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科幻春晚】《传染性》短篇
故事
“该谁讲故事了来着,金医生?”宽敞的简约风大房间中,年轻女孩的叫嚷声打破了既往的宁静。
被女孩叫到的金医生正慵懒地半卧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手中端着一只高脚杯,琥珀色的液体随着女医生手的晃动在酒杯中缓缓盘旋。
“我哪儿有故事啊,每一天都在医院度过,不如问问三位男士?”从女医生口中吐出标准的带着京腔的普通话,与她那明显是高加索人种的面貌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女医生微张开一双有着淡蓝色眼珠的大眼睛,目光似是落在电脑桌前的男子身上。虽然医生的话里没有明说,可是很显然,她很是期待这位男士为他们带来的故事。
“左教授,你肯定有故事要讲!”年轻女孩也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电脑桌前皮肤黝黑的男子,像是要用眼神看穿他心底的故事。
电脑桌前的男子转过身来,十分绅士地微微一笑:“我最近确实去过一些地方,却不知道有什么可讲的故事。老实说,我的旅途对于其他专业的人来说可能相当无聊。”
“左教授是不是刚从南美回来啊?”倚靠在窗边的男子也加入了话题,他看起来颇为年轻,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可能与外貌展现出来的差异悬殊。
“这倒是,没想到沈教授对我的行程如此了解。”
“倒也不是,之前咱们的资质证明到期了,我去相关部门重新申请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大家最近的行程记录。”沈教授解释道。
教授的头衔暴露了他的年纪,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男子实际年龄已经接近四十岁。身为生物学教授的沈添威刚好有着这样不同寻常的外貌,故而曾一度被人怀疑掌握了什么返老还童的黑科技。
沈添威也感到很无奈,以微生物学和传染病学为主要研究方向的他对于人类的基因并没有多么深入的了解,对于延缓衰老,他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少吃零食多运动这个层面。
“那好,”皮肤黝黑的左丹青教授说道,“我就讲讲这次南美之行好了,不过我说完,沈教授最好也想出一个故事来,不要让话题断在我这里。”
“我尽力而为吧。故事不知道算不算,事故倒是出了一个……”沈添威含糊其辞,“前不久我的实验室离奇丢了东西。”
“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呢……”年轻女孩有些郁闷地说道。跟在坐的各位医生与教授相比,身为宣传义工的田小姗几乎没有在讲故事环节说过话。
说起来,田小姗自己恐怕都没有想过她居然能够加入这个全员高质量人类的小团体,即便只是偶尔和这些人聚一聚,也让田小姗深深地感受到了人类的参差。
在那场绵延了数年的世界性大疫病过后,传染性疾病毁灭人类曾一度成为人类对世界末日的第一想象,远远超过了曾经风靡一时的陨石灭世假说。虽然再可怕的疫情也终有了结束的一天,可是它留给人类的伤痛与恐慌,恐怕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各种自发组织起来抵御疫病的民间团体如雨后春笋般诞生,他们的合作超越了国籍与地域的限制。这些民间团体在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后逐渐精简化,大浪淘沙般的淘汰掉那些心血来潮却没有执行力的小组织后,便形成了诸多专业性极强且职能各不相同的公认民间团体。
在这里聚会的便是一个这种性质的小团体,他们具有仅仅五个成员的最小规模,却又拥有着超一流的专业水平。像这样的一个组织自然没有能力对抗成规模的传染病大流行,所以他们给自己的定位便是,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可能全球流行的传染病,尽早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或者,至少也要让世界知道这些隐秘疾病的存在。
田小姗在组织中仅仅处在宣传义工的职位上,粗通传染病预防知识并拥有不错的文笔让她在组织中能有立足之地,还不至于被无情的踢出小团体。
“我就来说说在南美雨林里看到的事情吧。”语言学家、民俗学教授左丹青,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终于决定和大家分享自己南美之旅的见闻了,“当然,提到南美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雨林嘛。”
“此次旅行,我走访了位于南美雨林中的马蒂斯部落,那是一个与外界取得联系不久的美洲土著部落。十九世纪,殖民者开始在巴西原始雨林中大量种植橡胶,生态环境的破坏让土著部落一度步入绝境,生存面临严峻考验。他们不是北哨兵岛上的原始人,对殖民者,对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有记忆的。所以,进入他们的世界是困难而危险的。”
“他们是印第安人吗?”田小姗顿时来了兴趣。
“请称呼他们美洲原住民。”左丹青教授正色道,“他们的确是我们印象中的印第安人种,但是,那是傲慢的殖民者强加在他们头上的称呼,与殖民者带给他们的灾难同出一脉。身为民俗学者,我希望能够给予每个民族最基本的尊重。”
“对不起……”田小姗委屈地说道。
左丹青挥了挥手,并未真的在意田小姗的失言。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与现代文明相隔绝的土著部落对雨林之外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了解。在与外界的接触中,他们并没有如同初次面对殖民者的祖先那样迷茫无助。《枪炮、病菌与钢铁》这部伟大的作品在题目中便概括了殖民者面对美洲原住民的三大利器,我想马蒂斯部落的居民对此也有所认知。”
“无论是出于我个人的专业还是我们成立这个组织的初衷,”沈添威插嘴到,“我都希望左教授可以着重讲讲病菌的部分。”
“当然,我在这里要说的自然是这个部分。”左丹青教授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马蒂斯部落相比于他们懵懂的祖先有了长足的进步,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病菌,他们不再一无所知,甚至自行研究出了对抗的手段,虽然手法相比于文明世界依旧显得粗糙。”
金医生对这部分似乎来了兴致,原本窝在沙发里的上半身现在也挺了起来。
“简单来说,”左教授继续说道,“马蒂斯部落的居民会对外来者强制隔离。没有固定的时间,而是观察外来者自身变化及其对周围环境造成的影响。在这个过程中,马蒂斯部落的居民不会接触外来者,但是会将部落中的饮水和食物赠予外来者,似乎是在试探其是否能够适应这种原始的食物。我猜想,马蒂斯部落的土著或许认为对传染病的抵抗能力与生活习性有关。如果外来者能够适应他们的食物,那么外来者身上携带的病菌或许也是部落居民能够承受的。”
“具有朴素的科学观念,”沈添威教授评价道,“不过这种方式还是太草率了,在实际执行中恐怕完全不会产生作用。”
“真的吗?”左丹青嘴角露出神秘一笑,“这个故事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他们已经凭借自己的手法成功阻止了一场瘟疫的流行。”
“可有实证?”沈添威追问道,“或者……数据支持?”
