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秦风(一)
看了长安三万里后心潮澎湃,于是决定在暑假放上寒假写得武侠文 那个时候还在努力学习,学史记学到了秦本纪,印象深刻于是灵感迸发,挥笔七千字。 很想把这个系列完成,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些太难了罢… ——————————————————— 散关群山,东远渭水,北眺湟水而兴叹,草叶凋枯,莫承灵秀。群山属野,野出奇石,状鸷鸟膺、蟒蛇骨,遍山连延,形胜致,盘绕回弯,遏骏马、堕苍鹰。夜深则峭壁相因,没残月,吞烛星。而今绿林势鼎盛,横刀黄马,油灯为引,男儿硬汉、戟胄成群,斧劈怪石以为路,致天下贫士,关中输积,工舍八十二座,旗寨群山,傍身千仞直崖。山寨既成,十旗落定,开山祖乃授寨民以阵列术、奇兵之道,聚士气,告山魂,上下同心,夙夜锣鼓彻云霄。山中猴群,见闻是声纷纷坠崖以死,肝胆俱裂,血迸浆扑,百兽震惶,不日悉去之。 平明时分,苍山萧瑟中浮现一抹绯影,这绯影原来是名红衣女童。且看这女童,霜露清眸、白月皓齿、短玉俏鼻、红玉面颊、蜜糖水唇,腰背扶风微雨、乌发流光建泻。不出十一二岁,已是红颜初成、颇具美人神态。可这女童如今正蜷缩怪石罅隙之间,锦衣沾染灰土、发簪零落散乱,弱肩微颤,将两手捂住双唇,战战兢兢、惊惧异常。原来她本是关中一带那最富女商家的千金,如今家道飘摇、商路不畅、多蒙外患,叫她从娘亲身侧落到了匪徒手里。这秋歌沿袭父母精明,虽然幼小,却全不是柔弱之流。扔在牢中才折腾半日,就咬开麻绳,又从盗匪眼下溜去了。可她逃不长远,盗匪遍山搜寻,秋歌没了火光便看不见道路,更不敢妄动,只在藏身之处留了一宿。现下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焦灼,抬起头来四处观望,希冀谋得条十全道路。她望眼欲穿,忽见得天边破晓处走来一人,正要经过她了。她看得清楚,此人褐衣蓝褂、背负剑鞘,头戴斗笠,脚蹬黑靴,并非盗匪穿着。秋歌看得喜出望外,立即跳下石缝向那人跑去。 却说待她到了剑客面前,发觉他低头前驱,步履闲散稳健却走得极快,秋歌跑得也快,来不及停下,剑客仿佛不曾看见她,竟然直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她忙又回身跟上,将一句“求大侠相助”放在嘴边了,因为要开口便放缓步伐,剑客仍然疾行,于是就这一刻的功夫又将她甩开半丈远。秋歌心想这是他生得太高、我生得太矮,没能看见我。于是急急跑几步又追上剑客,边跑边说:“这山中土匪要捉拿我,只求大侠带我一程。”谁知这剑客置若罔闻,兀自走着,眼看又要将她甩开,只好喊道:“这山中土匪要捉拿我,只求大侠带我一程!”见这剑客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再顾不得什么礼数,猛跑几步就拦在他身前,将两只纤瘦胳膊都伸将开来,拼命止住剑客去路。这剑客走得真急,身前风声呼呼作响,人又生得高大,山似的像秋歌压去,直吓得她低头闭眼,却仍不放下手臂。片刻后她才又觉得面前那疾风止住,寂静如斯,只听见自己心下怦怦作响。