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幻想纪行 第20话 “心之映象”，以及启程
“#&?ef??烫烫烫烫烫烫……”
“……什么？”
“/屯屯屯屯屯屯?no_such_file~unvalued_vector?16=1424name=锟斤拷锟斤拷锟斤拷锟斤拷……”
蓝色的闪光透入他微微睁开的眼睛，发觉那是一些在空中飞行着的字符。可惜内容杂乱无章，完全无法理解。
“这是……又进入了那个幻境么……”
他从地上坐起身来，却被眼前的东西吓得一阵胆寒。那黑洞洞的枪口，依然指向他的额头。
他手忙脚乱地撑着地面后退着。他借着昏暗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完整画面。那个原本要刺杀他的人，竟突然开始了颤抖，仿佛碰到了什么可怖的怪物一般。但是程燕海却察觉不到丝毫的异样。
与此同时，四周开始回荡起痛苦的嚎叫声。
“这是……怎么了？”
他只能感到一种超乎寻常的清醒，远比先前受那莫须有的幻象折磨时保有着更多的理性。
他望向门外，发觉四周尽是飘荡的人影。
“难道说……他们也都被吸入了幻境之中？”
这时，从他的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嗨，听得到我吗？”
他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幽灵般的虚影。
“你就是程燕海吧？”
他看不到那幽灵的面目，只能听出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是的……那么，你是谁？”
“叫我小岑就好。”
“你好，小岑……”
“如果你想要化解他们的痛苦，就随我来吧。”
用上了带来隐性感染的制剂后，麦林麒得以勉强抵抗住了那股自镇子中央喷发的威压。可为了不被这幻境吸入，他也只能从镇子的边上经过。
走到山脚一侧后，他忽然看到了那个身影。
“真的是你啊，易者，好久不见。”
他没有回应。
“我也不打算跟你绕，说吧，是不是你把那个感染体放出来的？”
“是。”易者坐在石头上，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如果我没能成功给这里的学生留下后路，你知道他们会碰到什么事吗？咳……咳咳……”提高的声调令麦林麒的喉咙遭受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的脸上，却依然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现在我只能任她停留在那里。你应该记得那个被吸进去的孩子吧？现在，她已经……”
“那么，果然是她在控制这个感染体么，”麦林麒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也是，如果真的是你的那枚骸珀动手的话，这里的人经受的，恐怕就不只是在幻境里直视她的压力了。”
“那也撑不了太久……”
“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因为我刚刚看到，那个孩子正在去见她的路上。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解决呢？”
“就是那个从停尸房救出来的，‘纯净之子’？”
前一天下午的粮食工厂中。
“奇怪，为什么这个方向上的流水里，极因含量要比周边的高，甚至还有信息素的半衰痕迹？”
“毕竟是山里流出来的嘛，有被路上的生物污染的风险，反正最后都是净化之后再用，不打紧。”
“不打紧？”阿飞有些疑惑，“但是，总归还是要弄清楚那里的状况吧？”
“哎……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HMO会替我们办好处理工作的。”
“也是。”
嘴上这样答应着，邢与飞心里却有些放不下。
“遇到你们怀疑的事，千万不要随便丢在一边，要小心行事，最好是有把握地仔细研究。这就是这个世道的生存之法，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做跟‘那些东西’直接相关的工作的人而言。”
那时，麦老师在幽深的地下对着大家说道。而阿飞，就排在队伍的最末端，使劲地听着。
阿飞握紧了胸口的残片吊坠，即使这没有什么作用，只是能令他感到一丝习惯性的安心而已。
“爸，对不住了，我……又要去冒险了。”
这一天上午，他挪交了手头的工作，早早就带着一份初步的远程扫描结果走进了山中。
他原本只考虑过诸如异常的生物活动之类的状况，但当他追寻着极因的信号四处行走，乃至于到达了警戒线的边缘时，他发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
