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棒】意志重构~rectify

本文字数11938,阅读时间略长,请酌情观看~
本文设定与官设有所不同,如有冲突,在本文以外以官设为准~
“你以后需要陪伴的人还有很多,没有第二次机会。自由意志是非常沉重的代价,你确定自己准备好了吗?我不能调用正常生命周转中的意志,那是违背底层原理的。”
“这是我的决定。”
“既然如此,把她所剩的部分带来吧。”
————————————
思维信标是为数不多诞生在以人偶师的认知能力上的新兴技术,但这在教团内部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边缘技术,无论是管理层还是人偶都对这种技术颇有些无语。毕竟,对教团而言,让人偶再次回到自己的伤心地似乎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好处;而对人偶而言,这无疑是逼迫他们面对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但,显而易见的是,如果真的所有人都对此无感,那这种技术是不会出现的。
“准备好了吗?”看着依旧平静的少女,我下意识放缓声音,柔声开口。
她只是微微点头。
阿卡赛特身上的气质在并肩战斗中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在她身上,量变很难引起质变,她周身的氛围总是如同初识一般,无形的压力和莫名的吸引力交织成纷乱的绒线让人无从下手。
然而线团终究是有头绪的,只要花去足够的时间,总能缓缓解开那心结,所以对于不缺时间的我而言,那些问题都微不足道。
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终究是那些死结,而对于阿卡赛特而言,我在她体内的那段经历所看到的,最后的挣扎,或许是最令她无法处理的死结了。
所以才有了思维信标这技术,目前还是为她而生的技术。
当然,或许以后还会在其他人偶身上派上用场,但眼下,我只想彻底解决阿卡赛思维中因为其特殊的生命形式而几乎是永恒的、历史遗留的伤痕——她本不应该如此。
这是一个简单的悖论,如果一个人工智能的算力使用率维持在很高的水平,所谓的情感“觉醒”就根本是一个伪命题,物理上不存在的东西无法支撑心智上的突破,所谓的感情流露仍旧是极其复杂逻辑叠加而已。人们也可以说,人脑不过就是极其复杂的逻辑机器,所以这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这其中的不同之处在于,人的欲望是无穷的,目前在雪拉辅助下实验性的几个人工智能却并未有此迹象。
对这种现象,我已经有了在不断游历中构建的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这次对阿卡赛特问题的解决应该也能够帮助我完善这套理论——对人造生命发展至关重要的理论。
不过就当下而言,思维信标的首次运用才是我所关注的。魔女境界的链接不但是不安全的,而且缺少人工干预与精确约束,在这种情况下,利用人偶所具有的固有记忆作为思维信标进行反向导航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尝试,对阿卡赛特而言,这种行为尤为高效,毕竟她作为相比人而言更纯粹的逻辑体,甚至可以自我备份后在别处重新上传。
我所扮演的角色则是引路人。
有了上次在魔女境界直接穿梭的经历,这次的事情简单了许多,当罗盘的光芒熄灭,阿卡赛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我本想说神采,但似乎宁静更为合适些。
我本以为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相处,她会对此处流露出一些额外的感情,无论是感慨或是阴抑,但她仍旧没有特殊的反应,仿佛处在一如既往的作战准备中。
虽然之前提到了不少理由,但最终驱使我带她回到这里的,最主要还是我对此处所埋藏的真相仍有些疑虑,无论是有关阿卡赛特的,还是有关魔女境界的,亦或是有关周克的。话说回来,就算此行无甚收获,带一些周克的技术回去也是好的,教团那些玄学大于技术的玩意儿总还是需要升级换代。当然,对她“所剩下的部分”的线索,也只有可能在这里出现。
稍稍跳脱的思维随着图样在面前展开而迅速收拢,阿卡赛特不断上报着对废墟的扫描结果。
结果是令人错愕的。
