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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付不起维修费,终踏上机械格斗的不归路(上) | 科幻小说

2021-08-15 22:53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他早料到搏击的目的会变得越来越不单纯,不过他也不在乎沦为杀人工具,谁叫这一次的奖金有四十万呢。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赵垒,未来事务管理局签约科幻作家,职业经历丰富,全职写作,创作小说字数已达数百万字。擅长描写心理与社会,作品多为科幻题材的现实主义叙事。代表作品为东北赛博朋克主题《傀儡城》系列。2018年5月出版长篇科幻小说《傀儡城之荆轲刺秦》。


痛觉循环

全文约3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小时15分钟,此为上半部分约17000

秦辉在把人打残之前经常会回顾那场毁掉他生活的大火。他清楚的记得金黄色的火焰将防火大衣烤化,阻燃纤维和铝膜变成发光的液体,那液体带着温暖的痛楚,迅速而又无声无息地融进血肉。

烧伤与冻伤有一点很相似,就是会体验到完全相反的感觉。冻伤会让你发热,而火焰把你包围以后你会发冷。特别是当痛楚消失以后,那些金属液体附在血肉上,那就只剩下了彻骨的冷。

有时他会做一个梦,梦中他的义体不是在实验室里装上的,而是被火烧出来的。就像是某种超级英雄电影里的反派,因为一件意外获得超能力而过上刀头舔血的日子。电影里那些坏人最后要么死于同类的背叛,要么死于好人的正义,其实他觉得这两者也没多大差别。

就在秦辉的神识越游越远时,一个用变调器处理过的女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将他拉回了现实。

【准备好,要开始了。检查一下系统,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连接不正常。】

【我一直在想,你不愿意露面,或许是因为你是个AI之类的玩意。不过就算是AI你也可以搞个虚拟影像出来呀,光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那声音没有回答。秦辉挺直脊梁,启动义体诊断程序,一股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与脚下开始,过电似的涌进脑子。他闭着眼活动双臂,感受背上的柔性支架一点点被沉重的机械臂绷紧,疼痛与束缚感重新连接起了四肢知觉。屋外传进来的寒气让他脑袋凉凉的,如果他还有汗毛的话一定会一根根的竖起来。

他正在一间废弃的军用仓库里,没有窗户,屋里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十米外还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义体人在安静地等着,所以当灯光骤起时他并没有感觉到惊讶。尽管那个人的样子足够让人惊讶。

那人一米六出头,年纪三十有四,脸又长又枯,躯体占了大部分的高度,两条与上半身不协调的短粗义腿让他看起来像是腿被砍掉了半截。不过这还不是最怪的地方,他的右臂分了好几个关节,而杵着地的手端却是支改装过的电镐。如果他两只手都杵着地倒是有点像猩猩,只不过他左臂却是一支短小的机械臂,那只手臂上倒是有个正经的手。

【小心手】神秘女人提醒道。

秦辉见过不少怪异的义体人,这样的勉强排上前五。不过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

“哎呦,这是什么造型,右边黑猩猩,左边小矮人?所谓的不对称艺术?”

那男人弯起嘴角回报以同样的冷笑。

“我这种穷老粗谈不起艺术。倒是你搞这么整齐一套奢侈的仿生型上这干什么,有钱烧的慌?你要摆造型可以去玩模拟游戏嘛。”

秦辉没料到那男人看着一脸木讷,嘴巴到挺厉害,他摆出拳击的姿势往男人右侧移动。那支电镐是打墙用的,别说肉身,怕是普通义体挨一下都得废掉。不过,重型工程义体破坏力强大,但动作缓慢,需要提防的反而是那支看起来没什么用的短手。

“你打了几场了?”男人问。

“嗯?”

秦辉距离他约两米,这漫不经心的一问让他有片刻的走神,而就在这时,长臂骤起向他的胸前戳去。电机过载运行的嘶鸣给这一击造出了无形的气势。秦辉侧身险险避过尖锐的镐头,男人一击不中便横过手臂猛撞过来。秦辉扒住机械臂想出拳击打关节,但那双短粗义腿在一瞬间却爆发出了野马似的蛮力,他被死死压住,片刻间后背已撞在了仓库的铁皮墙壁上。

想要挤死一个义体人起码得需要一辆重货车的动力,秦辉稳住姿势,身体的本能让他反击,但他抬头看向男人的短手,只见手掌正对着他的面门。他心里一惊偏头向下倒,只听耳边噗的一响,一根长钢钉擦过脸颊没入铁墙。

他在地上连翻了两个身才勉强逃过电镐的追击,虽然有些灰头土脸,但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良好。更何况那半只猩猩手里有什么牌他已经全知道了。

他俯着身子盯住那支能射出钢钉的手说:“这是第三场。”

“你运气还真是不错,废物能连着碰到俩。”

“俗话说事不过三。”

射钉枪有半秒的延迟,秦辉朝左侧疾奔向男人身后,那男人抬起长臂作势要挡,中途跟不上速度便虚晃一下曲起手臂回身以手肘去撞他的腰。秦辉料到有这一招,他刹住脚步摆出姿态接住那支钢铁手肘,随后挥拳猛击脆弱的关节处。长臂咔的一声断裂开来。工程义体几乎都没有痛觉模块所以不存在吃痛脱力,一招得手,秦辉立刻扔掉半截长臂转身抓住男人的短臂,并以掌做刀劈断了他的手。

没了电镐和射钉枪,男人就已放弃了抵抗。因为偷袭和嘲讽而一肚子火的秦辉把将他踹倒在地,随后抄起地上的断臂猛砸男人的膝盖。飞散的零件和断裂的四肢让他的思绪被奔涌的血液所占据,他打碎男人的腿,又将男人的短臂生拽了下来,接着他盯着男人的后脑勺,心想只要砸下去就那张讨厌的破嘴就永远消失了。他越来越喜欢那个想法,不经意间双手已把那支断臂当作棍子高高举起。

