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娥】一梦叹浮生(71)
这数百年真君殿做出的多项变革中,得到天廷上下交口称赞的便是将原本每季一次的大朝会改成每年一次,毕竟这么枯燥无聊却又不得不参加的会议,如果不能取消,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虽然降低了朝会的频率,可每次开会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尤其是这些年天廷总是有各项新政各种调整,涉及到的衙司上至三十六天下至冥府,参与奏事的仙家是越来越多,如今这大朝会没有十几二十个时辰,等闲还结束不了。
嫦娥一直等在皇极殿外,听过五次震天鼓响却仍不见玉帝,面上虽是平静如常,可心中的急切愈发难以控制。
直到震天鼓再一次响起,嫦娥这才听到凌霄宝殿奏响黄钟,她循声望去,只见金龙开道灵鹤振翅,玉帝的云驾已向着皇极殿而来。嫦娥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繤神录,静静等着玉帝宣召。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天奴满脸堆笑地上前领着嫦娥进了皇极殿。玉帝已经换上常服,依然是板着脸端坐御座,只是眉眼间罕见的流露疲态,见嫦娥进殿,他平静地说道:“既然已经好了,那就把这些日子遗漏的公务整理整理,不用急着复命。”
嫦娥无心与他客套,右手一翻亮出掌心的繤神录,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陛下,繤神录上为何多了三个名格?”
说话间,嫦娥一直在观察玉帝的反应,只见他神色一凛,却并没有料想中的勃然变色,嫦娥初时不解,但略像便知缘由,恐怕玉帝在听到自己求见的那一刻就知道这繤神录的秘密必然已经被她发现,他或许只是没想到自己会问得这么直接罢了,说不定玉帝此刻已经想好了说辞搪塞自己。
果然,玉帝直勾勾地盯着嫦娥手中的繤神录,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些不重要,你先抓紧时间找到那几名隐神的下落再来处理也不迟。”说罢,他大手一扬,繤神录便直直地飞到他面前落下。
“所以陛下言外之意,那三个空白的名格当真是新的神族?”嫦娥并未因为玉帝的言行而感到不快,她知道既然玉帝先前瞒着自己,此刻定然不会坦白。但此事对嫦娥而言十分重要,她今日定要问个究竟。
玉帝横了嫦娥一眼,不悦地沉声冷喝:“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嫦娥,你若无事便早些回宫休养,莫要在此喋喋不休。”
虽说玉帝对她从来都没个好脸,但像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喝斥,让嫦娥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她望着玉帝,对方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可不小心对上嫦娥的视线时,眼中好似闪过一丝慌乱,嫦娥疑心自己眼花,再要细看玉帝已经移开视线。嫦娥心生不解,口中仍坚持道:“隐神之事不仅事关三界,更是嫦娥的职责所在,如今繤神录出现异状,嫦娥理当调查清楚其中内情,若没有让嫦娥信服的理由,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仅凭三言两语打发我。”
“放肆!”玉帝猛地一拍御案,怒瞪嫦娥,冷着脸训斥道,“嫦娥,你是在质问我吗?你好大的胆子!”
相较于略显激动的玉帝,嫦娥就显得平静许多,她微微欠身以示敬意,说的话却毫不退让:“陛下言重了,嫦娥绝无此意。陛下是三界之主,一言一行皆是为了众生,当初也是陛下出面,才有了时至今日的追捕隐神。嫦娥虽然只是陛下与圣人手中的一把刀,但在这件事上,嫦娥十分认同陛下的决定,因此才会恳求陛下指点迷津。”
也不知是不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嫦娥的这番话玉帝听起来十分刺耳,总觉得话里话外都是讥讽,可看着嫦娥坦然的眼神,呵斥的话在嘴边转了转又被玉帝咽下,可怒意并未因此减轻,他只能不甘地冷哼,沉声言道:“那三个名格或许与神族有关,但实情如何尚无定论,等一切清晰后自会告知你答案。”
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那三个名格出现得古怪,若真是神族,必然会现出名号,此刻以这种形式出现在繤神录上,背后肯定另有隐情。只是若真是如此,玉帝为何要隐瞒?
嫦娥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沉默片刻,她忽然说道:“陛下,不如让嫦娥一试。”
“你?”玉帝觉得嫦娥真是难缠,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怎么还在纠结?不想再与嫦娥纠缠此事的玉帝随口敷衍道,“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是先把那三个隐神找到,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嫦娥却并没有放弃,她亮出小箭,说道:“这支箭矢乃是建木所制,能诛魔除恶,却不会伤害三界生灵,待我用它一试,答案便可知晓。”
这本来是最便捷不过的提议,可玉帝一见那小箭便心生不安,在听完嫦娥的话后更是大惊失色,一句“不可”便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改口已是来不及。
嫦娥狐疑地盯着玉帝,在这件事上,玉帝很是反常。此刻有三名不知底细的神族出现在三界,他竟然一点都不为此忧心,为什么?他难道不怕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神族出现在三界中吗?而且玉帝显然是知道这三个名格是谁,既然他无法确认这三人到底是不是神族,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地反对自己的提议?
