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拆电影 奶茶阿姨,你对爱情和电影都有什么误会吧?

陈黛曦
陈小姐专栏

陈小姐:上海电视台制片人,纪录片导演,专栏作家,关灯拆电影创始人、主笔。
文汇报“文艺百家”特约影评人,评论代表作品:《纸之月》,《我在故宫修文物》,《路边野餐》,《我们诞生在中国》,《海边的曼彻斯特》,《妖猫传》。
听说《后来的我们》写的是爱情,就急急忙忙忙去看了,因为这个时代实在是太缺爱情了。

影片行进到40分钟左右,男女主人公终于上了床。
其实,像这样一对儿俊男倩女,打一出场观众便心里有数,上床是一定的。
商业片嘛,上了床才是爱情,又不是文艺片,不上床那才是爱情。

2小时的片长,用整整40分钟来铺垫上床,可见导演要的是由陌生到相爱的渐变。
可惜从火车上的相遇,到同在电脑商城里工作,再到搬进同一间蜗居,最后滚上了一张床,我只看到了物理距离的接近,却未见两颗心灵的融合。

导演对爱情明显缺招,在出租车上大喊,在深夜的车站嬉戏,爱情只停留在拗造型的层次,像硬塞给观众的罐头植物,死气沉沉,不是活物。

我不由想起了《甜蜜蜜》,相似的故事,却有自然生长的爱情,像藤蔓植物在人间烟火里九曲蜿蜒。
观众鼻子一酸,爱已枝繁叶茂。
《甜蜜蜜》的最后,两人在纽约的街头重逢,相顾惘然,对视而笑,岁月长,衣裳薄,内心沧海桑田,竟无语凝咽。
座下观众泪崩。

后来的他们,自己在银幕里哭得死去活来,底下的我们,没有感动,只有尴尬。
《后我》号称写爱情,结果满片逻辑不通,爱不知为何起,也不知为何灭。
前半段是爱情输给了房子,后半段房子输给了爱情。
满口只要房子的女主在男主终于买了房子后,忽然改要了尊严,这个时代的爱情也实在太没标准了。

《甜蜜蜜》志不在写爱情,它的英文片名叫almost a love story。
《甜蜜蜜》要写的是一个大时代中浮躁的人心,却一不小心成了爱情经典,碾碎了每一位观众的心。
好的爱情故事不是男女主演哭作一团,是观众从此再也放不下这两个小人物,每每回忆他们的故事,顿生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感伤。

《后》中的爱情是预设的、平面的。
缺乏心理层次,也就没有生长。
方小晓一开始就没把林见清当回事,经历了几段不靠谱的恋情,忽然在一个除夕夜觉得这个一直照顾自己的男人可以当男朋友。
《甜》中的李翘一开始也没把黎小军当回事,见到他腾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打钱的主意,将他介绍进语言学校,赚人头费。
看他身强力壮,又派他跑腿送花。

90年代初的香港,对大陆人来说,是异乡,更是彼岸。
2008年的北京对于小镇青年也是如此。
同样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两颗年轻而孤单的心灵渐渐靠拢。
《甜蜜蜜》的高妙之处在于直到影片30分钟处上床时,两人依然谈不上爱情。
风大雨大的除夕夜,两个失意的灵魂依偎在一起取暖。