【够了,你已经赢了。】

女声再度响起,即使是变调器也压不住语气中的厌恶。秦辉啐了一口痰,把断臂丢掉然后把那男人翻过身拖到墙边让他靠墙坐下。

“你还不如给我个痛快。”男人的嘴破了,血沾着灰抹在嘴角,语气却丝毫不弱。

“凭什么?”秦辉冷笑一声“你活着才能继续受苦。”

机械搏击是谁组织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秦辉不知道,也不关心。最初听说这玩意时他以为是个闲着没事的家伙受了某些老电影的启发,而组织一帮人来释放真我。来之前他觉得这可能是个玩笑,不过当他打完第一场就明白那帮人是玩真的,机械搏击本身没有任何规则,最后能走出去的人就是赢家获得奖赏。

出了仓库秦辉向东走向主路,这片位于沈阳高花以西的旧仓库无人居住,自动化工厂也开不过来,新铁西的工厂已经够多了,向那边远望可以看到参差不平的楼房亮着灯连成一片,像是一只伏地沉睡的光斑巨兽。35年鸭绿江边起冲突的时候整个辽宁的工厂开的到处都是,结果战争打了一年就宣告结束。从那成片的工厂里出来最多的,是愤怒的义体工人。

他走了十分钟,然后回头看向仓库,里面的灯光已经熄灭,仓库外的节能灯只能勉强照亮车道,黑暗里有什么没人知道。

秦辉忍不住去想那个男人会怎样,是有人会去帮他,还是说他就会那么死在那里。他想了一会,后来发觉他其实想的是自己。如果他有哪一天打输了,那个从来不曾露面的女人会来帮他吗?或者说,她会来帮忙收尸吗?无论哪个答案他都不太想知道。

在黑暗中穿行许久后他终于来到了昏黄的路灯下,一辆才镀膜不久的无人出租等在路边,大概是为了压住呕吐物或者血的味道,车里的柠檬清新剂味道很重。他关上车门时收到信息,十五万元已入账。他没做多想,把七万五转到那神秘女人的账号,然后把出租的目的地定到了自己家。

收入对半分是他们的协定。当初是那女人做联系人让他加入的搏击,并且她还以远程操纵的方式帮他维护义体,自居是他的机械师。秦辉搞不清那个女人想干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那等钱赚够了大家好聚好散,也不会有那么多负担,然而第一次拿到钱那女人就开始给他买义体配件和个人维护工具,甚至还自作主张的给他的小公寓添了几件家具。

秦辉有一段时间觉得她可能是他的某个崇拜者,毕竟作为一个前消防员他也有过光芒四射的英雄瞬间。可问题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处处针锋相对。她反对他抽烟喝酒,反对他半夜吃烧烤,还有义体一定要定期清洗维护。秦辉没有结过婚,但这阵势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家里有一个结婚七八年却看不见摸不着的老婆。

回到家,他发现客厅那躺椅型的义体维护舱已经亮起来进入了待机模式,他瞄了一眼墙上投影出来的钟,九点十二分,他到卫生间把身上的灰用毛巾擦干净,之后坐上维护舱,取消原本的检查项目,换下加固装甲片贴上带有知觉传感器的仿生皮肤,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又出了门。

【你干嘛去?】

不带感情的变调音说出这句话来感觉很奇妙,秦辉想象出了一个面带怒色的女性机器人。

【找女人去,谁叫你又不来陪我。】

他再度坐进无人出租,这一次他把目的地设到了附近的一家高档会所。车子开动时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玩过的一个模拟空间,那个空间剧本的标准开头就是落难的男人被神秘女人搭救,古代版那女人的真身是女神,旧世版是某组织的特工,未来版则是获得意识的AI,当然,AI是以女性形象出现。他仔细想了想,直到车子驶入一片灯红酒绿之中,才觉得不管是哪个版本,放在他身上都不太搭调。


秦辉有一段时间被称为英雄,消防英雄。2040年一间停工的化工厂发生火灾,当消防队到达时橘色的火焰已经烧塌了外墙,他的生命探测器到外边的配电室有反应,便不等救援机器人启动就冲了进去。关于救人的记忆他有一部分很清楚,有一部分又很模糊,医生说那是因为有一桶氯酸钾喷在了他的身上,防火大衣烧化以后疼痛干扰了他冲进火海的记忆。而事实其实刚好相反,秦辉不太记得自己冲进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出来时的记忆到是一清二楚。他抱着一个女孩,在冰冷的火焰中一直走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队长的记录仪拍下了最后的画面,他跪倒在地,死死抱住怀中的女孩,双腿几乎被烧成两条焦炭,烈火还在舔舐他的后背,仿佛自豪地炫耀自己的造物。从画面中看,他像是刚从炼钢炉里爬出来的一只怪物。

这段画面一度占领各大网站和自媒体的头版头条,他被冠以消防英雄的称号,接受表彰,还收到一笔不小的捐款,同时沈阳最大的义体公司智远科技还提供了全套的义体和仿生皮肤。

在是否义体化这件事上他没有太多的选择,不过后来关于整容,传媒公司来跟他商量整容事项时,他坚持要把脸整回原来的样子。火灾发生前他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七十五公斤,体型只能算是壮硕。至于他的脸,没有被害妄想症的人隔天绝对不会记得。整形医师在看过他用照片复原出来的脸部模型以后重复确定了三遍。

传媒公司开出来的条件无比优厚,但秦辉有自己的底线,他的四肢,部分脏器,还有全身的皮肤都换过了,如果脸再换成别人的,他相信自己早晚会成某些东西手中的玩物。那帮人明天给他换脸,后天就会教他骚首弄姿,唱歌跳舞。捐款给了他不少底气,传媒公司的要求他都一律拒绝,然后呢,一个月以后他们就找到了新的警察英雄。他这个消防英雄瞬间就过气一文不值了。

以前说时事造英雄,现在应该说媒体造英雄。再然后40年底,市政开始建设智能化城市,首先开刀的就是消防局。为了再避免英雄出现,大部分现场灭火抢险都由机器人完成,不少消防员都拿着微薄的收入转业做了后备操作员,但他只有一个选择,拿着遣散费另谋出路,毕竟新型仿生义体的维护费可不是闹着玩的。

41年之后他尝试去工地做工,但义体劳损太大,入不敷出,保安饭碗难抢,转业的军人到处都是,其它杂七杂八的工作他也做过不少但都不长久。他发现自己对任何事情都难以提起兴趣,即使是无比精彩的模拟空间和与真实无异的知觉模拟都没办法让他找回从前的感觉。

神秘女人找他加入机械搏击以后这个问题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问题,因为他到会所找女人时,领班给他推荐的是一个包着硅胶的机器人。

“怎么?看不起我啊,怕我给不起钱吗?”