是怕这一箭下去,闹出误会惹人笑话?还是怕这一箭下去,他担忧的事情成真?
玉帝在保护那三人,他在包庇神族!
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嫦娥目光好似利剑刺向默不作声的玉帝,寒着脸冷冷问道:“放眼三界,这是最快最方便的法子,若是无事发生,嫦娥定会负荆请罪,若猜测是真的,不也正好消除了隐患?嫦娥不明白陛下为何拒绝?”
方才的话一出口,玉帝就知道嫦娥定会抓着不放,而且以她的聪慧,恐怕很快就能猜到真实的原因,可是他不能松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嫦娥插手。
想到这儿,玉帝收拾好情绪,不避不闪地对上嫦娥的视线,说道:“嫦娥,这件事情我自有决断,过些日子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届时你若仍觉得我处置不公,大可请三清裁决。”
嫦娥讶然地看着玉帝,她没有料到玉帝如此坚持,不惜搬出圣人,仅仅就为了阻止自己追问关于神族的事情?挣扎许久,嫦娥按下追问的心思,无奈离开皇极殿。
玉帝脸色沉郁地盯着桌上的繤神录,直到太白金星应召进殿神情才稍有缓和,玉帝揉着眉心,合上眼疲惫地问道:“杨戬派去送信的人还没到大罗天吗?”
太白金星想了想,回道:“应该昨日就到了,只是听说长公主这些日子都在闭关,一时半会儿恐怕收不到口信。”
“闭关?”太白金星的话让玉帝起了兴趣,他坐正身子,追问道,“不是说那流霜玉蕊还有一千年才开花,怎么她现在就闭关?”
太白金星拂尘一扬,笑道:“两百年前天降帝流浆,那流霜玉蕊受此机缘得已提前开花,如此天赐良机,长公主今次必定得偿所愿。”
“妙极!”玉帝高兴得抚掌大笑,若不是这帝流浆,瑶姬不知道还要在大罗天等多久,现在这最后的一味材料已经齐了,只要那丹炼好,瑶姬也可以早点回到三界。可一想到炼丹,玉帝脸上的笑意又化作愁容,他拧着眉,担忧地说道,“她向来不擅此道,要她在丹炉前枯守数月,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旁人皆以为玉帝与长公主已经形同陌路,却不知兄妹间的感情从没变过。此刻看着玉帝患得患失的样子,太白金星虽叹笑玉帝难得流露的患得患失,口中仍宽慰道:“长公主筹备多年必然是准备充分,况且有道君从旁指点,今次定会一切顺遂,陛下就静候佳音吧。”
玉帝却只是无言轻叹,便是道君出马也不是能一定成功,更何况瑶姬这个对丹道一窍不通的莽性子,这次炼丹若是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失败了,瑶姬如何失望尚且不提,关键是时间不等人,她恐怕等不到下次了。
人言儿女本是前世债,真是一点也没说错。若不是因为那几个孽畜,瑶姬何至于此!当年他就不该心软,早早地把那几个祸害杀了,今日便不会有这些麻烦。
心中杀意顿起,明宵宝烛忽然跳动不止,四周的纱帘无风微动,殿内生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中,玉帝缓缓闭上眼,沉默良久才继续道:“嫦娥已经看到了繤神录。”
“这……”太白金星面露惊讶之色,玉帝一直小心地避免嫦娥接触繤神录,她是怎么拿到手的?
对于太白金星的疑问,玉帝只是苦笑着轻叹:“是我的疏忽,没有料到她这次恢复得比以往要快,去紫微垣前我就该先把繤神录收回来。”
太白金星了然地点点头,嫦娥每次疗伤都是靠繤神录平衡灵气,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只能说世事难料,若不是玉帝起了私心,今日也不会因此烦忧。但这话太白金星自然是不会说出口,便笑着说道:“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陛下不如趁此机会将实情告知,或许事情尚有转机。”
玉帝沉吟许久,终仍是摇头说道:“隐神之事已是她心中魔障,若告诉她实情,难保她不会狠下心动手,瑶姬很快就会回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玉帝对于昆仑门下向来心有芥蒂,他素来认为以西王母的性格,是教不出心慈手软的弟子,更何况威名赫赫的“弑神仙子”岂是浪得虚名?单看她斩杀隐神时的狠厉果决,便知她对此事是何等看重。若真教她知晓实情,恐怕犹豫不过片刻便祭出杀招,届时就算瑶姬炼出丹药又如何,不过是又一场血雨腥风。
太白金星却觉得玉帝在这件事上过于谨慎,嫦娥仙子虽执着于隐神之事,但并非不通人情,若教她知晓真相,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未必不能说服她。
可太白金星转念一想,告知嫦娥繤神录的事情不难,难得是不暴露这背后隐藏的秘密。听闻她与杨戬好事将近,若是此刻被她知晓实情,这桩姻缘恐怕会无疾而终;但若是等两人结成夫妻后才告知真相,怕这良缘变孽缘,两个人都会更加痛苦。
思及此,太白金星倒能理解几分玉帝的两难处境,在想不出更为妥善的解决办法之前,他也只能抚须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