“沈教授真会为难人啊,那里连电源都没有,收集数据什么的也太强人所难了。”左丹青依旧笑答道,却是无法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我来试试。”房间中一直充当小透明的第五个人终于参与到了话题当中。
“祝教授!你躲哪去了,我以为你不在呢。”田小姗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男子问道。
“我一直坐你旁边……”对于自己存在感低这件事,祝教授早就认命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老祝,”金医生说道,那地道的用词让人完全无法与她高加索人种的外貌联系起来,“左教授没有收集数据回来,您天大的本事怕是也派不上用场吧。”
祝夕,数据科学与计算机专家,拥有斯坦福计算机博士学位,在学成归国后就职于名不见经传的双非大学,教授头衔。祝教授并不是传染病领域的学者,但是在三百六十行,行行转IT的大背景下,几乎每个专业团队都离不开这样一位计算机高手,而兼具数据科学博士头衔的祝教授更是可遇不可求的顶尖人才。
不过这次,要分析的对象已经不是没通网线这么简单了,根本是连一根电线都找不到的原始部落,刚好触及祝夕教授的知识盲区。
祝教授挠了挠自己发量越发稀疏的头顶,不知在思考什么。苍白的肤色、反光的头顶与堪比啤酒瓶底的厚眼镜让祝教授的形象完美贴合大众对IT人的刻板印象。
“马蒂斯部落吗……并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土著居民,与巴西农民之间存在简单的粮食交易。”祝夕教授分析着,“联合国粮食总署官网应该保存了当地粮食交易的数据。”
“这种小规模的贸易不会记录在册吧?”田小姗壮着胆子质疑着。这里的任何一位发言时,她都是不太有底气反驳的,尽管大家对这位小妹妹非常包容。
“马蒂斯部落交易的粮食种类比较小众,当然不能直接找到相关记录,但是这种粮食一般是葡萄种植园的兼种作物,在当初的疫病大流行结束后才开始试种,产量不高。通过分析当地葡萄酒价格波动,反推成本变化,可以了解到葡萄种植园的收益情况。剔除葡萄贸易和其他开支的影响,就能够将影响参数锁定在与马蒂斯部落的贸易上。左教授,电脑桌让给我一下。”祝夕有点像是自言自语的分析道。
“这只是个开始。”祝夕随意点了点鼠标,旋即转入全键盘操作,“贸易量并不能直接反应出马蒂斯部落的食品消耗,作为原始部落,自然产出才是主要部分,所以必须剔除南美雨林当季度自然环境变化带来的曾减产情况,包括水域变化对水产的影响、气候变化对自然作物与猎物分布的影响。食品消耗最终能够反应出马蒂斯部落的人口健康情况,人口减少可视为完全的不健康,生病导致的进食减少视为部分的不健康,这里我有个现成的参数应该可以套用……最终显示出的就是其对传染病的应对能力。”
祝夕教授的语速相对于其他人已经很快了,可是他的手速更是把嘴皮子都甩在了后面,话音未落,关于马蒂斯部落传染病控制力的数据已然成型。
“神乎其技……”金医生毫不吝惜她的赞美之辞,“我都后悔大学时读医学了,要是我也报的数据科学专业……”
“那我们的团队就会少一位临床医学的主任医师,多一个和我抢电脑的人,金妮医生。”祝夕打趣道。计算机专家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幽默感,虽然他的笑话险些冷场。
“结果如何?”沈添威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又或者……他只是不想讲自己的故事,才对着左教授的故事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
“不可思议!”祝夕猛地低下头靠近屏幕,差点把眼镜磕在显示器上,“应该是我的算法出错了,稍等我一下。”
计算机教授瞪大双眼,额角冒出了一层薄汗,迟迟不愿将他的分析结果公布出来。
“能让计算机教授承认自己的算法出错了,看来是个很离谱的答案呢。”金妮医生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现在你说那些土著掌握了单克隆抗体技术我都不会意外了。”
“你想的太保守了……”祝夕教授手指微微颤抖,有种立刻关机的冲动,“这个结果恐怕要让我身败名裂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算出皮尔逊相关系数等于二的愚蠢本科生。”
“这是什么科学家笑话吗?”田小姗怯生生的问道,并没有get到计算机教授这个比喻的笑点。
“是个统计学系数,只能在一与负一之间,算出等于二就是肯定算错了的意思。”生物学教授沈添威解释到,“另外我强烈怀疑祝教授在本科时期犯过这个错误。”
“毕竟是用很间接的数据推断的,就算真出现了什么偏差也不是不能理解吧。”左教授已经给祝夕教授找好台阶下了。
“不对!不会,不可能。我推算的只是一个趋势,也就是反应传染病对马蒂斯部落人口变化影响的函数,无论数据偏差有多大,拟合出来的函数曲线应该是确定的形态,最多是截距可能与事实有较大差异。”祝夕此时双眼无神,仿佛世界观崩塌了一般。
“什么情况嘛,结果有多离谱啊?”祝夕的表情越是夸张,金医生便越感兴趣。她倒是很想知道南美雨林中的原始部落究竟掌握了什么黑科技,难不成还能比她掌握的现代医学更加先进?
