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晨风篇入围——23号《风神》
风神
早苗的父母闹离婚,这本没有什么新奇的,天底下破碎的家庭何止千万,无非是又一个不欢而散的故事,可惜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故事各不相同,早苗的父母不仅在刚上初中的早苗面前大打出手,把家里的茶杯摔得碎片乱飞,给她上演了一出离婚前家庭暴力的戏码,还额外赠送了一出父母双方都出轨的情感大剧,父亲质问母亲为什么在元宵节坐别的男人的车出去过夜,母亲沉默不语。然而早苗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自己提前放学回家,在门口听见父亲房间传来其他女人放荡的声音,她家的房子并不大,父母的卧室就在离门很久的地方,她敏锐地察觉,随后悄悄下楼,在楼下把功课写完才回去,父亲说这个女的是普通朋友,还让早苗叫阿姨。早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父亲并不知道这件事,就像母亲也不知道一样。还好没暴露,不然他们的战火还能燃烧得更旺,她想。
早苗的敏锐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母亲开始咒骂父亲从工厂下岗以后天天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只在茶馆和老虎机面前游荡,父亲勃然大怒,说自己只不过是在等待新工作的面试通知,况且家里又不是没米下锅,把这作为出轨的借口未免有些荒诞了。两个人争吵了半天,最后母亲坐在沙发上抽泣,父亲站在房间一角抽烟,早苗感觉自己不应该在家里,家里好像没有她应该待的位置,于是她出门去了网吧,在路上她才感到后悔,自己应该早点去的,但是父母的这出闹剧像个牵引她的黑洞,直到最后她才想起逃离,在某些方面,她一直过分迟钝。
网吧的老板跟她很熟,她小学起就在这家网吧上网了,这是家黑网吧,配置比起街上的正规网吧差很多,但是对于早苗来说很足够了,更重要的是,这里上网便宜很多。她爱玩英雄联盟,当时网吧里玩这个的人很多,她不久前也注册了一个,游戏很好玩,她偏爱中路的位置,和对手一对一公平较量,当时会玩打野的人不多,多数时候都是212的分路,她沉浸在单杀对手之后,给其他人带去支援的感觉,也为自己被单杀之后导致队伍失去优势而懊恼,她沉迷其中,很晚才回家。
到家之后,母亲已经不在家,父亲在卧室里抽闷烟,打碎的茶杯被收拾好了,换上了一个新茶杯,但是垃圾桶里的碎片还是提醒着早苗下午发生的一切,父亲看了眼早苗,吐出一个烟圈,淡淡说了句:“时间不早了,早点去睡觉。我跟你妈离婚了,你跟着我。”
刚上初中的早苗只能隐隐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但是之后她就切实体会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母亲似乎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父亲虽然说是拿到了她的抚养权,但是好像只是母亲不愿意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奔赴新家庭,父亲出于自己的一丝责任心接下了这个“包袱”。他偶尔回家,也不太关心早苗的学习状况,隔一段时间就在家里留下早苗几天的生活费就不见人影。早苗还没有学会自己做饭,吃了几顿自己炒的蛋炒饭就大倒胃口,于是她出门去给自己买了泡面回来,家里没有人,连热水瓶也是冷的,干的,早苗自己烧了水,把面泡好,吃掉,然后去了网吧。
网吧很好,很热闹,小小的黑网吧里挤满了这个小镇的网瘾少年们,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早苗掏出生活费给自己的“会员卡”充值了几十块,然后见缝插针的打开一台空机器,周围就有小学生围上来看她玩,这里不少人花光了网费并不愿回家,似乎看别人的游戏体验也能灌溉他们对于游戏的焦渴。早苗进入游戏,熟练地在中路对线着,一个小学生就在后面小声的指指点点,早苗偶有失误,后面的小学生就大呼可惜,早苗觉得有些烦了,就大手一挥,掏出一张五块,让他自己开一台自己玩去。小学生大呼惊喜,就要认早苗作姐姐。早苗只是摆了摆手让他走开,同时告诫他要好好学习,他若有所思的挠挠头,一溜烟不见了,早苗也继续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面。
夜色快要降临了,早苗结账下机,第二天是周末,那就早上来吧,清净些,早苗想着。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一大早,去网吧早练的她遇到了又一场变故:黑网吧被警察一锅端了,已然是人去楼空,熟悉的老板和机器都不见踪影,只有敞开的大门和空荡荡的房间,几个坏掉的键盘还摆在老板的收银小房间的桌上等待维修,早苗怔怔地下楼,失魂落魄的回家,但是她无法接受事实,尤其是自己刚刚充值的几十块就这样化为乌有,她实实在在的心疼,那是她半星期的生活费。她想起自己没吃早饭,给自己煮了碗泡面,这一次却吃得没滋没味,她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敲门。会是谁呢?父亲应该不会没带钥匙,母亲已经很久没回这个家,难道是收水电费的人?不管了,先开门。
门后是一个有些模糊印象的老太太,早苗第一时间竟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外婆,她们上次见面已经是早苗小学时候的暑假,原来是外婆听说女儿离婚了,但是留下了这么个外孙女没人照顾,自告奋勇过来到早苗家里帮忙做饭,早苗看着带着一大背篓蔬菜和鸡蛋的外婆,鬼使神差地问出了第一句话:“外婆,有没有零钱...”