秦辉愤怒的声音很快就被墙壁上的软性材料给吸收掉了,正在前台结酒水钱的几个独臂醉鬼连看都没往他那里看。

“不,不,先生,绝对没有。”

看着年过三十的女领班陪着笑,眼睛悄悄斜了一眼门口的保安。

秦辉坐在单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保安有两个,一个在门口,一个在往里去的走廊边上。两人都穿着义体专用的大号服装。他估算了一下,就算没有加固装甲片,同时动手他也有七成把握能打赢,如果先下手为强打掉一个,胜算能提到九成。但他今天已经打过一场了,现在没那个心情。

“我要玩这机器玩意不能自己租吗?上你这来不就是为了找找真感觉。

他掏出跟烟来叼在嘴里,转头看向通往包间的走廊,几个穿着包臀裙的小姐躲在里面,探出可爱的小脑袋。其实要论模样来说,他眼前的机器人才是倾国倾城,但假的就是假的,用着这张脸的机器人到处都是,指不定现在就有一个正被男人压在床上。这种共享式的灵魂交流他可不需要。

“我们的姑娘都很胆小。”

 话到半截停住,领班拿出一个镀金的老式登喜路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怕是见到义体人放不开手脚,你也不舒服。”

“我看起来很凶么?”

“那倒不是。”领班无声的一笑说“就是怕你到时控制不好自己的功率。”

“这话说的,比起普通男人来说,我还真的特别擅长控制自己。特别是下面。”

“是吗,那你的电动小兄弟到什么程度才会开心呢?”

领班的声音里有一股勾人的低沉甜腻,她的脸有点宽,脸颊内凹形成一条坚毅的线条,看起来颇有成熟风韵。可惜的是她打扮的实在不怎么样,挑染成暗红色的长发用发箍盘在脑后,一身黑纱连衣裙外面披了件彩色披肩,好像是要故意打扮成老鸨的样子。

“我小兄弟什么时候开心那就得看你们的水平了不是么。”

秦辉小口抽着烟,四处打量前厅里的家具。这间叫做天堂之夜的娱乐会所位于和平区,比起浑河对面沈水路的一众皇家会所,这里要小的多,不过也更精致,布满纹路的暗色软墙配上几把舒服的沙发,比那些拿投影锚点假装皇宫城堡的地方强多了。

“先生既然这么能控制自己,那应该能等一等吧,等到明天,我们找一个做了义体的姑娘来。”

“那我要是没空等呢。”

秦辉仔细看着领班的笑脸,想象她发起怒来会不会拿高跟鞋踹他。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灰色休闲西服的男人,前台的小姐看到他以后立刻低头致意。秦辉撇到那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认识他,但他想了半天却没想出来在哪见过那西服男。

西服男并没有过来,秦辉注意到领班有片刻的出神,随即明白他们在进行脑内通讯。

“好吧,既然这样”领班收起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跟我来吧。”

秦辉把半截烟按进烟灰缸便跟着她一路走进一间泰式的按摩房,那个机器人留在原地没有动。

领班打开灯,覆着仿皮的按摩床散出柔光,旁边硕大的镜子把空间变得很大。那镜子下面有个没放化妆品的梳妆台,当然,没有人会在这镜子前补妆。喜欢这镜子的多是爱站在后面还要看着正面的男人。

“我亲自来服务,你觉得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选你呢。”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领班笑着关上门,把灯光调暗,然后脱掉披肩露出黑纱下的丰盈身体。最后,当她到梳妆镜前拿下发箍,让一头长发滚落肩头,秦辉才明白她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你不是有钱没处花的公子哥啊。”

“装仿生义体就这么受歧视吗?”秦辉心想今天已经第二次听到这话了。

“普通人很少有需全身做仿生义体的嘛,没钱怎么养的起。对了,你从消防局出来以后做过保安,还做过保镖,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给人做私人健身指导。”

“女人吧。”

“你不如直接说我是吃软饭的好了。”

秦辉感觉到一股欢快的气息吹拂上他的后颈。他花了几分钟讲述了那场火灾,还有他漂泊不定的一年时光,领班文丽华的态度软化了不少,不过秦辉觉得也有可能是她故意表现出来如此。她的按摩手法堪称艺术,从脖子到腰间,每一块人工肌肉她都没有放过,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如何适度的激活仿生皮肤的触觉传感器。秦辉有一年多没有这种被人触碰的感觉了,他想把文丽华揽进怀里吮吸她每一寸肌肤,只是方才已夸海口,他只得控制住自己等按摩完了再说。

“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苦,吃点软饭也没什么不好。”

她粘着按摩油的手沿着小腹向下滑动,秦辉只觉空荡荡的身体里涌出了久违的热流,而那热流好似受磁力吸引似的跟着外面柔软的手来到了两腿间。

“别找了,那两个球挪到肚子里去了。”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很喜欢玩那个吗?”

“是啊,现在的文玩核桃可不好买。”

秦辉忍不住笑了。他翻过身,昏黄又温暖灯光撒在她的红发上,他一时分不清她的脸是被反射的光映红的,还是被自己的笑话给臊的。

“全身仿生义体的人,就算是有钱的公子哥你们也不接待吗,真的?”他问。

“我们卖身又不卖命。”  

“你真当我是什么开膛手么。”

“你不是也有很多人是。”她微微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怎么看也是装工程义体的更危险吧。”

“装工程义体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们通常都会要求他们卸掉义体。”

 她的话到一半又停住了,秦辉一边安静的等,一边感受她灵活的手在沿着腿游走。

“有些装了仿生义体的是不把人当人看,他们以玩弄肉身的人为乐,刺激永远不嫌够。”

“这说的有点夸张了吧。”

 “你知道这几个月有我们多少人做过修复手术吗?”