被落叶浅浅掩埋的坑中，是骸珀血肉尽被挖去，只剩下棘刺状白色骨骸的死尸。
阿飞感到大事不妙。
“绫子，我碰到事情了，等会儿来见你。”
发完消息后，他直接开始了语音留言。
“明灵！程燕海！这边有情况！”
他不断地向研究所发出消息，却始终收不到他们二人或其他人的回复。
“绝对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阿飞的脚步越来越快。可就在这时，一段异常的耳鸣闯入他的脑中。
“又是信息素的干扰吗？”
就在他正要给面罩换上备用过滤罐的时刻，他听到了不远处的呻吟声，似是在呼救。
阿飞赶忙调转方向，循着声音的方向搜索起来，很快，他在一处深坑里发现了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一人。阿飞掏出匕首，划开了勒住他嘴巴的绳子。
“等等，你是不是前几天仓库里的那个人？”
“呕，咳咳！”挣脱束缚的他缓过劲来，“真是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到你……你是那个叫程燕海的孩子的朋友吧，听我说，绑我的那个娘们在他们的通话里提了‘做掉’这样的词，你快逃吧，他们都是HMO的秘密处刑人员，你朋友可能已经死了……”
“不行，”几乎是瞬间，阿飞回答了出来，“就算他死了，我也要见到尸体才罢休。”
彰平抹了一把脸，眉头紧锁。阿飞不想与他多缠，便直接掉头离去。
“再会。”
他叹了口气。
“不可能的……除非，那个孩子真的就是……”
越是靠近镇子，阿飞的视野却越发模糊。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戴上面罩了，不应该啊？”
他换下一个过滤罐，将它端到眼前。
突然，随着“嚓”的一声，那过滤罐熊熊燃烧起来。
阿飞立刻将它扔到了地上，换上了一个新的。然而，就在他呼吸的时刻，阿飞竟发觉，一股蔷薇花的奇香已钻入了他的鼻腔。
“果然还是出现幻觉了……”
眨眼间，四周的景色已经大变。漆黑的天空铺展开来，不祥的氛围笼罩着整个镇子。看着这眼前的景象，即使是最坚定的人也免不了产生一丝动摇。疯狂蔓延的藤蔓，在街道中流淌的泥浆。而那镇子里的人，竟然都化作了一个个四处飘荡的虚影。如同呓语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仔细一听，那些竟然都是人的声音。可这些声音，却并不来自那些连面目都没有的幽灵口中，而是直接传入了阿飞的脑中，就像具备了心灵交流的能力一般。
“这也太黑了！这都是哪里啊？还是镇上吗？”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啊！要疯了啊！”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阿飞也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吵闹与恐慌。
“绫子……维洛……你在哪里……”
地上的实验室里，明灵倒在地上挣扎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子外，程燕海顺着那个虚影的指引，来到了门口。
“里面的就是她了，既然你打算先从她开始，那我就依你。”
很快，明灵透过自己朦胧的双眼，看到了一只向她递来的手。
“你是……程燕海？”
“对，是我。”
经他的搀扶，明灵站起了身。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当她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她竟从幻境中脱离，回到了现实之中。
“程燕海，你……”
“明灵！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对我说话，但是我现在还在幻境里，听不到你在现实里发出的声音，但是我还能看到你的投影！总之，先站到我的身边来！”
尽管有些迟疑，但她依然握住程燕海的手，站在了他的身边。
“碰到一个昏迷的人，我们就从幻境里面拖出来一个。只要在现实里还围绕着我，就能保持清醒，就能把别人带出去，明白了么？”
“嗯，我明白了。”
二人开始行走。
“那是什么？”
“好像……碰到它的人都从这里逃出去了……”
“啊，那一定是HMO的人来救我们了，赶快！”
就这样，队伍变得越来越庞大。
“樊义，快停下！”
诺拉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你疯了吗？”
他举起枪管，对准了那风暴的中心。
