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烬猎人】缇赛诺与虹桥之卷 其十一
“那个莫非是说唱歌手……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他也不是很有知名度,你就不怕请这样的人来砸自己招牌吗?”
正在认真盯着屏幕的匿默偶尔还要骚扰莱文两句,莱文则是当这个人不存在,根本懒得回话。表演的进度已经接近尾声,他并没有特别青睐哪个人或组合,一直看下去只是为了确认事情发展是否如他所想。如果真的坐在现场被音浪和人潮包围,很难说会不会被他们感染成为卖力挥舞灯牌或荧光棒的一份子——事实上艺术节官方的确在场内安排了工作人员负责出售相关道具,而他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小房间里,最终只会不自觉注意力涣散,呵欠连天。
“他叫塔赛东。”为了避免发生真的睡过去这种丢脸的事,莱文临时决定先跟匿默聊会天,让自己的脑子动起来,“在他之后出场的是民谣歌手西洛……她的人气仅限欧洲范围内,到了别的地方就是冷门音乐人。有时候我觉得世界真奇妙,现在大部分人明明都在做地域特色不是很突出的歌曲,有的能一夜爆红,有的却无人问津。”
“对呀,这个世界就是蛮不讲理。更别说用人工智能创作的歌曲了,很多都是听一遍就再也不想听的。以我的口味,还是希望人类能多开发点实验性音乐出来,不然再过几年就真没什么歌可唱啦。”
“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音乐……”莱文比起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
“那当然,我一年当中有三百天左右是无聊的,没有音乐我连打发时间都显得很僵硬。顺便问下,还有几个人才到TOD?”
莱文在脑海中默默回想节目表——西洛以后再过一两个人大概就是。
“反正快了。怎么,你很期待他们?”
他并不知道匿默有个认识TOD的雇员,还跟马尔克说过那些话。不过匿默想,用“很期待”来形容倒也不算错,自己为他们能够成功上台表演在背后做了不少贡献,怎能不一路见证到最后呢?
休息室里的奥德赛低头看了眼手表,如果他没算错,下一个上台的就是TOD。
“这事由我来问可能显得比较多余,不过你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马尔克心里仍然残留着少许阴霾,他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忽略它们,将身心交给聚光灯。
莱文以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个说法——倘若乐队是枪,主唱相当于扳机,其他人则是子弹,缺少谁都不可能顺利地开出这一枪。优秀的子弹也许曾辗转于许多人之手,但在它们被装进弹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只为这把枪而燃烧。他没法把这个形象的比喻传达给马尔克,更不知道马尔克现在作为扳机缺了点“动力”,需要的不仅仅是解除保险这么简单,若枪无法击发,所有人都会受伤,却没有人是罪魁祸首。
“喂,你看!莱文,快看,他们登场啦!”匿默激动得像个小孩,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还在和莱文摆架子肆意讨论音乐话题。
四人与他们的乐器乘着地面的升降装置来到漂浮的圆台上,全场的灯光骤然熄灭,快速地闪了两下,接着全部汇聚到舞台中央。
鼓与贝斯共鸣的声音使得偌大的体育场一瞬间安静,随后而至的吉他与人声直接引爆了观众与舞台连接的那根引线。
这旋律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莱文闭上眼睛沉浸在乐曲的激扬氛围里,他仿佛看见面前出现群山般巍峨矗立的神殿,天空中有个大如火球的太阳,可它并不热,反倒像在沁凉的溪流洗了把脸,扑面而来的全是清爽。云在不停流转,时间也一会儿一个样,这时还是清晨,马上又来到黄昏,那是他们歌曲中不间断的快节奏,令人不自觉想要去抓住的鼓点——它来自陈娥,曾经是会计,现在是TOD的鼓手,地位仅次于主唱。
接下来又换了一个场景,是夏威夷海岸线上行驶的亮红色敞篷车,在落日下保持微妙的速度,能感觉风从脸颊簌簌流过,却不会被刮得睁不开眼睛。这是法萨拉的即兴独奏,用那把从初中开始就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吉他。伟大的吉他手都会给自己的吉他取名,法萨拉知道这个事实后考虑再三,在笔记本上写了好几页密密麻麻的名字,结果最终一个也没有用,因为他自认“还不够格”。
马尔克的嗓音简直是天籁,为音乐而生——有没有人这样告诉过他?天啊,莱文在想,真是不得了,声音就是他的乐器、他的武器。在快速掠过的无数场景中,始终有他的声音作为霓虹灯,蓝色箭毒蛙,黄黑色的蝴蝶,反正任何什么鲜艳明亮的东西串联着,让人晕眩的音色开始在脑海中闪烁,宛如把一只玻璃杯摔在地上,瞬间迸裂的碎片化作蜻蜓全部飞出了窗外。
一组幻灯片在莱文眼前播放,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具体内容,冷雨、黑色的狗、收音机、月全食、甲壳虫、开瓶的香槟……这随时切换的意象来自乐队的中坚力量,贝斯手帕万。贝斯这种乐器的音色初听随处可见,真正演奏时又绝非可有可无,让人忍不住惊叹“这太普通了”后才会想:我们难道不就是像这样普通吗?话说确实也有乐队的主唱同时是贝斯手,他在唱歌的时候会作何感受呢?