秦辉无话可说。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得听到惨叫才会兴奋了,好像别人不疼他就不爽似的。说实话,真的不是谁都想赚那个钱的。”

不疼就不爽。秦辉觉得正常人和义体人对疼痛的定义应该不太一样,但随后又想起那神秘女人没事就让他做痛觉测试,是不是除了校准知觉精度以外她就有这种私心呢。秦辉正想着下身突然吃疼。

“尺寸还算正常嘛。”文丽化狡猾的笑着。

“我就当你这是在恭维我了。”

他想起当初手术前那位医生私下推荐的一个型号,金箍棒,可大可小,完全人工控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器官都是高端定制产品,明明技术落后其它人工义体很多,而且用的频率最少,但却价格最贵。医生说为了家庭美满,能装最好的就装最好的,别无选择。他听从了建议,不过在尺寸问题上他选择了自己过去的尺寸。

“看来你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喽,你的女人挺爱你的吧,待会,要不要我叫你老公?”

“免了。我又没结过婚。”

“怎么,出事以后就跑了?”

“出事之前就跑了。那时我们还订了婚,我有时会想要是不结婚,说不定她还不会走。你觉得呢,对女人来说逃婚是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文丽华听完若有所思的歪过头,喉咙里发出了野猫似的呼噜声。秦辉本意是想说这个话题是禁区,不过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皎洁的光芒后,他就明白自己那点水平可吓不倒她。

“这么说的话…”文丽华俯下身子凑到秦辉的面前“叫你老公不是正好满足你的心愿吗?”

“免了免了,你好像比我还大点呢,叫老公感觉怪怪的。”

听到这话文丽华鼻子一哼,把手收回去故作赌气道:“亏我还为你着想,什么大大小小的,真是没大没小。”

“好好,是我不对。”

秦辉赶紧抓住她的手。是到办正事的时候了,但他从文丽华脸上看到了顾虑,两人谁都没有动,只有房间里的温度在悄悄下降。

“你要不想做就算了。”

“不做收费也不会变的噢”文丽华笑着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刚才那个穿西装的是你老板?”

“嗯。我还以为你俩认识。”

“看样子他认识我,不过我不记得见过他。”

“你也算是个名人嘛,也许他以前看过你的新闻呢。”

“照这么说他不该给我免费么。”

“免点酒水可以……”

话说一半文丽华又补充到可以免点吃的。秦辉知道她在怕什么。

“你刚才说你不卖命,但他让你来你不还是来了。”

“我觉得既然你俩认识,那你就不会是那种心理有问题的人。再说了…”

文丽华低下头拢了下头发“我也是管事的,放别人来,我自己来也更放心不是。”

“你真伟大。”

“这话从你这救人的消防英雄嘴里说出来咋这么不对味呢。”

“不,我是说真的。那时候我是傻,要是有空多想两秒我肯定就不会进去了。”

“男人和女人还是不同的呀,你是出于本能,而我就得想一想。”

文丽华斜着坐到了按摩床边上,她长长的睫毛微合,将一双锐利的眼睛藏在迷离之后。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秦辉等着她问,但她却拉住他的手,他顺从的起身随她进到里屋。那里有一张双人大床。秦辉沉重的身躯随着纤弱的手躺了下去,而她侧卧着躺在了他的身旁。

“如果你结婚了,你老婆睡在你的旁边,你能保证即使你睡着了,做噩梦,也不会伤到她吗?”

秦辉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一些久远模糊的记忆哽在他的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而他旁边那个久经沙场的女人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她早已看破那些张口就来的谎言,这来自内心的矛盾,反而是安全的保障。

“你会,伤到我吗?”

“我尽量不动。”

“哎,那你是要累死我啊。”

秦辉感到耳边一热,他侧过去伸手搂住她的腰,她挣扎似的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依偎进了怀抱中。透过黑纱裙,他僵硬的皮肤触碰到了温润的柔软。她朝上从脸颊吻向耳朵,而他朝下从嘴角滑向脖子。他们的吻都很贪婪,但又都默契的避开了嘴唇。

秦辉用尽了所有精神去控制身体,这比打架累多了,不过获得的快感也多的多。即使是肉身还在的时候他也很少有这种身心交融的感觉。

但随着快感毫不减弱的一波一波的过去,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应该何时结束?电子脑牢牢控制着开关,他甚至还能加快速度,而文丽华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她的喘息逐渐变成了痛苦呻吟,身体因为疲惫而变得软绵绵的。秦辉心头泛起一阵怜惜,抬手将黏在她脸颊上的长发理至肩后。可就在这时,他摸到了文丽华后颈接口上正插着一个小装置。

那小小的像是从枕骨延伸出来的装置是情绪控制器。秦辉立刻明白她之前的陶醉和愉悦都是伪装的,或者说,调整出来的。顷刻间他体内的愉悦荡然无存,他的手像是死人似的耷拉下来,感觉全部消失了,身与心分离开来,冰冷的空虚开始蔓延。


从会所出来以后秦辉想去大醉一场,然后一直闲逛到天亮。喝点小酒压马路是他过去为数不多的爱好,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部队里,只要得闲他就会约上三五损友喝的醉醺醺的到处闲逛,骚扰一下路人还有在街上拉客的小妹妹。那时路上还没有那么多机器人,装的起投影锚点的大楼也只有世博园那边的科技公司,调节情绪还得靠醉生梦死。

如今一切都变了,不管怎么折腾服务机器人它都只会道歉,而遍布的投影锚点让人即使从模拟空间里出来也分不清世界的真假。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义体人喝醉了走在街上会被警察拉去强行醒酒。