秋歌赶紧睁开眼来,发现是剑客停在自己身前、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她抬起头去正要说话,却登时吓得寒毛倒竖,原来这剑客面巾斗笠遮蔽下一张脸本是片黑影,这片黑影在双眼处嗖得刺出两道极亮的目光来。秋歌受得这么一惊,立时双腿虚软,萎顿在旁。那剑客目光灼灼,秋歌不敢做声,正僵持间,野路外土石作声、嘈杂一片: “可不就是她么!三堂那帮家伙一顿夙夜好找,搜了东山又搜西山,却不晓得这小麂子就藏在眼皮底下,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回去叫旗主踹了他们,一个甭留!” 秋歌这可当真是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进退两难。她两脚酸麻无力,腿蹬脚踢才终于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才跑出几步远,便被抓住了手臂,那土匪连拉带扯,眼看就要将她扛起来。正是危急,秋歌低头在那人手上猛地下口狠咬,土匪“哎呦”大叫,秋歌顺势两手一挣,竟然从他怀中脱将出来,土匪挥拳便打,秋歌只有躲到剑客背后得以避过这拳。她此招的确奏效,土匪这一拳于是没有落到她的胸口,而是砸上剑客右肩。这土匪又是“哎呦”一声,不过此时凄绝尖利、异乎寻常,只见他抱臂翻倒在地,打滚惨呼。他两个同伴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来,看见他右臂淤血倒垂,分明已经从头到尾断尽了骨头!此人被同伴扶将起来,剧痛中盛怒不禁,双目殷红,左手抽刀一抡便劈头向剑客掷去,剑客不动,横刀甫一触及斗笠便铛啷铛啷连声震响,玉瓶似的碎了满地。“你,你...告诉...旗主,给我报仇——”断臂土匪此时猛地喷出一腔鲜血。原来他全身经脉在方才一拳间已然全数震碎,内息流窜,惊怒之中血气爆裂,直把心脏震作两瓣,立时魂归西天,死得不明不白。 “你...我这哥哥并未招惹你,你怎么杀他...”那搀扶他的盗匪见他鼻孔中血流不止,了无生息。眉目倒竖,便诘问那剑客。话出一半又叫同伴喝住,那同伴将此事来龙去脉看得分明,是时吓得面色惨白,只颤颤道:“这...这可是尊夺命罗煞,沾上了便要粉身碎骨!既然杀了万兄,必然是来蹬我们寨子的,你我速去禀告旗主,叫旗主拿主意!”说罢,背起那尸体急急跑远。 却说秋歌躲在剑客身后,闭眼预备听天由命,听得身旁动静凄惨非常,以为是剑客出手护她,方才睁眼,却看见这剑客那剑背在背上,不曾挪动。她又因为在这剑客身后,甚么都未有感知,只明白此时土匪撤去,暂且脱险。秋歌不喜反忧,只想到方才那争斗听来十分激烈,就算这剑客取胜,此时身在匪山中,那土匪回寨中叫人上来报仇,便愈发棘手。唯有趁机赶快脱身才好。她便跑蒋起来,才跑出几步,忽而想起自己不识得山路,这山中四处常有土匪岗哨,怕是极难出山。再说自己并不晓得这是什么山、这山在什么地方,就算出山也无路可走。是以只好止步回头,眼见剑客仍站在那处。她想到剑客的确帮助自己,方才被他那一眼瞪出的忌惮缓和了七八分,回到那剑客身边去。剑客低着头,斗笠盖住半面,那双骇人眼珠不再露出来了。秋歌见状更是鼓舞了心气,于是站直,双掌作揖向他说道:“大侠方才出手相救,小女秋歌感激不尽。我此番是出行遭到盗匪劫持,不认识路,也寻不到爹娘,大侠能不能带我到长安城去?我阿娘定然好生报答你的。”说罢那话语仿佛迷失到山野里去了,剑客无甚回应。