“简单来说……”祝夕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了田小姗身上,默默把心中对于简单的定义又降低了几个等级,“指数函数都知道吧?”
田小姗郁闷地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话就是在问她呢。虽然她智商不像在坐的其他四位那么逆天,可好歹也是985大学的毕业生,被问知不知道指数函数未免也太伤自尊了。
“一种具备传播能力的病毒在密集的人群中传染时,单个病毒种群的增长曲线大致可以类比为一个指数函数,无论其基础传播速度如何,随着传染规模的扩大,传染速度都会越来越快。”
“不会无限快下去吧?我记得高中生物好像讲过,环境会制约生物种群的增殖。”田小姗说道。
沈添威替祝夕解释道:“祝教授说的是理想情况,他们做数据分析的时候如果要分析单一属性,一般要剔除其他因素的影响。”
“对,我们现在假设资源是充足的,环境也绝对适宜。”祝夕给自己的话添了个补丁,“不过后面我会提到,在现实中这种理想条件是有可能长期存在的。”
田小姗听得懵懵的,感觉祝夕的话逐渐反常识了。
“先说结论,马蒂斯部落内存在的传染性病菌或病毒的传播函数几乎是一次函数,它的函数图像是一条斜率很低的斜直线。”祝夕说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疯狂了,他居然真把这近乎耻辱的分析结果公布了出来!
“没开玩笑的?”现在压力来到了沈添威这一边,身为微生物与传染病学专家,听到这种疯话的确有些难以接受,“老祝,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根本不敢相信!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法,这种情况真的可能出现吗?”祝夕将问题抛给了沈添威。
“这么说吧,如果说理想情况下的病毒,当然也包括传染性病菌之类的,它们的传播是如上抛线一般的指数增长的话,那人类的应对手段,诸如疫苗、特效药和手术治疗等,更像是呈直线状的一次函数。病毒在前面疯狂的传播,而人类只能追在后面治疗,相当于不断的给病毒的函数曲线做切线,治疗的速度只能一次次的靠近,无法真正达到病毒的传播速度。”
“这也是临床医学上的一条铁律了,只有一种病情实际出现了,人类才有可能研究出对应的治疗方法。实际应用中也是类似的情景,只有出现病人才有可能出现痊愈的病人,治愈人数必然是要小于等于患病人数的。”金妮医生补充道。
“那隔离呢?”田小姗问道,“我在宣传自发防疫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自主隔离了,这不是对抗传染病的最佳方式吗?”
“宏观层面来讲,隔离是在破坏病毒生存的理想环境,使一定范围内的病毒被迫进入生存资源匮乏的情况;而具体到实践中,隔离其实是缩小了样本的范围,在被隔离出的范围内,病毒的传播速度依旧在飞速增长,直到隔离区内所有可感染的个体都被感染。”沈添威耐心解释道。
“也就是说,”祝夕进一步总结道,“人类现有的任何手段都只能做到降低被感染人数,或者缩小感染范围。体现在函数图像上,就是人类只能一次次的沿着函数曲线把数据向前拖,而无法改变曲线的形态。”
“假想行政效率无限高,如果时时刻刻都在全力应对传染的话,其实人类可以一直把感染数压制在0与1之间。实际操作中如果积极应对,在传染速度上升期扼制病毒的传播,也足以实现感染个体快速清零。当然,永远不要高估人类的效率,能够达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堪称奇迹了。”沈添威继续说道。
祝夕则做出最后的总结:“总之,人类在面对疫病时只能被动应对,缩小样本或减少数据,直至感染个体清零。马蒂斯部落这种在封闭样本中直接改变了传染增长函数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人类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
“这就是古老部落的神秘力量吗?”田小姗向往地说道,随即发现打趣的场合不太对。
“怎么办,承认我们的失败,还是承认现代科学的失败?”祝夕发出灵魂拷问。
“也许只是现有的分析手法不够全面,没有包含全部的可能性。如果我们考虑更多的因素进去……”沈添威自觉在这方面专业性不如祝夕,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如果对方觉得这一块没有问题,他也很难提出什么新的见解。
“哪有这么严重……”田小姗小声嘟囔道,“实地考察一下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嘛。”
“我赞同。”金妮医生举手示意。
“喂,话题转换的也太快了吧?”沈添威没想到她们居然直接把话题跳到了实地考察的阶段。
不过的确如此,与其现在就下定论是哪个层面上出了错误,不如先去看看这个部落是不是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差点被祝夕教授带跑偏了,沈添威如是想到。数据科学家偶尔就是会有这种因果倒置的毛病,事实上数据是对现实的总结,而不是说数据构建了现实世界。
“别想太多啦,各位教授,理论必须要用实践验证。”金妮医生劝解道,“临床手术中很多情况都是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再正常不过。但是如果我们去实地考察一番,补上这个漏洞呢?那理论科学便能更上一层楼了不是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沈添威还在犹豫着。
“别犹豫啦!”金妮医生朝沈添威伸出一只手,“护照。”
“金医生的护照为什么在沈教授那里?”田小姗的眼中透露出七分不解,三分八卦。
“想什么呢?”金妮医生给了田小姗一个白眼,“之前沈教授重新申请资质证明的时候把每个人的身份证件都拿走了,我刚好没找他要回来而已。”
“对哦!”田小姗恍然大悟,“金医生的普通话说的太好了,我都忘了你是葡萄牙国籍的了。”
“你说那个我都没怎么去过的国家?”金医生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我到现在也没学会葡萄牙语,读大学的时候连英语六级都是考了三次才过,欧洲那边真不熟。”
“比我还菜。”田小姗忍不住吐槽。
“既然金医生提醒了,刚好把大家的身份证都发一下。左教授,你是自己单独申请的对吧?”沈添威向挑起了话题后便一言不发的左丹青教授提问。
“对,我是自己去补的材料,身份证在我手里。”左丹青终于再次加入话题,“顺便说一下,如果大家有兴趣走访马蒂斯部落,我可以做向导。”
“这太疯狂了……”祝夕依旧喃喃自语着,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撼中走出来。
“祝教授?”金妮医生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祝夕转过身,一把抢过金妮医生手里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似乎是想要用酒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可是随即便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你……喝的什么啊?”