戴刻斯特体育馆从未经历过如此景象,全场都整齐划一地高喊着,如果体育馆有天花板,现在就应该被欢呼和尖叫掀翻,从几千米的高空中掉下去砸坏周围的道路。
他们真的有那么完美,唱得那么好听、演奏得那么一丝不苟吗?根本没人在意,连管理人和匿默都不在乎。即使马尔克感觉到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会把检讨会留到唱完再做,有些事理应发生在合适的时候。
奥德赛和诺尔早就经过员工通道偷偷溜到观众席最后一排,聚精会神地看起表演,诺尔想为他们挥手加油,挥了几下后意外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谁都知道他们唱完以后盛会便要结束,谁都打从心底拒绝接受盛会结束。
在这样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忘我地将视线投向一处,位于聚光灯中央的马尔克却在想,他一直以来似乎太过依赖自己的天赋,率性地表达情绪,忽视了别人的感受,才会陆续不断有人离开他。天才不代表能独自一人把任何事情都做得很好,乐队也是如此,心急和赌气解决不了问题,这样看的话,反倒是他在拖其他人的后腿了。
“有没有考虑过单飞呢?”
主持人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那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想来,这是一次考验,如果真的决定单飞的话,那么马尔克·迪伦这个名字会更快地消失在世人的视野里,他会彻底失败。他意志实在太不够坚定,没把TOD的成员当作真正陪伴自己走完漫漫长路的重要存在,彼此的地位是平等的话,就没有必要再去考虑什么“光芒强烈到掩盖了其他人”,因为每个人都是夜空中独一无二的星星。
他们总共唱了15分钟,原定最后一首歌的时间是为雪那准备的,所以当乐器的声音接连消失,观众以为只是中场休息的时候,马尔克用一句话打破了他们美好的梦。
“其实……我们今天的表演到这里就结束了。并且在这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家。”
马尔克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会将最后一首歌的时间留给一位神秘嘉宾,由他来为缇赛诺艺术节收尾。可能有些人会认为这是个惊喜,有些人会对这个决定不满意……而我要说的是,我曾经也是个有梦想的孩子。”
他在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中带着TOD的成员们退场,除了奥德赛和诺尔,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神秘嘉宾”又是谁。莱文更是摸不着头脑,节目单上根本没写有这种环节吧?灯光长时间地暗下去,让大家心里越来越没谱,有些人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被保安大声喝止,现场仿佛复现了当时诺尔他们在传媒公司二楼的混乱。
马尔克朝场外走去,他隐约能看见前方的光景,明坂雪那纯白色的长裙在漆黑中成为一个明亮的符号,若隐若现地提醒着他,接下来是只属于明坂家的时间。于是他将手里的话筒递给雪那,她也很自然地伸出手去,二人完成了一次默契的交接。
“舞台就交给你了。”
马尔克头也不回,不在乎她有没有听见,“给偶像暖场的感觉真不错!”
可雪那的确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宛如全身充满力量,快速向前跑去,头发花白的老人和黑色的钢琴早已经等在那里。
升降装置把二人带上圆台,随后灯光洒落,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观众看到是明坂雪那站在那里,都面面相觑:她不是最开始就登场过了吗?
与偶像表演时不同,此刻的氛围很奇妙,她仿佛第一次卸下伪装与如此多的观众交心,告诉他们自己真实所想的事情。离开偶像这层身份,她显得十分局促,平常咄咄逼人的氛围更是荡然无存,花了好久才冷静下来组织好语言。
“首先,谢谢你们能来看我的表演,有支持着我的粉丝,我感到很幸福,同时关于占用了马尔克先生的表演时间这件事,我也为他和TOD的粉丝们感到抱歉,虽然这是我和他提前说好的。”
观众席上的分贝降下去一些,他们都开始好奇她为何要站在这里。
“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并没有穿着演出服。接下来的消息对各位来说会令人非常难以接受,但我依然要怀着遗憾的心情宣布——Noisy Ladies在这次演出结束后就会解散,我们也不会再以偶像名义进行任何活动。”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几个坐在最前排的粉丝马上就要从观众席冲出去,周围的保安一拥而上将他们拦住,眼看现场的情况又要失去控制,雪那有些心急:
“但,今天的主角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一位伟大的钢琴家,时隔二十年的,再次演奏。”
聚光灯打在她身后。匿默大吃一惊,有的观众也认出了那张脸,不禁惊叹物是人非,与他上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样子相比,这副容貌与神情已苍老太多。
“哎呀,我早该想到的。”匿默无奈道,“这下姓‘明坂’的人就有三个了!”
