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关于《南荣家的越》的一些胡话
作者:王怡
一直以来,我的阅读速度都是身边人极为羡慕和嫉妒的,对此我不可否认的会有那么点儿骄傲和自信。不过,这种自信这次被《南荣家的越》给折磨得有点消失殆尽了!首先,我必须坦白,在此之前我对本书的作者张广天一无所知,从未接触过他的任何类型的作品(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一切旅程都是开始于这本该死的《南荣家的越》。 因为多年前被几个号称现当代作家的书给倒了胃口,导致我现在看书比吃饭要挑食得多,除了学习专业所需要的工具书,我只看老书,旧书,说白了就是经典。尽管如此,每个月我还是会坚持买几本纸质书,支持一下萎靡不振的图书事业(还有为了填满我的书架)。重点来了,我与《南荣家的越》遭遇,完全起于为了凑单免邮的小算盘之心。之所以在众多书中选了它,不过是贪恋它封面的美色以及它诱人的书名。我妈妈家这边的亲戚,最喜欢说谁谁家的谁了,所以我读到这个名字的莫名亲切感是使我冲昏头脑的重要原因。
我向来不留书壳,封皮,腰封这累阻碍阅读和激起我简洁强迫症的东西。当我豪迈地扔掉《南荣家的越》外面的纸质书壳,封面封底的两只大鸟给了我某种不安的预感。来不及看任何简介说明,随手就翻开索性读起来。卷首印词写着“虚心的人有福了。这话的原意是说,灵魂贫困的人有福了。”看起来不错,我就这样被骗进了作者设下的圈套。
按作者序言所述,这本书是他遇到一只大鸟而得到的大鸟的羽书(我想起了书壳上的鸟),记录的是一个亡魂随自己儿子南上北下的所见所闻。因为有着阅读速度的极度自信,我自然马上就从“梨云园纵火案”开始读起来。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滑铁卢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的,我干嘛要认识这个南宋酸文人“南荣靖桑”,为什么也要跟着他一起随着儿子“南荣越”开始漂流,漂流到我完全陌生,毫不感兴趣的宋金元去?!我一向讨厌那些宏大叙事,包含历史铺排的书,里面那些糟糕的唯物主义逻辑总是幼稚得不堪一击。但这本《南荣家的越》,要说历史性,宏大性,比那些书有过之而无不及,文字和语言的生冷也是让人感觉心累得可以,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看进去,扎进去,就这么掉下去出不来了?!花港,舒虎宣楼,大明幼稚园,无影塔,这些我闻所未闻的地方,怎么就唤起了我一切的好奇,疑虑,开启了我无尽的遐想。当读到移鼠,明泰法王,净风浩荡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造了孽了,怎么就这么卷进了一场裹挟着人种,历史,宗教,战争,文学的陷阱!如果我早知道这本书是这样的,我是绝不会去买它的;我如果仔细读它的内容简介,是会被这些文化标签给生生阻隔的!但是,读起来竟然就进去了,它神奇地带我冲破了文化和文字的障碍,用极端新奇却真实的陌生感,让我这个陌生人变得不陌生,甚至陶醉进去。
最近终于读到长明地了,不得不感慨南荣越将军这一路真的太不容易了!天晓得我读到哈剌和林那棵不断流出美酒的银树时,在百度搜了多长时间,看了多少肉翅美童的图片(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本书里面可以停留,值得查阅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我不由得真心开始有点相信作者序言中的鬼话了,我认为一个当今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角度和眼光,也不太可能知道这么多事的!这几天最纠缠我的是塔不烟的金十字。也许是白天看了太多金十字的图片,我已经有两个晚上做梦梦到黄金十字架了……(在南荣越所经历的女人里,目前我最喜欢的是塔不烟。)
他为成吉思皇帝铁木真所立之传有史前口传说书的风范,又有先知的笔法,其间充满诗意,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有关于李师师,最后李师师居然就是内丹学派的丹云爷爷,与火药之神南荣越有师徒之缘;耶律楚材也登场了,宋徽宗也登场了,野史中传闻的宋徽宗投胎的金章宗也登场了……一本关于火药神南荣越的大传中隐含着正史、野史中从来也不见的笔法,来撰写众多传奇人物的小传。我暂且称这种笔法是“灵魂史”,我们中国的典籍中不乏官史、野史,唯独缺少灵魂史。
我喜欢这样的句子:
曾有兀良合部老人背着打铁的风匣,引着他儿子者勒蔑来寻铁木真,道:“你铁木真在斡难河边生下来时,我曾给过一个貂皮裹儿袱,也曾要将我儿者勒蔑予你。只因当时他年纪尚幼,便带回去了。这下他长成了,日后可令他为你备马鞍,守门户。”说罢,便将者勒蔑留下,自回转去了。”