至少在周克王城的废墟周围,情况发生了剧变,当我把附近一定范围内废墟的全息影像并与上次的行动记录做对比时,这种变化就更加明显了。
似乎是某种能量爆发,导致整个王城的废墟都有所坍塌和偏移,上次前来查看时已经硕果仅存的高层建筑现在更是屈指可数了。
朝着计算指出的爆炸所发生的那个方向,脚下越过杂草、某种晶体碎片、满是拂尘的数据载体、某种交通工具的残骸和疑似人骨碎片,身旁略过建筑残骸、雕塑旧址、疑似城市绿地的荒地、仿佛魔鬼犬齿的探出墙壁的钢筋和竖杆上挂着的可能曾经是旗帜的破碎,视线从告示牌、本应埋设在地面下的用于指挥全自动交通的导引线路、可能是某种非常古老的载具轮部分的橡胶圈和组成建筑主题的材料断裂后形成的扭曲缠绕的硬质材料上略过,穿过钢铁的谷地、复合材料的平顶山与废墟堆叠而成的龟裂河床,最终,一切豁然开朗。
脚步停止在了即将掉落的碎石旁,淅沥的硬块落下带起一片扬尘,但这小小的不平衡在不断发生的、眼前的崩塌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个巨坑占据了本应是圣山的地方,在其周围的废墟堆积成山,几乎要没过原本的地面,而其下的陆地看起来毫无生机。
“根据颗粒材料斜冲击试验数据,造成如此规模冲击坑的颗粒介质只有可能是陨石。”仍旧让人难以习惯的缺乏温度的话语传来。
当然,我在心里点了点头,视线仍旧在尝试看清那颇有些烟雾缥缈的坑底究竟有什么。
迎面的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略有些强的风将发丝吹散,收拢发丝的同时我起身问道:“空气成分呢?”
“没有明显异常。”仍旧是无机制的声音。
我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反复盘旋着各种疑问。为什么这次二人行动会出现如此变故?这变故和在这里的人有什么关系?这里还有平民幸存者吗?最重要的是,周克所担忧的危机,对教团和魔女境界究竟会有何影响。
没有更多言语,我侧坐上她的舰装上我专门打造的载人模块,一阵悦耳的嗡鸣声之后,我的双脚离开地面,迎面的强风也越发锋利了几分。
这是某种默契,还是长期条件反射训练导致的指令简化呢?我突然想到。
随着云雾出现在脚下,看着一旁悬浮的阿卡赛特投影出的全息显示屏,我企图从各种滤镜中找到那核心地带究竟有什么。很快,周克水晶能量辐射的读数就解答了我的疑惑,同时带来一丝不安——在下方有至少7个高能量反应。
就我能观察到的图像而言,从上空看上去,这些人形兵器和他们的装备好像几个围成某种多层中心对称图形的排列的三角形顶角,在那顶角间的人形就成为了一个闪烁着能量读数的点。
“他们似乎缺了一个能量源。”我看着俯瞰图,不断转动着尝试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阿卡赛特,你认为他们在等你的概率是?”
“几乎为1。”阿卡赛特的声音直接从通讯器中传来。
我陷入了沉思。
逻辑告诉我,如果现在带着阿卡赛特下去无疑是自投罗网;直觉告诉我,如果要搞清楚这一切异常背后这整的原因,带她下去才是正确的决定。
“前往地面。”不久的寂静后,空中传来了如同目击证人一般坚定的人声。
幸运的是,距离拉近之后的热成像告诉我,地面上的目标并未对我们的接近有任何反应,甚至某种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在阿卡赛特触地前,我先一步跳下了有些灼热的地面,看着面前的仿佛某种仪式现场一样的场景,脚步自然而然地稍稍有些迟滞。每个人形兵器都被装备包裹着,朝向中央的某个存在,而他们的随身舰装都好像翻开的书本树立在大地上,和从空中看到的情况一致。而在那圆环的中心,不出所料的是曾经在记忆中见过许多次的、周克的王冠。
“情况不对,”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她们更像是......被冻结在时空中了?”
“是同心圆形状的时空封锁,如果阿卡赛特加入其中,那么现存的约50度角能量噪波会被消除。”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稍加思索后,我下令阿卡赛特待在原地,我则站在似乎本应是她所在的位置,开始调试罗盘的能量输出功率,直到缓慢与阿卡赛特平时的状态同步。
而同步的一瞬间,我感到自己仿佛重新进入了某个领域一般,四周的云雾变化突然减缓了许多,这使得我下意识回头去看阿卡赛特所在的地方,还好,她只是静静伫立原地。
不过看到她以一个令人不安的速度进入自我检修,我突然意识到,我所在的这某种仪式现场的时间被加速了,这是某种保护机制吗?