秋歌自然想到这剑客是不愿意的,于是又说:“大侠不送我也罢,只是这土匪寨子就在不远处,人多势众。他们不时包围上来,徒劳沾上仇怨不说,更怕是走脱不能。大侠何必因为救我趟这浑水呢?这般看来也应当快些下山走了才是。”剑客站着,固若金石。 秋歌非常疑惑,忽然灵光乍现,心道:这人应当是个聋子!她想到这点,顿时觉得万般怪异都解释得通了。于是又想:他既然长了那双眼睛,必然不是瞎子,我只需要将字写到地上给他看就好了。遂跑到路上去捡些尖石打算在野地上画字,才拾着,猛地想:万一他不认识字该如何?这人因为耳聋,我向他说话、拦了他的路便凶狠瞪我,如果他正好不识字,我向他写字,他岂不是要再瞪我一眼,若是严重些,因此被戳到了不识字的痛处,岂不是要将我杀了?秋歌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再回头去看见那剑客缄默矗立,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就算他是个聋子,见我说话也应当来想法子探究我说些什么才是,这般站着是什么缘由呢?她将拾得的石子捏在掌心,又走回去,鼓起勇气来轻扯剑客衣角,剑客不动。 秋歌恍然大悟,这土匪山寨,荒凉地方,会有几个过路的?这剑客固然是特意赶来寻仇的,方才救我只是顺手之劳罢了。既然如此他必然准备万全,我只要在这等着,他了却了仇怨,自然便会走了,那时我再跟上他也不迟。秋歌找得了个万全解释,放下些心来,抖抖衣袍,就在剑客身旁席地而坐。 她才坐下不久,那山野中锣声滚石般由远及近,怪石夹道中走来一面褐布旗帜,旗心金织绸面,熠熠生辉,旗边雉尾飞火,那金红在山风中交相辉映,正中浓墨书一大字,是那左金又失,赫然一个“铁”。这旗面下,是这山中黄石寨十大旗之首位的“铁”字旗主及左右从属,两翼是一众落户黄石寨铁字旗下的江湖客人,最侧是两列锣鼓号手,再后才是一众佩刀土匪。原来这整整一条铁旗上下,左右二旗,八客七堂,两百余号打手此番是倾巢而动。但间狭路黄沙扑面,遮云蔽日,昏天黑地中独独听得那鼓声浩浩、势拔五岳。大山仿佛关了门户,身后无从退路,面前敌阵压城,除却肩背上伸出长翼,再无能逃脱。这匪阵到了地方,锣鼓益渐停歇。冯孝单刀向地上一插,震得野路轰轰作响,他朗声向那始终站得笔挺、不曾挪动半寸的剑客道:“在下黄石寨铁字旗主冯孝,敢问大侠何名何姓,此番前来黄石山铁旗中,是为冯某,还是冯某列位弟兄?” 剑客矗立,不发言语。此时仿佛天地都随同剑客沉寂下来,飞沙飘落,狭路中一片缄默。秋歌战栗,纵然她见多识广、精明胆大,到底是个迷失孩童,此番情景下只有闭眼不看那旌旗黄沙,往剑客身后躲藏 “冯某方才得到旗下两个兄弟禀告,他们一行三人本是奉我命令抓住阁下身边这丫头,一人失手碰到阁下,便叫阁下震碎了五脏六腑。算他冒犯在先、多有过错,然而总归不曾伤及阁下,阁下却即刻叫他断送了性命,不知阁下这是甚么道理?”冯孝深沉道。 剑客无有回应。 “冯某再问阁下最后一回,阁下此来是只为救这丫头去的?商贾山寨素来仇冤积深,阁下有意插手,自当掀开斗笠取下围巾来,叫我们认清面貌再做决议。” 剑客沉默,对阵中已是怒声四起。冯孝恼怒不止,向阵中喊道:“诸位弟兄,这大侠想来是功力高强非常,所以不将我冯孝放在眼里!”那左翼中即刻站出一人,乃是左旗首席打手,江湖名号“快哉风”,轻剑天风飞絮,女客冬连雪。