早苗在街上的网吧回过神来已经是午饭的点儿,街上的网吧消费确实很高,但是配置也相当流畅,早苗感觉自己的水平比之前厉害许多,但是无奈余额不足,最后一把只能打完半局就当了“逃兵”,“希望他们不要怪我...”早苗祈祷着不要被队友举报,回到了家里。
外婆是个勤快人,到家不仅把家里收拾一新,而且给早苗做了一桌卖相不错的家常菜,早苗大饱口福。饭后,外婆和早苗唠起了家长里短,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女儿女婿突然离婚的不满,看得出来,虽然已经两三年没见,她依然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孩童时候在乡下天地嬉戏的画面涌上心头,早苗感觉心里暖暖的,但是漫长的周末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早苗于是谎称要上辅导班,找外婆又要了晚饭的饭钱,溜出门去。
早苗上线发现英雄联盟更新了版本,有了一名叫亚索的中路英雄,她扫过亚索的英雄介绍,发现他是四海为家的浪人剑客,忽然兴趣大涨,用攒了半学期的金币买下了这个新英雄。
亚索上手比起传统法师有些困难,但是很有操作感,早苗很是喜欢,她看着屏幕里在人群里滑来滑去的浪人剑客,突然释怀大笑:“你没有家还可以四海为家,我没有家了还要在这里读这个批书,读书,有个屁用。”这种脏话以前是父母不允许她说半个字的,早苗想起以前学了半句就被父母一起数落的时候,笑得更开心了,笑着笑着,早苗眼前不知怎么就有点模糊,不过她还是清了清嗓子,朝网管吧台大呼一句:“网管,十五号加两块。”
初一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了,早苗以前成绩很好,底子还在,学习成绩还算看得过去,但是她的厌学情绪却日益上涨,父亲对此毫无察觉,只看了一眼她的成绩单,“嗯”了一句,给了外婆买菜做饭的钱就出门了,早苗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在意他在忙什么。
虽然父亲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外婆对早苗的成绩感到高兴,她没什么文化,但是凭直觉感觉早苗的学业还算不错,咬咬牙给早苗奖励了一百元,让她不要乱花,自己去挑点好吃的好玩的。早苗感激涕零,转头冲进了网吧里,红红的钞票变成了网卡上的数字,但其实未成年人是办不了正规卡的,网管用自己的身份证给她弄了一张,方便记账。
初二开学了,但是早苗也第一次逃学了,当然要逃,网卡里还有那么多余额要消费!大好青春不能烂在学校里!自己的亚索还没有大成,怎能在这里停滞不前!
逃学像毒一样让人着迷,开始早苗还有些不安和害怕,但是成天泡网吧带来的快感让她很快就忘掉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的亚索越来越熟练,卡上的余额也越来越少,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向外婆要钱的借口越编越多,外婆开始有些负担不起早苗漫无止境的要钱,幸好早苗足够聪明,发现包夜要便宜很多,于是退而求其次,白天在学校睡觉,晚上去网吧通宵,这样连给老师编借口的功夫也省了。
包夜很费精神,早苗为了节约钱连夜宵也不点,肚子饿的咕咕叫,旁边包夜的人桌上的泡面香味加剧了她的痛苦,她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到吧台找到打盹的网管:“我卡上余额帮我减五块,帮我泡碗面...”网管本来被吵醒有些发火,但是一看是早苗,就换了一副笑容,说声:“OK。”泡面去了。早苗吃着泡面,玩着亚索,感到一种病态的快乐,就好像在做梦一样,也可能是她已经在电脑桌前睡熟了,在做着这样的梦,谁知道呢?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是做了个长长的噩梦...
还好,第二天结账时,网卡上大幅减少的数字帮她确认了自己所在的时空,她抠抠搜搜从衣兜最深处掏出一坨卫生纸,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犹豫着给了网管,网管皱着眉头接过去,他不知道这是早苗剩下两天的晚饭钱,虽然早苗可以回家吃午饭,但是学校给的晚饭时间太短,回家吃时间太紧,当然,这笔晚饭钱也是她主要的网费来源。
早苗回了学校,长期在网吧熬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蓬头垢面,不过她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又一次在课堂上倒头就睡。老师在放学后把她叫到了办公室:“早苗同学,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去网吧?我问过你家里人了,你外婆说你晚上经常去同学家玩,但是她说的那几个同学我也问了,你根本没去过...你怎么能骗家长呢,你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争取升上个好高中,以后考个好大学好找工作...你上学期的成绩还可以,老师希望你可以保持住,你入学的成绩那么优秀,多花一点心思在学习上就会有很好的效果...”
早苗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嗯,嗯。”的敷衍着,只想回座位继续睡觉。到了晚上,她想出门,却被外婆拦住,想来老师打了小报告。早苗顺从的点头,等到外婆睡熟了,才偷偷溜出房间,一溜烟朝网吧的方向跑去了。
但很不幸,早苗的资金撑不住了,没玩两把就不得不下机,但她不想回家,她找了个人少的位置躺在椅子上,用眼角的余光偷看着旁边人玩英雄联盟,这人也是玩亚索的,但明显水平不如早苗,几个回合就被对手单杀,早苗不由得轻轻笑出声,结果很快被对方察觉,直接劈头盖脸给她骂了一顿:“妈的,真的晦气,大晚上打游戏还遇到个卖批的坐旁边。”早苗气得满脸通红,以前哪有人这么骂过她,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能骂回去的话,只能强辩说:“我...你妈,你妈才是...才是...”早苗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灰溜溜地走到别的角落去了。
“没网费了?我帮你开一台嘛。”网管好像发现了早苗的不对,主动过来打招呼。
“我没钱了...算了...我睡一觉就是了。”早苗不想欠别人的,但是拒绝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
“没事,我请你嘛,老顾客了。”网管哈哈一笑,用自己的卡号帮早苗开了一台,“富裕的时候多来照顾生意哈,吃不吃泡面?”
“不要钱啊?”早苗小声问。
“嗨呀,我们两个还说这些,老板进货进一大屋,吃都吃不完...拿几桶他还不是不晓得。”
“嗯...好嘛...”早苗本不想答应,但是没吃晚饭的肚子咕咕着,像是替她在低声答应,她开始登录英雄联盟,或许除了外婆,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她想。
早苗的亚索日益精进,她很聪明,亚索很灵活,很适合她,加上网吧里玩英雄联盟厉害的女玩家很少,她在网吧里有了一点名气,偶尔会有网虫找上她来上两把solo,输家付网费,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被别人需要,于是她上网的时间又变长了,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慢慢习惯了网管的“免费”援手。
日子过的很快,初二已经结束了快一半,早苗的期末模拟考得一塌糊涂,父亲大为光火,抓起成绩单两把撕烂,同时对早苗一阵数落:“我在外面辛苦赚钱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把门一摔就出门去了。外婆想安慰早苗,早苗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跟没事人一样出门去了,目的地自然是老地方。
然而情况却不总如早苗想的一般如意,这天晚上她的网费又见底了,她习惯性的去吧台找网管“帮忙”,对方却犹犹豫豫不肯开卡,网管告诉她最近老板查账查得严,恐怕不能通融了,早苗大为失望,转身就要离开,对方却提出了另外一个提议:“包间的机子是新的,还没有和总系统联机,可以在包间里上网。”
早苗眼前一亮,满口答应,包间的机器确实很新,还有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沙发,但只有一台机器,早苗也不管那些,坐下就让网管开机,网管笑着把机器打开,然后出去关上了门。
新机器的手感太好了,早苗在游戏里所向披靡,大杀四方,一转眼又是一夜未眠,她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夜间的作息,难道她生来就是个夜猫子吗?