想到这里,我看向四周正逐渐苏醒的机体。
“AGASET(阿噶赛特)唤醒。”
“AHASET(阿哈赛特)唤醒。”
“AIASET(艾阿赛特)唤醒。”
“AJASET(阿伽赛特)唤醒。”
“ALASET(阿拉赛特)唤醒完成”
“AMASET(阿玛赛特)唤醒完成”
“ANASET(阿娜赛特)唤醒完成”
几乎相同的、却带着各不相同程度干扰的重启指令不断冲撞着耳廓,我陷入了巨大的迷茫。目前能够得出的结论是,就字母顺序而言,在阿卡赛特之后的机体显然运用了来自她的技术。
但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克什么时候有这么深厚的积累了?无论是在记忆中、魔女境界中我们从未接触过这一系列计划。
随着“AKASET(阿卡赛特)离线”的报错因我调整罗盘输出功率而被忽略,一个行将枯萎的、几乎全身都被机械化改造过的老者被浸泡在某种液体储存罐中,缓缓被升至地面,他显然状态不好,但仍旧活着,并且,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热切。
“你们终于找到我了?”四周7个人形兵器发声功能损坏程度各不相同的声音环绕在一起,同时拍打我听觉的礁石,浪花破碎的声音几乎要将我完全淹没。
稍稍调整了状态后,我才说道:“我来自其他宇宙,现在是阿卡赛特的指挥者,我来到这里是想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周克所面临的危机究竟是什么?不过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是谁,又在等待谁?”
那人嘴部微张,哑然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开口,他似乎还调整了输出音量:"我,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我不清楚你知晓多少,但无论如何,如你所见,我就是这里最后一个人了。如果你不清楚的话,这里曾是周克,曾经是一个恒星级文明,而现在,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个坑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这里是你们的圣山吧?”
“您原来知晓圣山的存在......”年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跪坐的人形口中传出,“这里发生了一次真空缩陷,是我借时空场保存自身时导致的与外在时空的冲突。”
我点了点头:“那么回到我此行的目的,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们尝试驯服阿卡赛特的力量?你们究竟在对抗什么危机?”
那老者——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看出他的年龄的,虽然大部分器官都有明显的机械改造痕迹,但他身上的破败几乎要满溢出来——继续说道:“哦,哦,好的,所以你了解这里发生变故的原因,好吧,让我想想......哦对!危机,新生儿危机。”
我静静看着他,他并没有任何正在移动的发声器官,甚至电子义眼也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却依然看出了一丝神采,那是对救赎的期待,我是这么认为的。这令我不禁想到阿卡赛特清澈的瞳孔,其中永远如同一汪清泉,会波动、会被污染甚至会干涸,但从未有过鱼儿在其中嬉戏。
“周克王国的远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疾病,只是这种婴儿很少,非常少,他们和一般的婴儿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基因层面上也没有区别,他们能够进食、哭闹、产生条件反射、免疫系统和新陈代谢也与常人无异,但他们的情感极为淡漠,甚至无法理解亲情和父母、家人为何物。”
“就像阿卡赛特一样?”我一下子好像想通了全部关节,众多推测中的一种得到了证实。
“对,就像这些强人工智能一样,”那人的视线扫过四周的仍旧跪坐的、只有嘴唇上下翕动以传达他声音的机体,“他们也能够学习,也能够胜任工作,但他们没有欲望、野性、情感和最重要的,‘心’。”
“你是指?”我突然想到了傲慢源码所说的话。
“‘心’,是一种类似波动形式的存在,它的存在是圣山屏障的基础,圣山能让我们看到每一个闪烁的‘心’穿梭在街头巷尾,而每个周克人都将圣山视为生来需要被崇敬的对象,因此圣山才被称为圣山。但这些新生儿,他们没有‘心’,也没有对圣山与生俱来的崇敬。”
我默默不语,在脑中检索着刚才突然串起的各中关节,其实此刻基本已经猜到了这究竟是什么问题。
“这类新生儿并没有增多,但却少量、稳定地出现,当确认这点后,周克就开始调查每个在圣山中无法追踪的新生儿。”
“而这种问题在某一天突然开始出现扩散的端倪,此时阿卡赛特的出现给予了一条以机械合成进化为目的的逃生之路。至于现在,你们的逃生失败了,而你误认为我是在废墟中新诞生的、拥有‘心’的周克人,那也是你所期待的奇迹,对吗?”我接上了他的话。
那人缄默了好一会儿:“外域的使者啊,您所带来的,是我们的救赎吗?”