冬连雪到寨中十年有余,凡是御敌之事,事无巨细,旗下土匪兄弟不能处置的都交由她来首个出面,此般便将事情摆平;若是她摆不平的,则是事关极其要紧,是最终需得旗主坐镇、左右两旗剩余打手全数出手的恶战,此般事态十年来仅有一次。这可谓是“快哉风”孤剑坐镇黄石寨,嘶啸江湖,天下仇雠闻声胆寒。是时只见她低头拱手,朗声向冯孝道:“我堂堂铁旗男儿可杀不可辱,冬连雪此去便为旗主出剑,为兄弟们出剑!”语罢衣袖一抖,自阵中飞将出来,纵剑造决,寒星一点,直指剑客前胸而去。 这冬连雪修为自是十个武夫土匪也远远不可匹敌,剑客仍然低头静立,仿佛在不久前已化为风石雕塑,任何动静也不能撼动了。冬连雪耳闻这剑客如何杀得人,不敢轻敌,出手便是必杀绝学“九州风雪”。这一式“九州风雪”,气撼紫府、劲贯月宫,烈于西风,厉于雷霆,不过片刻那剑芒差着贯穿剑客胸腔唯有半尺之远!忽然平地惊风,野土沙石扶摇直上,黄沙深海,噬没剑光,饮吞寒星。顷刻后那沙海里铮然锐响,黄雾中飞出一样物什撕空而去,锐鸣长啸,直从那匪阵前头掠至阵尾,轰一声扎进石壁,将石壁凸出尖角横空劈断,怪石坠下地来。那物件只有尖端没入石中,却是平稳悬在峭壁上。众人细细看来,竟是把只剩下了剑锋的断剑!此时黄雾散去,剑客屹立原处,而冬连雪手握残剑,正站在阵前,她凝望那剑客片刻,回转身来,已是面无人色,猛地跪下向旗主作揖,却只举起了左手,右臂垂在一旁,剑柄从她筋骨粉碎而不能屈伸的右手中滑去,“铛啷”一声掉落在地。冯孝下手搀她,交付左右,将冬连雪接回阵中了。 匪阵死寂无声,冯孝侧身长笑:“原来倒是我冯某硁硁小人,贪图声名,将大侠仁心善意误领作是轻视冯某这等庸碌之辈,着实可笑至极!如今大侠不出一招半式便击破冯某一条左旗,若是出手掣剑来,只怕我铁旗上下都让大侠灭得干干净净。此大侠今日登临铁旗,是苍天有意磨折我黄石寨也!罢了!倒不如我冯某今天就放下这条命来,赌个迫使大侠拔剑出招。若是不能,冯孝有何颜面九泉之下会见兄弟亡魂!诸位弟兄愿意随我的便留下,不愿意随我的,便去投奔别的旗主去罢!”他笑罢便从地上拔起单刀,忽然阵中一人朗声道:“旗主且慢!” 这作声的是右旗次席白春社,少年奇才,方才涉身江湖两年便到这黄石寨铁旗下作了宾客,又仅仅因为年岁不深才屈居右旗次席。他生在关中却工于苗刀,悟性极高,刀法精妙又不失威猛,那天姿异禀纵是在他出师的武林名门乐山派中也是五十年难得一见。他这番落属黄石寨铁旗之下,亦是黄石寨的幸运。白春社江湖年少,自然是满怀蓬勃心气,眼见这剑客强盛超绝,澎湃战意横生而来,又受得旗主万丈豪情鼓舞生发,登时冲垮顾虑,于是他站直身躯郎朗道:“旗主且慢,先请白春社试他一试,为旗主开路。”他边上那右旗首席——那“老成刀”,铁旗中德高望重、年将六十须鬓翻白的成老刀,见晚辈挺身而出,哪还有自己苟且不前的道理,即时拔刀出鞘。这一老一少凌空跃起,向剑客呈左右包夹之势,左边使得一招“河汉彗星”,右边使得一招“飞度阴山”,都是同那冬连雪相仿,出手便是杀计!剑客足下并不挪动半步,而是抓住斗笠抬起边沿,露出两目。 却说两个刀客本是真气外泄、刀风磅礴,将近剑客周身,忽地感觉深陷暴风狂潮中,刀风悉数散尽,内息失端,纵横突撞,眼看就要倒脉逆流攻心爆体!二人正各寻调节之法,忽然刀锋嗡鸣半声,一股邪力沿刀背径直反走,直冲腕臂!白春社究竟是非同一般,那嗡鸣方响起便松开刀柄,散去护体真气,转而施展轻功,身轻如燕,荡出暴风中去,足间一点还落在峭壁之下,伸手便接住那方才丢下的长刀来,只是双耳轰鸣、目眩头晕、不时肉痛骨酸,恍若虫蚁噬心,立刀萎顿于地,不能再战;成老刀还不如他这般境况,“河汉彗星”勇猛甚绝,陷入暴风时真气已致不能回收,受得那暴风翻扰内息不畅,邪力正中端刀右臂,幸而白春社另侧引去他这处几分劲力,因而得以保全丹田经脉,只从此废去了右臂。