那一夜没有爱情,只有孤单,至少对李翘来说是这样。
这正是陈可辛为他们的爱情构筑的台阶。
方小晓在人设上跟李翘特别像,早熟、世故,心大。
她们拼死把自己种在异乡的土地上,小心翼翼为自己争着一切养分。
为了在这片跌倒了怕是也比别处疼一点的地方活出人样,她们可以放弃爱情。
爱情不是信仰,成功才是。
当爱情跟成功争夺养分,她们可以毫不犹豫将爱情这棵杂草拔掉。
方小晓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轻易对爱情低头。
直到缺心眼儿的黎小军送了李翘一根和未婚妻一样的手链,这个心比比干多一窍的姑娘忽然被击中,却说出了最戳心戳肺的台词:
“黎小军同志,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
最高明的爱情戏,是在没爱情时上床,心动时分手。
细数《甜蜜蜜》的情感层次,可以看到五、六级阶梯。
卖人头的时候欺负,孤单的时候取暖,心动的时候分手,爱而不能的时候复合,又迅速无可奈何地分别…
最后的最后,上升成一种宿命。
观众随着这样厚实的情感积淀一步步攀高,到达山顶。
两人的脸渐渐隐没在邓丽君的歌声中,观众忽然脚下一空,跌进编剧的黑洞。
好的爱情戏落下的心病,叫人一辈子走不出来。
见清与小晓的爱情没有这层层肌理,薄得只有一张皮,纸片似的,别说推敲了,一戳就破。
稍有点生活阅历的观众就会觉得这段爱情太轻,根本不值得再用一小时来纠结。
《甜蜜蜜》居然还有空做两个让人难忘的次要人物。
杜可风饰演的补习班英语老师与越南妓女的副线蜻蜓点水。

命如蝼蚁人似蚍蜉的低贱生活,爱情像黑透了的人生中闪过一瞬烟花。
黎小军姑妈的这条副线一直埋着,观众认定是疯婆子花痴大明星。
最后影片用一张合照揭开底牌。

年轻的姑妈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与大明星的一夜情支撑着这个痴情女子了此残生。
在回忆中溺水身亡的一刻,她还在甜蜜。
原以为是个裘千尺,没想到竟然是夏雨荷。
几乎是个爱情故事的《甜蜜蜜》,不止一个爱情故事。

我其实一直挺喜欢周冬雨的,出道8年,将近20部作品,特别拼。
她不是国民小花的脸,戏路有点像早年间的白百何,冒着傻气,却叫人心疼,特适合演普通人的初恋。
如今的周冬雨对纯熟演技的理解似乎仅停留在“在镜头前放心大胆地哭,在镜头前没心没肺地笑”。

除了没碰上几个像样的电影剧本,可见她也没碰上什么好导演,便越来越不明白,好的演技不是放肆,而是克制。
不知奶茶姐姐有没有觉得,文艺、孤单、恨嫁这些人设在女导演的抬头下都没那么好用了。
虽然这个时代唱歌可以靠调音,演戏可以靠抠像,可是导爱情片,没点手艺,是糊弄不过去的。

网路上最出名的那期《桃色蛋白质》,我少女时代就看过,当初哭得稀里哗啦,总觉得刘若英和陈升除了师徒缘还有一世情。
这次为写文章,找出来再看,忽然看懂了陈升那副爱搭不理的死相——他根本不爱她。

奶茶一上节目就送专辑,陈不肯收,奶茶当场飙泪

刘若英就是个单恋的主,难怪对爱情那么缺招。
从唱歌到演戏,他觉得以她的能力,原不该走那么远。
在节目里,陈升不断用歌来暗示,其实是他觉得刘若英配不上他,就像这个商业化的时代也配不上他。

如今还有几个人知道升哥,奶茶却像满大街的奶茶铺,成了生活必需品。
当少女小渔变成了奶茶阿姨,那就喝喝阿姨奶茶吧。
如果那年陈升拒收她的新专辑是对她商业化道路的轻蔑,那《后来的我们》就是奶茶导演对这条道路的正名。

可只有豹哥最懂李翘,就像在黎小军的新婚之夜,李翘辗转难眠,豹哥一下点破了她的心事。
每个女人一生中可能都会遇见好几个黎小军,但只有一个豹哥。
陈升,注定是刘若英失去了的豹哥。

《后来的我们》,哪里有爱情?!
好不容易在一个微雨的午后抛夫弃女、摆脱生活的地心引力,想逃去电影里面找几两爱情下酒,却被劣质的剧作与表演打回原型。
人到中年,连造梦的电影也不能拯救,那到底要上哪儿去找一钱半夏,一钱蒹葭,来解我三分相思五分梦里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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