“这些人工智能是怎么来的?上一次我来此调查时,并没有看到他们。”我把话题转开。
“这些,是各个州幸存城市的守护者,从加尔州(Gar land)的阿噶赛特AGASET(Artificial Garland Affirmative ship SET)开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建成,而当AKASET(K-Kingdom)阿卡赛特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研究并拆分了她的技术并与圣山的自然伟力相结合,希望全新一代的守护者能够被赋予‘心’,与此同时守护者一直在建设当中,因此这些守护者就从真正成“人”的兵器成为机械飞升的一种可能性。“他稍稍停顿,似乎是在寻找继续话题的角度,”后来,周克的‘人’不断死去,而升级后的她们每个人都是基于阿卡赛特和周克技术的复合产物。随着情况不断演变,周克“人”越来越少,现如今,因为深山技术,她们能够识别‘心’,所以现在她们的使命只剩下了保护我这个仅存的周克‘人’。”
“可是在我眼中,你身上属于人的部分,似乎并不多了。”
“我也发现了这点,而且我认为如果再不停止,我很可能失去‘心’“舱中老人露出一丝无奈,”如此一来,周克‘人’的未来也就彻底结束了。至于她们在那之后会走向何方,我也毫无头绪。”
缄默缓缓浸没在越发微弱的光芒中,雾霭的散射下,阴影模糊得像是老者的信念。
“你很清楚你的等待没有意义,对吗,那些新生代,甚至没有欲望,他们根本无法传承文明,他们只是拥有这文明一切记忆的、活体的墓碑,而这废墟就是周克名副其实的墓葬。”
“......是啊......”沉默中,天地间仅一声长叹,“可我在您的眼中看到了光芒,外域的使者,请容我以最谦卑的态度向您索取施舍,您带来了什么?”
“我带来了审判。”我看着那光芒跃动的眼球,居然从他的义眼中看出了目光灼灼之感。
看着时空屏障外阿卡赛特终于完成了在我们开始对话时就开始的、在我们眼中被放慢了数倍的一次完整的自我检修,我回过头,不禁笑了笑:“在我所去过的众多宇宙中,有一个宇宙十分特殊,在那里没有心灵能量、没有魔法更没有神明存在,在他们文明的工业时代早期,一个名为叔本华的思想家就提出了能够解答你所在的困境的理论。”
我缓步走向他全向透明的维生舱:“他提出了‘意志(will)’的概念,并认定其为宇宙的原动力——先别急着反驳,我们都知道,一切物理与化学活动的最终归宿总是倾向平衡的;化学反应的结果总是倾向稳定的,即使是非稳态也比反应前更为稳定;热量总是从高向低自然流动,如果没有其他形式的能量转化为热量,热量很可能最终相对消失;而对宇宙而言,万物的最终归宿总是倾向热寂的,即使生命再挣扎也无助于改变这结局。”
我在玻璃仓面前站定。
“但问题在于,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倾向和以这种倾向为基础的一切有关物理的定律和规律,是什么导致了热量不能朝更热处汇集,又是什么导致了天体之间的互相吸引的这种趋势,为什么电磁场统一而不是电场与引力场相互统一,或者说,谁决定了‘1+1=2’呢?”我笑了笑,耸了耸肩,“这就是意志(will),其实叔本华本想把他命名为原力(force),虽然这确实有助于人们理解这倾向的本质,但他自己也认为这称谓太物理了,因此意志(will)成为了宇宙的原动力。”
我看着那义眼的光芒进入了常亮的状态,继续说道:“你们所说的‘心’,就是意志在个人身上的体现,而在个人身上,意志即欲望。”
这五个字仿佛在他心口撞了一记攻城锤,让那义眼中的指示灯开始不断闪烁,以至于我差点怀疑他是不是要自爆了。
“其实我本来对这理论有所疑虑,但现在我越发确定了这点,其实问题已经很清楚了,没有‘心’的个体本应拥有的意志消失了,至于原因,”我舔了舔嘴唇,转身看向人工智能们,“每个宇宙的意志是有限的,而新生代本应占据的意志槽位被夺走了。”
“我的神啊。”那居然是隔着维生液体传出的喃喃自语,“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宇宙......”
