手揉一揉都嫌费劲吧。”


    显然,他话里有话。


    陈一鸣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总算渐渐回过些味来:“你是在……嫉妒他。”


    是啊,嫉妒,多么可笑的一个词,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懦弱与无能,只能通过宣泄这种单方面的情绪来掩盖他身为一个失败者的事实。


    被人一下戳穿了心事,张伟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样气急败坏,反倒是觉得心里莫名地舒服了很多,继而慢慢地对陈一鸣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你知道吗,去年那个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原本是由我代表学校参赛的。为了这场比赛,我整整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不停地画图,改稿,画图,改稿,最后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改了多少遍了。一百?两百?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我的设计在老师们的眼里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所以,就在离最后的截稿时间还有三天的时候,系主任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跟我说周教授的一个学生期中小考时交了一幅相当有创意的作品,完美地契合了本次大赛的主题。经学院上下一致研究决定,改为推荐他的作品前去参赛。”


    “当然了,最后的结果也确实不负他们的期待。井然毫无争议地捧回了大赛的金杯,而他的设计更是在国内的建筑圈里引发了一波巨大的讨论与关注。一夜之间,人人都夸他是天才,是明日之星,是会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建筑史上青史留名的那一个。”


    听着他的叙述,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被一点一点唤醒。


    陈一鸣恍惚间想起井然之前的确拿过一个听起来十分了不起的大奖,当时自己还兴奋地想要帮他一起庆祝,可井然却不以为意地拒绝了:“一个小比赛而已,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我现在的程度和那些真正的大师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井然同学,你知不知道有时候过分的谦虚可是骄傲的表现哦!”


    陈一鸣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是这样回复井然的,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当中的一句话竟然真的会一语成谶。


    他努力将思绪重新拉回到当下,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道:“不管怎么样,井然他完完全全是凭自己的实力得到这个奖的。作为对手,你应该尊重他,更应该尊重你自己!”


    “你说的没错,之前是我技不如人,输给他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儿,张伟突然神色一变,那双细长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可这次去意大利留学的机会,他凭什么跟我抢!他才大三啊!就因为他拿了设计大赛的第一名?可真要是论这个的话,我这些年拿过的荣誉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所以,想来想去,答案就只有一个——井然的背后其实一直有人在给他撑腰,才让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无视游戏规则,将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成功唾手可得。”


    窗外,枝头的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愈发搅得人心烦意乱。


    隔了好久,陈一鸣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问道:“你,你说什么?井然他......要去意大利?”


    看着眼前之人那满脸错愕的表情,张伟自然很是受用,于是双手抱胸,好心地跟他解释道:“城济大学的建筑系之所以在全国的高校中那么出名,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学校与罗马建筑学院有着长期的学术交流关系,每年都会保送系里一名最出色的学生去意大利继续深造。虽然今年的结果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但好多人都已经听到风声了,这次学院里破格定下的人,是井然。”


    “所以,你才会趁机在学校论坛上大肆传播对他不利的谣言,为的就是想要利用舆论的压力来迫使学校取消他的留学资格,对不对?”


    这下,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解释得通了。


    陈一鸣愤怒地望向自己对面的那个人,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冲上前去将人压到全校所有师生的面前,让他当众还井然一个清白。


    可张伟却只是朝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挑衅地说道:“那估计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说的那件事啊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样,这种无能无力的滋味是不是特别不好受啊?”


    见状,陈一鸣默默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谁说的,我还可以......揍你!”


    几乎就在同时,沙包大的拳头毫无预兆地落到了张伟左侧的脸颊上,顿时令他感到呼吸一窒,接着火辣辣的疼痛感席卷而来,就连舌尖上也隐约能够尝到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遇到这样的事,任何一个年轻气盛的血性男子都不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恶气,就见张伟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一个反扑,转头就与陈一鸣扭打在了一起。


    别看陈一鸣长得一副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可他的小身板却比绝大数人都要结实许多,这得益于他常年风雨无阻地打球和练习拳击,真正做到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因此在这场男人之间的较量中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当楼下的宿管阿姨听到上面的动静好奇地走上来查看时,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被陈一鸣压在身下的张伟脑袋上不知何时流出了一小撮鲜红的液体,将他的小半张脸糊得尤为可怖,吓得宿管阿姨当场掏出了手机,颤颤巍巍地拨打了校园110。



    警察来得很快。


    身穿制服的一老一少进门后,先是饶有默契地向左看了看靠在墙边喘着粗气的狼狈青年,又看了看坐在他正对面那个由宿管阿姨帮着一起拿毛巾按住头的伤号,彼此无声地对望了一眼,随后各自走上前,分别对当事的双方说道:“走吧,先带你与医院看看,顺便验个伤。”


    “小伙子,咱也换个地方冷静冷静,怎么样?”


    闻言,陈一鸣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努力站直了身体,刚往前迈了一小步,从四肢传来的酸痛感就不由得让他身形一顿。


    心细如尘的老警官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忙问道:“怎么了?”


    陈一鸣略显尴尬地撇过头,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没事”,然后跟在他的身后,在门外一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的翘首注视下,慢慢地走出了寝室楼。


    许是在昏暗的室内待得久了,甫一出门,强烈的光线就令他倍感不适,于是本能地抬手挡在自己面前,却意外地从指缝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拐角处,一路风尘仆仆的井然静静地凝望着人群中央的那个人,眼底写满了不解与担忧。


    二人视线交汇的一刹那,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一样,将人的感官无限地放大、延长。


    伴随着胸口处密密麻麻的刺痛,陈一鸣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原来自己和井然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地近,又那么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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