“金银花泡水,清热去火。”金妮医生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那金银花呢?”
“在保温杯里泡着。”
“噗~”祝夕没忍住笑喷了出来。
“看来心情也没那么糟糕嘛。”金妮医生打趣倒,“祝大科学家要不要一起去南美亲眼见证历史呢?”
按照以往的分工,每次外出实地考察都需要民俗学博士左丹青作为向导,而负责宣传的田小姗自然也要跟着,并且她掌握着基本的防疫技能,可以负责临时组织当地群众。
金妮医生的外出频率也很高,很多时候在考察地出现重症病人都是靠金妮医生妙手回春的。而祝夕教授和沈添威教授,二人是很少参与外出活动的。他们一个需要盯着电脑分析数据,一个需要盯着显微镜分析病原体,都不是临场发挥型的。
“我还是在这儿等你们的好消息吧。”祝夕婉言拒绝了,“去现场我也派不上用场,相信你们可以带回我需要的数据。”
“我也是,记得采集样本回来。”沈添威同样表达了不去的意愿。
“这样的话,两位女士,”左丹青微微鞠了一躬,“这次还是由我为二位做向导了。”
南美雨林,马蒂斯部落
女人的鲜血溅洒在黑木蕨密实的叶片上,红色的血迹转瞬间变得紫黑干涸。
无助的哭喊,痛苦的哀嚎,民俗学家竭尽全力的阻拦与土著民无法扼制的怒火,黑曜石刀的熠熠寒光与长矛的铮铮厉啸,共同交织成一幕黑色的回忆。
一切来得太快,却又如此漫长。紧张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女医生终究无法抵御失血带来的眩晕,双眼缓缓合上。没有了刀枪,没有了咆哮,世界就此陷入一片沉寂。
……
“金医生!金医生你挺住啊,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女孩儿的声音中还带着啜泣,可已经凝固的泪痕显示着,距离那场骚动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小姗?”金妮刚刚苏醒,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难还有些迷惑,“怎么了,我……”
“金医生你别动,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只是这里条件简陋,只能简单帮你止血。”
“我受伤了?”
“感觉不到吗?你几乎被那柄长矛刺穿了心脏!左教授推开了那个土著,可是他的矛还是刺在了你的左肩上。”
“我现在很麻木,没有痛觉……这种情况下应该输血,还有,用……”话还没说完,金医生已经再度昏厥。
医者不能自医,这位有着多年临床经验的主治医师,在紧要关头却连观察一下自己伤情的机会都没有。
“左教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啊!”田小姗大喊着,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你不是拜访过他们的吗?他们不认识你了吗?”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左丹青无法掩盖语气中的懊悔,“是历史记忆,我没有想到马蒂斯部落的记忆竟然依旧如此清晰!”
“这是什么意思?”
“海上的烈火烧毁森林,高大的猛兽背负战争;白色的恶魔踏入雨林,掀起前所未见的瘟疫……这是马蒂斯部落流传下来的传说,我原以为这仅仅被他们当做儿歌传唱,却没想到,这其中的每一件事他们都记得如当年一般清晰。”
“海上的烈火?高大的猛兽?还有什么……白色的恶魔?”田小姗下意识地抱紧了昏倒的金妮,“那些和金医生有什么关系?”
“白色的恶魔,也就是殖民者。具有高加索人种面貌的殖民者带着美洲大陆不曾出现过的恐怖瘟疫走进雨林,对疫病没有抵抗力的土著居民接连被传染,痛苦地死在亲人身旁,而死去的尸体上依旧携带者病毒,他们的亲人也……”
“金医生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啊!”田小姗绝望地控诉着,“她……她甚至没有回过那个国家。”
“可是原住民还记得殖民者的外貌特征,记得他们的斑斑劣迹。”左丹青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是我的疏忽害了金医生!”
