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闲聊#封神第一部#：青铜器、甲骨文及商周历史

精神股东破喵喵：因为青铜器、甲骨文真爱粉祝老师强烈推荐，在安阳殷墟之行结束后终于去看了电影封神第一部，真香。有次刷到有网友就是质疑这部电影的服化道过于精美，因为殷商时期社会生产力还比较落后，然后看到有评论里贴出妇好鸮尊，就是其实有人已经去去反驳了这个质疑了。

祝老师：如果去过一些大的博物馆，或者是青铜器收藏比较多的博物馆参观的话，比如上博、河博，还有宝鸡青铜器馆，你会知道商朝它作为青铜文明是一个巅峰。就电影道具来说，我印象最深的是纣王王座后面的屏风，虽然位子后面放屏风是明代之后的风气，但那个屏风上面的纹饰是商代风格。

精神股东破喵喵：对对，导演说他们做的不是还原历史，而是是美学的分析和重组。

青铜器断代必要重要的依据之一就是纹饰，商代青铜器典型的纹饰有饕餮纹（也就是兽面纹）、蛇纹（或叫龙纹）、蝉纹、雷纹、乳钉纹等等。妇好鴞尊又是更进一步的例子，在上面看不到太多上面说到的标准化的商朝青铜器纹饰，反而是很多非标的装饰，这正体现了它是完全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东西，也反应了商代青铜器制造工艺的高超。电影服饰的金黄色调也是没问题的，新的青铜器都是金黄色的，古代称铜为金，我们现在是因为年代久远，表面都有锈，才绿油油的。

精神股东破喵喵：导演提到剧组做了很多考证，包括文物还有道教文化。电影上映的这段时间，包括河南省博、江西省博、湖北省博，以及文物陕西的官博都联动了电影中相关的历史元素。

祝老师：电影中的确看到很多出土文物的影子，比如：地面上那个灯，是用的龙纹铜镇，曾侯乙墓出土，在湖北省博；妲己的簪子，妇好墓出土过玉质的，河博有铜质的，叫青铜簪型器；王后的头饰是妇好墓玉凤，那东西非常漂亮，是一种古朴精致又协调的美，现在在国博；质子头盔是新干大洋洲出土的样式，在江西省博；还有电影中纣王的兵器叫青铜钺，很多商代遗址都有出土，它在商代是权力的象征，甲骨文的王字就是钺的一个形象；以及伯邑考演奏的乐器、姜王后所弹奏的五弦琴等等非常多。

精神股东破喵喵：然后是关于商纣王的形象，纣王的这个谥号是非常贬义的——历史上最为典型的残暴的昏君形象之一。电影中因为费翔的出演让人物有了性格魅力，导演认为费翔非常符合纣王的形象，他的依据是《荀子》和《史记》中的一些相关记载：“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不少网友给出了关于帝辛历史的一些相关记载，认为是历史对商纣是有抹黑的。帝辛所谓的“罪状”，最初只有六点：一、酗酒；二、不用贵戚旧臣；三、登用小人；四、听信妇言；五、信有命在天；六、不留心祭祀。《史记》在《尚书》的基础上用了更夸张的笔法，此后一直被后世逐渐增加，到了《封神演义》里面，帝辛就成为了最残暴的君主。

