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其二 年岁
又是一年的六月一日。刚刚起床的我看向了床头柜边的日历，注明一日的小框下端标注着“儿童节”的字样。虽说儿童节和我这种腐朽的成年人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但作为一个为了这个世界的花朵建立的节日，也倒是能让人多少阳光起来。
短暂的洗漱后我坐在了我的办公桌前，挑选着我收藏的唱片，最后选了一张莫扎特的曲集放进了留声机里。确认音箱里慢慢流出莫扎特那特有的俏皮风格的音乐，我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罗生门》么，我轻笑一声。在歌颂新生命的节日里看这种歌颂死亡的作品还挺有我的风格的。
早上起来并不饿，可能是昨晚的夜宵吃的有些多，胃里还没有消化完毕吧。我将感受集中在我的胃部，最后还是决定等到中午吃饭。书页一页一页的翻着，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把其中的内容看进去。毕竟这本书也已看过不少遍，其中的情节也早已记下。之所以看它，只是想磨磨时间，也恰巧就在手边而已。还在一些层面上满足了一些我自己小小的恶趣味。
快速的翻过半本后略觉厌烦，总是静不下心来。我把手上那本书放在一边，打算闭上眼好好享受一下音乐。我侧过身看了看留声机唱针的位置，大致还有半小时的播放时间，这些时间足够让我在不耽误事的前提下浪费一些时间了。为了让身体回归微躺的状态，我动用腰部的力量，用手臂扶着躺椅把手，把我的身体先支撑起来。之后慢慢地放松，让手臂弯曲，把我的身体放在躺椅靠背上。由于是从右侧转回，我的视线不由得被这一系列动作向左偏移，又向上抬起。正是视线的这一路转变，让我看到了我锁起的展柜。
那个展柜可花了我不少钱，整体用暗色的木头打造出来，柜门采用木头框住玻璃做出可以透视的格子。我在柜门上上了一把锁，防止他人乱动。虽说我的屋子根本没什么可能让他人进来就是了。里面放置着一些我喜好的模型手办和收藏纪念品一类，看着柜子内部从零到有，再到现在满满当当的样子也多少有些成就感。
时不时我就会打开锁，清洁一下其中的东西。但自上而下的第二层总是不会动它，而且不同于其他的格档，只有一个很有年代感，并且质量很低劣的拼装玩具摆在那里。不需要多么有经验的收藏家或鉴赏家，只要视力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个拼装玩具不论是本身的做工，和制作人的水平都可以被分到粗制滥造的行列，但它依然摆在我的柜子里。
那个拼装玩具是一个机器人的模样，但我不知道它出自哪里，也不知道那位机器人叫什么名字或是编号几何。毕竟我对这类东西一向没什么兴趣。不过它白色的地方倒是有几笔幼稚的字，上面签着一个人的名字：“思远”。我已有不少年岁没见过思远了，我本是不喜欢收藏礼物的人，但他送我的这个玩具我倒是一直留着，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纪念吧。
思远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一般管他叫远哥。首先他当年确实年龄比我大，再加上他是个非常阳光开朗的男孩子，长得也不错。自然就成为了小学班里的孩子王。每天的课间都有不少人聚在他的座位周围，聊着小孩子们特有的童真话题。加上学习成绩不错，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他。他的父母也对他呵护有加，没有给他安排过多的课外补习，也只是让他学习一些他自己有兴趣的特长班。
至于我，其实和现在没什么差别。没什么朋友，学习能力也一般，其实更多的还是对大部分事物提不起什么兴趣吧。虽然现在没人会以这种事来批评我，也不会有关系到那种份上的朋友，但是在小学的时候可是因为这种事挨了不少批评。
小孩子如果不依据父母和老师的要求去做人，那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单单是因为不喜欢交朋友的性格，就已经让我成为了老师办公室的常客，就更不用提加上学习成绩一般之后的事了。现在想想那些老师还真是狠得下心。就算是我这种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人，让我像当时我的老师们对待我那样去对别的小孩子，我还是不忍心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喜欢交朋友的性格让老师们歧视我，或是因为老师的歧视让我更加没自信去交朋友，又或是这两种因素互相缠绵，促成我最后比较阴暗的性格。我就成为了那位总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着后门的垃圾桶守门员。像远哥的那种生态环境我是完全没有想过的。不过在当时，毕竟还是作为一个小孩子，大概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和我一起玩耍吧。