第二天清晨,早苗满脸倦意的下机,本来应该去学校睡觉的,但是眼前就有一张这么舒服的长沙发...很新,很软,比课桌更软,比家里的沙发更软,比自己的床都更舒服,不如就在这里睡一觉吧,逃课那么多次了,不多这一次,没什么问题的,早苗找了个借口糊弄着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发上,把包间的空调打开,进入了梦乡。
但情况有些不对,早苗在半梦半醒之间,敏感的察觉到有一双手在她的身体上摩挲着,那是陌生而大胆的一双手。她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是网管坐在自己旁边,外面天气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衬衫,但他的眼神才是早苗第一时间注意到和害怕的东西,那是猎人捕捉到猎物,等待收获的眼神。早苗想要挣扎起来,却被按住双手,她刚想叫人救命,就被对方的一句话呛了回去:“妹妹你听我说,就是我认识你也这么久了,帮你支援的网费饭钱这些没得几百也有千多了,要不就和我睡一觉嘛,又不会少什么,我也是不喝酒不吃粉的好男人!没什么的妹妹,你只要不到处乱说,以后这个包间就是你独享的,在这儿上网不要钱,怎么样嘛?但是你要是不同意,你也知道以后这边也要连上总系统了,就没得免费网上了哦?”他讲的很慢,一字一句却分量十足的落在早苗的心上,早苗心里无比艰难的斗争了几十秒,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在“嗡嗡”的一直杂响,让她的思绪捆绑成一个撕扯不开的死结,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轻轻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对方很熟练,也很温柔,但是早苗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没觉得自己很舒服,也没觉得很难受,但是当她看着对方把套子用卫生纸包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回味十足的点了一支烟,最后把她的校服扔给她的时候,她突然很难过,比输了游戏还要难过,她努力擦干净自己,捏着校服离开了网吧。
那天她没有去学校,回家告诉外婆说自己不舒服,老师让回家休息,又用外婆的老人机给老师发信息请病假,这一套路屡试不爽,外婆不会用手机收发信息,老师也只是偶尔会核实,上学期不少同学的成绩超过了早苗,老师对早苗的敲打也没那么上心了。做完这一切,早苗躲进被窝里,闭着眼睛听到外婆出门的声音,眼泪才止不住的大颗大颗流出,她努力止住声音,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哭出声,空荡荡的房间被她的悲伤填满,她只感到一切都是灰暗的一片,房间是灰暗的一片,父母的回忆是灰暗的一片,桌上被外婆用胶水拼起来的成绩单和放在旁边的校服更是灰暗而可怖,那不应该是属于她的一切,但是此刻这世界的一切,甚至是她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告诉她,她已经走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亚索的剑没法斩断她对自己已经坠入深渊的事实,他只是虚拟的浪人,就像她不是超越常识的风神,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她先是痛哭,而后抽泣,最后蒙着头沉沉睡去。
睡醒以后,早苗对一切感到麻木,外婆给她做的一桌菜也没胃口吃了,借口说同学帮忙辅导她落下的功课,又出了门。早苗这一次没有去网吧,而是到了上学路上的大桥,正是夜晚放潮的时候,这座桥上的灯年久失修,不仅昏暗,还因为电压不稳而频频闪烁,像是死神在向少女眨眼,桥下的江水波涛汹涌,早苗万念俱灰,有一跳了之的冲动,但是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她在街上逛着,却无处可去,兜兜转转地回了网吧,网管见她来了,殷勤地招待,不过包间似乎有人了,就给她开了大厅的机器,早苗也不挑剔,登录游戏回到了中路,漠然地用亚索将对手压制,击杀,用击杀别人的快乐填补她心里的空虚,偶然被对面打野抓到,她就破口大骂,问候对面的全家,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只图自己嘴上心里的痛快。
尽管如此,网管的承诺也并不如他嘴上说的一样可靠,包间并非早苗的独享,绝大多数时候她只能在大厅的角落上网,而且每每到了包间上网的时候,网管就会过来对早苗各种挑逗,用那双油腻的大手在她的身体上游走,情况坏的时候还会发展到沙发上去。早苗对此态度漠然,反正只要一会儿,自己就能回到峡谷继续征战了,似乎她活在峡谷里,而不是现实中。
网管的如意算盘终究没有打太久,老板后面发现了他给不少人免了高额的网费,直接辞退了这个网管。早苗以为自己又要回到存钱上网的苦日子了,不过谢天谢地,网管已经把早苗的事情吹嘘出去了,说他轻轻松松就睡了个雏,网吧里的不少社会青年垂涎早苗年轻的肉体,借口请她上网学游戏技术,拉她去包间,最后学着学着就拉她到了沙发上。早苗对这种事一开始是抗拒的,但是被攻破过的堡垒,怎么也不再有以前的坚固。到后来,早苗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她的身体似乎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反正不是自己付网费就行,只要她的亚索杀得够快,就不用在意这些小事。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已经是初二结束,这一年早苗差点留级,但她已经对学校的事不甚在意,父亲连家长会也没有出席,在电话里听到外婆说早苗不用留级的消息之后,说了句“好自为之”,就挂断了电话,而在早苗看来,能够参加所有的考试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她和别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连外婆也不太明白该怎么和她聊天了,似乎只有屏幕里面的浪人剑客可以和她谈心。
这个暑假的一天晚上,早苗在网吧角落玩着亚索,熟练的将对手击飞,然后大招斩杀,忽地听到背后有人赞叹道:“流畅啊。”她有些高兴,好久没有人因为游戏而非肉体夸赞她了,她回头一看,是个穿红白两色T恤,一条红色短裤的同龄男生,那人在她旁边开了一台机器,也登录了同样的大区:“你是哪个区的?加个好友一起玩?我同学今天临时要走亲戚来不了了,我一个人玩没意思。”早苗点点头,两人成了临时的队友,对方玩了个打野石头人,打团的时候帮亚索开了一波好团,拿下了比赛的胜利。
“帅啊,我看我同学玩的亚索玩得像狗屎,你这也太丝滑了,对了,我看你身上穿的校服,我们是同校同学啊,不过我之前在外地读书,这学期才回老家,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我叫凌孟,我老爸说希望我好好读书以后当孟子那种人才,哈哈,不知道孟子活到现在的话,会不会喜欢打英雄联盟。”
“我叫早苗,我妈希望我像幼苗一样茁壮成长...”早苗想起自己的名字来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这个名字还挺独特的,哈哈,再来一盘,其实我也是主玩中路的,不过我喜欢玩劫,我觉得很帅,一会儿和你solo一盘怎么样?你指点我一下呗。”
“好啊,输了请我吃东西。”早苗对这个人的自来熟感到有一种奇怪的好感,虽然也有不少陌生人用这种方式搭讪过她,但是这个人身上的气质和他们都不一样,就好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这个常年没有太阳的网吧里,给了她难得的开玩笑的勇气。
“啊?那我要认真点儿了,一会儿被打烂了就不好看了哈哈哈。”
两人打开游戏较量了一把,不得不说,凌孟的劫是有认真玩过的,但是早苗毕竟是老玩家,熟练度高上太多,抓了一个破绽就把凌孟的忍者大师斩于剑下,凌孟双手抱头,直呼打不过:“太赖皮了,你一个风墙把我技能挡完了,太超模了你这个英雄。再来一盘!”