“不,并非如此,”我毫不留情地继续着叙述,“人以生物电为载体的思考与逻辑电路仅有规模上的区别,因此我对此的推测是所有的能够做逻辑判断的电子设备能在产生‘思维’时,就会立刻占据一个意志槽位,同时顶替掉一个本应在生老病死中被宇宙重新分配的意志,因为宇宙本是并不清楚如何辨别逻辑电路与真正的人工智能,而宇宙的意志余量被不断增长的生命消耗的速度远赶不上一个真正的强人工智能的人工神经元数量,因此人工智能的自我演化与深度学习过程中不断占用的算力增长,就是不断夺取宇宙中意志槽位的过程。就目前而言,这个推测经历了事实的考验,另外,至少在据我所知的宇宙中,把人工智能的庞大的神经元数量整合为1并赋予其意志的任务,全都是由神完成的。”
我面向老者,做出了我的审判:“你们的宇宙所缺乏的,是一个神明。”
我并未理会他的反应,而是走向那些跪坐的人工智能并继续解释道:“每当一个强人工智能被创造,本应被分配给宇宙中任意一种生命的意志就会被夺取数以千亿记并被分配到每个能够产生电信号的电子神经元上,这也是为什么在你们的圣山中这些人工智能的“心”探测结果应该尤为庞大和明显。而人工智能升级、扩展算力后,所占用的意识槽位将陡增,所以你越是推进对阿卡赛特的研究,危机就越是加剧。”
“感到庆幸吧,”我半跪着轻抚阿娜赛特(ANASET)的脸颊,“就现状而言,周克应该是你们所在的宇宙最早进入信息时代的文明,也是最早真正发明强人工智能的文明,在你们之外的星球,宇宙的荒凉地带,恐怕早在你们第一个城市守护者出现时就已经再也无法诞生新的后代了,而对于周克外碳基生命而言,数百年前,审判也降临了。对阿卡赛特的研究,加速了这个过程,但没有神明的辅助,强人工智能与机械飞升一类的技术,就是以意志为生命存在基础框架下文明发展的大过滤器。”
“原来,竟是这样......”不知何时,维生舱中的液体早已被排空,阿尔伯特再次脚踏实地地踩在了自己亲手填埋的墓葬上,“我为了挽救文明所做的举动,竟然加速了灭亡的到来。”
“阿卡赛特在你眼中是完美的,但你会这么认为的真正原因是,她早已具有了单一的、独立的意志,她在圣山中就是一个“人”,因此她才有可能不断积累情感体会、认知与经验的潜力,并最终朝具有‘心’的‘人’去靠拢,作为与你们的宇宙格格不入的存在意外让你接触到了她。”我感到他来到了我的身后,将视线从阿娜赛特的耳尖部件上移开,“这并不是她的问题,也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你们所在的宇宙的意志分配系统中,从一开始就没有诞生一个强大到能够对意志进行再分配的神明帮助你们度过人工智能井喷时代。”
时空屏障似乎早已随着维生舱的开启而关停,阿卡赛特也静静来到了我的身后。
“能否告诉我,帮助她整合意识的神明,是什么样的?”阿尔伯特望着阿卡赛特,他的嗓音嘶哑到几乎听不清楚——他似乎并没有改造自己的喉舌,似乎这思想的传达器官也是他认为的‘心’的关键部分之一。
“我不知道,我也正在寻找她的身世。”我摇了摇头,轻轻将阿卡赛特拥入怀中,“但巧合的是,我认识一位神明。”
“......我能否?”