他去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下两沓青岛,然后打车去了苏家屯。虽然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但他知道老队长张季康肯定还没睡。车子行至绕城高速时他给张季康发了消息,大约五秒后一个模拟空间的连接就发到了他的电子脑里。他放倒车子的靠背然后闭上眼连上车载处理器登入了空间。当他再睁开眼时简陋的汽车驾驶舱已经变成了豪华游艇的内舱。

张季康懒散的坐在船首的一张躺椅上,空中漂浮着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上正放着上个世纪的美国老电影《禁闭岛》。

“上一次你半夜跑过来好像是未婚妻跑掉的那天吧?”张季康头也没回的说。

“陈年烂谷子的事咱们能不能别提了。”

 从未上过船的秦辉扶着栏杆走出内舱,船舷两边各有一个比基尼美女,左边那个东欧人趴着在等人给涂防晒油,右边那个亚洲人戴着蛤蟆镜正晒太阳。两个程序对他的到来都没什么反应。

“我才知道你这么喜欢船,以前你不都喜欢在车里搞么。”

“这里着火你不会烧死啊。”说完张季康抽冷子似的笑了起来。

秦辉四处望了一下,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海,不过海面没有浪,空中也没有风,海面平静的像一块镜子。秦辉从小就不喜欢海,自从他父亲有一次把他忘在海边以后,他对那块看不到边际的蓝色平面就有深深的畏惧,而义体化以后他更是连河都不再靠近。

“一年多没见了吧”张季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你老了不少哇。”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张季康今年三十,比秦辉大两岁,又黑又硬的头发让他的板寸看起来像是一张钉床。他的脸棱角分明,僵的像是一张古铜做的面具,他还拿过局里的健身比赛冠军,那身纠结的肌肉配上脸说他是旧型号的机器人大多数人也会信。他这一年多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实际上,秦辉觉得他根本就是用的一年前的虚拟形象。

“听你说这些客套话我就难受”张季康打了个呵欠说“你是不是又被哪个女人甩了?”

“找老队长聊聊天都不行啊。”

“得了吧,没事你能来找老队长?”

“行了行了,我带了啤酒,烤串还是老样子?”

“嗯,五十个串,五十个板筋,六个腰子,谁没吃完谁付账。”

就算你这么说不还是得我付吗,秦辉心想。从模拟空间登出来以后他就下了单,自助餐馆的送餐机器人到的比他还快,当他从车里出来时那个披着雨披的机器人已经在等电梯了。张季康住的是以前消防局的宿舍楼,那栋五层的矮楼有将近四十年历史,只有一个运货的电梯,灰色的外墙刷了又刷,玻璃的雨棚补了又补,整栋楼看起来就像是个长了老年斑的老头,得让搞艺术的人来看才能看出点后现代的抽象美。

消防员集体下岗之后还有不少人都还住在原先的宿舍楼里,他们要么是转业成了操作员,要么干脆就是赖着不走。张季康结婚以后在沈北新区有一套房,但还是把宿舍留下来做自己上夜班的办公室。

秦辉跟着机器人走上四楼,机器人按响了门铃,门打开的一瞬间秦辉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门后的男人脸胖得像充过气似的,肥硕的下巴几乎跟脖子融为了一体,又油又软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要说这人拿过健身冠军恐怕不会有人信。

那男人看了眼秦辉然后又看了眼机器人,随后咧开嘴笑着说:“哪个才是你?送酒的还是送串的?”

“靠,别说我了,你这个吊样子也太要命了吧。”

“你也好不到哪去。”

张季康接过装烤串的餐盒,机器人点点头便转身走向电梯。秦辉拎着两沓啤酒进屋,一股微弱的酸臭味慢慢灌进鼻孔,他知道自己的嗅觉很差,如果他都能闻到味,那普通人多半会被熏出去。宿舍的大小跟刚才游艇的内舱差不多大,不过要论起格调那可差的有十万八千里。而且这一次没有比基尼美女。

餐盒放在了满是烟灰的桌子上,秦辉本想把酒放在地上,不过看到地上的情况他就改主意放到了旁边没人睡的行军床上。张季康把自己肥硕的身躯挤进办公椅,看着他的动作秦辉突然觉得半夜找他来喝酒可能是个坏主意。

“说吧,又有什么事儿。”

 说?怎么说,说被小姐欺骗了感情?秦辉拿出罐啤酒递了过去。

“先喝点吧。喝完再说。”

“你还不好意思啊。”

“好吧,好吧,我是认识了一个女人”秦辉好好琢磨了一下自己跟那个神秘女人的关系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她继续。”

“有什么好犹豫的,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你也过了到处玩的年纪了。人家都不嫌弃你那没卵用还一年花几万的仿生义体,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季康转过头,投影器放出的光印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电影里出来的人物。

“是一年十几万。”

秦辉做到行军床上,义体的重量压的弹簧嘎吱嘎吱直响。

张季康看了看似笑非笑的问:“你觉得现在是你重还是我重。”

“我有五百多斤,你说呢。”

“除掉义体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

秦辉一口气喝掉半罐酒,然后转头去看投影,投影器总共投射出了两小一大三幅画面,大的那幅在放电影,余下两幅一边是区域内消防机器人的检测情况,另一边是火警调度中心绘制出的苏家屯区域平面图,没有通过消防安全检测的区域标注成了黄色,目前还没有红色在闪。

 秦辉仔细打量了下张季康说:“你吃成这样你老婆不生气么?”

“生气?她高兴还来不及,肥成这样哪还有小姑娘愿意跟我上床。就是我儿子挺烦我身上的味,等他以后长大搞不好会以为消防员就是一帮臭烘烘的宅男。”

“哦。”

秦辉僵了一会不知该说什么好,当酒过二巡他颓然发现自己与昔日好友再无话可讲,口中的酒与肉也食之无味,两人沉默无声的看着电影,他不禁心想,也许在那个模拟空间里不出来才是正确选择,那个健美冠军才是他的老队长,现在这个人只是被生活填满的壳子。

“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秦辉说。

“什么怎么办?结婚,想要的话去领养个孩子,你还想怎么办,上太空吗?”

“宇航局要来找我,那我就上了啊。”

“那你还指望什么,来个女人哭着喊着让你娶她啊?”