又是一局碾压,凌孟被压的吃不了经验,亡命一波又被早苗轻松化解攻势反杀,直打的他头晕眼花。“有头绪了,我不能一直交影子来耗你,你有盾我太吃亏了。”
“哎,我要换符文,符文带得不对。”
“啊啊啊啊!我技能全空了,我不想玩了。”
“我服了,你就是亚索本人,我愿称你为风神早苗,太能刮风了,你就是玩亚索的天才。”凌孟拼命挣扎了几局,却没有能改变局势,最后无奈认输:“太凶了,太凶了,你要吃什么?我请客。”
早苗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心服口服的少年,指了指远处货架上的泡面:“这个。”
两人一起玩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凌孟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原来是家里人打电话来问他在哪里,他说自己在同学家,已经准备回家了,于是电话那头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
“唉~我要回家咯,回头见。”凌孟结束了最后一局,结账回家了,只留下早苗一个人在一排空机器中间,早苗不知怎么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继续沉浸在电脑屏幕里。
过了两天,早苗在上次的位置给自己开了机器,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有点期待再看到凌孟出现,这可能性也太低了,又不是故事会,哪有那么巧,她想。
“哈喽?”一个有些熟悉的招呼声在她背后响起,她惊喜地回头,却看见一张令人生厌的脸:是被辞退的网管,一段时间不见,他变得更加油腻了。
“怎么看到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是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恩你妈,给老子滚,老子不想看到你。”
“哦哟?说话这么冲?成社会人了?校服还穿在身上,你有点搞笑哦。我想你了才回来看看,走嘛,要不跟我出去耍嘛,我出钱,晚上就住酒店儿。”
“滚。”早苗吐字从未如此字正腔圆,好像要把这个字摔在对方的脸上一样,前网管悻悻离去,走之前不忘往地上吐口唾沫:“一个烂裤裆还摆起谱了,笑死人了。”
早苗感到恶心,连打游戏的手感也被影响了,几波失误操作被队友疯狂打信号输出,干脆直接挂机,结账回家。到家之后,外婆感到惊奇,早苗好久没有这么早回家了,她已经知道早苗是去网吧泡着,但是屡禁不止之下,外婆也没有办法,只能不厌其烦地叮嘱她注意安全。看到外婆正在做饭,早苗一反常态的帮外婆择菜,但是她很生疏,一大把新鲜的红菜苔被她扔的只剩一点,外婆哭笑不得,又手把手教她重新择菜,外婆的手很糙,皱纹很多,但是洗的很干净,有淡淡的蔬菜和泥土的味道,早苗的手很光滑,但是她熬夜太多,颜色暗淡,指间全是网吧的烟味和其他令人不悦的味道,她去卫生间洗手,却怎么也洗不掉那味道,原来是她的校服也早就被那些味道浸染了,她很失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厌倦了现在的一切。
外婆在吃饭的时候又苦口婆心的劝她少去网吧,说那些地方坏人多,一个女孩子成天去网吧不好,这一次早苗只是默默答应着,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去过一样。
早苗第一次忍到周末才去网吧,不仅是因为要存钱,而且她想尝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就像凌孟一样。她运气不太好,老位置上已经有人了,于是她又在角落开了一台,周围的上网青年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换了几波,最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一个人上网?”她回头看去,居然是凌孟,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的人很有些眼熟,似乎是她同年级的同学,但是想不起来了。
“这个是我的发小莫黎沙,我们认识老多年了,哈哈,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亚索高手,叫早苗。”
莫黎沙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哦,你就是早苗...很高兴认识你...我跟凌孟老哥们儿了,小时候穿一条裤子的。”
“岂止是穿一条裤子,小时候我俩在乡下有过命的交情!”
