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失去同步
“好了，绅士们，”Z23叹息着说道，用了一个略微英伦化的称谓，只不过一口柏林腔英语怎么听怎么别扭，“争执还请适可而止，别忘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会议室内的嘈杂叫嚷顷刻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安静之后窸窸窣窣收拾物件的动静，音源具体可以追溯到开肠破肚的文件夹、某位隐性烦躁症患者手里旋转的签字笔、几个在平整海图上拖行的玻璃杯，如此等等。
“对，是没错，但某人的胡扯正逼我们在下一场风暴里出海！”威廉·拉尔夫怒气冲冲地抓起众杯之一，却只看见刚好铺满一底的茶水，于是砰一声扔下，“洛克，扔了你的笔！”
同为外人兼与会者的洛克·菲尔德嘟囔着放下签字笔，抬起一张疲惫而烦躁的瘦脸，双手在桌面上放上又拿下，最终搓在一块。他很后悔当初在码头上犹豫了一会，等这俩人动了火气才想起要拉住威廉。
“哦，是吗？”哈迪斯正坐桌前，拿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一杯，不忘举杯稍稍致意，“可是托盘拼不过马克杯，茶碗碰见镇纸就一定完蛋，我们又不是为了玉碎瓦全才穿上这身衣服。而且阁下若有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对桌的威廉·拉尔夫捧着手，表情阴沉，看上去闷了一肚子火：“你穿上正装再说这话！”
“抱歉，除非你带了备用的。”
“好了！”Z23一声喊，这是第几次了？她现在无比相信那套“黄昏焦虑症”的理论，在地板和桌面上越拖越长的各色投影和黄昏特有的昏黄阳光十分折磨神经，只可惜房间里相隔最远的两人看起来还是肝火正盛。
其实也不尽然，哈迪斯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两个人会晤后的四个小时里几乎没有一刻停火，交锋的阵地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哈迪斯·普鲁托还算半个生人，但威廉·拉尔夫，Z23可是再了解不过了：重度强迫症患者，固执如东征十字军，严以待己且不宽以待人，顺便怀有一腔二楞的正义感，曾前往朴茨茅斯协防的Z23一度以为他有个德国祖宗。
现在，这俩倔驴的拔河绳是此次行动的具体方案。
“我要重申一遍，”哈迪斯说，如果最高十分，那他脸上的认真至少八分，“在行动的时间段上，我没有异议。但在施工现场的临时布防上，应该针对的是塞壬的常规舰队，而且尤其应以戒备高机动力敌人突袭为侧重。”
“可是切实存在的敌人拥有航母、大型驱逐舰和超级武器！”威廉·拉尔夫敲着桌子高声叫嚷，“如果照你的意思来，那我们的护盾怎么办？”
“不会有用上护盾的时候。”哈迪斯第三次这么说，他的意思是护盾容量足够。
“用不上联合护盾？”威廉·拉尔夫气急反问，“还是架起护盾也不够用？”
“好吧，这个问题暂停。”哈迪斯用右手掌侧切左手掌心，示意对方冷静，“我们先确认一下，此次任务的优先保全目标是什么？”
“……已有舰灵部队以及常规舰队。”威廉·拉尔夫迟疑一刻，说道，他在警惕可能出现的诡辩陷阱。
“很好，至少在这方面我们意见一致。”哈迪斯拍着手说，“所以我们在讨论的，就是如何在保全已有力量的同时尽力打捞洛西安舰队的残骸。”
“……是啊。”
“你的看法是：那只威胁极大的塞壬舰队还在附近海域游荡，所以我们应该尽量紧凑阵型，加强联合护盾的载荷能力。”
“这是理所当然的！”威廉·拉尔夫击桌叫喊。
“但我的意见是，分散队伍，加强侦查，把部队调整为随时可以从容撤离的状态。”
“胡扯！”威廉·拉尔夫忿忿然道，“那样我们的护盾会失去一半的强度和续航时间，而且水面舰队怎么能跑得过舰载机？”
Z23低头不语，要不是亲身经历，她此时一定赞成威廉的看法。
哈迪斯先是点头，但随后的话语却是半步不退的意思：“但我要再说一次，我们没有和塞壬舰队正面交锋的机会，反倒是众量小型舰艇的狼群战术值得提防，而你的方案会让我们在时间和空间上陷入极大被动。”
“那塞壬的主力舰队上哪去了？”威廉·拉尔夫气势汹汹，“哪位天尊降世把它们炸下海底了吗？”
“噗……咳。”Z23没忍住，不算成功的掩饰没能阻止一道道诧异的目光。
“咳，继续，各位继续。”
“Z23军副，你的意见？”
“明白……啊？”Z23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哈迪斯的突然发难完全出乎意料，她环顾四周，发现会议室内其余所有的四人——哈迪斯·普鲁托、威廉·拉尔夫，以及威廉的两位随从都在看她，表情好像她刚在学校寝室撕开了一包薯片一样。
“出于为战士们的性命考虑……”威廉·拉尔夫目光恳切。
“随便说点什么，”哈迪斯的声音空灵回响，“反正做决定的不是你，但威望还是要维持住的。”
合着只是来给她刷存在感……
