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

是的,他收到了。
从一个星期之前开始收到的——杀人预告书。
周日晚上,他坐在狭窄凌乱的客厅里,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幽白的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凝视着刚从快递里调出来的一只血淋淋的狗耳朵,手里来回搓捻着那已发皱的纸片。纸片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你从14年至今杀了5个人,14年7月24号的天台碎尸案、15年12月3号的投毒案、去年的河口沉尸案.......不用怕,虽然我有确切的证据可以向警方告发你,那样就太无聊了对吧,你也是这样想的是吧,毕竟你杀个人都要剁碎了,是不是几天没找到你的狗了?你可以大胆猜猜它现在变成几片了。不过我还是很仁慈地留了一只耳朵给你,不然你就认不出来了。来杀我啊,我等你。记得把身边的人看好。”
他发了一会呆,以退货为名往快递点打出了第一个电话,确定了发件人地址在市内后,回到卧室里打开台灯,从容不迫从里面拿出化学套卷做起来。
时钟有条不紊地哒哒走着自己的刻度,唯有他觉得自己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毫无实感,眼前仿佛突然闪过已故的父母和姐姐的脸,他的心仿佛被拧紧了一般痛苦。
他略带匆忙地填完了作业,这是手段来着,像这样的事情一做好就能得到周围人的嘉奖、能够得到家人的爱,但是他们死了。
此时已经十二点,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他穿上雨衣,从鞋柜里摸出一把匕首塞进裤袋里,出门打车,前往快递点报出的那个地址。
距离山区有十几公里的路程,车窗外漆黑得吓人,不断向后跑去的楼房像巨大的恶魔一般令人畏惧,他已不再向外看,胃里翻腾着令他难受不已,他痛苦地抱着头,熬着这段可怕的时间。
司机是个高大的外地人,挺大岁数了,看不清面孔,一路上很安静地开着车。
可怕的寂静。
他不善交谈,不想去问司机已经开到哪里,自己打开手机导航,有些奇怪地发现,这条路已经跟原来要去的山区往不同偏离了很长一段距离,再开会是市外的另一片郊区。
他按下手机的电源键把手机按灭,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裤袋里拔出匕首。
“司机。”
“嗯?”司机把头往后左后方偏了偏。
“还要多久到工厂?”
“快了。”
“司机,我想停车。”
司机一声不吭,又开了几百米的距离,渐渐降低了速度。
突然,司机转过身来,带着诡魅的笑,伸出手来抓他。他猛地把匕首插进司机的胸口,司机大叫着向后仰去,他抽出匕首后又往他的心脏部位插了进去。
只几分钟,司机不动了。
他缓了缓神,补了几刀,打开车门,拖出司机往路边的林子里扔去。
又马上回到了驾驶座,啪地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把所有挡风玻璃都拉到最高。
加快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往回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就能看见,都市在深夜仍旧发着靓丽的彩色的光,但他只能折返后往工厂的方向开去,他又一次离开的光明。
明明自己才十几岁,没有驾驶证,开车却是非常熟练了,因为之前忙着丢东西来着。
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了,雨已经停了,四周是潮湿我味道,他开进了山区,下了车。他划开一只火柴,微弱的火光把他的虎口照的发亮,但是只能让他更加清楚地发现自己暴露在黑暗中,他猛地吹灭火柴,黑暗重新包围过来。
突然,前面的手电筒光亮挥舞着,示意他站住。
他握紧匕首,慢慢走近光亮。
那是一个光头的老人。
“站住!”
他应声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在他身上来回晃。
“你是谁?来这里干嘛?”老人喊得声音很大。
“老伯,我不是坏人,我来找人的。”
“找谁!”
“大公工厂的一个人。”
“那厂子几年前就荒了,现在什么都没有。”老人明显已经警戒起来了。
“那那个呢?”他指着老人身后的那个发着光的巨大平板房。
“这是新厂。”
“那应该是这个,我记错了。”
“最近,上山来偷东西的贼很多啊。”老人说:
“我不是贼,真的,我身上就一把防身的匕首,别的什么都没带。”老人盯着他手里紧握的匕首。
“你回去吧!回去吧孩子!回去就没事。回家去吧!”
家?那个肮脏的地方?
他在原地停了一会。
回头往车的方向走,坐在车上发动引擎,呆呆地看着老人。
老人有点发慌,回头往厂子的方向跑。
小跑了大概一半的路程,突然,“彭”地一声,老人的身影突然倒下了。
他受到了惊吓,马上掉头往回开,因为——有人在这里等他。
在市外停车,拿衣服把方向盘等都擦了一遍。徒步进市再拦下一辆出租车回了家。
已经是凌晨4点。
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又突然站起来,把那只狗耳朵和纸片全都丢进马桶冲掉。
然后回去睡下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门铃声把他惊醒。他警惕地去开门。
一个身穿警服的青年人笑着。
“我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快进来吧!”