“去死吧，只会蛊惑人的怪物！”
随着一声扳机扣响，巨大的火花喷溅开来，流弹直冲向那风暴中央的瘦小人影。
然而，这一切的攻击都被完美规避，从看不见的屏障上反弹开来。
她原本空白的面孔上，浮出了两只空洞一般的白色眼睛。
“如果你还是喜欢这样的暴力的话……”
一只庞大的触手从周边的泥浆中陡然伸出，卷在了他的腰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生物质被融化、吸收，并入了她周围的生物质中。
而现实中的他，躯体逐渐分解，那枚属于他的骸珀，也出现在了地下的秘密研究所的晦暗之中。
“不！！！”
她绝望地大喊着。那摄人心魄的眼神，很快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至于你……还是有的救的……”
那个身影对她喃喃地说着。
正当诺拉绝望之际，她的身后却传来了人群行进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却见一群人正围绕着她刚才意图击杀的那个目标。一个微弱的蓝色力场包裹着他们，那里的色调，正与现实中相同。
“那是，由活人所产生的‘纯净力场’？！”
来不及多想，她就回到了现实中，身边站满了人。
“好了，现在镇子上的人应该都到齐了吧？我们马上撤离到镇子的边上，撤到她的影响范围之外。”
“不要着急，我来接应大家。”一条语音消息从谁人的终端中发出，那是麦林麒的声音。
随后，镇子上的三百多人，都在程燕海的带领下朝着镇子外走去。她，和其他人一样，时不时地用震惊的眼神注视着他。
终于，所有人都走到了镇子的边缘，姑且安定了下来。
“那么……我该来会见你了。”
“嗯，只要到镇子中心附近就好。”
就在这时，程燕海挣开了明灵的手。
“燕海，你要什么？”
“我，还有一个人要救。”
他随即向着那个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
“可是，就算救出来，她也已经……”
“如果我能与她对话，那么她就还有能被我们理解的神智，就有可能不是活化感染者，我实在放心不下。”
明灵刚要阻止，却被麦林麒拦下了。
“就让他去吧。”
“哎……”她摇了摇头，“看来，你注定要比我更拼啊……”
她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程燕海……”
他不停地喘息着，心跳急剧加速。四周的景色在现实与幻境间不断切换，不停地互相撕裂着。
终于，他又一次来到了那片由那个孩子掀起的风暴前。毫不犹豫地，他将手伸进了那障壁之中。
瞬间，幻境中的她显示出了与常人无异的身形。
“你还是来了……”
程燕海注视着她的眼睛。
“对吧，就是你召唤我来解救你的，对吧？”
“不，我只是回应了你的呼唤而已。说到底，还是你对于‘真相’的渴求带你来到这里的。”
她指向了程燕海的胸口。
“来，握紧你的那个挂坠，我带你看点东西。学会之后，你就一直能看了。”
“让我看什么？”
“不要着急，听我说的做就好。”
“好……好的。”
“听好了，你不要再把它当做身外之物，把它当做你的心眼就好，想着从它是眼睛，你能用它看到什么。”
程燕海紧紧握着了自己的挂坠，感受到了那幅前所未见的图景，它正在缓缓展开。
“这大概就是我能给你看的‘真相’了……我也是在睁开那只属于她的眼睛后，才看到了这一切。”
四周的土地，变得仿佛透明了一般。星星点点的亮光，在这如同玻璃的空间中遥远地闪烁着，密密麻麻，如同包覆着星辰的绚烂琥珀。
“这……这是？”
“这里，是文明中所有智慧个体意识的集合之处，也就是他们灵魂的星星所铺就的广袤原野。如果哪天你靠近了它们，应该也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吧。”
“真是不可思议……”
“看到那些特别亮的光点了么？那都是活化感染者的灵魂，他们也都能看到我们。而那些脉冲一般闪烁的星辰，就是混沌感染体。而那些蓝色的星辰，全部都和我体内的她有着相同的出处。”
“是……哪里？”
“据她所说，是一个叫‘幻想乡’的地方。除此以外，我也不知道太多信息了。”
突然， 她的人形开始变得透明。
“好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
“为什么？”
“我的力量不够维持这种状态，必须休眠了……”
“但是，你不是被困在地下么？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着有没有可能把你救出来的。”
“不，你快走吧。混沌感染体会无差别地同化、吸收周围的一切，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程燕海双眼失神，现实中的他，正跌跌撞撞地前行在螺旋向下的阶梯中。越是往下，他脚底就有越多的黏液与根须。漆黑的液体从墙壁中渗出、滴下，逐渐凝结，如同蛛网一般封锁起向下的道路。