“嗯……”Z23清清嗓子，确认在座众人都是专心致志，“其实我们舰灵不擅长战略布局……”
她说了句废话——会议室内意见统一。
“但要是处理前线战情的话，我还是能说一点的。”
顿时众皆肃然，洗耳恭听，只因述者军龄长过各父年龄。
“首先是我们可能面对的敌人……”她不动声色地和哈迪斯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同意埃德斯司令的看法，遭遇大规模塞壬主力舰队的概率是极低的。”
威廉动动嘴唇就想起立，但被Z23一个眼神放倒。和哈迪斯猜测的一样，这些战功赫赫的旧生代舰灵在海军中拥有极高威望，哪怕她们的军衔和军职与其军功严重不成比例。
“但与此同时，适当侧重于对敌方先手攻击的防御也是必要的，”外表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女如是说，沉着的语调和众听者严肃的表情让画面违和感十足，“我们可以冒个险，假定那种超级武器不会在近期出现第二次，但传统大型塞壬舰队的威胁依然是不可忽视的，毕竟有了洛西安号的先例，再放松对伽马扭结点的警惕就太愚蠢了。”
威廉·拉尔夫点头称是，同时看向Z23身边的哈迪斯，哈迪斯没有任何表示。
“所以……”Z23犹豫道，她不知道随后说出的话会起到什么作用，甚至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我建议在稳固防御的基础上，尽量扩大侦查范围，这样可以让我们能更高效地应付复杂多样的突发情况。”
威廉慢慢搓着手，点头，看起来镇定下来不少。
哈迪斯依然无所表示，只是脸上挂着微不可察的笑容。
“你偏袒了威廉。”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窸窣填充的寂静中，哈迪斯突然说。
Z23呼吸一顿。
自然，这里不是五小时前的会议室，任务的具体行动提案早已经由基地电台发送总部。Z23结束发言后，仿佛也结束了哈迪斯和威廉两人间的嫌隙，这俩人还算客气地在Z23的意见基础上逐渐将具体方案讨论出了详细化版本，在程序最终敲定之后，除了哈迪斯之外的所有人都长出了口气。
现在已是午夜，奥德修斯基地一号行政楼的司令办公室里，Z23发现自己确实是偏袒了威廉。
“最终方案看似折中，但实际上把我的提案的所有优势都废除掉了。”哈迪斯从纸面工作中抬起头来，转着手里钢笔。
Z23也抬起头，与哈迪斯对视。
“我只是尽职。”
哈迪斯饶有兴致地点点头，Z23依然看不穿这个人的想法何在。
“确实，你只是尽职而已。”这双关一语让Z23有些生气。
“你从我的方案里看到了什么风险，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地予以批驳?”他继续问道，随后止住话音，把发言权让给Z23。
“您的做法确实有其道理，”Z23放下报告书，认真地说，“但风险太大了，就像只是把一种情况的应对方法发挥到极致，而如果塞壬另辟蹊径的话，我们严重减员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哈迪斯有一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但假如我们采用威廉的方案的话，至少能在战斗中尽可能长地保存有生力量。”Z23鼓起勇气，接着说道。
“那我们为什么要保存力量呢？”哈迪斯捏着下巴问她。
“至少等到援军抵达吧。”
哈迪斯笑出声来：“能把奥德修斯的精锐围困、逼得只能四处求援的敌对力量，南半球哪有可堪一战的援军？”
“啊……”
Z23真没想过，于是发言权终归还是哈迪斯的。
“但这不重要，23”哈迪斯轻轻敲着桌面说，“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没有正面交锋的机会，高频率的突袭骚扰才是应该防备的。”
“何以见得？”
哈迪斯沉默下来，表现出明显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状态。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只不过似乎答非所问：
“23，在你的世界里，塞壬最大的敌人是舰灵和人类。”
“是……”Z23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塞壬的唯一目标是消灭舰灵和人类，从而达到独占陆地、大熊猫、热带雨林甚或墨西哥鸡肉卷的邪恶目的。”
“……是。”Z23又感到不开心，因为哈迪斯的话好像在哄小孩。
“所以啊，这是没办法解释的。”哈迪斯耸耸肩，“我们思考的基点相差万里，所以目前是没有办法达成一致的。”
这次Z23真的生气了。
（洛克菲尔德rock field，石头田！哇咔咔咔咔咔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