祝老师：历史形象这块分两块讲，一方面商纣或者叫帝辛其人。传世文献以及考古上来看，帝辛更像是个改革失败者，商王朝传到他这里五百多年了，内部肯定矛盾重重，这是历史规律决定的。而且奴隶制国家是非常脆弱的，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很薄弱，一战灭国的事情在那个时代非常常见。帝辛在对东南方向人方，就是一个敌对方国用兵的时候，周突然反叛一战而成，这我们现在来看更像是一次斩首行动，因为后面三监之乱加上周公东征，西周用了十余年时间才逐渐平定商朝的残余势力。牧野之战虽然只打了一天，但周代商其实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说到“罪状”，因为帝辛改革触碰了很多殷商贵族的利益，导致他们不支持帝辛了，甚至还出了微子启这样的商奸。殷墟五期，也就是文丁、帝乙、帝辛时期甲骨卜辞显示帝乙之前商朝用兵频率还算正常，帝辛时期一下特别高，甚至高过了武丁中晚期，这一方面说明他在位时期确实商朝周边势力都不安分，另一方面注意到这些征伐几乎都是帝辛主动挑起的，也许帝辛确实特别好战，穷兵黩武，但缓解国家内部矛盾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发动对外战争，这个其实也说明了内部矛盾确实尖锐，不然帝辛也不会营建朝歌，好好的都城殷不住，为了躲开那些贵族官僚，后面很多皇帝，比如汉成帝唐玄宗明武宗明世宗都这么做过。我们可以从甲骨卜词里进行一些考证，以殷五期黄组甲骨为例，专家从刻法和内容上认为是帝辛时期的，可以看出帝辛九年到十一年一直在占卜关于人方的战争。此外，从第一块甲骨能够看得出来，帝辛占卜了两条关于醜的动向，他是帝辛时期出现频率比较高的一个小臣。

另一方面就是儒家思想的问题，历史是任儒家打扮的小姑娘。我们都知道儒家讲究秩序，讲究尊卑，是特别反对下克上的。汤武革命其实解决了儒家理论体系中关于天命归属的问题，也就是什么时候可以正当地改朝换代？不说后世董仲舒、朱熹、王阳明的2.0,3.0版本，在孔孟旬眼里，什么曲沃代翼、戴氏取宋、田氏代齐都是有瑕疵的，不正当的，只有汤武革命这样才是正当的，就是统治者暴虐，不尊宗法什么的，所有坏事他都做了，天下人都反对他，这时候又有一个特别好的领导人出现，什么良好的品质他都有，天下人都支持他，然后天命就从上一个朝代转到下一个朝代，这样才能合法地改朝换代。所以在这样的体系下，商汤和周武王必须特别特别特别地圣明，而夏桀和商纣王必须特别特别特别地离谱，才行。这和历史上他们到底什么样，从唯物史观来看国家灭亡到底什么原因其实关系不大，这是本质上是一个儒家理论体系如何构建的事情，就跟高中以前数学课规定0不能作分母一样。

此外，电影里表现商纣非常残暴的一面，就是他对于生命是非常漠视的，他可以随便杀一个人，包括我们对于是商朝的一个印象就是活人祭祀，以我们现代人的生命观去看感到非常的残忍。当在当时的巫觋文化背景下，是非常普遍的，举殷墟宫殿宗庙遗址的一个例子，它的建筑基址下面都发现了活人祭的遗迹，商朝人会杀人埋在下面来祈求房屋平安建成，还有祈雨等各类祭祀活动都会用到人牲。电影里提到要破除天谴，需要纣王亲自献祭，当时确实有这样一种说法，献祭的人身份越尊贵，规格越高，它的作用就越大。而且这种祭祀的这样的行为，一直延续到周朝初期，毕竟周是从属于商的方国嘛，而且周朝口诛笔伐商纣“不留心祭祀”，于是以身作则，祭祀更甚。从文献记载来看商纣并不是简单的自焚，应该是牧野之战战败了之后就自杀了。自杀之后呢？周武王把他尸体找到，把脑袋砍下来戳在旗杆上了。商人征伐别国灭国之后基本就会把别国统治阶层给花式献祭掉，已经死了的也会被砍头，头骨上刻字，人头骨刻辞合集里面都有两块还是三块我记得。这个现象直到三监之乱之后，周公执政指定周礼后才逐渐取消。

精神股东破喵喵：电影中妲己这个角色的改编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在大男主剧本中塑造女性角色往往是非常受限的，导演认为祸水红颜的观念是非常腐朽的，得到了很多网友的支持。

祝老师：妲己和褒姒，这两个故事可以说是女祸论的鼻祖了。其实从妲己这个名字来看，美丽的己姓女子，包括褒姒，褒国的姒姓女子，都是典型的周朝人的叫法，商朝人不这样称呼女性的，所以故事显然都是东周以后编的。