“先别泄气,金医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我们没有手术器材,现在这种程度的止血,恐怕……”
“小姗,”左丹青骤然起身,“我去找附近城市的医院求助,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金医生!误会已经解除了,这些原住民不会再伤害你们。”
“我一定会保护好金医生的,可是……左教授你一定要快啊!”身处异国他乡,远离人类现代文明,又被困在充满敌意的原始雨林中,一连串的打击险些压垮了田小姗。这个坚强的女孩感觉自己也快要到极限了,说不定昏厥的是她还要更好一些。
华北都城,某知名大学生物学院
中年男子按了按头顶的鸭舌帽,确保它不会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掉下来,露出他发量感人的头顶。在自家学校就无所谓了,来到别人的地盘做客,面子是不能丢的。
中年男子穿过实验楼外的走廊,径直奔向办公室的方向。到底是都城的大学,一个生物学院快比他在的整个大学都大了。
“祝教授?”半路上,一个研究生突然停下脚步,试着叫住了中年男子。
“你是?”祝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了。
“我是沈添威教授的学生,之前他带我们参加研讨会的时候见过您。”
“哦,是沈教授的学生啊。”祝夕心中暗呼走运,“正好,我就是来找沈教授的。实验室、宿舍楼和教室我都找遍了,却没见到他人。”
“这可真不巧,沈教授出国考察了,这几天一直不在。”
“出国?什么时候走的?他说没说要去哪?”
“就这两天出发的,具体地点没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学生见祝夕也没什么要问的了,道了声别便匆匆赶往办公室。
“沈添威……你究竟想干什么啊?”祝夕面色阴沉地自言自语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跑上去追上了那个学生,“等一下,同学,你们实验室之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故?丢了东西还是怎么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个实验项目是沈教授私人的,只是借用了学校的无菌实验室。沈教授自己不愿说,所以也没人知道究竟丢了什么。”
“在这之前,有没有不相干的人来你们学校找过沈教授。”
“这我不太清楚,您可以问实验室管器材的老师。对了,有位左教授经常来找老师,每次老师不在的时候,左教授都是在器材室等他的,可能老师习惯让朋友去那边找他吧。”
左教授?左丹青吗?他们私下居然有联系?祝夕心中暗自犯起了嘀咕,他们这个团体除了组织活动外,私下很少沟通,他也仅仅是因为学术方面跟沈添威有很多联系才有些私交的。
“难道你也要卷入这件事里吗?沈添威……”祝夕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生物实验室,语气越发疑惑。
南美雨林,马蒂斯部落
左丹青前脚刚走没有多少时间,昏迷中的金妮医生突然睁开双眼。
“金医生……”田小姗忍不住欢呼出来,却被金妮一把捂住了嘴巴。
“嘘~别出声。”金妮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便压低声音对田小姗说道,“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二人现在所处的是一个简易的木制小屋,不遮风不避雨,更不要说隔音了。田小姗见金妮如此紧张,也不自觉地压低了脚步声,缓缓靠近木板墙,凑近上面的缝隙向外观察。
“没有人,这里距离马蒂斯部落的聚居地还有一段距离,土著应该不会经常过来。”
“那就好。”金妮松了一口气,“帮我把旅行箱拿过来。”
田小姗赶紧按照金妮的吩咐搬来了行李箱,打开一看,里面居然全是手术用具。
“怎么带的都是这些啊,连一身衣服都没有?”
“带了衣服有地方换吗?又不是旅游来的。哪像你,随身还揣着化妆品,结果香水被海关收了。”金妮医生从工具中拿出手术刀、针线和止血钳,以及一堆不知名的消毒、止痛药剂,竟然开始给自己缝合伤口了。
金妮医生现在这个泰然自若的样子,跟之前痛到昏厥的情况简直判若两人,看精神状况也是非常的清醒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这边机场又买了一瓶……话说你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很简单啊,我的伤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都在可控范围内。”
“那你刚刚还……”
“左丹青有问题。”
金妮轻描淡写地说完,将一整瓶消毒剂泼在了自己的伤口上面。田小姗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看着金妮自己给自己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
二人沉默了许久,田小姗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张大了嘴巴险些惊呼出来。
“金医生,你说什么啊?”
“我说左丹青有问题。”金妮依旧波澜不惊,却语出惊人,“我遭到袭击这事,应该是因为他和原住民说了什么。”
“怎么会,左教授他……”
“你真信他那一套说辞?”金妮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田小姗,“马蒂斯部落又不是从几百年前穿越过来的,早在全球疫病大流行之前,这个部落就与国际组织有过接触了,怎么可能没见过白种人?你现在去搜,还能看见他们和国际组织人士的合影呢。”
“难道真的……可是左教授为什么要害我们啊?明明他是向导,他不领路的话,我们自己也很难找到马蒂斯部落的吧?有什么必要带我们进来再打伤你吗?”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被他暗算了。小姗,我伤的虽然不是太重,但想要出去活动也不太可能。后面的事情就靠你了。”
“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啊!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厉害,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义工……”
“如果你真的能力平平,我们也不会同意让你成为正式成员的。虽然没有很突出的专业水准,但是你的执行力和观察能力是得到了我们的认可的。马蒂斯部落的人肯定在提防我们,但是看左丹青的态度,暂时应该不会攻击我们。我希望你接近他们,打探出左丹青的真实意图。”
虽然这个任务听起来就是在强人所难,但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金妮和田小姗似乎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一定拼尽全力!”