“你又要拿出来说了是吧。”
“还真得讲讲,那时候我俩都是小屁孩,有一回结伴从乡下走小路去街上买糖吃,不知道怎么就迷路走到一片竹林里面的坟地了,好恐怖的!到处都是碑都没有的坟堆,上面还开起什么彼岸花,我的天。我们两个走了半天没走出去,跟鬼打墙一样。最后我们两个一起在里面掰断了好几根嫩竹子当路标才摸出去,要是只有一个人,肯定走不出去了。”
“那片林子是村长栽的金丝竹,后面我们两家家长赔了好多钱...这种黑历史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
“人是最重要的嘛,不多说,开机!今天我们三个一起,指定嘎嘎乱杀。”凌孟哈哈一乐,坐到早苗旁边的空座位上,莫黎沙则坐在了稍远的位置,“我喜欢这台,键盘看着干净一点。”
凌孟把中路让给了早苗,自己去上路抗压,早苗依然是掏出自己的绝活亚索,莫黎沙好像不太会玩,用光辉女郎拉克丝打野,但是意外的抓人效率很高,几波抓上都有收获,但是没有得到帮忙的中路被对面打野抓了好几波,早苗最后还是被小压了一头,还好最后团战的时候下路的ADC输出很高,凌孟的石头人也撞飞了对面的核心让早苗进场收割,三人拿下了比赛。
“哎舒服了,你们要喝什么,我去拿。”凌孟摘下耳机。
“可乐。”莫黎沙伸了个懒腰。
“我也一样。”早苗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她的钱都用来上网了,哪有多余资金喝这种东西。
不一会儿凌孟就拿来了一大瓶可乐,还有几个纸杯,往里面分着可乐:“哈哈,在这里买太贵了,我去外面超市买的。”
“你别倒洒了,一会儿让你赔键盘。”
“不会不会,哎哎哟差点,哈哈哈哈。”最后凌孟还是稳住了局势,还有纸杯。
刚倒出来的可乐冰冰凉凉的,气泡从杯壁浮起来,最后破碎,早苗盯着这些气泡,把杯里的可乐一口喝光,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太久没喝碳酸饮料了,早苗被呛得直咳嗽。凌孟和莫黎沙忍俊不禁,又给她续上了一杯:“喝这么急干什么,我们又不会跟你抢。”
早苗缓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给我眼泪都呛出来了,真是的,你这可乐不是买到盗版了的吧,我以前喝的可乐都没这么呛的。”
“气泡多喝着才有感觉,百事的好像就是比可口的气泡少点。”凌孟看了一眼瓶上的可口可乐商标,确定没买到盗版。
“其实我喜欢喝百事的。”莫黎沙装模作样的品了一口,“百事的甜一点,读书已经很苦了,我必须加点甜。”
“年级前几在这儿喊苦?你好像在装逼。”
“年级前几就不苦吗?我们班那几个一个比一个狠,听说有人暑假还学到十一二点!还有人十三岁就初三了,好恐怖啊。”
“苦苦苦,太苦了,你多喝点,可乐补脑的。”
“放你的屁。”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开怀大笑起来,早苗看着他们聊学习上的事,感到很是陌生,上一次认真看课本是什么时候了,早苗已经记不太清了,自己真的还能回到以前正常的学习生活吗?她不禁问自己。所幸凌孟他们没有一直聊这个话题,而是把目光转回了游戏,三人度过了一个开心的晚上,这个暑假里,他们常常这样聚在网吧里开黑,早苗许久没有对什么事有过期待,但是每到和两人约定的日子,就感觉日子好像又有了些期待。这天晚上,又是十点多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机前后响了,凌孟说自己在莫黎沙家,莫黎沙说自己在凌孟家,两人放下电话相视一笑,准备结账下机。早苗看着两人起身,有些失落,其实她也有一部手机,不过她都开的静音,也不接电话,久而久之外婆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忽然,走到门口的凌孟转过头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嗯...上次我其实就有点想问...你每次都熬这么晚...你不用回家吗?我跟老莫其实可以帮忙送你一程。”
“哈哈,不要拉上我哈,我走路回去可太远了,我可以帮你们喊出租,你们两个要是顺路,我就只喊一辆就够了。”
“不,不用出租,我走路一会儿就到了,就在博丽庄公寓那边...”
“那不就是...”
“那不就是我家的小区吗?这么巧?看来我们还有点缘分的。走嘛,一路的。”凌孟感到很惊讶。
早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直觉告诉她凌孟不会有什么不良的企图,虽然他很热心,但早苗却联想起那个把她带入深渊的人,她本能地摇摇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抗拒态度。凌孟有些尴尬的摸摸头,说了句:“好吧,那我先帮你探探路,再见咯。”然后就离开了,莫黎沙耸耸肩,也和两人道别回家了。
他们走后,早苗却也没有了打游戏的心思,她估摸着凌孟应该快到家了,才结账下机,网管对她不选择包夜感到意外,不过还是很快帮她结账了。
虽然是暑假,但是时间临近开学,夜里的空气里已然有了一丝秋的气息,早苗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她走到大桥上,桥上的灯翻修过了,橘黄色的灯光暖暖的,她看得有些出神,她朝灯光伸出手,明亮的灯光透过指间的缝隙落在她的脸庞,她眯起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很多人,父亲,母亲,外婆,老师,还有凌孟,她慢慢让眼睛适应光线,那些模样也随之一个个消散了,只剩下明晃晃的灯光,她感觉自己看起来有点傻傻的,假装无事发生过,快步回家了。
回到家里,她才发现外婆还没睡,在客厅点着一盏小灯在踩缝纫机,“外婆,我回来了,你还没睡啊?”
“今天这么早啊?没事,我接了个缝补的活,整点加菜的钱,肉又涨价了,你老爸这段时间给的菜钱,只够我俩吃素的,我多做点儿活可以给你加点荤菜,今天运气挺好的,我买米回来的时候,搬累了坐在楼下休息,有个小伙子看我吃力,替我搬上楼来的,我问他是哪个学校,好像跟你都是人礼中学的嘛?你认识不?我还没听你说过邻居里有同学。”
“没听说,可能是其他班的吧。”早苗心虚地溜回房间,这个小区里的同学,除了凌孟还有谁,但是早苗担心自己的家庭情况被知晓,不愿意让外婆认识凌孟。
一段时间后,初三开学了,早苗十分少见的早起去参加了开学典礼,她无比好奇凌孟被分到哪里去了,她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凌孟和自己一个班,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和凌孟一个班,她感觉自己像个刺猬,进退两难。典礼结束了,她紧张地凑到转校生的分班表前,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传来了凌孟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儿干嘛?那不是转校生的分班表吗?难道说你...”
早苗打了个哈哈,说自己只是路过而已,同时假装不经意提起自己的班级和老师,随后试探性的问凌孟:“你不会分到我们班了吧,那就真的惨了。”
“嗯...差点儿,我和莫黎沙一个班啦,就在你们班隔壁,他说他老师还挺好相处的,我应该很快就适应了,问题不大。”
早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是还有另外一半,她太久没有回到校园生活里面,班上的同学看她的眼光早已不同往日,她担心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凌孟耳朵里,对她来说,凌孟像是她回到自己正常人生的指路灯,她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于是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言行,逼自己重新捡起已经很陌生的课本知识,不过似乎从同学们的眼神里她可以看出,这反而是奇怪的情况。早苗意识到,要摧毁一个人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就像打破一面镜子一样简单,要重新树立起来却比把镜子拼起来还要难上许多,她谨慎而小心的在学校和人相处,但是长时间的缺席让她难以融入集体,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各有各的小圈子,她只能自己闷头看书,恶补落下的功课。
很可惜,尽管有着前往光明的希望,但是习惯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在一天放学之后,早苗又近乎无意识的回到了网吧,她其实并不太想上网,但是她不想太早回家,两年前起,那里对她来说就变得陌生了,外婆虽然在家里住了很久,但是从来没有和父亲推心置腹的聊过离婚的缘由,一个不愿讲,一个不愿问,早苗自己更不愿意和他们聊这些,但是她却一直没有从那个黑洞中逃离过,她的一切都被它撕碎摧毁,她自己试着努力拼凑回完整的自己,却搞砸了所有事情,几乎是所有事情。
她熟练地开机,但是却有人敲了敲她的座椅,她猛地回头,看见凌孟不解的表情:“刚放学就上网,网瘾这么大?”
