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军之主已然归来。在某些程度上他和我记忆中的那人并无偏差，但如今的他又有些格外不同。

你无法忘却一名原体的相貌，或许阿尔法军团除外。除我的原体以外我还见过四位其它原体：死亡守卫的莫塔里安，太空野狼的黎曼·鲁斯，帝皇之子的福格瑞姆，以及荷鲁斯·卢佩卡尔。他们每一位的模样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深处，或者说，他们在我被流放回卡利班之前的相貌。我无从得知荷鲁斯，莫塔里安或者福格瑞姆混沌染指之后的模样。

而雄狮，却苍老了。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何。看起来他和他声称的一样，对于卡利班毁灭之后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是暗黑天使出于某种原因将他置于了一个不完美的静滞立场中吗？还是他单纯的沉睡了一万年之久，而这就是原体的生理对一百个世纪的反馈？无论如何，无论是灰白的长发还是深刻的五官，我都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认出了他。他的盔甲和我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但是他的发型，他的仪态，他的气场都无半点差别。他乃是我的基因生父，即使他满面疤痕衣如乞丐我也能认出他。

莱恩·艾尔庄森以他的伟力和荣光吸引世人，而又靠着冷酷的举止拒人千里之外。他的本质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无数阿谀奉承，但是他的性格又时刻与他人保持距离。与他交谈的瞬间你便会感受到自己的言辞时刻被以他的标准审视，评估着是否配得上他付出时间与精力。他乃是专注与狂怒的不挠意志，无论如何还是为何，自大裂隙撕裂银河的余波中他已重新苏醒，再次归来。

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预言或启示，但这件事却让我无法不去这样想。

自我其余的兄弟们毫无理由地想要谋杀我的那天起，我便放弃了我的军团。自我重回物质宇宙以来我花费了数个世纪来躲避我那些偏执，恶毒而满是恨意的军团后裔。雄狮早已没有任何权力指挥我；即使我相信他曾以为他遭受了背叛，相信他向卡利班开火是因为受到了毫无预警的袭击，这都还不足以重新赢得我的效忠。我已经一个人孑孓独活了太久，久到习惯了自己做出决策，习惯了依靠自己的直觉求生。他仍是我的基因之父，但是我也并非他亲手创造。虽然我已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但是人类的特征之一不就是父母的权威终有一天将被你落在身后吗？

因此，当第一军之主宣布他将与万眼开战时，我并非出于责任，恐惧，忠诚或是爱戴向他提供我的协助。驱使我的是某种更宏大的东西。

信念。

这并非宗教般的信仰。我仍然对帝皇被当作神明来崇拜和全帝国被误导的人民们感到厌恶。驱使我是一种更原始，更深刻，更高尚的信念。那是一种坚信雄狮此刻出现在这里自有缘故的信念。他恰恰在帝国与人类都面临着荷鲁斯之乱后最大的危机时重新归来，这一切感觉有些太巧了。我听过许多巫师，灵能者还有那些乡野神棍们高谈未来与命运，但是此刻却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冥冥之中流转的丝线。我并不知道这条命运的细缕将指向何方，但是我知道在那些他可能无法取胜的力量面前，我不能只是一个守护着一群落魄难民孤独而又厌世的战士。

我们并没有在那一夜就动身。森林中的巨兽们在夜晚总是格外活跃，即使雄狮并不惧怕它们，失去了我们保护的营地也将变得太过脆弱。而且如果我们在接近那些叛徒的中途被野兽袭击，也会大大增加我们暴露的风险。最好在白天行事，当耀眼的阳光刺透葱郁的树冠时，林中那些更凶恶的野兽也会缩回自己的巢穴。

我用‘更凶险’一词是因为我相信在他降临之后，这林中最凶险的野兽非雄狮莫属。

我们在黎明的第一束光芒时启程。我原本的链锯剑早在三百多年前与叛变灵族的一场战斗中遗失了，我现在的链锯剑来源于那之后三十年被我反伏击的一群可笑地叫做救赎天使的家伙。但我的两把提格鲁斯型爆弹手枪自大远征时就伴我左右，即使无数的岁月过去它们也依然可靠，只是我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在帝国仍然屹立的日子里，重新补充这样的制式弹药并非难事，永远有人愿意将非法或是受限的弹药卖给披袍戴帽的巨人。然而自大裂隙打开之后，我只能搜刮那些还未被完全搬空的弹药库，或是从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武器上挑拣些还未被污染的弹药。

雄狮除了他用来剥皮的那把小刀以外身无长物。营地里那些自动手枪和半自动短枪，以及一个叫芮娜（Reena）的女人的古老而昂贵的霰弹枪对雄狮的手掌而言都太过渺小。他也不愿搜刮这些人们赖以自卫的武器。在这样匮乏装备的情况下发动袭击感觉有些愚蠢，但我却发现自己异常地平静。我正与一位帝皇的原体并肩，他们已有数千年没有在银河之间行走过了，而雄狮正是其中最适合这项行动的人选。

卡玛斯是我曾生活过的一颗比较先进的世界了，其上的人民也不像有些原始的乡民一样，迷信般地将那些超人的守卫者与领主视为神明或是神性的武士。就这样，我知道了驻守在此地的星际战士，他们勇敢地与远超自身数量的敌人奋战，他们名为朱红新月（Ruby Crescents）。卡玛斯是一颗前哨行星，而并非他们的家园世界，但是当地的民众们也如家园的子民般敬爱着他们。

他们的堡垒，红月堡（Redmoon Keep）曾傲然独立在圣山（Mount Santic）之上。那是一座林深木重的死火山。从红月堡到山下有一条道路，直通五十公里外的人瀑城（City of Humean Falls）。雄狮与我并没有冒险循路而行。