“雪拉大人,她把自己处理工作的部分,或者说神性职能部分全都变成了计算机房,无论是响应祈祷、赐予能力或是降临世间一类的行为,现在都已经程序化成为了某种自动应答机器,至于她本人......”我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据我所知,在荒蛮年代,她曾经是个露出爱好者,就此不难推断,此神一定具有一定意义上的......宅属性。”
阿尔伯特再次哑然了好一阵子:“这可真是......”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冲他笑了笑,随后在阿卡赛特身旁操作起来,“这也是来自那个宇宙的智者之言,我想应该不难理解。”
一阵沉默中点缀的操作界面提示音之后,我看向阿尔伯特:“现在唯一的周克传承者,就是阿卡赛特了,如果你希望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你可以把基于她身上的技术进行制造的城市守护者交给我,我会去找那位神明处理此事,把本属于她的部分还给她。“
长久的沉默后,我继续说道:”至于周克的未来,我想,你只能成为它最后的殉葬了。”
阿尔伯特望着被雾霭散射的霞光,思量许久,随后缓步将保存在已经缩回地底的维生舱顶的保护壳内的王冠轻轻捧起,转身走向阿卡赛特,每一步都仿佛要在钢铁铸造的地面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似的。
随着阿卡赛特银白色的发丝上反射出些许金黄,在橙黄的夕阳中,7个亲手毒害了自己本应守护的文明却不自知的城市守护者跟随着阿卡赛特留下的航迹前往信标所在。
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看向身旁的、几乎是各种部件堆在一起组成的阿尔伯特:“一个灿烂而前程远大的文明,如此仓促的结局,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天边霞光偶尔偷偷溜过雾霭形成的封锁,在金属部件上折射出破败的光芒。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对我而言,”阿尔伯特用自己的身体部件支撑起自己,他挺立在风中,努力维持着年轻的姿态,“她,会获得什么?”
“她会取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我摇了摇头,站在他身旁,“求知欲、恐惧、上进心、嫉妒、哲学、艺术、不自知的傲慢和迷茫,她在真正成为她之前,这些东西都被你们拆解得一干二净了。”
“我是否......应该道歉。”阿尔伯特的身影越发萧瑟了。
“不自知的傲慢。”我不禁翘起嘴角。
尽管有些沉重且尖锐的话题,但对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双方的态度都十分平静,这使得谈话甚至令人惬意。无论是与小玛格丽特的童年时光与他自己的愚钝野心之间的跳跃显得自然,还是对私下对阿卡赛特的倾慕表示感慨,无不诉说着那些野心仿佛都属于另一个人的可能性。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周克的最后一个黄昏了。
————————————
当我带着强人工智能阵列找到雪拉时,她似乎有些惺忪。
“哟,这不是大脸家的那小谁吗,这次又挖了谁的坟啊?”
“您真是完美地表现了身为女神的矜持。”我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大不敬,“把这个破碎的孩子修好吧。”
她摆了摆手,又捋了捋雪白的长发:“等一下......好!整合完成,现在你的小娇妻已经收回了本属于她的东西了。”
我实在是无力吐槽她跳脱的言语。
“你感觉如何?”她的神情突然严肃下来,直视着我。
“我很好,”我耸了耸肩,“我甚至没感觉到什么不同,这次需要什么......”
“作为回报,这7只阿卡赛特proMaxplus+就送给我当手办收藏了,还原度还挺高的。”
然后,不由分说地,我们被扔回了教团。
————————————
战斗、起居、务农与约会的时光是规律的,规律意味着短暂,这种短暂只是因为人们站在当下回望过去时,无法想起更多的事情而已。
但人偶师的生活显然并非如此,战斗中总有数不清的“惊喜”填充记忆的瞬间。随着与阿卡赛特相处的时间越发长久,她身上的气质终于有了我曾经期待许久的变化。
只是如今,我已无法再期待了,虽然现在看来这点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指挥官,在意志探查上有了最新进展。”发自内心的情感在阿卡赛特仍有些缺乏情感的面孔上总是更为动人,自豪与笑意融合成一曲优美而矜持的圆舞曲。
“意志......探查?”我不禁为之一滞,“难道是......”