是时只见沙海散去,老刀客同少年刀客仍是一左一右,却已是都瘫倒在峭壁下。成老刀淤紫五指间剩了半截断刃,原来他那横刀自刀身正中拦腰折成两半,刀身下端接连刀柄在他手中,而那横刀上端嵌入他头顶奇石,将半块大石震成团石堆,悬在他头上战战欲散!阵中左右忙去接回这二人。再看那剑客,斗笠遮面,仍是巍峨屹立,身高挺拔,肩背壮阔,浑然劲风浩柏、延绵河山。 不及成老刀与白春社回到阵中,旗主冯孝已经倒提单刀向剑客奔去!冯孝乃是这黄石寨十把“开山刀”之首。他三十年前同几个绿林兄弟横跨关中,十步崤函、百步故国、千步咸阳、万步散关,劈开这野道荒山,造出这车马能行的山路,竖起这呼啸江湖的黄石寨大旗,结交四海英雄,振臂高呼而万众拥簇影从,从来以为根资的不过是把关公单刀。他非同自己那些下属高人,未曾师出名门、功成豪派,起初只有小卒之力,会些列阵使用的骑兵刀法,后来托身绿林,百战重伤不死,生生打磨出一套“开山刀法”来。故而从此以身外功夫见长,力举九鼎,威慑武林,神勇无双,而中有死士之风,愈战愈奋,坚韧刚强而不可凌辱。冯孝识人深广,天下人物中内功雄浑的多少听得名姓,先前还对这剑客身份稍加揣测,自以为八九不离十。他麾下三人中冬连雪、成老刀内功修为两倍于他还绰绰有余,上阵却是一模一样的重伤惨败,那内功稍逊于他的白春社虽说是精妙脱身、须发不伤,却也再无一战之力。他适才晓得这剑客功法是诡谲异常,原来全非“雄浑”二字可以囊括。他此去是抱定必死决心,念及这岁月悠悠、数十年血汗功名自此投付江流,凄怆甚然,振臂抡刀一式“单刀赴会”,千钧雷霆出手!而那剑客仿佛尊寒铁罗汉像,万山崩毁于眼前也兀自矗立不动。阵前众人只待那夺命风沙再度生出,直到这冯孝单刀落到剑客身上生发一声乍响,夹道中是万籁俱静、草木山石依旧,只那方才被成老刀那柄断刀震裂的大石终于崩碎开来,那嶙峋奇石既碎尽后竟化为松散土块,碎石遗骸摔落遍地宛若黄沙倾泻,流积到峭壁角下,只簌簌作几声微响。 单刀者,万军胆,其刀势生发军鼓号角其中、恢弘气魄威震行伍其间,乃是世上第一火热阳刚之物象。此时这山中缄寂无声,风吹天寒,即是单刀穷途、英雄日暮之秋。但见那刀只落在剑客的斗笠上,莫能触及剑客半分。忽然一颗小石迸上剑客身躯,弹到刀面上,霎时间哗哗作响,锻铁刀身碎作齑粉飞散不见。冯孝神色惨淡,收起那光漆红铜柄,自剑客身前退去了。他这一退,那匪阵中众人都是屏息凝神,心焦如焚,只待他两名从属上前去搀扶他被他挥手屏退,都见旗主无恙,才纷纷放下心来,露出各自神态:那头阵众人,便是惯常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的宾客老匪们,或怔怔出神、面色同冯孝一般的青白,或凄穆祷告、凭对长空吊丧;而那阵中至于阵尾,列位平白小卒,受得旗主与诸客恩惠不薄,早以生死交托铁旗之下,方才听得冯孝放人时全无一人离开阵中,又眼见快哉风,成、白二客及旗主接连受挫,众怒炎炎,纷纷道:“这哪里是什么活人,分明是尊神力人像!我们三百条刀刃,一人一刀,难道还不能将这死像剁碎去么?” 旗主战败不再号令,铁旗下没有副主,他们便抽刀走出行伍中来到峭壁下到各自堂主鞭下列阵,只待号令齐冲剑客而去。