“我这鬼样子,谁来呀。”他捏了几下把喝空的铝罐挤成团然后从窗户丢了出去。

“哎,行了,你有脂肪肝吗?你有三高吗?”张季康拿起最后一串腰子说“你不举吗?”

“你有啊?这可都是病,得治啊。”

“治个屁”张季康打了个难听的饱嗝说“钱赚够就直接换新的了。”

“你这是活的都不在乎了啊。”秦辉放下手中的半罐酒。

“不在乎?”张季康昂起头笑得像只疲惫的河马“你是没了才在乎这点烂肉吧。”

凌晨,天还未亮,秦辉躺在床上感觉有人在拿电钻钻他的胃,但当他从半睡半醒间挣扎醒来之后,那股痛觉又消失的无影无影。喝完酒他就回到了自己家,他没有醉,也没有吃撑,这不是所谓的幻痛,他自己的胃还老老实实的在肚子里。过去他有不算太糟也不算太好的胃溃疡,喝酒撸串隔天必然胃痛如搅。那场火灾后医生不仅为他换了义体,还自作主张的帮他修复强化了主要脏器。他想这种疼痛肯定是在做梦,当年谈天说地的记忆已模糊不清,大脑能记起来的只有疼痛。

他坐起来望向窗外,过去的记忆就像外面的投影广告一样栩栩如生但又虚妄的像一团空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甚至连心跳也感觉不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莫名的死去,但脑中的声音一瞬间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做噩梦了?】

秦辉心里一惊。

【靠,你是在我家装摄像头了?】

【你自己打开通讯说你好疼的。】

秦辉赶紧检测脑内通讯回路,发现还真是自己主动打开的。对话还留有记录,他没好意思听。

【好吧,好吧,是做噩梦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睡觉了哈。】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是又梦到火灾了?】

【嗯。】

秦辉懒得解释,他翻身下床去倒了杯水。当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时,他想起过去每当胃痛时他的前未婚妻总会一边指责他一边烧热水找胃药。她去哪了?她过的是不是还好?

【我懂那种感觉,你不能当疼痛不存在,只要忍着慢慢就会消下去的,疼痛对你来说是好事。】

【得了吧,这种痛觉可不是你动动手指就能模拟出来的,你不懂。】

秦辉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懂,但想起来又觉得不该对她那么刻薄。对谁都不应该的。

 

一周后秦辉接到了第四场格斗的邀请,地点在沈抚新城一栋没完工的大楼上,时间是下午三点。出发前神秘女人照例用远程操纵帮他整备义体,这期间神秘女人没有说过一句话。秦辉想把这种冷战当成默契,但心里却总是憋着一股气,要面对面说话他早就马马虎虎道歉了,脑内通讯他总是有种莫名的疏离感。要对一个人道歉可以,但对一个用变声器的声音?算了吧。

【我要是被打死了,不用来给我收尸。】

他从无人出租上下来,抬头仰望面前的废墟。这栋楼是三七年左右开建的,只建了十层,在周围一众被抛弃的烂尾楼里高度刚好排中间。楼里自然是没有电梯,秦辉只得从灰尘密布还堆满垃圾的楼道里往上爬。

这是一个很适合独自死去的地方,他想,不会给人添麻烦,身上的部件不久后就会跟周围的垃圾融为一体,没被打坏的部分兴许还能帮到附近的拾荒人。

事不过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今天会败在一个狠角色手下死在这垃圾堆里。然而等他爬到楼顶见到对手,却不禁哑然失笑。

那人看着是个老头,不过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来他只不过是装成老头的样子而已。那人面相顶多四十岁,他却把头发全染成了白色,而且还粘了圈夸张的白胡子。他上身是藏青色的棉中山装,下身是条灰色棉麻布,鞋是粗布鞋。看到秦辉上来,那人还抱拳行了个礼。

秦辉没有动。

“怎么着,你这是要拍武侠片啊?我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你没来错地方。这只是我的一点小爱好而已。”

那人松拳把手负到身后,虽然模样怪异,到还真有几分侠士之气。秦辉慢慢走上前去,保持着五米距离观察那男人的四肢,他的衣裤大小合身,没有鼓胀也没有变型,可以看出来用的是仿生型义体。仿生型在抗击打和出力方面都是不如工程型义体的,秦辉实在搞不清楚那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这次真碰上个有钱没处花的家伙?

“你的义体是智远科技的白藕2型吧。”那人打量了他两眼说道“装加固装甲片有点浪费呀,他们的设计更适合仿生皮肤。我的是塘藕2型,比你的差一些。”

“我们是来打架来了,还是比数据来了?”

 秦辉越加迷惑起来,有了型号就能推算出具体的数据,提早亮牌对战斗可没什么帮助。这假老头要么藏的有按招,要么就是对自己特别自信。

“我想既然能碰到就算是缘分,打完不论结果如何,总还能做个朋友。”

“听这意思,你是想让我每年今天都给你扫墓送花喽?”

“这个嘛,谁送谁还说不定呢。”

假老头露出一口黄牙笑起来,这时秦辉才发现特别之处,他的眼睛。按理说到他那年龄的人,眼睛早该变得浑浊内敛,而他的一双眼睛虽然有光,但却毫无神采,像是阳光下的廉价玻璃工艺品。那是一双义眼。

“那就免了吧,我这种人就适合暴尸荒野。”

秦辉厌烦了再去揣摩那老头有什么招,生死一条命,胜负又如何。他握住双拳以拳击的碎步迅速逼近假老头,左拳直击面门,右拳蓄势待发瞄准侧腹。这两拳无论哪拳打中都会立分胜负,然而那假老头前进一步摊开双膀,一手打中他左手关节,一手贴上他右臂,他瞄准侧腹部的一拳就打空了。秦辉还没来得及吃惊,假老头的铁掌就斜下劈向他的脖子。多年的训练让他有足够的反应后退避开,但假老头的另一只手掌紧跟而上直刺咽喉,见此他索性就地躺倒抬脚去踹假老头的膝盖。不过见他躺倒假老头就已后退拉开了距离。