“别过来！别过来！你也看到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是因为我……”
幻境中，她的声音逐渐颤抖。
“不……不要这样……你再接近，我就压制不住她的意识了……这种感应……”
在扒开最后一层阻隔时，他几乎昏死过去。
“不能……倒下……”
他感到远处的光点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被自那孩子位置发出的光所填满，就像探测器坠入太阳时记录下的画面一般。
眼前，幻境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愈发模糊。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稚嫩，却明显与那个孩子不同的声音传来。
“这样不顾自己的状态，这样想要直接变成混沌感染体，而不在乎你自己，可是不行的哦。”
程燕海一个激灵，扶着墙站起身来，慌乱地扫视着这个阴暗的空间。
“现在……我就在你的身后……”
程燕海如同石像一般静止在原地，不敢移动自己的身体分毫。他能够依稀听见身后的呼吸声，感受得到那种属于活物的热气。
“你是谁？”
他猛然回头，却只看见了一片黑灰色的烟雾，缓缓凝聚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却又在被他注意到的瞬间转瞬即逝。因为就在这时，电力恢复了一些，晦暗的斗室中，灯光亮了起来。
然而，也就是一时刻，他也看到了那原本被黑暗笼罩着的，茧室之内的景象。那一瞬间，程燕海最后的精神屏障也被这打破。他瘫倒在地上，只是挣扎着后退。
模糊的血肉从破碎的瓷壳中流淌出来，仿佛一枚并未成型就惨遭打破的卵。层层叠叠的猩红色显示出了蜕皮一般的景象——臃肿而扭曲的形体一层一层地裂为数瓣，堆叠在那白色的瓷片之上，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花。难以想象，如此扭曲的形体究竟是被注入了多少可怖的基因组而形成的。
星极教会也好，那个疯狂的研究者也罢，他们的所有愿景的剩余，都作为沉重的代价负担在了那不知名字的孩子的身上。
程燕海感觉到，这份罪孽正是以这样的面貌开花了，绽放成一朵血色的蔷薇。
程燕海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那种仿佛肌肉被生生扯开、溶解的痛楚，被原原本本地传递了过来。那正是那个被作为“宿主”的孩子，所一直承担的痛楚。
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已经麻痹，根本动弹不得。信息素警报器已经指向了最大的数值，即使Geme数值依然只高于正常水平一点点。这样高的浓度，就算戴着过滤头盔也没有用了。神经已经逐渐失去了效用。况且，这种可怕的威压似乎并不局限于化学物质的层面。
他紧紧握着发着光的挂坠，然而这也只能让他的上半身暂时勉强脱离影响，一旦他的意识稍稍有些模糊，他便能感到麻醉感的蔓延。
“我……真的会就这么死掉吗……”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这种绝望的心情已经将他吞没，他只是无力地用双手撑着自己在楼梯上蠕动着前进。一不留神，肋骨便重重地硌在台阶的边缘，疼痛感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但是他依然没有停下。
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耳边传来在楼梯上跳上跳下的声音。他明白，这是幻境中的东西，并不真实，却依然因此而感到心悸。
他抓准时机，试图像先前一样，将自己的意识直接接入不远处这个痛苦的生物的回忆中。但是那种超越生理耐受极限的感受，还是令紧紧接触了那意识一角的他感到无力。
他感到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与明灵间的楼梯上。宽大的帽子，灰绿的头发，墨绿的短裙，还有环绕其身的诡异线条和一只“眼睛”。
“这是，觉妖怪的能力么? 可再怎么看，这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吧？她就希望我看一看这个人么？”
虛影一般的她，站在程燕海的身边。
“真是奇妙啊，这东西就像是他的第三只眼，但又不太一样……”
程燕海挣扎着撑起身子，试图看清楚她的面孔。
“喂喂?头发很乱的这位先生，请问你戴着的这个是?”