他在我们翻过了一座通向火山的山坡后停下了脚步，俯瞰着远处的森林。即使是站在这样的高度上，我们也能看到视线内茫茫林海中唯一一座耸立着的高地：圣山。东侧的便是浩浩荡荡横跨森林直达城市的人间河（Humea River）。

“你的难民们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他指着人瀑城问道。

“没错。”我答道。城市看起来仿佛一座特立独行的森林，一座由水晶，钢铁混凝土及金属构成的森林在阳光下隐约闪烁着。“城市周围环绕着一圈离子场，不断焚化着任何触及的植物。不然整座城市在一年内就会被森林淹没。”

“就如现在一样，”雄狮观察着。城中许多高耸的塔楼与工厂都已经在混沌的袭击下灰飞烟灭，但是城中就算这么遥远也能看见的一抹抹绿色说明卡玛斯正在一点点重新夺回属于它的土地。这并非毁灭之力带来的诡计：卡玛斯对人类而言一向凶险。只是那些从林中收集到的化合物太过珍贵才使得殖民此地有了一些意义。而这种化合物又是用多种植物自然共产出的，这也防止了帝国以一种更好管理的方式种植生产它们。人瀑城和其它热带城市的统治精英们也往往都是拥有更先进高效的萃取和提炼技术的家族。

“那这些树冠的颜色，”雄狮说着指向了下方绿色林海中一大片的异色，“也是自然形成的吗？”

“我对这个行星的生物学并没有太详尽的了解，”我承认，“但我相信这应该不是自然现象。即便这个森林已然危机四伏，有些稍有了解的当地人在我们经过的时候还是会警告我们不要靠近这些他们认为被污染了的区域。”

“那就是混沌腐化已然显现了，”雄狮喃喃地说道，“但是这个星球还并未被完全污染。”

我什么也没有说。对我来说，卡玛斯林海的新样子和我在卡利班上见过的一些地方没什么不同，但是我无意就此发声招来雄狮的怒火。我注意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只是有些古怪，雄狮自他无法回忆的失踪中无法解释地归来，而他又一次恰恰落在了一颗和曾经帝皇找回他时相差无几的星球。

雄狮重新动身，轻车熟路地在植物之间穿行着，毕竟森林就是他最熟悉的环境。我尽力地跟在他身后，我已然发现他选择的道路往往都是最轻松的。以我的能力能在数秒内将大部分凡人甩在身后，但是我的效率来自于着纯粹的蛮力与速度。而雄狮则是在森林之间自如地游走，鲜有留下经过的踪迹。如果他不是刻意放慢速度照顾我的节奏，我早就跟丢他了。

“我们需要担心巡逻队吗？”他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我基本上都避开这个区域活动，”我答道，“但是我不认为这些虫豸有这么强的纪律性。有时候他们会狂躁地冲进森林追杀幸存者，要是什么都没找到就开始放火烧树砍树，这些活动看起来都没什么规划可言。除此之外，”我补充道，“这里的森林对他们和帝国同样无情。一部分卡玛斯的丛林或许已被腐化，但是其余的部分依然会试着吞噬任何经过的东西，无论它们与何种力量媾和。这些叛徒们也知道最好不要在这里闲逛。”

“这样更加出其不意，很好。”雄狮说。他绕过了一小片地面继续前行；而我直到快踩上去的时候才看到了那些垂挂着的如细丝般的荆棘藤蔓，它们虽然细如发丝却格外坚韧。我第一次遭遇这种植物的时候所幸我当时还有一只没被缠住的手能抽出我的链锯剑，这才得以脱身。

“你有什么进攻的计划吗？”我问道。

“抹杀他们，”雄狮头也不会地说道，“我在亲眼看到地形之前没法更详细的计划。”他顿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的兄弟圣吉列斯曾经常常说起命运之事。他尽知自己的死期与死状。我仍然难以接受这种事情，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其缓缓呼出。接着他紧盯着我，突然成为了他注意力的焦点让我有些不安。

“也许我兄弟的命运早已注定，但还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莱恩·艾尔庄森说道，“我自然不像他或者可恶的科兹般能够预见未至之事。但我还是很难相信你和我，扎布瑞尔，我们自一颗行星的覆灭中幸存下来，就只是为了出现在这里。”

我耸了耸肩，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在成为星际战士的那个时就坦然接受了死亡。我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努力活下去也只是因为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值得我付出生命的理由。”

雄狮的面目阴暗了下去，“我对这种宿命论没有兴趣。这并非什么值得的理由，只不过是一项必须完成的职责。我希望我们完成这件事后你还能继续活着，泰拉的扎布瑞尔。”

他转过身去继续顺着山脊攀向火山。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感觉自己被教育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古怪的希望落在了我的心头。雄狮基本上是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地在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世界上，要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面对数量和凶恶都尚未可知的敌人。但他并非将我们的行动视作某种高洁的最后一役，尽量杀死更多的敌人之后光荣地拥抱不可避免的死亡。对他来说，这更像是·····是什么？一个开始？一项伟大事业的序章？

我自亚空间风暴脱身之后也并非一直在躲藏。我也顺循着自己的天性与职责，尽力在重重威胁面前保护着这个荒唐帝国的子民。我帮助的有些人甚至从未知晓我的身份，大部分人也知道最好不要多问。我所做的也都是一些隐蔽微小的干涉。但是雄狮看起来正怀揣着更远大的愿景。

纵然我对自己乃至整个银河系，还有我的基因生父都有着种种的疑虑，但我突然发现自己很想亲眼看看他——我们——能够达成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