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一百四十一)
一 (1935年 柏林) 尽管已经被朝阳照耀一段时间,初秋的天还是像面前这条小溪一样,有多么清澈就有多么凉。晨曦裹着晨雾静静流过绍尔夫海德森林的金色桂冠,一寻到缝隙就亮亮而下,已经有些刺眼,却和空气一样几乎没有温度,不过在阿尔弗雷德看来这没什么,多呼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反而能将脑中的万千思绪刺激得更加清晰,让他更加确定自己正走在去往卡琳宫的路上。虽然对路线有点陌生,但清楚地记得是赫尔曼长官召他去的。“真是活久见!”他在心底默默冷笑一声,因此呼出的暖气在寒冷中凝成白雾,却是不能更清晰了。以往无论是赫尔曼、鲁道夫或者是元首,只要涉及到与克虏伯公司沟通,必定优先去找古斯塔夫而不是他阿尔弗雷德,今天终于破例了。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不禁在柔软的落叶毯上弹跳起来,卡琳宫也在前方柳暗花明地出现,那里的炉子一看就烧得很好,隔着很远就让他与迎面飘来的暖风抱了个满怀。 “啊,对了,”阿尔弗雷德拥抱着自己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想起元首似乎今天也会来到这里。“怪不得要把炉子生的这么好呢!”他向卡琳宫的正门大步走去,想着究竟是赫尔曼长官召自己来、还是元首召自己来,完全没注意到不对劲——平常守在门外的卫兵们竟然不见踪影。直到一个人从身边滑过才让他惊觉。 阿尔弗雷德见过她几面,却没有搭过话,正是那个总和埃米夫人待在一起的仆人。埃米夫人从她的丈夫赫尔曼那里获得了足以令所有人眼红的福气,但成为贵妇的她依旧十分喜爱体验生活,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在厨房忙碌。而这名仆人不仅深得埃米夫人的信任,还是她最好的下厨搭档,帮她揽下那些最脏最累的活计。现在这名仆人正抱着一大摞盘子从他身边匆匆掠过,抢先一步走进大门,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好地斥候、好好地服务……元首有赏啊……”之类的话。阿尔弗雷德不会因为被抢先而生气,但那一大摞盘子着实触目心惊——明知元首在,还敢有如此冒险的行为?他想提醒她,那些盘子叠得太高了,而前方的门框似乎也和最上方的那个肩并肩,但那仆人已经走上了门前台阶。 “夫人,请让我帮您拿一些吧!危……”阿尔弗雷德赶忙冲上前去,但话音未落就被稀里哗啦的破碎声打断——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由于那些盘子的数量实在可观到离谱,破碎发出的响声一直不绝于耳,而且越发密集和刺耳,他忍不住赶快闭紧眼睛扭过头,实在想不到稍后会看到怎样惨不忍睹的景象……但再次睁开眼睛时只有白茫茫一片,愣了一秒才意识到那是天花板,秋季的寒冷倒是实实在在的,而刚才所谓“稀里哗啦的破碎声”来自床头那个仍在响个不停的闹钟。阿尔弗雷德伸手按停它,立即就想起自己昨晚是哭累了后趴在英格的床边上睡着了。 现在大半个床都是阿尔弗雷德的,英格早已起床离开,被子也整齐叠放在床头,而自己身上还盖着她的黑色制服外衣——嗯,刚才在梦里自己似乎就是穿着它走在绍尔夫海德森林里……阿尔弗雷德感到脸上一阵近乎于刺痛的滚烫,当他慌忙扯开外衣丢到一边,才发现汉斯正蜷缩成一小小团靠在自己怀中。 二 此时的波茨坦已经热闹起来。英格一早就叫上安雅、露茜与露娜来到这里,四个人按照约翰内斯少校的说法,换好与普通学生一样的训练服,尽可能低调地滑进了军事学院。上一次的参观已经让英格熟知埃尔文的办公室在哪,可惜他并不在那里,大门倒是敞开着。“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吧?”英格看了看表,确实还早。“也许埃尔文少校提前去教室备课了?”露茜凑过来,扯扯英格的袖子:“听你说他是个非常负责的教官……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好,听你的!”英格环顾四周,再不甘心也还是识趣地带着大家下楼去,学生们正从营地的生活区纷纷走来,女生们只得匆忙选一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角落。“不对啊,埃尔文就是让我们这个时间过来的。”英格又一次看表:“难不成约翰内斯和我说的是晚上?噢不,那我就……”“暴露智商了对吧?上校尽管放心,是早上没错!” 英格感到肩头被猛拍一下后,激动的心情还是维持了几秒。“埃……尔文,少校?” “嗨,我就知道你们是文明之师,不会未经允许进入我的办公室,尽管开着门。”埃尔文热情地招呼大家与他一起上楼,回到办公室。“所以说,您是在考验我们?看我们会不会随便闯进……”英格话音未落,就在踏进办公室那一刻与其他人心照不宣地笑出来——她们可以经得住考验不代表别人也可以,此时将埃尔文少校的椅子搬到窗边、自己大模大样坐上去的,正是埃布里泽尔。 在窗户的反光里看到埃尔文本人时,他只是震惊。但一和英格对上目光,他竟然直接弹起来就要翻窗。 (与此同时 柏林) 阿尔弗雷德承认汉斯抱起来确实非常舒服,但不想一直躺在床上,只能试图把他叫醒。 “汉斯,汉斯……汉斯看看我,天亮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汉斯推出去,怕他掉到地上。“嗯?啊,阿尔弗雷德哥哥!”冷空气让汉斯慢慢睁开眼睛,接着一下爬起来抱紧了阿尔弗雷德。“对不起阿尔弗雷德哥哥,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啊,这倒没有,你放心好啦!”阿尔弗雷德也坐起来,回赠他一个拥抱。而汉斯也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泪痕——看来英格讲得没错,他确实哭过。 …… “只有古斯塔夫和你自己相信?那你是想表达,你爸爸的信念给了你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我说过他不是我爸爸!!!”昨天晚上英格如此推测说,但还没说完就被阿尔弗雷德一甩,头顶结结实实磕在床头上,她直接眼前一黑,过了片刻才能看清黑色背景上的金星,它们好像从漆黑之下某个深不可测的中心喷出,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几乎闪瞎了她的狗眼。阿尔弗雷德被自己的过激行为吓了一跳,慌忙再次抱紧她:“对不起、对不起英格,我太激动了……我其实想表达的是:我坚决要活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向古斯塔夫报仇!” “所以你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吗,阿尔弗雷德?”英格微微睁开眼睛,绿瞳孔露出一半的心盯着他:“我还以为,是为了那些本应该与你议事的军火商。” 阿尔弗雷德伸手揉揉她的头顶:“这两个目标也不矛盾嘛……但是,英格,我想我还不如汉斯——他的父母不爱他就把他丢给好人家,而我呢?威廉早就挂菜了,古斯塔夫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啊?!” 英格不再讲话,她只能回赠阿尔弗雷德一个拥抱,让他趴在自己肩上哭个够。 三 在屋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英格本人,安雅、露茜与露娜也都不在,阿尔弗雷德打算先回到自己的公寓去,等英格回来再约定时间,亲自谈三号坦克和量产辅助车型的事情。应汉斯要求,阿尔弗雷德想将他抱上副驾驶,但是没有成功。“等一下阿尔弗雷德哥哥,我去拿一些零食过来。”“不用,我家有一大堆!”阿尔弗雷德又徒劳地试过一遍,终于意识到汉斯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大家随便抱着玩的小团子。“唉,算了,随你。” “我很快就回来——”汉斯开心地冲回屋里,一眨眼就带着一盒巧克力回来跳上副驾驶。“给,阿尔弗雷德哥哥,这是给你的。英格姐姐告诉我,去别人家至少要带一件小礼物才有礼貌哟!” 阿尔弗雷德笑着拍拍汉斯的头顶,发动车子。从院门出去时正好碰上彼得开着车进来,副驾驶上蜷缩的奥斯卡还睡着,下一秒就让彼得吵醒了。 (与此同时 明斯克) 和棕熊玩尽兴了,齐可才靠着脊背发凉的感觉注意到米哈伊尔,正举着刚才他踢过去的石头。“啊,这,对——不起!”齐可灵活地躲开,朝着来时的山路跑去。“柯锡金同志你听我解释,刚才都是战略、是为了你——还有我不是西方间谍——” …… “有人知道齐可跑去哪里了吗?”格鲁莎从门前的台阶上跳下来,轻巧落在正捆扎绳结好一次性带走更多农具的瓦涅奇卡旁边。“我们已经该准备出发去田里支援万尼亚了。” “谁知道?”瓦涅奇卡放下绳子耸耸肩,转过一半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与玩笑:“在莫斯科的时候、包括那之前我们在这里的时候,齐可最擅长的不就是失踪吗?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外加自己回来,我已经完全习惯了。” 格鲁莎偷偷吐槽一句“你也一直心这么大”就转身回去拿水了。在莫斯科“混”的十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纪念品,倒是那两个军用水壶解决了他们下地干活时带水难的问题。“我们走吧,茹西娅,不要等齐可了——农忙可是不等人的!” 茹西娅回应了一声,然后抓起身边刚灌满水的水壶跑出门去。“我似乎听到齐可同志的声音!”掠过克利夫兰身边时她小声说道。给大家当了十年教官的克利夫兰立即会意,其实她也早就心里有数——今天恰好轮到她留下来帮塔夏夫人做饭,自然会替去田里的同志们多多留意齐可。 其他同志们刚离开,齐可就冲进了院子。 “果不其然!”克利夫兰偷笑道,刚才瓦涅奇卡与格鲁莎在院子里的对话,她听得清楚。“而且我还不了解齐可吗?他总会自己回来!” “给我站住别跑!!” 克利夫兰小心翼翼转向塔夏夫人:“夫人,那是……是不是米哈伊尔·柯锡金同志的声音?” “我感觉是……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疯狂。你见过吗?” 克利夫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