“你管我?”早苗低下头抿起了嘴,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是不知怎的,她想看看眼前的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第一次把心思用在对付男生上。
“这可麻烦了,你外婆让我送你回家,怎么说,你要玩两盘才回去?OK,我舍命陪君子。”凌孟把书包扔到座位上,去吧台开了临时卡。
“我外婆让你送我回家?”早苗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还能有假?不然我怎么知道那是你外婆?那天我妈让我去你外婆那里补我那个背了两年的书包,我看她补的那个花和你书包上的一模一样,我就问她认不认识你,她直接就跟我说了,还说让我帮她多盯着你。那个热情啊,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你的同学一样...你在听吗?”
“我只是...额...有点不能接受。”早苗想象着外婆拉着凌孟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算了,我们回去吧。”
“可我才刚开机?”
“我不想玩了,我们走吧。”
“可是我已经进游戏了啊!”
“到底是谁有网瘾啊!”
两个人最后还是一把没打就回去了,其实回家这段路算不上长,慢慢走回去也就十几分钟路程,两个人之间却一直有些沉默,终于,凌孟没忍住开口问早苗:“所以…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你不是正在送我回家吗?”
“我总感觉你是因为你外婆才让我送的,是为了完成任务。”
“你说的对。”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那你当然不能送我回家。”
“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是风神,放学了必须去峡谷吹风,懂吗?”
“好像懂了。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因为我其实是赤色杀人魔,rweqwa接点火,一套技能轻松送你这个风神回家。”
“噗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想起你这个赤色杀人魔被我五比零。”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你斗破苍穹看入魔了吧。”
“我才刚开始看...”
“我以前就看完了,我跟你说,后面那个...”
“打住打住,剧透的人是小狗!我不要听啊!我不听我不听...”
两个人聊着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大天,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十几分路途好像坐上了穿梭机,一眨眼就到了小区里,凌孟挥手告别早苗,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大喊:“明早还一块儿去学校啊!我在院门口等你。”
早苗人已经走到凌孟的视野盲区里,但是还是听到了凌孟的声音,她回过头去想答应,却已经看不见凌孟了。
早苗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已经是秋冬季节,外面的天色还黑漆漆的一片,但是早苗不希望别人等她。外婆还在休息,早苗蹑手蹑脚地出门下楼,往小区门口走去。她打了个喷嚏,感觉校服的尺寸似乎没有以前合身了,是她长高了吗?她不知道。她搓搓手,继续向前走,却老远就看见小区门口的路灯下一个明晃晃的红色人影,不是凌孟还是谁?
对方也一眼看见了她,小跑着过来:“这么早?我才刚到。吃早饭了吗?”
“我一般校门口吃…”早苗有些心虚,其实她一般不怎么吃,钱都存给网吧了。
“那就是没吃,喏,给你。”凌孟塞给早苗一盒牛奶和一个鸡蛋,牛奶是温热的,鸡蛋甚至还微微发烫。
“这是你的早饭?我不能要。”早苗想塞回凌孟的包里,后者却一个小跳躲开了。
“不是,我吃过了,我妈知道我和同学一块儿上学,让我给你带的,就怕你是吃过了才出门的。这个鸡蛋是她之前的患者送家里来的,拿太多了,我家就我跟我妈在家,两人根本吃不完,回头放坏了可惜。牛奶是我爸他们单位过节送的,也是月份很紧的那种,我妈就让我来当这个坏人,让你帮忙消灭,感激不尽!”
“这样…”早苗低下了头,看着手上的鸡蛋和牛奶,牛奶的牌子她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鸡蛋也是很正宗的农家土鸡蛋,她记得外婆在去乡下收菜去街上卖的时候说过,本地土鸡蛋比超市的鸡蛋香,所以要贵很多,不过老家的母鸡之前已经因为不下蛋被吃掉了,早苗好久没有吃过鸡蛋了。她犹豫了几秒,拿鸡蛋在小区的大门上磕了一下,然后开始剥起蛋壳来,但是好像鸡蛋煮的比较嫩,并不那么好剥,蛋白跟着蛋壳一起被剥掉不少,早苗有些舍不得,加上两个人边走边剥,她剥得很慢。
凌孟看到早苗这个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来教你一招,风神,这是我们影流的不传之秘:速剥鸡蛋术!”说着就伸手去拿早苗手上的鸡蛋,早苗没反应过来,差点被一把攥住手,不过凌孟在差点碰上她的手之前停顿了一下,最后稳稳地取走了只剥了一半的鸡蛋,“咳咳…看好,只需要这样…”凌孟把没剥的半边鸡蛋在路边的灯柱上轻轻一磕,然后微微发力,让裂开的蛋壳绕着灯柱旋转,最后蛋壳全都变得碎碎的,却还连在鸡蛋上,凌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们从鸡蛋上清除,里面的蛋白蛋黄还完好如初。
“学会了吗?风神。”
“厉害,不愧是赤色杀蛋魔。”
两个人哈哈大笑,谈笑之间已经到了学校,早苗假装要再吃点什么,让凌孟先走一步,自己则偷偷目送他的背影进入教学楼。
“这样就好了,能保持这样就好了。”早苗喃喃的说,又抬头看看人礼中学的烫金招牌,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站在这个招牌下面,看着自己的入学成绩骄傲的时候。
早苗在学校里努力的弥补前面落下的功课,初三上学期就要结束所有的新课程,但是她前面就有太多内容没学,虽然她天资聪颖,但是也难免顾此失彼,开学的几场考试的结果都不太光彩。
与此相反的是,作为转校生的凌孟一来就轻取年级前几的名次,和莫黎沙这个总排名表上的钉子户不分伯仲,让不少老师和同学大为意外,早苗在课间偶然看到凌孟的成绩,不由得感觉肩上的压力大了许多。
但是凌孟却没有在早苗面前提起过自己的成绩,只是偶尔在网吧开黑的闲谈之余提到家里给买的教辅太多看不完,要送莫黎沙和早苗几本。这无异于雪中送炭,虽然早苗落下很多,但是不少教辅都力求把初中的知识讲的精简明了,早苗又是一点就通的好苗子,在几个月的苦读之后,早苗慢慢把名次提高到了接近初一时的水平,父亲第一次在看见她的成绩单之后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摸摸她的头,给了她几百块的新钞,让她自己支配,早苗捏着红红的钞票,不假思索地交给了外婆。
外婆看到早苗又变回以前那个懂事的孩子,很是欣喜,提出做一大桌菜来为早苗庆生,还让早苗去请关系好的同学到家里来一起庆祝。早苗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只请来了凌孟和莫黎沙,不过就算是这样,外婆也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外婆的脸红红的,看着埋头吃菜的几人,连声称好:“好啊好啊,你们年轻人就是该好好读书,偶尔可以放松下,不要太放纵就行了。”