她指着程燕海胸口的挂坠，对他发问道。程燕海无比地想要回答，却被一口白沫呛的接近窒息。
“真是讨厌，为什么在这里随便动动手脚，就会让路人变成这个样子……这不就跟芙兰一样了么……”
她对着身后已经无法维持自身形体的小岑，忽然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
“难道说，她考虑过让他来承受这般痛苦么？这么说……”
她俯下身，轻轻将手指按在程燕海胸口的挂坠上。仅仅几秒，她却感到仿佛数年一般漫长。一股回忆不受控制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身边悬浮着的“眼睛”，也再次猛然睁开。
“等等……难道他是？！”
她立刻移开了手，同时又用力地捂住了那只悬浮在她身体前方的“眼睛”。
“不行……还是不行……”
她也陷入了挣扎中，似乎这只睁开的“眼睛”能够令她感受到痛楚一般。
她一只手扶在墙边。
“使用这个世界的形体的话，读心居然也要面对这样巨大的压力么……另外，姐姐她是不在这里吗……”
她半蹲下来的身子蜷曲着。
“但是那种空间里……确实有她的气息……”
她开始看向头顶，仿佛她的视线能够穿过厚重的土层，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某个地方。
“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
“咳……咳咳……”
程燕海挣扎着爬起身。
“竟然这么快就能醒过来？”
她有些惊讶。
“‘芙兰’这个名字……姐妹……这些都是我曾经听到过的……”
“咿？这跟那个想变成妖怪的人有点像呢。你不会，真的接触过她们姐妹两个吧？”
“或许……是的，”他强打精神，望向她的方向，“所以……我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从哪里来，我身上的一切又都是怎么回事……”
“呜哇，你不要一口气问那么多啊。你应该多问问你自己的这枚……诶，你们是管这种东西叫‘骸珀’对吧？”
她指向了程燕海的胸前。
“什么？！你说……这也是骸珀？”
“对，这是寄宿在你体内的另一人的骸珀。那要么是跟我从一个地方来的意识，要么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另外，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你有削弱人类之外的生物里极因的能力，能进入极因构建的幻境里。这也都和你过去的身份有关。”
“直接……说吧。”
“你以前，可是一个‘纯净之子’哦。”
程燕海有些迷惑。
“那你果然也是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或者说，现在你跟过去那个人，并不是同一个。”
越来越猛烈的回忆冲击着他脑中的门扉，几乎就要把那屏障冲将开来。
“‘穹’？”
她笑了起来。
“呵呵……你可算是想起来了呢，”她转过身去，“更多的东西，我也回答不上了……也不需要我来回答。既然，她不希望我伤害这里的人，那么……我暂且还是接着休眠下去吧。”
名为古明地恋的虚影跳上台阶，将手放在了那堆挣扎着的血肉上。顿时，周围的藤蔓开始扭转、伸展，逐渐形成一个茧状的轮廓。
“你走吧，快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就像拔掉了浴缸的塞子一般，幻境中所有肆意流淌的泥浆开始旋转、倒流，被这处于中心的茧尽数吸收。
他头顶的天空变得澄澈起来，那是真实的天空。
镇子周围的人，忽然发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尤其是信息素的水平，几乎下降到了零。但是镇子上的藤蔓，却依然在蔓延，侵吞着建筑。
他跪在阶梯前，有些怅然若失。
“只能……这样么……”
程燕海回到镇子边上后，沉默的众人纷纷簇拥过来，向他鼓掌。
“程燕海！”
明灵飞奔过来，用力地抱住了他。
“抱歉，我没能救下那个孩子，她还是被困在那个感染体里面。而且，污染大概还是会接着蔓延。”
“没事的，没事的……你能把大家带出来，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真的吗？”
“真的！”
程燕海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麦老师带领着大家，又回到了那镇子边的空地。
然后，他开始了最后的宣讲。
“首先，还是希望大家再看一眼这位叫程燕海的学生。尽管他的具体身份，我只能向大家保密，可是他做的事情，你们也都有目共睹。我不求大家能立刻做到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从此对极因的种种有更多的认识。毕竟我们的目标，一直是向着不可能进发、探寻啊。”
程燕海重重地点了点头。
封在防护服里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照正常规定，每个学生必须修满两年才能完成学业，才能到各自被允许的岗位去。但是，你，还有这里的大家，或许可能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许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成长，不论如何，你们现在都必须毕业了。”