就和非常俗套的剧情展开一样，在小学的教室里，没有人会来找一个垃圾桶守门员做朋友，除了那位自带气场的阳光男孩。我甚至都时不时在想，如果我是女生，可能远哥就会成为我的初恋了吧。我笑了笑，摇了摇头，让这些偶尔会冒出来的奇怪想法先散一散，继续回想和远哥的故事。
应该是一节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吧，或是做操结束后的几分钟。过去太久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在操场上。我和往常一样在操场边的椅子上坐着，看着和我年龄相仿却与我完全不同的人在我面前的大空地上奔跑玩耍着。虽然心底里会有一丝憧憬，但过去这么久，也算是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尤其是总能感觉到时不时向我这里飘来的视线，便让我更加不爽。
我本以为我的小学生生活就会这么平淡的结束了，直到三年级的六一儿童节那天。
那时的六一儿童节还是会给小学生们放假的。具体点说，应该是上午正常上课，下午安排一些联欢会一样的活动就是。不过活动一般会结束的比正常放学时间早些，差不多三四点就让我们打道回府了。这可能是六一唯一给我带来的好处吧，能让我早些从学校解放回家看看书之类。
那天的联欢会自然吸引不到我，也就是各种俗套的节目，加上些校长教师之类的客套话而已。等一切接近尾声，我也早就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远哥突然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参加他的生日会。
倒也是真够巧的，这么童真阳光的人还真就在儿童节这天出生。不过对于他的邀请我自然是拒绝了。本身就没什么朋友的我又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再加上如果他的生日聚会有我在，也会让其他人对他有不好的想法吧。我看着他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但又马上恢复了那特有的笑容对我说道：
“我只邀请了你一个，所以你会来的对吧？”
这一句话对我幼小的心灵带来的巨大的冲击，不知是什么感觉，大致就是震惊，疑惑，不解还掺杂着些许鄙夷吧。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是不会邀请像我这样的人参加生日会的。况且还有那么多朋友在，他却莫名其妙的只邀请我一个。我甚至都在思考“这个人是不是傻？”，
“好。。。好吧。”
好的，我果然是没骨气的答应了。毕竟面对着成年人都没法拒绝的清澈眼神，又被给予了一种“自己很特殊”的条件，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会觉得拒绝是会伤害到他。
“为什么要邀请我？”
“我经常看到你自由活动的时候一个人坐着，感觉你不是很想交朋友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很想认识认识你。因为你很特殊。我也和我妈妈说了你的事情，我妈妈听过以后告诉我，如果想要邀请你，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所以我打算用生日会来邀请你，而且只带你一个人，这样的诚意应该可以打动你吧。”
我看着眼前的男孩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给自己都说的有些害羞。我也不禁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毕竟一个家长老师喜欢，又是个孩子王的阳光少年对我这样的人说出想表白一样的话还是挺滑稽的。他看着我笑了，脸上变得更红，留下一句联欢会结束后来找我就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答应别人的事自然是不会毁约的，等活动结束以后，我留在教室门口等他。差不多等了三四分钟他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我多少有些不高兴，毕竟我本身就很不喜欢等待，不过本着他今天过生日，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传统文化，我也只是问了他去哪了。
“实在不好意思，活动结束以后去帮老师们收拾桌椅之类的，我就以为你在校门口等我，但是去校门口又没找到你，我就赶紧跑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在教室门口，还好找到你了。”
阳角的话都是这么一长串的往外冒的么？我心里想着，对他说到
“没关系，其实也没有很久，走吧。”
“好！”
这可能是他说的最短的话了，至少以我的记忆来看。