拖雷饮毒身亡时,作者是这样写的:
孛额于是下咒,将下了咒语的水付与拖雷喝下。坐一会儿,拖雷说:“我醉了,不打紧的,兄长勿虑,只醉而已。迨我睡沉时,望兄长替我照料幼儿寡媳,令他们安好便是。我醉了,只醉罢了,还说什么好呢?”说罢,出帐,令人铺展一床毡垫,静卧其上,便离世而去。
亲睹者传云,其时落叶刁骚,青而赤而金,一瞬色浓,似是夺了拖雷王的血去。
还有那从傩弗革逻(诺夫哥罗德)城里来的拿妲夏(娜塔莎)三姐妹跳谷儿只(格鲁吉亚)舞,简直美碎了:
小娘著白色长袍,襟口有银色花边,下摆遮足,有红色花边;戴镶剌子头箍,露出高额,颅后垂血色长巾,长及腰臀。三人一色儿装束,蹀躞逡巡,因下摆遮足,并不见舞步挪动,然身形缓移,并肩进退若玉屏开阖。琴鼓应节,童音契转,一忽儿有淅沥雨幕,一忽儿有辉芒光柱……时小娘年纪俱过四八,然形貌妍丽不改,依旧春情汩汩。
然而这个场景是为了预备谋杀,毒死蒙古帝国的大汗贵由帝。而小娘们是闻名天下的俄罗斯间谍鼻祖,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俄罗斯间谍的鼻祖是由蒙古军中的汉人一手培养的。书中详尽写了培养间谍的手段,事无巨细,我相信作者是整理了差不多所有的古籍中关于间谍的文献才写出来的,俨然一本东方间谍史。难怪这本书的宣传片里会用到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做背景。日本学者说,每个俄罗斯人剖开他们肚子,就有一个蒙古人出来。我要说,每个蒙古人肚子剖开,说不定还有一个南荣越出来。
书中因南荣越收征斡罗思(俄罗斯)时的俘虏为徒弟,威尼斯的画匠,巴黎的金匠,不列颠的学者,竟然获得一种全然与别的著述中不同的视角去看文艺复兴,并且将蒙古征伐多年所获的宝藏的下落与文艺复兴时欧洲商业贸易的兴起联系起来,言之凿凿,令人惊骇失语。 古楚公主的预言更是绝妙文笔,超过了诺斯特拉达姆预言,也超越了李淳风、袁天罡的《推背图》。作者借死后定格在九岁的古楚公主之口,道尽了书后千年的后事,只是恐怕事中隐藏着天机,所施笔墨故意竭尽美文之能事,以掩盖俗人不该知道的万事缘起的奥秘。我个人猜定,下面这段文字是预言今天的:
肉翅美童说:“他们可能是地上最伟大的人群,没有谁能与之相比。他们的血,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七个昼夜不止。我已经无力为他们祝祷了!”
长老最后说:“花的腐气中必有嫩芽芳香。恩典是无限的!千百年,千万人,活了死了,最强硬最悲苦的命运,也叫这嫩芽拿去做了铺垫。没有绝望的,也无所谓希望,只有必成的,已成的,永恒的。”
这个年月中我为什么读到这样的书?我感觉事情正在微妙地发生变化。一个时代要过去了,那些我的父母辈叔叔阿姨辈强硬的灵魂正在碎裂,碎得一地。他们曾经的付出,不但没有为他们赢得什么,反而带来更多的欠账。我看见他们正在死去,然而他们的拳头越攥越紧。
因为好奇累积得太多,我实在没忍住就查了许多这本书相关的简介,评论等等(我向来鄙视先看影评再看电影这种事)。说实话,结果多少是令我有些失望和感伤的。难道我们看的不是一本书吗?为什么众说纷纭的都被那些文化的,历史的标签给套进去了?那些不过是拐杖,卷首的导语分明是清楚印着“虚心的人有福了。这话的原意是说,灵魂贫困的人有福了。”南荣越这一路,人生的丰裕,灵魂的贫困,又南荣靖桑从自觉灵魂满盈到自觉亏欠,还有我这个自己觉得看书快,挑三拣四,现在终于肯低下头来被这本书折磨的人,不都是这句话的见证吗?
我已经很没出息地查了很多作者张广天的资料,并且已经下单买了他近几年所有已出版在售的书。这个人也很奇特,在成为作家之前,干过太多不同的职业,作为词曲作者发表过音乐专辑,给很多知名大电影作曲,还当过很长时间的导演,有过几年先锋另类的疯狂过往。他似乎是从2012年才开始有节奏的著书出版。关于他,虽然网上的文章报道众多,但感觉都与我在他的字里行间所见到的那个人相去甚远(当然我现在了解还不够深入)。他最近还有一本挺热的书,叫《既生魄》这么个晦涩难懂的名字。很多人说那是一本爱情小说,好吧,反正我还没看,无法发表评论。但我想说的是,《南荣家的越》对我来说,才是最接近于恋爱的阅读。我竟那么如饥似渴地,贪婪无度地,翻越过人种,历史,语言障碍的屏障,只为了接近它,了解它,哪怕是仅仅一毫米的接近都让我感觉欣喜若狂,震撼万分!这难道不是所有暗恋者最最熟悉的那种悸动,激动,那种无所谓回报尽是付出就满足无比的癫狂状态吗?
多年没写过什么影评,书评,日记了,今天这么挥洒一通,实在是不吐不快,图个舒畅。所言之处多有漏洞,个人涵养底蕴明显不足,各位学者长辈请别见怪。就当是个灵魂贫困的疯人,头脑短路来说点胡话,说了也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