人群里骚动起来，有的人非常恐慌，有的人则显得相当平静。传言，乃至这整个下午他们惊人的遭遇，都已经让一些学生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情况。
“我必须向大家坦白，按照计划，被送到偏远的目标地区的学生，都是经过筛查得出的，活化感染风险高的学生。这个镇子上，曾经死掉过许多学生，有突然出现活化感染的，有对他人做出极端行为的，也有自尽的。其中，很多都是被HMO处理掉的。实不相瞒，学院安排这种事，就是为了进行一个筛查，看看接触户外时你们的情况。本来，镇子上测试的纯净力场，就是用来弱化来自微生物的感染效果，以及活化感染者的能力的。可是现在，如你们所见，它核心里的骸珀，包括那个你们也看见的孩子，都失去了控制。然后，它就变成了最大的极因污染源。只要待在这个镇子的范围内，我们的极因数值就会暴增。所以现在，我们的极因数值，基本都已经出了问题，到了即使回去也会被终生强制幽禁在中间隔离区的程度。我们眼前的……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
现场的学生们，一片鸦雀无声。
“麦老师我啊，实在没有办法安慰你们什么，我也不可能像主任和院长那样，开口就是一句‘这种事情天天发生’。都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可我的疑惑，却一天比一天多我啊，实在愧为老师，实在没有脸面去面对你们……”
麦老师哽咽着，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沉稳、辛辣与幽默在这一瞬间全部消释，竟然只剩下了与他们隔着一道玻璃的脸上的泪水。
“不，不，您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
许多曾经由他带领的学生，在人群里高声说道。
他微微抬起头。随后，有几个学生从人群中走出，将他搀扶了起来。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吧！”麦林麒老泪纵横，即使喉咙嘶哑，他还是竭力提高了声调，“我也不知道给你们这样一条路的我，到底配不配继续使用老师这样的名号。但是，各位同学！真的要毕业了！真的，要直接跟HMO那铁一般的法案打交道了！”
众人的表情纷纷严肃起来。他们多是有些懵懂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或许会直接关系到他们的人生走向。
“如果乐意的话，你们可以去不少地方，就近的自治佣兵团也好，HMO难管的偏远村子也好，自由邦或是商队，把你们学到的知识用在活命，用在保护人类上。但是，我必须承认，我有过希望自己前往的地方，或许也该把它告诉大家，那里……就是北部联邦。”
“……什么？！”
“对，就是那个活化感染者和隙间者共存的地方，不要惊讶。这是我的偏见，我的想法，我以前也许不会直接开口告诉你们，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忌了。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冲击一些人的观念，但是……”
他举起了拳头。
“如果，真的只靠基因来界定人类，如果真的只靠一个旧有的规定来框死人类，放在基因变化缓慢的过去，这或许可行。但是现在，这种事情，实在不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因为那些异质，甚至只是些连道德的边缘都不曾侵犯的异质，就去否定那些人生命的价值，那我们又怎么有资格自称为人类？大家，应当想过这个问题，尤其应当用自己的心去思考这个问题。”
学生们复又安静下来。这些问题，显然是曾经在许多人的脑中一闪而过的，只是没有被重视，亦或是将答案埋藏在了心底。
“我一直不相信，我们在短时间内就能突破极因这道关卡啊。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或许都不够。我们需要的研究能力，只在那个极因到来前的世界存在。当我们在混乱中把那个安稳的世界折腾的支离破碎后，也就再也没有能力真正研究下去了。尽管如此，我们却还得向着这种不可能进发。”
他苦笑着，说出了那个，他和许多技术员保守着的秘密。“我们为什么能用上核聚变，想过吗？”
“因为……把握了过去的顶尖技术？”
“不，不对，”他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真的研究过一些旧时代的知识，就会发现一个关键的不同。那，就是核聚变的阈值温度。一般讲来，这个过程需要上亿摄氏度，非常难以达到。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北部联邦有那样小型化的聚变设施？”
“为什么？”阿飞出了声。
“因为，需要的温度更低啊，而且有额外的能量。”