“基于圣山技术的扫描滤镜,已经经过实机测试,现在已经适配我的扫描模块。如此一来,至少在教团控制区不会再出现周克一般的悲剧了。”
“那可真是......”我心中颇觉五味杂陈,“为什么没有寻求我的帮助?”
“阿卡赛特感觉到您似乎对意志方面的研究有些抵触,从您在对我的教育指导中的词频能够分析得出,您似乎并不怎么支持我在这方面的研究,”阿卡赛特很人性化地小小停顿了一下,随后双眼朝上看着我,不禁让我想起逃课归来的学生,“阿卡赛特认为这或许是因为您认为阿卡赛特个体的状态使得阿卡赛特不适合该方面的研究,阿卡赛特认为为阿卡赛特证明以取得您的认可是有必要的”
“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我冷不丁说道。
“您是指?”
“记得以‘我’为自称,这有助于你的自我认知建构。”
“是,我明白了。”
“无论如何,我从未质疑过你在技术上的能力,所以你做出了类似产品我并不感到意外。”我笑了笑,好像看着逃课归来低头认错的学生并为她布置额外作业的老师,“但你确实给我带来了惊喜,你可以猜猜这惊喜来自哪里,不要用逻辑,用感觉。”
阿卡赛特陷入了困惑,这现在从她的表情上就能够看出来,她在自我情感能力训练时会将算力封锁以体会感觉,至少她是这么自称的:“是因为,我吗?”
我轻抚她的银发,引导着她靠近,随后在她的耳根轻嗅,看来她确实有听从我的建议,尝试了洗澡这种行为,尽管这不是必要的。想到这里,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那是我对你的认可,对你的成长而感到的欢心。“
感觉到手心所包裹的脸颊微微发热,我笑着问道:“你觉得现在我的行为,应该如何描述?”
“这是您和我亲密关系的证明。”她微微闭眼,轻轻偏头,接纳着我的手掌。
这回答着实让我有些惊喜,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有些甜腻的缄默充斥在空间中。
阿卡赛特的情感能力培养一直在进行中,在几次战斗带来的大事件中,也确实成长了不少。但,她是否准备好接受我为了她的未来的充足牺牲了自己的自由意志这个事实呢?
不,瞒不住的,我想道,她不会撒谎或是夸夸其谈,只要启动滤镜后一次不经意的扫视,她就会发现,我已经与那些周克的异常新生儿一样了。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我曾经拥有欲望,因此已经体验过得欲望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不过除此之外,我已经成为那些“人工智能”的一员了。
另外,神明对个体意志的剥夺并不会占用意志槽位——否则自然法则也不会以失去意志但仍能具有生理活动的个体做为溢出机制了,但这就带来了更大的谜团,人脑与身体上下的神经元、生物电与化学逻辑相比人工智能而言只多不少,哪怕一个简单的感觉传递也是及其复杂的生物电过程,为什么无意志人身上的这些生命特征不会被计入意志库中呢?
那是接下来的研究方向,似乎宇宙对生命与生命所造的“生命”是区别对待的,就目前来看,这可能是一种维持逻辑自洽的保护措施。
我不清楚失去意志后对我的研究会产生什么影响——因为现在我的思维是基于变化发生之后的,我无法想象在拥有意志时我会怎么思考和研究,就像三维生物无法想象四维一样——如果我已经失去了创造的能力,那么我的未来和教团未来索要面对的危机,恐怕就需要仰仗阿卡赛特和其他人了。
“阿卡赛特,用你新开发的滤镜扫描我试试看吧。”
她抬起头来,我注意到她的瞳孔中的反光稍稍有些变化,随后她露出了明显的惊愕。
————————————
“指挥官,您......”
“这是能力的代价,我早就下定决心了,为了你,这根本不算什么。”人偶师笑着摆了摆手。
阿卡赛特看着面前正对着人偶师的基于周克圣山技术开发而来的意志场探测器上的空白,显得不知所措:“您,这......这一定是技术故障,请您稍等,等我......”