冯孝并不下手遏止,那方才临阵一刀,他已是断定当世武林绝无有此般人属,这剑客乃是俗世之外物,今日落在此处也许是从心而行径,总之绝非是有意引取他属性命。苍天既落下如此磨折到他黄石寨头上,便唯有万死不屈,叫苍天也瞧瞧天下绿林的血性!他方才失去那傍身十年有余的单刀,于是手持红柄作长棍、独自站进只阵列。行伍纷纷而动,成老刀扯下衣裳来缠住右臂,握断刀侧肩跻身阵列中去;哀丧中的兵客老匪们,见状各自拔剑抽刀,也悉数走入阵列。原来强盛宾客是匪旗甲胄、定海神针,而那匪旗之神勇胆魄,到底还是生发由诸位行伍小卒、粗人悍匪。 却说秋歌本是躲在剑客身后数尺山石之后,眼见种种怪象,这孩童不解其中门道,只是看出剑客武功高强,大有以一当十之风采。她如此工于心计,只思量算计,将自己此番何去何从的诸般选择一一设想,却发觉还是进退为难。忽然听得锣鼓震天又响,猛一看去,只见大旗龙舞、上下翻飞,沙海扑天,那整顿后的匪阵一排齐整横刀白刃阵锋,霎时间这锋线横纵展开,人海激涛、山摇地动,刀星万点、锋刃交辉,仿佛天边卷起万丈狂澜、力压千山。狂澜疾动,恍若亿万箭矢齐发,斩地而来!剑客背影几近要在刀光中淹没不见。秋歌登时吓破心胆,早忘记了甚么跟随这剑客是否不利于她,只从大石后扑出,死拽住剑客一条胳膊。以她那气力去拉拽剑客,浑似孤雀飞过山崖,高山不觉。 那横刀劈砍剑客头颅、捅刺他心窝,他却无知无觉,头阵众人凡是落刀的俱作七魂震裂、六魄撼亡。土匪勇士,长渊火海横亘足下,只横刀以往、前赴后继。剑客兀自不动、背负长剑、孤身当前。剑客每每受击便生发邪力杀去一人。这邪力不同寻常内功,乃五素连属中庸之造化,亦作无形亦作有形,变幻无穷。寻常刀剑锻铁而成,铁自金石催发,这邪力逢铁作克相,而中木相见长,于是无有反力亏损,可以横斩金汤、削铁如泥;人乃乾坤天地作物,四肢百骸五素交织想辅而就,邪力逢肉胎作生相,于人体精气同素相合,得而倒逆真气落进经脉血管中。霎时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五素再克,克而再生,于是乾坤翻转、阴阳反倒、龙凤激战、日月交结、风云倒戈、黑白糊涂,邪力来去摧枯拉朽,自掌心穿进而后心穿出,瞬息将遍体经脉震碎而内息胡乱旋转、不能再用。是时横刀同落,邪力鼎盛,是薄铁人肉不能承受,所以满溢而出、由内攻心路转为外施气波,这邪力一波未平再生一波,交叠相涉,化作刀气、剑气,铺天卷地,浑然神兵天降、矛戟无边! 两军交锋激战间那人肉阵列隳去半数,血肉涂漫,石壁染红,残骸碎骨、哀嘶凄绝。是时天边清晨、万里长风、高山明朗、原野盛旷,灿亮初日愈升愈高;夹道半空血烟腥土混杂冤魂残念,浊气蒸腾、黑云滚滚、幕天席地,不知夜时白日。剑客两眼长贯山野,望见那斡旋浊烟之外打进丝缕晨光,平明已去,于是想起赶路一事。所以振衣而走,直穿出匪阵,向前路离开了。 且说黄石寨铁旗今日折损两百三十七名匪卒,快哉风当晚血尽气竭,横死寨中,死相之惨厉不忍视睹。余人皆俱死伤,旗下八名宾客唯剩三人。散关铁士一日间遭得此般重创,武林震惶、江湖动荡。此乃后事,剑客沉湎我境,浮游六合、超脱八荒,概无探寻。至于秋歌,只趴伏剑客肩背,眼见那路中断肢,闻得那血尸腥气,头痛神昏,干呕连连,道途中又有甚么争执已是不能省得,如此饱受一番折磨才终于走出山去。是日景象此后化作黄粱魔魇,犹恨不能饮却神药忘除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