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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续的日子5

2023-08-04 23:35 作者:没胃口的棺材  | 我要投稿

从头开始就难以两全的时候真多啊。因为天生碎发很多,如果头发扎得太低,额前和鬓边的头发就会多出来迷乱在眼镜上影响视野,但如果扎得太高,后颈多出来的碎发就会绕着脖子飘,让我觉得又热又痒。怎样都没有一个适合的高度,我曾想过剃成光头,比起用发胶固定,我宁愿剃成光头。 或许假发行业会是一个能坚持到社会终点前的行业吧,毕竟大部分戴假发的人还是想要真发做的假发,而真发总得是从活人身上来。上次洗头时,理发师对我说,我的头发该剪了,发梢已经是碎得一梳就断的质量,不适合再留长了。我不知道这个不适合,是对头发来说还是对我来说。 我扎了一个低的丸子头,空气的湿度刚好让鬓发顺着眼镜架粘在我的脸颊上。虽然是一大清早,但脸还是不清爽,可以不明显感觉出来,九江的空气就像从猫的小鼻子里呼出来的那样,略微潮湿。不像南昌和重庆,是两条哈着舌头的大狗。 清晨的江边,周遭声音不多,直射的阳光还在云外,风是凉的,几只燕子在水上飞。傍晚的江风更暖,人们大多结伴,天上的蝙蝠会比燕子多。淋过雨的江水颜色是枯绿的,和衰老的苔藓一样,能闻到细微的泥沙味。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九江是中游和下游的交界处,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都可以,不知君在哪里。这个时候的长江水直接喝的话,是什么味道的呢?莫名的,我感觉会有点苦。 现在人们喝的水有多少是从长江里来的呢?水是循环的,不管爱不爱,人总会共饮水。自然的道理就是妥帖而没有商量的余地。南极的,北极的,水在哪里我就能喝到那里,某一口,来自巴赫穆特或是太平洋里一只九爪章鱼吐出的墨汁。如果水是循环的,那鲜血也是吧?听起来真悲,我只好眺望,以免人生要一直用来开追悼会。 听说日本政府要把核废水排放到海里,不会游泳的人也要和水生生物一损俱损了,这消息骇人听闻的程度已经快赶上“世界上根本没有美人鱼”了。 江水小小的卷浪,没有翻涌。大船缓慢地压过水面时,几乎看不到有差别的波纹,不止一艘,它们的引擎声听起来像一架会吹大号的车床。 许多散乱的文化占据了我的认知,替代了大脑原应掌握常识的部分,我不是实在人啊。比如说到船,我会想到泰坦尼克号,黑船传奇,忒修斯之船,小白船,船长啊船长,许仙和白娘子,还有怎么折一支纸船,但我完全不了解船的种类和构造与造船产业的发展。虽然我已经见过很多河流,但对船的了解还是浅得如同一盆仙人掌。 我以前不知道船有这么多形状,也不知道空载的货船和满载的货船在漂过水面时,看起来是这么不一样。我以为,除了舟和阀以外的船,头都是尖的,就像人的下巴应该都长的差不多。或许船比汽车对动力学的要求更严苛地偏向实际的应用,而非人类的审美,所以船头的样子也得多变才行。船要能吃水,河苦不苦都不关事。 一艘大船来了,它走得和我一样慢,我和它并行,我在岸上,好似在甲板上走,并排只有一会儿。长江比看起来宽,只偏了一点,船就开过我,到了更前面去。 一个一边压腿一边看手机的女人停在前面挡住了我直行的路线,大概五十来岁,穿着健身裤,一件果绿色的polo衫和一双同色运动鞋,头上一顶白色遮阳帽。我看着她的小腿,想着如果那肌肉长在我的肩膀,我或许有勇气去打橄榄球。 一位穿汗衫儿拄拐的佝偻大爷和一位戴墨镜甩手的老奶奶都超过了我。大爷把拐杖握着,并没有使其着地,曲成直角的两只手摆得很有力,拐杖头像毛笔一样,在地面一公分顿停又提起来,带着回弹的劲道。 此时的阳光已经晃眼了。老奶奶上身穿着一件暗莓色的印棕花丝绸短袖,下身是一条深棕色七分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贴耳的花白短发下有一对金耳环。她皱白陈锻的脸上带着一副方框墨镜。我也需要一副墨镜啊。她的步伐像是飞针一样,脚尖重力地踩在地上,钩回来又像燕子尾巴一样轻,脚跟好似不着地般略过,我听不见声。 我散步时,身上的肉没有一块是抓紧的,要被人超过真容易,和我的年纪无关,那周身都是为了随时休息而存在的肉,大概率会贯彻生命的始终。 九江也有很多老人,但好像每个老人都比我有力气,比我精明,比我会算数,比我离死更远。他们好像随时会说:我是不年轻了,但要说死,还早的很呢。这个城市只是年老,而不是衰老。从力气上来讲,它的肌肉正值壮年。 地上有一只死掉的蝉,还有一个槟榔壳。 七月结束了,像几张合上的书页粘在了一起,一段一段的细想,很难连贯。夏天最后的夜晚是在哪一天呢? 我记得刚到桂林那天,下午风很大,傍晚潮湿,榕树的叶子飞不起来,只能被吹着在地上滚。记得路口斑马线很长,一对情侣站在我旁边,他们蹲着在逗更旁边路人的狗,那是一只金毛。我记得我买过半只烧鸭,老板给我装了很多花生米和两袋酸梅酱,他切掉了鸭屁股。我记得在伊川理发店,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儿子在我旁边,妈妈守着一边剪头一边哭的小儿子,大儿子坐在爸爸旁边看《海绵宝宝》,中文版第一季第四集。 我想他们一定都把我忘了,他们是所有人。 槟榔和梧桐贯穿了我这几个月目之所及的世界,伊川租房的电梯里,桂林酒店门口的井盖边,浔阳江边的绿道上,一个人嚼过的槟榔被许多别的人踩扁之后倒在那里,像块脱落的棕榈树皮。 或许槟榔行业也会坚持到种族灭绝之前和人类社会最后吧,就像烟和酒一样,禁止是暂时的,它们自诞生之后就从未退出历史。灭绝之前,都是被灭绝过的。 不合逻辑的东西多半是有些曲折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绿道边会有一次性纸杯。 环卫工人还没有打扫到这里来,九江的环卫工人统一穿的是荧光绿色的开扣马褂,背后印着玉禾田的商标。他们没有个人的垃圾车,只有一套簸箕扫帚和一顶草帽作为劳保工具。和河南一样的是洒水车放的音乐。 绿道边可做扶手的石墙围栏宽度不到三十厘米,一位流浪汉合着双手放在肚子上,用着和黄金木乃伊一样的姿势躺在围栏上睡觉,他打结的及肩长发搅乱着在风里微微颤动,我只能看到他五官的碎片,衣服和裤子是不纯粹的黑色,揉在一起看不出材质和厚薄。像刚打开一副棺材,风吹不动的安静的肉体,真是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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