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基顿生前最后一次采访(1965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
原文:雷克斯 瑞德
翻译:寿烧喜
(转载于品略网)
费德里科 费里尼在场,让 吕克 戈达尔在场,还有米开朗基罗 安东尼奥尼、鲁奇诺 维斯康蒂,以及上百个穿着比基尼的大小明星也都在场,但在1965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正式闭幕前,抢尽所有人风头的是一个来自默片时代的人。
门外大堆影迷堵着要他的亲笔签名,摄影记者没日没夜守在码头为等他的船到,在利多岛的电影放映大厅里,一群由各国评论家组成、全世界最难伺候的观众拿着笔正襟危坐,静候他的到来。
突然,巴斯特 基顿出现了!
他对眼前的一切有点不知所措。他没穿正式的礼服,裤子有点皱,帽子边缘像被压瘪了,又歪又松的领结托着他的喉结。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点是他来了,而世界上不管说什么语言的人都懂他。他带来了新作《电影》(塞缪尔 贝克特编剧、阿伦 施奈德导演),这是一部片长二十分钟、充满实验性的默片,当电影放毕,全场人都站起来为他欢呼了五分钟。
他难以抑制激动,眼眶含着泪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受邀出席电影节,真希望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几天之后(10月4日),巴斯特•基顿将迎来他七十岁的生日。一般人到了这个年纪都该开始考虑买墓地,但他的职业生涯却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在欧洲,他的知名度可以和那些最最出名的美国品牌(像可口可乐)媲美。他的电影在巴黎的法国电影资料馆(Cinémathèque Française)、伦敦的英国电影协会(BFI)大受欢迎,柏林人甚至专门为他举办了一个“巴斯特•基顿”电影节。法国喜剧大师塔蒂是如此崇拜他,主动要求为他的经典作品《航海家》重新配乐,这部电影会在秋天重新公映。基顿说:“这可是四十二年前拍的,今天依然卖座。我同意他们加上配乐,但是到此为止,最好不要去改动那些老电影。”他拥有自己老片的版权,曾经把所有胶片都保存在洛杉矶一个地窖里。他自己记不清楚确切的数量,觉得“应该超过一百卷了。”
新一代的美国年轻人是通过电视成为他的粉丝,还有那些昙花一现的“海滩”电影。今年冬天,他的经典之作(超过十一部)将打包重新在全世界发行,新一代的观众有机会在大银幕上欣赏到他那些用手摇曲柄摄像机拍摄、依旧鲜活充满魅力的伟大作品。
基顿并没有躺在过去的作品上吃老本,光今年一年他就拍摄了六部电影,他说:“我比多丽丝•戴(美国当时知名的喜剧女星)接的片还多。”之前的三个月他一直住在罗马,在《二战中的意大利风格》中扮演一位怪怪的德国将军,接下来他马上会去西班牙的马德里,加入莫斯特尔和西尔沃斯的团队,参演《春光满古城》的电影版。
基顿如此受欢迎的一个原因是跨越了语言的障碍,他的电影大多数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字幕。基顿自述说:“就我这副面孔,我猜观众谁还会想要听我说台词啊。我生在一个以杂耍为生的家庭,有一天,我爸爸看着我说:“儿子啊,你长大后最好还是跟着爸爸做这行吧,否则凭你这张脸,去哪儿也找不着工作啊……”我四岁的时候就登台表演了,1917年拍了我的第一部电影。三十年以来,没人让我在电影里说话。”麦克托德在电影《环游地球八十天》里给了他几句台词,他觉得自己对白最多的电影场景是《疯狂世界》和斯宾塞•屈塞打的那通电话。他甚至不记得《日落大道》,因为从来没看过。
基顿不喜欢现在的喜剧。“他们费尽心思博人一笑,观众却不笑,我想是因为当下的喜剧都太相似,没什么原创。以前我和卓别林就像知心朋友,他会把他构思的、但不太适合自己电影的桥段告诉我,而我也会把自己的一些好点子告诉他。但现在的人根本不会交流,他们只会抄!”
他的幽默趣味在变,但他的幽默感一直还在。新片里他展示了一个悲惨的自己,但他很享受整个拍摄的过程。“天啊,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在胡说八道的人,因为我真的常常不知道现在这帮家伙想干什么。”阿伦•施奈德(美国著名戏剧导演,以执导塞缪尔•贝克特的作品闻名),他让我在背对摄像镜头时表现得自然点。你想想看,整个摄制组的人在背后把镜头对着你,你怎么表演得自然点?至于塞缪尔•贝克特,呵呵,有次我瞄了一眼他手上的剧本,问了他一句:“你晚上上床睡觉前,是不是吃过威尔士干酪面包了?”
基顿承认他有时很怀念旧时光,但并不为此伤感。他太太埃莉诺吐槽说:“地密尔(美国著名导演)死的时候,他哭得可伤心呢!”他赶紧纠正:“我是哭了,不过我天生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我很怀念“启斯东警察”、麦克•塞纳特、劳拉和哈代等那帮老伙计,但我并不沉湎过去,我可没这闲工夫!”
空闲在家的时候,他总忙着打理自家的花园和伍德兰的半个农场。他的儿子在塔霍湖有个度假屋,所以有时也会过去打打猎。他还是个狂热的桥牌爱好者,每天晚上,他会在家里用电视看近期的电影。“我家到好莱坞有25英里,所以我们懒得开车去城里看电影了。只有一次例外,也主要是为了见朋友。”
他的老朋友不是已经过世,就是住在制片厂提供的住宅区,离他的农场有一里半远。“有时我会开车过去会会他们,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他们还活在过去,但我没有。有一年我去玛丽•碧克馥家参加复活节聚会,几乎所有默片时代的老伙计都去了,我很想跟他们好好聊聊,但我发现跟他们已经没什么可交流,有些人连披头士都没听过,这帮家伙跟不上时代了!”
基顿说:“我永葆青春的秘诀只有一个——忘情工作。”他不吃坚果汉堡、不喝菠菜汁、从来不看盖伊洛德•豪泽的书(美国著名养生专家)、也从不吃维他命药丸。“他精力可充沛呢!”他太太说。“邻居家的孩子们没事就会跑过来按门铃说:“能不能让基顿大爷出来演一段?”
巴斯特基顿在他的时代已经是一个传奇,而他的步子从来没停下来过。“我有四个好朋友都是在六十五岁退休,但没到一年时间都死了。他们什么也不干,脑子里也不琢磨事儿,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翘辫子?我连想想的时间都没有。很多人说我已经不朽,我会证明这帮家伙说得对。见鬼,要按我现在的感觉,我真像永远死不了了!”
(巴斯特基顿死于三个月后的1966年2月1日。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次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