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16：认知障碍

极星向尤娜和姜告别，离开了姜的病房。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呆在那，更何况姜和尤娜都表示没有见过姐姐。她在走廊上无所事事地游荡的时候，听到了两个陌生的声音在攀谈。 “……就是说啊，四楼的情况……” “越来越不太平了……” 她抬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白大褂，昭示着在走廊中间攀谈的两个人是医生。白大褂裹着西装内衬，两人的体型都像是男性。但是再往上看，极星就看见了两个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勉强可以称之为“头部”。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与“头部”这一概念相去甚远的东西。 有一个医生的脖子上方的是一团硕大的生肉，不知是牛肉还是猪肉，朱红色的筋肉间横贯着一道道蚯蚓般的白色纹理。那团肉块比人类的脑袋要大一圈，甚至远远就能闻见它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腥味。坐镇在这团肉中央的是一只独眼，时不时眨着。而另一位医生顶着的头也好不到哪去，如果极星没有认错的话那大概是一台老式电视，屏幕上还蒙了一层细密的灰尘。电视的中央没有眼睛，而是一张裂开的大嘴，随着湿润鲜红的双唇一开一合还能看见里面整齐的牙齿。 极星后退一步，这毫无疑问不是人类。那是什么？怪物？可比起夜晚走廊上那些又更有人形，似乎也保有清醒的神智。医院的走廊，穿着白大褂的身体都能严丝合缝地嵌入名为日常的框架，可那两个异形般的头部却充满了出格的荒诞感。正常与异常，日常与非日常。这二者扭曲而兼容的画面让极星感到强烈的恐怖，她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这也引得两个医生发现了她。那两个头部转向彼此，交换了难以判断存在与否的视线。 “是神之子呢。她怎么这么看着我们？” “是那个吧？’认知障碍’。唉……麻烦死了。” “要怎么跟她解释啊？……” “还能怎样，好好说呗。”电视脑袋发出一声叹息，把咧开嘴的屏幕转向极星，朝她俯下身来，似乎想说什么。那张鲜红的血盆大口接近时，极星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胃里一阵翻涌，刚才吃的豆沙包好像都要吐出来了。她想后退一步，但吓得发软的腿支撑不住让她一下子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极星又怕又疼，泪水上涌模糊了视线，也已经听不清那张电视屏幕上的嘴开开合合在说什么了。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一个陌生而沉稳的声音。不像是由耳朵进入，而像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请保持镇静，现实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道女声仿佛一潭幽寒深邃的潭水从天而降，将沸腾如开水的恐慌与不安都冰镇成了蒸汽烟消云散。耳旁响起细小的“乒”一声玻璃破碎的声响，一直以来蒙在眼前却不自知的认知屏障突然崩碎，真实的影子终于得以投射进极星眼中。隔着泪光，她依稀看清面前只不过是两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性。他们都穿着白大褂，应该是这里的医生。 脑海中残存的不安和激烈情绪光临过后的痕迹转变成了疑惑，极星有些困惑刚才自己为什么那么大反应。不就是不认识的人突然向自己搭话吗？她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包括自己刚才陷入如此大起大落的情绪的原因。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那两名男子身后，悄无声息地，就像从地底冒出来的幽灵。是一名身穿黑裙的少女，紫色长发垂到腰部、微微摇摆。 “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幽灵般的少女说道。两名医生看到极星平静下来似乎也松了口气，跟少女交代了什么就离开了。 那名少女走到极星跟前，她脚上的圆头皮鞋明明有明显的高跟，走路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声音，踩在水泥地上像踩在花瓣上一般轻柔。 “你还好吗？”少女蹲在极星面前问。她的眼眸宛如上好的珊瑚般鲜红通透，目光深邃沉静，像两口冒着寒气的古井。她的肤色洁白，发色深紫，身上穿的黑裙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对白色圆领。 “怎……怎么了？”极星有些困惑地问。刚才似乎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一连串事件而且几乎没有留下痕迹，搞得她现在还头脑发蒙。 “刚才那是认知障碍。”少女伸出一只洁白的、让人怀疑是由象牙雕琢而成的手，“能站起来吗？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极星借着她的手站起来，感觉到她如象牙般冰冷的体温。少女示意极星走到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然后敲了敲门：“我回来了。” 房门应声开启，这次汹涌进眼中的是无边无际的绿意。虽然已经见过各种不同的房间，但这次眼前出现的巨大温室还是调动了极星一点惊讶的情绪。无数植物在玻璃的穹顶下竞相生长，穹顶外则是无边无际的蓝天。参天大树在头顶投下荫蔽，脚下的草坪郁郁葱葱，目之所及处都是长势良好的各种新奇花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蜂蝶飞舞，不远处的草坪上还有蹦跳的小鸟。 “这边。”少女引导极星穿过花丛中开辟的石板小路，来到位于温室中心的宽阔区域。那是一方漂亮的花园，各种花朵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花园中坐落着一个青藤攀绕的白色凉亭，凉亭之中有一台同样洁白的餐桌，三把椅子已经围着桌子摆好。 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孩，一对青色麻花辫垂在她的肩上。女孩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同样翠绿的碎花和服，正在往茶杯里倒茶。 察觉到来人走近，女孩抬起头对她们微微一笑。碧绿的眼睛是竖瞳，让人联想到蛇，“欢迎。”     “你好，我是化蛇。” 女孩冲极星温柔地笑了笑，示意她落座。面前已经摆好了精致的点心，是一块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糕点，化蛇桌子上的点心似乎和柴田给自己的有所不同。 “这是马蹄糕。不知道你吃过中式点心吗？” 