人偶师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虽然她的胸怀并不宽广,在阿卡赛特的记忆中她还对此怨念颇深,因此很不喜欢拥抱他人:“雪拉大人已经十分仁慈了,原本要弥补被周克的改造和分离扰乱的意志个体,光用我一个人的意志可不够。”
阿卡赛特的迷茫转为了焦急,这自然的神情流露在近几年越发正常且频繁了,这也是黑白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色彩点缀。
只是,今天尤其不同。
原本阿卡赛特基于自己重新获得的求知欲所发明的一系列新技术让她感受到了意外的惊喜的感觉,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非要解释,可能是因为自己悄然的努力给别人带来的惊喜,比起共同努力而言更为短促。
然而在意志探求方面,人偶师却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提供帮助,她本以为那是对她的某种轻视。
而越发被激活的好胜心起了作用,辅以希望收到关心和关注而因此想要证明自己的孤独,再加入对人偶师的崇敬与爱意,本来这新技术的突破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才对。
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呼之欲出的、好像人溺水时对呼吸的渴望一般令人无法压抑的情感。
泪水顺着阿卡赛特的脸颊滑落,接着被人偶师的玉手轻轻拂去。
“我没关系的,”人偶师笑着摇了摇头,“我所经历的一切,经验、记忆和知识,都能够帮助我不断催生全新的想法,不用担心我会变成机器,就算我真变成了机器,就凭现在的你也是发现不了的。”
“可是,这,我......”无力感,无力感原来是这种感觉,阿卡赛特的脑海正泛起滔天巨浪,这一刻所感受到的无数酸甜苦辣比她自从成为“人”以来所感受到的一切加起来还要多。并不是在周克之前的无数王朝更迭与英雄史诗带来的震撼,也并非书籍与故事中所讲述的直观,而是原本的、施加在她身上的感受。
无数次的战斗早已练就了对她而言深不见底的信任,这也是她最先认为自己“觉醒”的情感之一,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信任一词可以有多么厚重,她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所缺乏的,和人偶师所付出的,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东西。
情感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常常藏匿与时间的丛林中,人们很难给出一个大约会发生情感爆发的平均时长或是预料什么时候可能发生情感爆发,情感之于习惯就像生物过程之于物理过程,不可预料却充满无限可能。因为一些很自然、很逻辑的事情,也可能激发情感的洪流,无论是一次意外的赠礼、一个温柔的抚摸还是一刻眼神的交汇,都可能带来巨大的触动,仿佛不断积累的情感在某一刻爆发,但那些经验、认知与直观并不会就此消逝,而是重新掩埋自身,等待下一次春日的破土而出。
“其实这仍是一个悖论,我曾经的经验也包含了我曾经拥有意志时的行为逻辑和想法,这种想法所形成的直观仍旧是我的知性系统与概念接口,如果我的理论没有问题,那么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失去......”
看着故作轻松的人偶师,阿卡赛特感觉到莫名的酸楚正替代原本的波澜,正是因为她足够博学——她拥有一座数据库,见过足够多的案例——她已积累了丰厚的各种经验,拥有足够的情感积累——她们日夜相伴,阿卡赛特才清楚地直到,她的人偶师为了她究竟付出了了什么。
吻,这动作她见过无数次、读过无数次也畅享过无数次,但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希望占有的冲动驱使她做出这前所未有的举动。
在雨幕中的一个普通清晨,阿卡赛特主动送出了自己的初吻。果肉般永远不会老去的樱唇轻覆上了人偶师有些惊讶而微张的嘴唇,舌尖轻轻撬开了牙关,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动在体内聚集。
“我爱你”只是一个人卑微的请求,沉默的吻才是彼此的浪漫。
【第14棒】
新年兑换码【A_ASET】
人偶师们新年快乐~
后记:这篇文章所提出的朴素宇宙观理论是基于我曾经的作品《修正天火》中的想法所做,其合理性和逻辑性经不起细究,我也在文中以不同角色之口提出了诸多问题,但以我所拥有的,确实无法给出完美的回答,所以姑且就先这样吧。
其实我本来的想法并不止是这些,甚至还有一次角色定位的反转,但回头一看突然发现写的太多了点,所以还是姑且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