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

  “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他听着这句话长大。

  爹娘总说人要上进。他不知道“上进”是什么意思，但爹娘看着他比邻居叔叔家的孩子分数要高得多的成绩单，笑得很开心。

  也许考高高的分数，让爹娘露出大大的笑脸，就是上进吧？

  于是他开始读更多的书。除了课本之外，他要读更多的书，那才能更好地“上进”。

  然后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背上长出了一对翅膀。那翅膀很好看，白白的，让他想起了冬天的雪。

  一开始，他很害怕，怕大家把他当成怪物赶走。后来他发现，好像只有他能看到他的翅膀。

  他安下心来，每天照旧读书、写字、做功课。

  翅膀好像很喜欢他读书，每次他坐在树下读书的时候，翅膀就会一抖一抖的。他读的书越来越多，翅膀也越长越大。

  十八岁的时候，他去了外地上学。陪着他的除了硕大的行李箱，只有一对属于他的翅膀。

  ——想飞。

  日益强烈的冲动在他的心里孕育着、酝酿着。

  但他不敢。他摸着翅膀，第不知道多少次向它道着歉。

  从前怕被当成怪物，现在怕的是翅膀一扇，飞到天上，会再也看不到爹和娘。

  他不再读书了。

  他以为喜欢他读书的翅膀会因为他不再读书而慢慢变小，最后消失。

  但翅膀没有消失，只是不再长大。

  他还是很想飞。

  终于有一天，他找了一处不那么高的房子，跳下来，扑着他的翅膀。

  他第一次感受到风在翅下流动，那种轻盈自由，体会过一次就很难忘掉。

  我要飞，我应该飞。

  他想。

  飞上了天空，地面上的事他就不是那么的在意了。比起走在地面上，感受拥挤、闷热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漠然的扫视，他更喜欢在晚上，向着灿烂的星河张开翅膀。

  ——总有一天，我要把月亮抓在手里！

  成年的大脑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幼稚的想法。但他兴奋地笑着，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幼稚的事。

  他就这么飞着，感受着自由自在。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是永远。

  然而永远实在是太远了，他没来得及飞到永远，就在海天相接的地方第一次折了翼。

  事情讲起来很复杂，说起来也很简单。

  他长大了，该担起点什么东西了。但是肩上扛着担子，他就不再能像从前一样自由地飞在夜晚的蓝天上了。

  他回了一趟家。进门的一刻，看着爹和娘欣喜中带着期盼的目光，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那天以后，他没再向往着夜晚的蓝天，转而一头扎进了人海。

  蓝天很好，但他在乎的人生活的地方，是这片海。所以他不可以再留恋只属于他的天空，那太自私。

  他不再能飞了，所以看着背上的翅膀，他觉得很对不起它。于是有一天，他忍着疼痛摘下了自己的翅膀。洁白如雪的白羽一瞬间化作了一对白鸽。

  莹白圣洁的颜色充斥着他的视野，他盯着视线中仅有的两点宝石般的黑。

  “飞吧，替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就算拥有翅膀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飞到哪里。但白鸽振翅冲天，一头扎进了锦缎一样的夜空，没再回来。

  这之后，他果然变得更加上进了。父母的笑容也明显多了起来。

  他过上了平凡而幸福的日子，也不再想那天晚上飞走的白鸽。

  过了很多年，他成了老头子，他的儿孙生活得也很好。

  但他总是不合时宜、莫名其妙地郁郁寡欢着。

  直到有一天，他在楼下散步的时候，给小孩子们讲了一个他们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看着团团围住他拍手大笑着的孩子们，他无缘无故地热泪盈眶了。

  一对白鸽飞到他的肩上，有力的趾爪抓得他很痛。

  他不由得扭头望向了自己的肩头。

  没有什么白鸽，只有硕大但暗淡的翅膀长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不是很脆弱的他，视线又一次模糊了起来。

  “爷爷，爷爷，怎么啦？”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叫着，替他擦着脸上的泪。这个爷爷人很好，给他们讲了有趣的故事呢。

  他们的内心很单纯，只是不想看到这个好爷爷流泪而已。

  模糊的视线里，他被一群长着小小翅膀的天使簇拥着。那翅膀很小，但有力地扑扇着。

  他笑了，笑得很欢畅。

  他告诉孩子们他没事，只是沙子迷了眼睛。他又叮嘱他们说：每个人都是长着翅膀的天使，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翅膀，不要把它弄丢。

  后来，他死了。一个听过他故事的孩子，又把它讲给我听，要我保护好自己的翅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