这一来一回秦辉吃了亏,可也激起了他的兴致。

“真功夫啊。”他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当在鼓掌。

“不敢,不敢,一点老把戏。”假老头半谦虚半讥讽的说。

秦辉不多废话,挥拳继续打。几个回合下来他两条衣袖几乎成了布条,手臂上的装甲片被打掉了好几块,左手的几根手指也出现了连接不正常的情况。而那假老头,毫发无损。

“你模拟游戏玩的不少吧。”

秦辉看出门道来了,但只觉得好笑。那假老头的义眼能分析动作再调动设计好的脚本让义体进行攻击和防御,过去有人拿机器人做过类似实验,不过机器人在识别上、和调动上会差那么几毫秒,进攻者总是更快。这毛病到义体人身上到反过来了。

【喂,你还在么。】

秦辉有些奇怪那神秘女人怎么没来提醒,要早看出来不至于吃这么多亏。他在脑海里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通讯没发出去,她已经离线了。

“我以前是做游戏的”假老头耸耸肩说“搞了那么多年假的,现试试玩真的。”

“你这算是真的?”

“俗话说拳怕少壮,你总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真的再去练武功吧。”

“心灵鸡汤有说,梦何时开始都不晚。”

两人嘴角上扬,笑话一过,假老头错开脚步摆出八卦掌的姿势,秦辉故技重施直拳扑脸,勾拳瞄肋。假老头轻松侧身闪过,随后两手以擒拿拿住他左臂,接下来是扭是拉秦辉都会失去一臂,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秦辉却自己断开了手臂的连接。假老头双手正用力,突然失去支点让他身子一顿,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秦辉转身到他身后用右手扣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

“认输。”秦辉强忍住把假老头脖子扭断的冲动。

假老头立刻放开断臂并且断开了自己的四肢。

秦辉也不多说话,捡起断臂就要走。假老头趴在地上奋力扭动脖子叫住了他。

“刚才说的话还算数么?”

“什么话,扫墓?自己买个机器人去吧。”

“交个朋友。”

“怎么个交法,我再给你拼回去?”

“我裤兜里有张名片。”

秦辉把断臂夹在腋下,然后蹲下来从他裤兜里摸了一张电子名片,薄薄的软性屏幕上记着一个缩放地图,还有他的名字-章柄全。

“有空来喝个茶。”

“看心情吧。”

秦辉把名片揣进兜里,走下楼时遍布的垃圾再次在他脚下叮叮咣咣作响。他实在想不通,这楼根本就没造好,是连废墟都算不上的烂尾,没有人住,垃圾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边走边想,一块装甲片从断臂脱落掉下来砸到一块碎裂的瓷砖,脆响在空洞的楼里回响了很久。

隔天下午,百无聊赖的秦辉就去找了章柄全。说是要看心情,其实他没有任何心情可言。昨晚神秘女人坚持要给受损的义体更换零件,他觉得只要做好修复能重新连接就好。他们吵了半个小时,最后以神秘女人用自己的钱下了订单作为结束。之后,他发现自己除了电子脑通信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上那个神秘女人。这让他觉得被玩弄与鼓掌之间,而那女人不在线他又像丢了魂似的只能胡乱找些事去做。

章柄全在高官台开着一家小餐馆,餐馆的门脸和内部用投影锚点做成了古代客栈的样子,周围一众小店都是一副破败的现代装饰,倒是它一古董立在那颇具未来感。秦辉到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餐馆没见食客,只有章柄全一人在用一套看起来很贵的紫砂茶具饮茶。

秦辉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没贴假胡子的章柄全头也不抬地给他斜了一杯清茶。

“手修好了?”章柄全放下茶壶问。

“不是什么大毛病。”

“义体不好好维护可不行啊。”

章柄全端起杯茶仔细看着,也不知是在看茶杯还是看自己的手。

“通常我更倾向直接换新的。”秦辉也拿起茶杯,紫砂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得小心别捏碎了。

“那你为什么不换更便宜一些的工程义体,或者干脆去淘一套军用义体。”

“如果这套打坏了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章柄全鼻子抽动了一下,随后品起了茶。秦辉知道自己这话他没当回事。“你不会是推销义体部件的吧,每个跟你打过的人你都发张名片?”

“不,我只给用仿生义体人的发。”

“哎,我以为义体人就够惨了,没想到内部还要搞歧视。那你给用仿生义体人发名片是想干嘛?”

“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参加机械搏击?”

“为了钱。”

秦辉没做太多思考,对于他来说唯一知道的答案就是最优答案。

“你没想过这搏击到底是为什么而打吗?”

“你呢?你参加搏击是为什么,你有店,有家,看着好像只是缺点乐子。”

“其实我是机械搏击的发起人之一”章柄全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半杯残茶说“本来我们只是一个爱好者的小团体,为的是让人能更熟练的控制义体,对于义体来说点到为止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只是后来有人引来了资金,打赢有奖金,打输也给报销维护费,那时候也没打死人的情况。再后来人加入的越来越多,事情就开始变味了。”

“至少现在没搞出个几大门派来要定江湖规矩。”秦辉讥讽道。

“也许有规矩还是比较好。”章柄全叹气道。

“江湖早就没了。”

江湖一直在,只是现在换了个名字叫社会罢了。现在这世道对义体人并不算好,越来越多的犯罪不是义体人干的,就是为了去义体化干的。你知道吗,前几年有个专杀义体人的连环杀手现在网上都开始有人给他叫好了。”

 秦辉不说话,小小的紫砂茶杯在他手中显得格外脆弱。过去他还是肉身时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即使他足够强壮能把杯子握碎也得使出吃奶的劲,而现在呢,他只要关闭力反馈,轻轻握住和穷尽全力的区别并不大。那连环杀手他倒是听说过,不过从他义体化以后那杀手就销声匿迹了。

“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换的义体?”章柄全问。

“火灾,烧没了。”他答。

 “嗯”章柄全也不追问而是说起了自己的事“我是因为痛风。”

“痛风至于要截肢?”