当天晚上的生日聚会是在他家开的，说是聚会，也只有我，远哥和他的双亲在而已。他的父母也是很乐观开朗的人，让我多少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进其他人的家，而且第一天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的第一个活动就是参加他的生日会，还要认识他的双亲。此等压力让我只能僵硬的坐在他们家的客厅沙发上。
在生日会上，我得知远哥的是要比我大一岁的，本来得知他六月生日在我之后，还让我多少有了点虚无的自信，结果实际上是比我早了一年，这下为自己建立的最后那点自信心也消失不见了。好在是他们一家人似乎都带有一种温和的气场，等到饭上桌，我的顾虑也被打消了不少。
吃饭的途中，远哥告诉我他很小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那次几乎要了他的命，好在是医生的努力和他的强运让他活了过来。不过据本人说他没什么印象，都是他的父母讲给他的。他还说随时有可能复发，但是医生说只要心态好就没问题，所以他完全不担心这件事。说到这事的时候，他的父母明显停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虽然远哥本人并未发觉，但我却把这副场景记在了脑海中。
早就习惯一个人的我不会因为一个朋友的出现就发生变化，我还是那个坐在班级最角落的守门员，远哥也还是那位阳光开朗的孩子王。只是偶尔会和我聊几句问个好而已。再加上他会和我分享一些他喜欢的玩具，也在尝试读我喜欢的书。倒是让我的学校生活多了一丝盼头。
儿时的生活无论快乐与否都是短暂的，小学毕业之后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还有本来我万分拒绝但依然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在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笔记本上留下了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应该是叫同学录还是什么东西来着，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喜欢就是了。
等到初中，我们不在同一所学校，我也不会主动联系他。就这样远哥作为我小学时唯一的记忆留在了那个时候。直到初中二年级的某一天我接到了远哥父母的电话，告诉了我远哥的近况和那时的住址，听起来他们不太高兴的样子。也是在那时候，我每年在远哥生日的时候都会空出时间去拜访他。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被柜子里的小玩具勾起了小学唯一的记忆，再看看表已经是接近正午时分。虽然我现在的性格没有被远哥改变，他看到我也会很失望吧。我这么想着，难得用心的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吃个饭，再去拜访拜访远哥，和他聊聊天。出发之前我打开柜子，拿出那个玩具，每年去看远哥的时候都会带一个曾经他送给我的玩具，不过今年这是最后一个了。
我和远哥的父母没怎么联系过，反正他现在也没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不过听说小两口在那次和我联系之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在我有了收入后尝试联系他们，发现电话也打不通了，我只好放弃。
我在楼下的餐馆随便对付了一口，去隔壁的超市买了些零食。远哥应该还是挺喜欢这些东西的，毕竟去他家那次就看到茶几上摆了不少薯片雪饼一类的东西。不过他不喝酒，总让我觉得差点意思。不过我不会因为别人不喜欢就强求别人去做，所以只买了一瓶酒，就开车去远哥的住处了。
今天外面的天气说不上有多好，也说不上坏，只是有些阴郁而已。明明时一眼就能看出的不会下雨的天气，天上的云却成片成片的灰着，挡住本应点亮世界的阳光。这个远哥的性格还真是不搭，我心里对这天气暗骂一声。
远哥的住处在这座城市的郊区，离我还是有些远的，差不多开车半小时才到，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没得选，我也没什么干涉或者建议的立场。他的住处硬说的话，也只有风水不错了。背面靠山，正面靠水，还是南北通透。我穿过一些少人修理的植物来到了他门口。只可惜我又得批判一下这个破天气，如果有阳光照射的话，远哥的住处还会熠熠生辉一些。
我坐在远哥住处门口，把刚才在超市为他买的零食整齐的放下。倒不是我不能进去或者说他不欢迎我进去，只是他的住处对我来说有些太小了，我也只能选择在这里和他交谈。虽然他也不会回复我。
“远哥，我又来看你了。我现在还管你叫远哥还合适不？”
“也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倒是这几年一直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朋友，过得至少算普普通通。”