凌孟送了早苗一本科幻小说《三颗恒星1》当生日礼物,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有两部,但是第二部还没出版,对不住啦。”莫黎沙则带来了一只毛绒小狗。虽然都不是太贵重的东西,但是早苗不由得有些动容落泪。
过了一段时间,凌孟一个人来找早苗,递给她一本全新的《三颗恒星2》:“嘿嘿,我都还没来得及看!我爸给我托关系直接从印刷厂里带的,书店都还没上货呢!可惜他在回来的路上边坐车边读,把另外一本忘出租车上了。你先看,看完给我。”
早苗感激的点点头,抱着书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凌孟回去以后,早苗每有学习以外的空余时间就拿出来读,书里的故事很是精彩,她常常一读就忘记时间,没过太久,早苗就读完了,于是她准备登门送还。
因为帮外婆送过几次帮凌孟家缝补的衣服,这点距离早苗算是轻车熟路,她很兴奋,等不及要和凌孟讨论书里的剧情,虽然这样可能又会给他小小的剧透一点,但是早苗已经能够熟练的掌握分寸,不至于破坏凌孟的阅读体验又能最大程度的“调戏”凌孟。她轻轻的上楼,走到凌孟家的楼梯口,却看见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在争吵,内容似乎和自己有关,早苗不安的停住脚步,静静地听着里面讨论的一切。
“你是不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我再说一次,你真不能和那个早苗在一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早苗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扯紧了,那声音她很熟悉,是莫黎沙的声音。
“你说的那些不全是空穴来风吗?我又不是第一天听到这种坏话。”是凌孟的声音。
“我以前以为你只是和她玩玩游戏,那无所谓的,我怎么知道你是真色迷心窍了,你在外面读了两年书,根本不知道这个女生的事之前在学校里都是怎么传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我跟你认识有…十年了吧,我哪件事情骗过你?我可以发誓,我跟你讲的关于她的破事,全是真的,你就是不信,你说你不是色迷心窍是什么,我必须拉你一把。”
“可是她根本不是你们说那个样子,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你看和你们说的,那是同一个人吗?”
“我一开始也只是听说,但是我看你好像越陷越深,让人去查过了,传闻全是真的,还有别的东西我还没跟你讲,她父母不是离婚了吗?你知道怎么离的吗?”
“你讲。”
“她妈出轨了一个有家庭的出租司机,那司机还有个女儿。他爸更离谱,在她妈出轨之前就有好几个情人,只是她妈不知道,你说这种家庭出来的,那能是什么好人?”
“你不能用一个人的家庭背景就断定她的未来吧?”
“我看未必不能,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妈是个婊子,她…也跑不了是个婊子。”
“你给我闭嘴…”
“这种女的我不是第一次见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妈走了以后,我爸公司有个女经理就是用这种装可怜的手段把我老爸骗了,当时连我都觉得她是一个特别亲切,特别善良的阿姨,结果呢,后面她从公司骗了一大笔钱跑了,就这种人,你去街上,一抓一大把!都是骗子,骗子!知道吗?!”
“我相信她。”
“那意思是你不信我?”
“我信你。”
“那你还…”
“我会找个机会和她聊聊,这件事就这样吧。”
“…你好自为之。”莫黎沙最后撂下这句话离开了凌家,早苗早已不在门外了。
早苗溜回家以后大病一场,她感到天旋地转,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着莫黎沙和凌孟的那些对话,她最想掩埋的黑暗被暴露在她最珍惜的阳光之下,她害怕极了,她害怕失去,她怕自己又要被拉回以前那浑浑噩噩的日子,她紧紧地抱着那两本书,好像它们能带来什么慰藉似的。
早苗请了很久的病假,一直到期末考试那天才出门,已经到了深冬的日子,早苗故意很晚才下楼,她以为这样就能让凌孟以为是他自己起晚了,直接自己去学校,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凌孟在门口等着,脸冻得通红,一见她就问:“好点儿了?”
“嗯。”早苗装出不想说话的样子,故意冷落凌孟,她已经想好了,只要不越过普通朋友的线,就可以一直保持和他的友谊了,她太害怕连这微光也失去,纵使心底还有那么一丝的贪心,也被自己狠狠掐灭了。“对了,书给你。”早苗摸出《三颗恒星2》,交给凌孟。
凌孟还想问点什么,但早苗什么也不回答,只是“嗯,嗯。”的答应着。
“我头晕,不想说话…抱歉…”
凌孟也不再问,只是默默陪她到了考场。
考完之后,早苗打电话让外婆接她回家,外婆直接喊了一架三轮车,早苗从三轮车的后窗看着在校门口若有所思的凌孟,祈祷自己能和凌孟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一个对两人都好的距离。
寒假来了,早苗还是和两人在手机上用聊天软件像朋友一样聊天说地,莫黎沙和以前一样礼貌的保持距离,但是凌孟还是想要约早苗去网吧开黑,都被早苗用身体不适婉拒。两个人只隔了一座居民楼的距离,但早苗自己心里明白,他们总归是要分道扬镳的,她不再奢望什么,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把时间和精力全都用在复习下学期将要到来的中考上。
时光无声流逝,大年三十和一场漂亮的大雪一起到来了,南方是很少下这样美丽的大雪的,早苗站在窗台,伸出手感受来自自然的冰凉,雪花落在她的手上慢慢融化,她突然想起自己刚认识凌孟时,握住冰可乐的感觉,她有些想念。院子里有不少小孩在打雪仗,堆雪人,早苗也想下楼去玩,但是她看见下面有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在和小孩们玩,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又打消了念头。
入夜了,外面万家灯火,映照着早苗的脸庞,父亲难得的没有在外面鬼混,和外婆合力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庆祝新年的到来,父亲给早苗倒了一杯橙汁,给外婆倒了一小杯白酒,自己则开了一罐啤酒,三人一同举杯,不知道怎么的,早苗眼睛有点湿润,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网吧里,一个人在峡谷里,孤独得像一阵没有归途的风,但现在有人却把她送回了这个她原本就拥有的温暖的家里,只是,只是她不能再允许自己索求更多了,她把橙汁一饮而尽,埋头大口大口的吃菜,电视里放着春晚的节目,她兴致平平地看着,止不住地在想这时候他在干什么,是也在看春晚吗?是在外面打雪仗吗?是和莫黎沙在峡谷里厮杀吗?她摇摇头,无论是什么,都和她没关系,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忽然,外面有人在喊风神,早苗觉得奇怪,就从阳台往下探出头去,发现是一群小孩在楼下围成一圈喊,带头的居然是凌孟,凌孟见早苗出来了,朝旁边的小孩点点头,又朝她大喊:“风神,下来玩啊!”然后,其他的小孩纷纷蹲下迅速的在掏什么东西,因为天暗了看不真切,不过很快谜底就解开了:他们用仙女棒插在地上,然后一齐点亮,拼成了一个小小的“风”字,仔细看右边还缺了一角。
“你是…白痴吗?这也太浪费了!”早苗很是惊喜,又感到无厘头。
“我这儿还有一箱呢!你不下来我就一直点,下来一起玩啊!”