男青年把手里的一袋水果放在桌上。
“家里有点乱乱的,没收好。”
“没事。”男青年倚靠在沙发上,很放松的样子。
他走到到厨房给出拿杯子倒茶水,突然他盯着杯底看了许久。
倒完茶水后走回客厅。
笑眯眯地说:“诺,这个给你。”
他把茶水递到男青年的手上。男青年道了声谢,喝了一口。
“你一个人在家很不容易吧!毕竟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三年那么久了。啊,抱歉。”
“没事。”
“如果我能早点抓住凶手就好了。”
“那不是你的错,命中注定的躲不了。”
突然,门被粗鲁地踹开,几个人冲进来按住了他,他被顺势戴上了手铐。他回过头盯着一脸诧异的男青年。
他被带回了警局。在审问室里,一个警员分别拿出一张扭曲成异样的尸体照片和一辆被遗弃的车辆的照片,又调出了一段他驾驶着车监控录像给他看。
“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昨天晚上坐上了这辆出租车,他带我到了一个偏僻的郊区要抢劫我,我和他扭打的时候用匕首刺死了他。”他的语气很无辜还带着几分害怕。“因为我没有带手机,我就把他丢在那里开车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之后没有报警呢?”
“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自己杀了人害怕。”
“那你那么晚去哪里呢?你是一个学生吧。”
“其实,我收到了恐吓信件,他杀了我的狗,割下它的耳朵寄给我,我很害怕,他说他会伤害我身边的人,我就按他的要求去找他了。”他慌慌张张的、打着结巴、一副精神失常的模样。
“那么信件呢?”
“我把他们都扔进马桶里了。”
“为什么?”
“是对方要求我这么做的。我是被迫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你去的地方是哪里?”
“大公工厂。”
两个警员面面相觑,互相点了点头。
“你说的话我们都备案记录了,具体情况我们会去核实的。学校那边我们已经帮你打理好了,没有泄露任何消息,接下来这段时间需要你留在派出所配合我们的调查。”
“好。”
门口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一个慌张到极致的人会细心地把自己的指纹全部擦掉吗?”
“没在这说。”
漫长的三天过去了,他有点精神失常。
但在第四天,警员告诉他,他可以回家了,那位男青年是地方派出所的警员,他保释了他。
他慢悠悠地走回了家,一路上,他认真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就像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们了似的。
他回到家,一阵呕吐感随即而来。
他疯狂地洗刷着地板,把书房里的书撕得粉碎又马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跪在客厅嚎啕大哭。
他的父母和姐姐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里丧生了,当时他们一家四口正高高兴兴地旅游完回家。突然,一辆逆行的大货车直冲过来,把他们家的小轿车撞得粉碎,姐姐用身体抱住了他,最后只有他逃过一劫。大货车肇事逃逸了,而他被送进了医院做了12个小时的手术。
出院后叔叔接济了他,他每天仍旧努力学习,但是已经没有人会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他的房间夸赞他优异的表现,他恐惧的不断窝在房间里刷着题......
直到他通过父亲的朋友找到了在逃犯罪者的资料,他们是一群贩毒的亡命之徒,总共是六个人,他用了三年,杀了五个。
复仇的快感和杀人的罪恶让他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三年来从不敢看镜子,因为他害怕看到那真实的肮脏的、可怕的自己。
他,害怕地苟活于世。
不到一天,他恐惧地拿起刚收到的快递。
发信地址——大公工厂。
里面只有一张字条。
写着——氯化钡,和你用的一样。
他快疯了,疯狂地打着电话给所有认识的人,喊着让他们不要喝水、不要吃东西。
对方只当他是疯子。
就在下午,他得知了男青年中毒身亡的死讯。
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呆了许久。
他只看着那把匕首,接下来是沉尸吗?
他出门抢了一辆车,往大公工厂的方向疾驰而去。
刚要出市区,前方全副武装的警察正设卡严阵以待。
他用力踩下油门,直撞过去。
所有警察往左右闪避,一辆警车被撞了开去,他加快速度向山区开去,背后枪声响起一片。
他跳下车,左右警惕,映入眼帘的是右手边的一个巨大水库。
他冷笑着,走进那间本应满是生产设备的工厂。却看到了一地插着试管的制毒器械,地上用红漆喷着——毒贩子活该被沉尸。
他意识到了自己理性蒸发中了圈套。
正想往外跑,警笛却已经响起,于是马上关上大门,拉上门栓。
他破窗而出,刚好听到警察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
他奋力往山下跑。
警察穷追不舍,山的下面是那个水库。
不一会儿,他已经被包围了。
“你们别过来!我不是毒贩子!我是被陷害的!”
他精神失常般的挥舞着手中的匕首。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他歇斯底里地呼喊着。
突然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应声倒入水中,那罪恶的红色在水里渐渐漾开......
没有人来救我。
不会有人来救我。
他们是恶魔。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