在田小姗下定决心要拆穿左丹青的阴谋之时,说好了去找医生的左丹青却并没有离开雨林。不仅如此,他现在距离马蒂斯部落的聚居地仅一步之遥,身边还跟着两个手持长矛的美洲原住民战士。
树叶沙沙作响,却没有风吹过。原住民战士嗅到了空气中陌生的气味,正欲转过头去,却听到了啪的一声。
一个战士应声倒地。
左丹青大惊,口中立刻呼出一句土著语提醒另一个战士。那战士的反应速度远远在他之上,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便转过身去,挺起长矛刺向敌人袭来的方向。
树丛中同样挺出一杆长矛,与土著的长矛交锋一处。两枪尖相互交错,随即各自翻转。来者的枪法精妙沉稳,与土著战士古朴的战斗方式截然不同,显然是出自其他的武学体系。
那来者不知是何许人也,武功竟是相当高深,拥有敏锐战斗直觉的原住民战士也难以抵挡他的招式,只一个破绽,长矛便被挑在地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土著战士应声倒地。
来者扔下手中长矛,拎着一柄麻醉枪从树丛中走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之下,是膨胀的健硕肌肉,上面还带着道道血痕,似是在丛林中被划破的伤口。
“哦?科学家会武术,战士也拦不住啊,沈添威教授。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左丹青意味深长地说着。
“我可没特意藏着。少吃零食多运动才能保持年轻,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了吧?只不过既然都是运动,倒不如练一门武功。”沈添威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烂泥地走向左丹青,眼中似有腾腾杀气。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上次聚会之前。”
“我倒是很想知道自己出了什么纰漏,竟然被你这么早就发现了。”
“想看穿你的把戏的确不容易啊,民俗学家、语言学家。可惜有些东西你是藏不住的,我上次去补办资质证明,你并没有把身份证件交给我。可是我在登记系统里还是看到了,你的身份证件根本不是身份证,而是护照!你对中国文化简直比我这个地地道道的本国人都了解,一年多了,都没拆穿你的伪装。”
“假装中国人这件事,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你要是真有恶意也没机会回到这个地方了,你说是吧,美洲原住民,左丹青先生,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左丹青好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你是美洲原住民的后裔,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同胞?”
“我在救他们!”左丹青一拳锤在了身旁的大树上,“你懂什么!我们这些被世界抛弃的边缘种族,如果不采取激进的手段,迟早会被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毁灭掉!”
“是你偷了我的样品?”
“这么完美的作品,不应该呆在你的实验室里发霉。”
“那是半成品!你把那东西给原住民用了?”
“已经足够完美了。沈添威教授,您应该被评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家。”
“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你偷的样品是我合成的,我就是本世纪第二大的罪人!”
马蒂斯部落聚居地,田小姗正躲在树丛中,避免被原住民发现。
天知道她是怎么穿过复杂的林地,还成功潜入了部落聚居地的。在这里,田小姗收获了重大发现。
马蒂斯部落中,正流行一种传染病。
虽然没有经过科学分析,但是田小姗的观察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马蒂斯部落的很多成员都存在轻度发热的症状,四肢无力,精神涣散。原始部落中的居民本不应该如此懒散,可是现在他们却疏于防范外来的威胁,连狩猎种植之类的日常行为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出现传染病并不奇怪,事实上,自从全球疫病大流行过后,各种传染病的余波依旧在世界上横行。就在雨林之外的城镇中,大疫病的残存亚种依旧没有被完全消灭。南美雨林中的土著原本就不像世俗世界中的居民那样拥有强大的抵抗力,很多在外面常见的病毒却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更不要说是外面的世界都难以对抗的毒株了。马蒂斯部落与外界存在联系,遭到传染并非没有可能。
奇怪之处在于,他们的发病程度远远低于外界,几乎全都是轻症病人,极少出现重症患者。而且在马蒂斯部落周围也没有出现大量尸体,看起来病毒在这里的致死率同样极低。
这种情况看起来非常符合祝夕教授的判断,马蒂斯部落存在着某种能力,能够控制病毒传染的烈度。这种力量超越了现代科学的认知。
除此之外,田小姗还有一个重大发现,马蒂斯部落的居民正有秩序地朝着多个方向迁移,像是在逃离,却是往雨林的更深处走去。
在部落聚居地的不远处,沈添威与左丹青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久。
“你既然怀疑我,那天为什么要给我机会。”左丹青指的显然是沈添威提起他南美之旅的事。
“我想看看你枪管里卖的什么药。按理说你有这么大的阴谋就应该偷偷进行才对,为什么非要讲出来,还把那两个人带到这里?对了,你应该没丧心病狂扫要杀了她们吧?”
“这当然不至于,不过她们两人大概是没法再有什么行动了。”
“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把她俩千里迢迢的带过来,又非得囚禁在这里?”
“你既然都能识破我的阴谋诡计了,就没看出其他人不对劲吗?”左丹青依旧强撑着笑容,“祝夕那个怪物,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祝夕?他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不过那个怪物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不去街边给人算命,非要跟我过不去?”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兴趣了。”
“上次他不是已经给你们演示过什么叫神乎其技了吗?那还远远不是他的真本事!他简直就是一个先知,占星者!明明远在千里之外,居然能够洞察世界每个角落的事情!”
“难不成,他早在那次聚会前就知道你的计划了?”
“他通过南美地区的麻织品交易额推测出了我的计划,是先推知了计划,后发现这一切是我主导的。不过某种层面来说,你们也是半斤八两,他同样没有看出你在这件事情中充当了重要角色。”
“我可没有,偷走我试剂这件事是你自作主张,我是事后才想到是你的……这么说来,你那天编那个故事是为了试探祝夕的态度?”