“拖的时间太久,手上和脚上都长了痛风结石,疼的受不了。其实也怪我自己,在游戏公司上班时得的痛风没太在乎就用电子脑软件抑制住了疼痛,等到手脚长出结石已经晚了。后来我去了智远科技,手上攒了点钱,就用内部价换了身义体。”

章柄全苦笑了一声重新把茶杯斜满然后继续道。

“你知不知道校准义体知觉精准度,最好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给校准程序附加痛觉测试。”

章柄全意外的扬起眉毛随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你有个不错的机械师”他满是无奈的说“神经对痛觉的响应特别敏感,就算是没有知觉模块的义体用电子脑模拟疼痛以后反应灵敏度也会提升不少。哎,我要早知道疼痛这么有用也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了。”

“你现在过的也不差,何必呢。”

说完秦辉心想搞不好在张季康眼里,自己就是这么个啰嗦的家伙。

“也是,我一老家伙居然跟你抱怨起来了。昨天那一场倒也是把我打醒了,这机械搏击也不能打一辈子,总有打输得那天,得想想以后怎么办。”

“要是打输了也就不需要想以后怎么办了。”他一口喝掉半杯茶,木讷的舌头告诉他那液体跟白水没太大区别。

“你不杀人,却想着被别人杀掉?”章柄全皱起了眉头。

秦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最开始的一场打的是个只双腿义体化的人,打完那人怕是也得去安两条胳膊了。要不是那神秘女人总在最后一刻拦着,他肯定早已杀了人。他清楚自己没什么想法,除去吃喝拉撒睡还有找女人,有人告诉他什么,他也就照做。那神秘女人正好撞上了这一点。

见秦辉许久不答,章柄全又给他斜了杯茶。

“你一个人住吧,义体化以后是不是觉得干什么都挺没劲的。”

“这个嘛,你活的比我久,肯定比我懂。”

“我只是四肢做了义体,你是全身都做过,我们感觉可能不太一样。我猜你的那种感觉可能更强一点,有兴趣试试这个么?”

说着章柄全在木桌上放下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装置,秦辉见过这东西,上一次正是这东西败了他的好性致。

“情绪调节器?”

“准确点说是知觉调节器,试试吧,戴上,喝一口茶。”

秦辉不多问,拿起所谓的知觉调节器插进后颈的接口。待到设备接入电子脑成功,秦辉眨眨眼突觉周围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他重新体验到了醉酒时那种自以为是的清醒。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飘忽不定,一切也都充满初见的新奇。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甘茶香,通体畅快,完全不似刚才那种寡淡无味。然而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五秒后他便感觉五脏六腑被灌进水泥,头也疼得像是要咧开,像是隔夜的宿醉。

他张口干呕,章柄全立刻过来取下了知觉调节器,那小东西断开连接后宿醉便悄然消逝,只留下一丝丝痛觉的残留。秦辉有一年多没喝醉过了,这一来到让他怀念起来。

“这个,还得适应一下怎么控制,不然反应会很大。”章柄全把调节器放进兜里然后收拾起了茶具“跟我来。”

秦辉跟着他上了二楼,这小店是两层式的门脸房,二层大不到哪去,倒是投影锚点把二层变成了个有十几间房的大客栈,只是除了楼体旁的两间房,其它都是看得见摸不着。其中一间真房里摆着躺椅和几个特制的模拟空间连接器。

章柄全率先坐进躺椅把连接线连上后脑,秦辉紧跟其后,当他睁开眼时周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自己原本的衣物都变成了古时候的粗布衣。秦辉听说过这种从实景投影向模拟空间过度的手法,以前他觉得这毫无必要,真实体验了一番他才发现这感觉颇为有趣。他知道外面的投影是假的,看的见摸不着,里面的东西虽然看的见也摸得着但那不过是电子脑模拟出来的,两边都是假的,可两边一过度到负负得正显得真实起来。

“这是我朋友开发的模拟空间,里面有跟知觉调节器类似的代码,多玩玩这个再用调节器就不会出现排斥反应了。”

“网上好像称这知觉调节器或者什么其它之类的调节器叫电子毒品来着。”

“电子毒品,哈,你是10后了可能没什么感触,过去被叫做电子毒品的玩意多了,摇滚,电视,我小时候是电子游戏被叫成电子毒品,那些玩意现在不都活的好好的吗。”

章柄全也是一身粗布衣,只是他进来时就是这一身,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两人下楼,客栈外是初春的下午,周围的建筑不知是哪朝哪代。秦辉玩过很多模拟空间,但没有一个比现在的特别,这里的阳光,风,温度还有空气都细致入微仿佛能从毛孔中渗入身体,而他的身体甚至感觉比外面还要真实。 

他舒展了下筋骨,面前是条说冷清也不冷清说热闹也不热闹的街道,一辆由四个女护卫保护的马车缓缓驶来。接下来就像大多数俗套武侠小说写的那样,周围普普通通的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且还全都想见马车里的女子,两拨人一言不合就开打还把周围人都卷了进去。

秦辉和章柄全都是打架的老手,不消片刻就把所有拦车的人打倒,然后车里的女子就出来道谢了。要说那女子漂亮,那确实是无可辩驳的漂亮,十八九岁,五官柔美清丽,气质高贵圣洁。但那又如何呢,在这个世界里人想要多漂亮就能有多漂亮,美丽毫无意义。

秦辉把那女孩的道谢当耳旁风,径直走到刚才乱斗中被打伤的一个女剑客身前。那女剑客身穿一身灰衣,皮肤有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但那粗糙给她的脸添了不少坚毅之色。她让秦辉想到了文丽华。

女剑客见他过来一边挣扎起身一边说道:“多谢先生相救,在下…”

“啊,行了,行了。先别急着谢我。”

秦辉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其抗到肩上随后转身进了客栈。

“对了”上楼之前他转身朝章柄全问道“这是程序对吧?”

    一身侠士打扮的章柄全耸肩一笑,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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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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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付不起维修费,终踏上机械格斗的不归路(上) | 科幻小说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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