根据殷墟考古发现，以及甲骨卜辞的释读，商朝贵族女性是可以全面参与国家事物的，包括军事、祭祀和各类政务管理的。武丁的配偶妇好就是重要统帅，妇井（司母戊大方鼎的主人）主管农政，是古代国家最重要的部门了，另外武丁时期还有一些贵族女性出现在卜辞中，比如妇竹、子系都是替商王监管地方军政的宗室成员。

由于封神演义是明代小说，会认为苏妲己是姓苏，这其实看出时代就差得更远了。在商周时代，姓氏是分开的，所谓氏就是出生地名或者官名，女子称姓别婚姻，男子称氏明贵贱，姓的作用就是避免近亲结婚，指名道姓在周代那是骂人，所以直接喊周武王姬发是不可能的。

周人称呼贵族男性的一般是氏+爵位+私名，没爵位就不加。所以申公豹，申国的公名豹。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点，我们知道姜子牙和申公豹是对手，但其实两个都姓姜，姜子牙是吕氏，申公豹是申氏，别看同姓，两家人在周代可谓水火不容的，这种同姓不同氏，见面就死掐的例子还很多，比如秦赵都姓赢。

说回申姜，其实这家才是商末西周第一操盘手，武王的奶奶也就是太王季厉的王后，帝乙帝辛的王后，都是申姜家族的女子；另一边武王娶了吕姜的女子，这也是为什么姜子牙能被重用的原因。其实当时申吕两家的势力都很大，商周矛盾背后可能也是申吕的矛盾，周能够迅速灭商，虽然没有历史明确记载，但很可能是周武王同时也获得了申家的支持，让申家放弃了帝辛。清华简中郑武夫人规孺子就能看出，而且周初分封来看，这两支姜姓都是除了宗姬之外最大的受益人，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吕氏得到了三公的职位，而周王室与大宗室，比如郑、虢、卫、晋这样的，基本隔代就要娶申氏女子做王后，封地更不用说了，基本和几个大姬持平，小姬都没法比。所以西周灭亡也是周幽王针对申姜外戚势力，另立褒姒制衡申姜，结果申伯凯直接带着犬戎入京把周幽王连同郑桓公一起杀了，才有了平王东迁建立东周。

精神股东破喵喵：然后就是还有一个大家知道第二部会出场邓婵玉这个角色，所以提到封神演义里邓婵玉也是非常重要的女性角色。那么出场的预告，非常的英姿飒爽，是一个女将军的形象。那么不知道她真正在电影里会是什么样一个设定，但是在封神演义里啊，我们可以先讲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祝老师：封神演义毕竟是个明代小说，而且他的创作背景是出版业野蛮生长的明末清初，当时市场需求大，没有多少好作品，所以就出来了很多不入流的小说，封神演义已经是质量不错的了，但赶工痕迹也很明显，很多情节借鉴了西游记和水浒传。比如邓婵玉就和扈三娘简直一模一样。本来是敌对阵营很牛的女将，被俘后下嫁给我方阵营比较挫的一个男的，王英还是土行孙在各方面都不如他们老婆，但他们老婆就是死心塌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最后丈夫阵亡后两人还阵前殉死，是不是一股二次元老婆风？

封神演义真正牛的在于他的设定，确实总结了前人，然后给我们完整地、事无巨细地架构起了我们中国文化里面的神话体系，之后再无跳出去的内容。虽然写作水平的确有限，这也是为什么无法跻身四大名著，但也给后人很大的改编空间，这就是为什么封神题材的改编电视剧、动画片、电影特别多的原因。

最后如果你想了解商朝的话，殷墟和河博一定要去一次。商文化还是很有魅力的，他们对很多事情的理解和我们不一样，但又实实在在地是我们的祖先。他就像是一个迷雾中的王朝，我们看到他们的青铜器、甲骨、活人祭，听他们的神话，知道他们真实地存在过，其实也是历史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