“我以为祝夕会亲自过来一趟,没想到他居然拒绝了。”
“等他过来做什么,把他也囚禁了吗?”
“当然,你的那个疫苗,要不了多久就能在整个雨林传播开来。到那个时候,抗疫的保护伞形成,支持也好,阻止也罢,都无济于事了。”
“你这个民俗学家究竟能不能理解中华文化?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拯救,又何必用带有贬义的说法?”
“对外面那个世界来说,我的行为并不像是在拯救,对吧?”
“当然,你已经为自己预订了大反派的剧本。那东西你真的已经投放出去了?那是病毒!”
“是疫苗!别再谦虚了沈教授,那是划时代的伟大发明,这世界上第一款传染性疫苗,是你的杰作!你为什么不想让它曝光?你不是一直致力于防疫抗疫吗?你不想用它拯救人类吗?”
“你见过活的疫苗吗?”沈添威神情冷漠地盯着左丹青的脸,克制着一拳打上去的冲动,“灭活了的病毒才是疫苗!你知道你把什么东西放出去了?”
“我知道那东西不一样!沈教授,你发明了减毒而不灭活的传染性疫苗,对吧?那东西只能让感染者出现轻微的症状,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却能让感染者体内出现宝贵的抗体,足以对抗外面肆虐的病毒传染。”
“有组织的施打疫苗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没必要冒这个险啊。”
“那是在你的国家!”左丹青冲上去要动手,却被黑洞洞的麻醉枪口顶了回去,只能心平气和地说道,“疫苗是奢侈品,就像生存一样。只有强大的国家才有余力在病毒传染的曲线下乐此不疲地画上切线,追赶那遥不可及的传染速度。我们这些被遗忘的人如果不想死,需要一种廉价而广泛的防疫手段。”
“那东西无法如你所愿。”沈添威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想象中的传染性疫苗已经是一个废案了,那个想法是从论坛里看到的吧?”
“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自认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会……神威天降不会是你吧?好中二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天才学生呢。”
左丹青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最初从网络的世界中看到了关于传染性疫苗的设想,才下定了要得到这种疫苗,保护美洲原住民的决心。后来他偶然得知沈添威可能在从事这种研究,才尝试着接近他。难不成,那个在网上留言的人,正是在做相关研究的沈添威?
“那些东西的确是我学生时代写上去的,误导了你,我很惭愧。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这样,合成一种和广泛流行的病毒非常相似,但没有致病性的弱化病毒,让人们先感染这种病毒,产生抗体,再依靠这种极其相似的抗体对抗传染病。”
“天才的设想……”
“但没有考虑变异。”
“变异……”左丹青本能地反驳,“变异也不能……变异,变异不会……”
“变异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无非是一种疫苗失效了,你是想这么说吧?可是这种说法的前提是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在病毒已经开始广泛传播的地区,用有可能变异的传染性疫苗解燃眉之急。这东西只能挽狂澜于既倒,不能未雨绸缪。那你现在把用在了什么地方?根本没出现感染者的雨林中!变异发生之前,它是传染性疫苗;一次变异之后,它就可能是新的传染病!”
“传染病……吗?”
华北都城,某不知名胡同
“我是祝夕。”中年男子将手机贴在耳边,并无遮掩之意地播了一通电话,“我想确认,联合国是否已经接收了我的邮件,是否决定采取行动。”
不知对方给予了怎样的答复,祝夕微微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如果联合国作壁上观,我将采取私人行动,希望能够得到外交豁免……对,无人机不行,事发地点位于南美雨林,无人机无法靠近,需要雇佣国际安保公司的专业人士。”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左丹青对祝夕的评价非常客观。作为五人中唯一没有前往南美雨林的人,祝夕却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南美雨林,马蒂斯部落附近
“是我害了他们。”
左丹青已束手就擒,被沈添威绑在了树上。可身体上的束缚已经不重要了,左丹青双眼空洞无神,瞳孔如同破碎一般,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他虽然仰着头,却无法看到天空。他的天空已经不复存在了。
“人类本身还算是具有进步性和创造力的,然而人类的造物却总是免不了散发出陈腐的气息。”左丹青像是个读搞的机器人,绝望地吐出自己谢幕前的台词,“好不容易创造出一种有发展性的发明,却是巨大的陷阱。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人是自然的造物,而非人类造物。人造物,比人本身还不如。”
“你自己的错误就不要推脱给全人类了,更不要往我身上甩锅。”沈添威嫌弃地瞥了左丹青一眼,“要是没有你捣乱,真正的传染性疫苗也快研究成型了。”
“你的研究方向都是错的……”
“那是以前。”沈添威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浪费很多了,但他还是决定解释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传染病如果仅仅是有传染性这一个特点的话,我们完全可以通过隔离、特效药和施打疫苗将其控制在有限的范围之内,完全不让它进入指数爆炸的范围。之所以人类永远只能跟在病毒的屁股后面画切线,是因为病毒完全不可控的变异能力。病毒就是一只越跑越快的芝诺的乌龟,人类无论如何不可能一步迈到它的前头,因为病毒的变异方向决定了哪里才是“前”。到了后期,人类更是撵都撵不上它了。
所以,相比起物理意义上的传染式追杀,让疫苗在基因层面上通过进化追上病毒的步伐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我给出的最终方案是驯化。我们制造出的传染性疫苗必须存在增殖方面的重大缺陷,如果失去人类提供的诱导剂则无法完成分裂繁殖。在这个前提之下,引导疫苗自主与病毒发生趋同演化,让其永远保留对人造诱导剂的依赖与低危害性的同时,尽可能地进化出与流行病毒相似的结构。如果让这种活性疫苗传播开来,在瘟疫爆发的重点地区分发诱导剂,就像以往分发疫苗一样,就能够实现疫苗可控。
真的成功的话,这将是人类在病毒的变异曲线之下画出的第一条真正的同类曲线,虽然截距要小那么一点点,但是各个时间坐标对应的斜率都是相同的。你的那个成果仅仅是假象,第一次变异之后,就会起反效果。”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已经开始这方面的研究了吗?可能实现吗?有成果了吗?”