极星用叉子叉起那块糕点咬了一口，是类似果冻的口感，香甜软糯里还夹着脆脆的名为马蹄的蔬菜的碎块，“好吃。”她向来不会吝啬对美味佳肴的赞美。然后她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像是玫瑰茶，几朵小小的玫瑰干花浸泡在茶杯里开放着。 化蛇好像松了口气，“好吃就好，我还担心你不习惯呢。对了，瞳瞳有什么话说？” 被称为瞳的少女正喝着茶，闻言便将茶杯轻轻放回茶托，“认知障碍。刚才你在走廊上遇到了这个……抱歉，你是叫极星吧？” “你怎么知道？”极星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 “那么先回答你这个问题吧。信息流，这个词你听过吗？” 极星摇摇头，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瞳瞥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一个精致而冰冷的雕塑。 “那么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极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九尾的事情告诉她。柴田说九尾很有名，但她不清楚到底是哪种意义上的。 “你不愿说就算了，大体上我也知道。那只狐狸好像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惜明明是狐狸，却不知道藏好尾巴。”瞳的语气如同哪怕在夏日炎炎中也不会融化出一丝水汽的冰块，似乎这就是她的常态。 “你是说九尾？你也认识他？” “那家伙还是比较谨慎的，没在我面前出现过。不过，我们做的事情其实本质上差不多。” “差不多？” “无论是清醒还是梦中，这个世界都是神的世界。神的枝条能够伸到世界各处，自然了，在枝条中就会有大量的信息流动。而我的职责和能力就是替神管理这些信息，把它们送去该去的地方。” “你是说，枝条？”极星对她的用词产生了困惑，“你的意思是神明是树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对于’看不到’信息流的人来说，这个解释是最贴近的。神就是大树，树的枝条里流动的营养就是信息。而我们就好比大树的气根垂进土里长出的分株一样，因此我们身上也存在着’枝条’，当然也有信息流动。” “所以……你刚才用你的能力影响了我，是吗？” 瞳又喝了一口杯中香气馥郁的玫瑰茶，“你很聪明。你刚才出现的是’认知障碍’，本质上就是信息的混乱，外界错误信息的干扰导致你无法认知到正确的事实……不过这对于神之子来说也是常态了。柴田老师应该给你讲过吧？” 极星此时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柴田的话——有些人之子的存在过于渺小，导致神之子无法认知他们。极星当时听了，却因为一心都是姐姐而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能被瞳从那个信息流里看出来吗？ “那。”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岂不是对每个人都一清二楚？”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瞳瞳是很尊重大家隐私，不会随便窥探的哦。”化蛇替瞳回答了这个问题。 对每个人都一清二楚？极星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道：“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姐姐？她叫飞鸟！”然后又把姐姐的样貌和原初世界的事解释了一遍。 “抱歉，没有。”瞳却轻巧地像吹灭一个肥皂泡一样吹灭了极星的希望，“我没听说过这个人。” 极星的心情再次暗淡下去。连几乎知道所有人信息的瞳都说不认识姐姐，到底还有谁知道关于姐姐的线索呢？ “别担心，或许以后瞳瞳就找到了呢。”化蛇柔声安慰着失落的极星，把切好的小块点心放到自己和她面前，“给，尝尝这个牛乳菱粉糕吧。”却唯独没有瞳的份。 “瞳小姐不吃吗？” “我不习惯吃东西，喝水就行了。”瞳淡淡地回绝了。这让极星觉得这个少女的气质或许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接近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的孩子”。 极星吃了一口面前的糕点，松软甜蜜的口感让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大口，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虽然感觉不到饥饿，但食物的美味是确实的，她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选择放弃这份快乐的人。 但是想到这里，她突然又回想起了梦中九尾给自己准备的食之无味的茶点。她灌了一大口茶，把嘴里的糕点送下去，问：“神大人是不是讨厌九尾？” “你为什么这么想？”瞳反问。 “瞳小姐是给神大人工作的吧。可是九尾一直躲着你，还有就是……从你的态度猜的。” “你倒是很敏锐。其实说不上讨厌吧。”瞳放下手里的茶杯，用一只手托着腮，望向凉亭外花园中的景色，“我的立场与神明是一致的，他似乎不是这样，仅此而已。立场不同的事，我也没办法。” “九尾没有和神在一边？为什么？” “不知道。”瞳的回答倒是干脆，“他不在我面前出现，我也无法看到他的信息流。我只知道这个人好像在偷偷调查什么，既然神不发话，我也没有管他的道理。至于你……”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极星，看得极星有些忐忑，就好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心情，“你也不太了解他的样子。”说完就自顾自地盯着外面出神起来。 “那……你知道关于姜小姐的事吗？” 极星想起那个自称失忆的女子，抱着试探的心态问了。谁知原本正准备拿起茶杯喝茶的瞳突然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不知道！”吓了极星一跳。 “瞳瞳，你吓着极星了。”化蛇忙道。瞳此时才好像发现自己刚才的情绪过激了，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抱歉。只是，你在哪里认识的她？” “是尤娜带我去见她的。”极星回答，瞳听罢便露出头痛般的神情叹了口气。 “我就说尤娜一定是被那个女人骗了。她使了什么手段让尤娜对她那么着迷啊？……” “姜小姐是骗子吗？” “我是这么想的。”瞳没好气地回答，“来路不明又什么都看不出的人难道不可怕吗？而且她身上可是几乎什么都没有，是个每天只想着喝酒的单细胞生物。” “那……她的失忆是真的？” “这点她倒是没撒谎。也是因为失忆，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瞳的表情隐隐透出忧虑，“可我有不好的预感。极星，那个女人可能是比九尾更糟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