“额外的能量？！”邢与飞大惊失色。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父亲过世前，留下的那一份研究报告。
“对，有额外的能量，而且有更低的阈值温度。还记得课上讲过的另外一个知识点吗？极因，是我们完全不知晓来源的超级文明，针对智慧文明开发的模因病毒。看到那些活化感染者的样子，你们一定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荼毒生灵的。然而，事实并不完全是这个样子。极因粒子，它们似乎具有一种特殊的性质。做个不恰当的类比，过去电解铝的时候会添加冰晶石来降低氧化铝的熔点，而极因粒子在核聚变里的作用，就跟冰晶石差不多，它竟然能够降低核聚变的阈值温度。这条对我们而言也算是新晋获得的知识，并没有写进你们的教材。”
“因为极因只跟智慧生物产生关联，所以我们除了研究它本身的效应以外，还要研究我们自己。我本来还想替大家讲讲，纯净力场的来源是什么，讲那些甚至已经被工作者口头总结出来，却没有登上教材的原理……可是啊！可是啊！大家！”
他再度哽咽起来。
“我们的时间……不够了……”
没有盛大的告别，没有什么复杂的仪式，只有隔着防护服的拥抱与祝福。就这样，大家仓促地相聚，仓促地为自己的行囊装填上或多或少的储备，随后又在仓促之中各奔东西。
麦老师安排的接送人员隐藏在山林中，迎接学生们的到来。他们会先被送到远处山中的中立地区，在那里被暂时安置，然后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在队伍动身前，麦林麒又一次叫住了程燕海。
“程燕海，我还需要向你道一个歉。”
“额……请说！”
“我啊，不打算离开这里了。这是给你做了一个坏榜样，千万不要随意模仿。”
“不离开这里？可是，这里那么危险……”
“我打算留下来研究那个孩子，找找看有没有把她解放出来的方法。”
“那也不能这么冒险啊！”
“但是，除了这次以外，我没有其他机会了。HMO的军队，不会直接拿你们怎样，但是他们一定会抓住她，把她再次送进煎熬的地狱里。程燕海，你会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吗？”
“可是……如果您没有成功怎么办？”
“没有成功，那也没事，大不了……”
麦林麒露出微妙的表情，凑在程燕海耳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程燕海登时浑身颤抖起来。
“这是……这是去送命……”
“保护好明灵，保护好大家，就用你挂坠的那些能力，起码……远离极因污染应该是做得到的。真是遗憾，没有办法亲手对你的这个物件做深入研究，否则，一定会有跟骸珀相关的重大进展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程燕海感到，他正在逐渐离他们而去。
“啊，麦老师呢，他打算去哪里？他不是想去北边吗？应该可以和我们同走一段路啊。”
程燕海一言不发。
“程燕海，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明灵再次发问。
“他不会过来了……”队伍前排的阿飞说道。
“……什么？”
在风尘仆仆的小路上，四周的植物已经开始发生异变，繁茂的枝条几乎下垂到了地上。阴霾密布的天空中，陡然破开一个口子，撒下一束阳光。
蔷薇镇的建筑被植物侵吞着，在地震一般的颤抖中渐渐被抹平，砖石与植物的杂乱结合，乍眼一看，是如此的诡谲、荒凉。
麦林麒，正站在那道路的开头。
在一片风尘中，他缓缓摘下了头盔。
“程燕海，不管我成不成功，我都没法活下来，我也没有活下来的打算。我这辈子，已经够了。”
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久久地凝视着远处的他们，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再见了，大家。”
许久之后，他才转过了身。
“你好，小岑。你好，小石……不，古明地恋。”
离开的学生们并不知道，路途前方究竟会有什么。队伍中，只剩下弥漫的沉默。
程燕海握紧了胸口的吊坠，用那一重目光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也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责任’吧。”
遥远的瞑山山脉中。
暑热似乎自发地远离着这里，山底的气候凉爽的如同秋天一般。
山麓上，突兀地列着一排无比齐整的树木。在其中一棵树下，一个长发的身影孑然独立。
在眺望远方一阵后，她俯下身来，将身体贴近树木的下部。而后，她竟开始对树根说起话来。
“大人，您预言中的客人就要到了，需要雫做甚么特别的准备吗？”
“无妨，无妨。妖梦，遵循平常的待客之道就好。”一个温婉的声音回答道。这声音并不从那树根发出，而是直接在雫的脑中漾开。
“嗯，雫明白了。”
随后，她从身后抽出两把剑，背对日光端详着。
她凝视着剑上映照出的面庞。
“您所期盼着的幽冥之所，我会接着为之努力的。”
银色的锋刃没入剑柄，其上的绿色饰物中，氤氲着幽深的白色雾气，好似幽灵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