“我已经交了我的底牌,你是不是也该解释一下,你的惊天大阴谋是什么?仅仅是在马蒂斯部落中散播传染性疫苗的话,应该早就完成了吧?”
“我……我让马蒂斯部落的成员接触其他原始部落,将他们身上的传染性疫苗传播到整个雨林。”
“你!”沈添威终于没控制住,一拳捶在了左丹青的脸上。
也可能是早就想捶这一拳了,只不过现在左丹青交代了他的计划,沈添威没必要再忍他了。
“赶紧阻止他们!”
“已经来不及了,从我囚禁田小姗金妮她们开始,计划就已经启动了。我让他们自主分工,具体是怎么行进的我也不清楚。”
沈添威还想照他脸上再捶一拳,刚刚没捶掉几颗大牙实在太遗憾了。可是现在泄愤也无济于事了。和左丹青废了这么多话就是为了问出他的大计划,好不容易问出来了,却发现什么都阻止不了,那沈添威做的这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来不及了,带我去找金医生她们吧,至少要安全带她们回去。”沈添威放弃了,挥手拽掉左丹青身上的绳子。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他除了尽可能减少伤害什么都做不了。
当环境适宜的时候,传染性病毒的增殖速度会无限增长。而这种理想情况在现实中是有可能长期存在的,这听起来很反常识的说法祝夕当时忘记给出解释了。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人类视角之下,一个感染者突然进入一个原本相对封闭的人群,这对他身上的病毒而言就是来到了资源充沛的理想环境。而这种情况,随着感染者抵达各个相互隔绝的人群时,会反复出现。
南美雨林,不知名小木屋
“金医生?”小手机中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祝教授?这种时候你还有空给我打电话啊?”金妮有气无力地应着电话。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我长话短说,国际安保公司的人已经进入雨林了,我让他们前往你的定位,后面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虽然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好吧,我会尽力帮忙的。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备用手机的号码?”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信息时代,哪有隐私可言?对了,沈添威应该是可信的,你可以与他合作。”
“沈教授?他怎么会在这里?”
祝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电话已经挂断了。
“金医生!”田小姗就在这时突然闯了进来,“金医生,我……我看到,看到马蒂斯部落的人,他们,他们……”
“先别急啊,慢慢说,马蒂斯部落的人怎么了?”金妮把水递给田小姗,想要起身拍拍她的背,可是伤势依旧严重,只得作罢。
“我说不好,他们全都散开往外面跑了。临走前他们一个个的都从一个大水缸里面取了湿布,也不知道是什么习俗。我感觉这件事肯定有问题,就把香水偷偷倒进那个大水缸里面了。”
“你都往水缸里倒香水了他们居然没有察觉?”
“你不知道,马蒂斯部落的居民一个个都病怏怏的,没精打采的样子。我很随意的伪装了一下就在部落中到处乱跑,居然都没有人警戒的。”
“这么说来……湿布可能是为了退烧,原始部落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不过他们为什么会全都生病呢,又朝聚居地之外大规模迁徙……搞不懂,说不定这就是左丹青的阴谋吧。”
砰砰砰~
小木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田小姗“呀”地一声尖叫起来,条件反射般躲在了金医生背后。
“金医生,小姗,是我沈添威啊。”门外的人如是说道。
……
数日之后,这场南美雨林中爆发的风波终于平息了。国际安保公司的人带着警犬,在田小姗香水的指引下找回了所有马蒂斯部落的居民。找到时他们的状况已经十分堪忧,传染性疫苗发生了恶性变异,重新出现致病性。好在联合国及时接管了这里的乱局,带着所有马蒂斯部落的成员前往就近的城市隔离就医。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添威都没有参与学校的其他工作,一心扑在研发第二代传染性疫苗上面。每当进展不顺利,疲惫到想要放弃的时候,沈添威都会回想起左丹青伏法前和他说的那些话。
“我进去以后,不知还有谁能够充当原住民与文明世界的桥梁。你知道整个南美的原住民中才有几个人能够进入学术界吗?就这么几个人,还清一色是社科类的学者,没有人能够学到理工科知识。”
“总会有其他人的。”
“可是进入现代社会的那些人,又有几个还惦念着自己的原住民同胞?又有谁会记得那些流落雨林中的部落居民?”
“或许被遗忘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是啊,总比我这样伤害他们要好。可是你知道吗?他们真的太脆弱了,文明社会都难以应付的传染病,对他们来说很可能是灭顶之灾!你研究出完美的传染性疫苗后,一定要替我帮帮他们!”
沈添威心中一直有一句话,那时却没敢向左丹青承诺。此时此刻,想到他还深陷异国的监狱之中,这些话却突然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趁着夜色正浓,沈添威亲自手书一封书信,寄往关押左丹青的监狱。在那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文字。
“这正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