早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答应了凌孟:“马上!”她几乎是跳跃着下楼的,天知道她有多开心。“我,我要克制!”早苗一直在心底默念。
早苗冲下楼,看见凌孟一副整蛊成功的表情,有些奇怪:“你不是说有一箱吗?现在风神降临了,我的呢?”
“确实有一箱,但是…”凌孟卖了个关子。
“但是?”
“但是刚才我们排练用完了,噗哈哈哈哈。”凌孟边说边躲,旁边的小孩们纷纷起哄:“风神姐姐被骗咯~哦~被骗咯~”
“凌孟!”早苗刚想追上去兴师问罪,却被凌孟扔的一小团雪轻轻打中肩膀,于是发作得更厉害了,抄起一大把松软的雪甩过去,被轻巧的躲过。
“我可是赤色杀人魔,来追我试试?”凌孟畅快大笑着,朝院子的另一边跑去。
“你以为我不敢啊!”早苗奋起直追。
两人打闹着,嬉笑着,到了院子里的一块空地,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俯瞰方圆几里的其他居民区。
“我有东西给你看。”凌孟突然很认真的说。
“啊?”早苗既期待,又紧张。
“还有…”凌孟看了一眼表,突然模仿起星光大道的主持人,“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启动!”倒计时结束以后,他摆出一副:“请看这边”的样子,早苗也顺从的看向那个方向,但是远处除了灯的光亮什么也没有。
“额,我可以解释,额…”他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啊!我表快了,还有几分钟啊…我爸他们单位要放烟花庆祝新年,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嘿嘿。”
“为什么非得拉我看呢…莫黎沙呢?”
“他从来不看烟花,他说污染空气还扰民,一点情调都没有。可惜!”
“这样…”早苗又想起那天偷听到的一切,低下了头。
“其实我是还有话想跟你说,就是…就是…额…那什么,咳咳,有点呛到了,就是我其实想说,额…唔…哎不行,果然还是不能不说!”凌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是啊,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就是说什么呢,我…我这嘴怎么不受控制,我真的认真想了很久,我想问你说,就是说,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早苗的声音像剧烈摇晃着的钢铁,她隐隐猜出了凌孟的想法,真是最糟的情况,但是她死死咬着嘴唇,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我还没说完…”凌孟没想到早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可以,不可以的。我,我回去了。”早苗低着头,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凌孟追上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别碰我!别,别碰我。”早苗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怎么会听起来这么歇斯底里,这么动摇,她压低了声音,免得哭腔被听出来:“对不起…”
早苗逃走了,身后凌孟的呼唤也再大声,她也不敢停留半步,她在这大年夜里逃离,不敢回家,也不知该去何处,一直逃到跑不动了,最后在大桥的桥头停下,她抱着膝盖坐在桥上,远处的烟花已经升上天空,在天幕中反复涂抹着绚烂却转瞬即逝的色彩,她呆呆的看着,眼泪模糊了烟花和灯火之间的间隔,什么也看不清,她好委屈,不知道该向谁诉说,如果她没有走错那一步该多好,如果她能配得上凌孟该多好,她是自己的犯人和法官,自己给自己编织了逃不出的牢笼。
“姐姐?”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早苗抬起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却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是我啊,黑网吧那个,你忘了?你怎么在这儿哭啊?”
“我不是你姐姐,你认错了。”
“怎么可能,两年前你给我五块钱让我回家好好读书,我回去以后好好反思了下自己,后面努力学习,还真给我考上人礼中学的重点班了,我一直想谢谢你来着,只是不知道你住哪儿,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你长得比以前高好多,认不出来了…不用谢我的,那是你自己的努力。”
“没有姐姐的提醒,我搞不好现在还在网吧里混着呢,倒是姐姐你为什么哭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是…”早苗难过地低下头。
“就是。和我吵架了。都是我不好。”居然是凌孟的声音,早苗不知所措。
“哥,哥哥好!”
“好啦,小朋友该回去看春晚了,把你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小学生看早苗什么都没说,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向两人告别了。
“我都说了不行,我,我配不上你,我已经…我不干净…”
“…怪我…怪我啊…我之前还抱着侥幸心理,期待你已经放下过去了,看来还得我赤色杀人魔出手啊。”凌孟叹了口气,从大桥的护栏上抹下一点雪,用食指敷在了早苗额头上。“如果说莫黎沙看人是看过去,那我和他不一样…我更喜欢看未来。”
“什么意思…嘶!好冰!”
“这就是我的回答。”
“回答?”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坏学生,还是别人眼里的放荡女人,还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就在刚才,那个人都已经被我赤色杀人魔轻松捏死,而且,只用了一个指头!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自尊,上进,善良,但是把我五比零的可恶风神,现在,我要用我的劫向你手下的亚索挑战,必须把你拿下,如果你输了,你就是我的人,如果我输了,我就是你的人,风神早苗,敢应战否?”
早苗怔怔地看着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怪话的,她想不到,但她却有了一种卸下枷锁的轻松感,“或许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烂好人吧。”她不再思考太多,只是盯着凌孟的双眼,里面倒映出烟花,灯火,夜色,但是他只看她。早苗抓过凌孟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远方,烟花正璀璨闪耀,照亮了一方夜空,有红色,绿色,还有好多好多颜色,都是庆贺新年,庆贺未来的颜色。
“我认输了。”早苗轻轻抱住了凌孟,闭上了眼睛,她是风神,是没有神力的风神,亦是奇迹创造的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