“你倒好，小时候明明还挺阳光开朗的，现在却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这么说，你有没有多少理解到我以前的那种感觉？就是没人找你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找你，还是庆祝生日。”
“感觉怎么样，我当时还挺诧异的，不过是你碰到这种事，应该会很开心吧。”
“只不过是我这样的人来找你还真是有些讽刺。”
说了半天，远哥也没有理我，我稍稍有些口干。拿起刚刚买的酒，拧开红色的瓶盖，让含有高浓度酒精的透亮液体流进我的口中。我闭上气，喉咙一使劲，将酒液吞了下去，感受着辛辣的液体从我的口腔一路刺激到胃部。又长舒一口气，感受着酒液回口的浓香。
“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喝酒不？”
我问了问远哥，虽然知道他不会回答我。
“今年也还是和往常一样，普普通通的过着，你那边如何，还开心吗？”
我好像问了两次这个问题，有点没话找话了，希望远哥不会觉得我很无聊吧。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晒不着太阳。我晒不着太阳的时候不太开心，不过太热了我也不喜欢。你的话应该还是会喜欢大晴天吧。”
他还是不回复我，我当年也没有这么不尽人情。我摸了摸口袋，摸到一个能让他开心的东西。我拿出他曾经送我的拼装玩具，对他说道：
“看看这个，你还记得吗？”
“这是你曾经做好的第一个玩具，还自豪的写上了你的名字来着，我找找。。。嗯，在这呢。”我指着那个机器人胸口的位置。
“当时你说你要把它送给我，我怎么也不想收下，毕竟是你的第一个作品。不过你说如果我不要，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我才勉强收下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
“应该还是有的吧，不论于你于我还都算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呢。”
远哥还是没回复我的话，可能他确实忘记了吧。
“算了，不管你忘了还是没忘，我现在要把它还给你了。”
我不再去在意是否得到回复，只是把那个小机器人的模型放在他家门口，靠着门。
“倒是能站得住，毕竟可是你的东西，我可不希望他跟个蔫了的萝卜一样倒在一边。”
我坐在他家门前，拆开那些零食。一口零食一口酒地吃着。
“我就是不分给你，你要是想吃，你就来自己抢。”
我跟远哥开玩笑地说到，不过他依然不回复我。我收起那副开玩笑的脸，慢慢地整理零食的包装，把还装有食物的放在他的门前。
“罢了，我也没指望过你能回复我，刚刚是逗你的，还是吃点吧。”
我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远哥聊着。说起来，只有一方在说话的场合能被称作聊天来着？应该不能吧。那应该怎么说，倾诉？讲故事？输出观点？无所谓了，我觉着是在聊天那就是在聊天。
差不多聊了有一两个小时，略带阴冷的风吹得我有些哆嗦，可惜远哥还是不愿意回我一句。可能他确实太累了，或许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我还回来看他。也可能是他不理解他明明活得很开心却变成这样子吧。
看着远哥家门口慢慢地被我装饰成花花绿绿的样子，我还多少有些小成就感。
“这才是适合你的装潢，阳光，乐观。”
我对他说到，或许也只是对我自己说。
阴冷的风吹向山中，树叶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山里也传出了风吹过的回音。
“这地方和你还真是不相配，要是我的话，我就让你住在花园里，还得是向日葵花园。”
“差不多了，你听我一直唠叨也不回话，该是嫌我烦了。也别生气，一年也就唠叨这么一次，平时想听你还听不着呢。我差不多回去了，这些东西你想吃就吃吧，随意了。”
我站起身，看着远哥住处鞠了三躬，最后对他说道：
“远哥，生日快乐，儿童节快乐。咱们那一波人里边，现在就只有你还能过儿童节了。”
虽说喝过酒，但这一片没什么人会查，我还是决定开车回去了。远哥住的附近没有停车位，我还得再穿过一次密密麻麻的植物。等我走出来，看到一家人带着一位小姑娘与我擦肩而过。应该是去拜访远哥邻居的吧。
我向他们轻微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走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位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怎么那个墓地前边放的都是零食和玩具啊，好奇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