“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实现梦想。请大家欣赏,由我与明坂真司先生带来的……《槲寄生》。”
她将话筒放回架子,拿起钢琴旁的小提琴,摆好姿势。白键发出清脆的“叮”一声,曾经不知弹过几百次的乐曲如今终于被再度启封。
起奏必定非常寂寞,就如同明坂真司拥有一个孤独的年轻时代——这首曲子与他前半生的经历不无关系,而二十年过去,如今更无人在意曲子背后的那些故事,无人知晓他曾经穷困潦倒,将一切都赌在几张随手涂画的乐谱还有黑白相间的一百零八个琴键上。
那时的他如此想着,能够被人邀请去各处赶场子,赚一些微薄的演出费吃饭已经足够,信息化时代的人们没有完全放弃传统音乐,不至于让他沦落到为花草树木演奏。每当手触摸到琴键,都好似有股力量盈满全身,他眼前浮现听众的面庞,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却依然愿意因为听一首音乐特意聚集于此。
雪那配合着真司弹出的音符缓缓演奏,主旋律是同样的,宛如在冬日夜晚凝视天空中最亮的北极星,浑身发冷的同时有些目眩,却也感觉到自己冥冥之中正在被指引。
《槲寄生》是一首关于“重新振作”的乐曲,它在明坂真司所有的创作中算得上平平无奇,很多时候他都不想在演奏会上弹起。“前半部分用力过猛,显得太过悲伤了,后半部分又没有传达出我想要的那种绝境中涅槃的情感。我不满意。”——真司曾如此评价过,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有才华的人在自谦,毕竟天才总是永远不会满足,为何不满足只有他自己知道。
乐曲进入中段,由最开始的空灵感逐渐演变为了细水长流,许多为雪那的偶像表演而来的人内心不再有疑惑和责怪,无论唱歌跳舞或拉小提琴,雪那就是雪那,她做什么都受欢迎,光是站在那里就受欢迎。有的粉丝甚至当场掩面大哭起来,不知是因为完全沉浸在音乐中,还是想到雪那这样漂亮又优秀的姑娘以后再也不会登上舞台。
今夜的星星只有寥寥几颗,与半圆形月亮共同挂在天幕之上,静静倾听这优美的旋律。明坂真司曾有过一位友人,对天文学的专业名词如数家珍,也乐意看他弹琴,陪伴他创作。这位不算多有名但绝对令人印象深刻的朋友在2029年因肝癌去世,那时还没有万能灵药的存在,明坂真司也因此放弃了音乐。他在年轻时听说过一个来自中国的故事:名叫伯牙的男人遇到了能够欣赏他演奏的知音子期,二人一见如故,后来子期意外去世,伯牙便决心毁琴,今生永不再弹。如果他是伯牙,那位朋友是子期,那他现在算不算打破了约定呢?
“看来反响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太好了。”莱文重新露出满足的表情,“只要是在我的地盘演奏,就能给我带来巨大的利益,意料之外的惊喜收获。”
“有时候我也真觉得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心商人……”
“那又怎么样?成功的人无所谓别人如何评价。从今往后,源源不断的旅游效益会流入我的口袋,缇赛诺的经济发展速度也会提升,我们赢了啊!密涅瓦!”
简直是自信到有些自负的程度,匿默表示无法理解。虽说管理人的权限一般不包括政治和军事方面,具体的财务分配还要交给各国领导人定夺,但莱文现在这样其实和掌控半个欧洲的输血线没什么区别,一旦得到温蒂妮认可,搞不好他骄傲得能飘上天了,想想就头疼。
不过看刚才的样子,他确实全程被TOD的表演吸引了眼光,那模样是装不出来的。马尔克如果知道他们有如此重量级的粉丝,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演奏仍在进行,旋律终于到了属于“希望”的段落,节奏一下变得明快起来,宛如暴风雨后的彩虹、泥土中长出的新芽,迸发出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力量。TOD的四个人通过休息室的大屏幕看着他们,回想着自己的过去——站上学校大礼堂演唱,台下却空无一人的过去;与姐姐吵架离家出走,流浪街头弹吉他赚钱的过去;父亲去世后改变了目标,自暴自弃的过去;在四角擂台奋战,却被曾经最信任的人们压垮的过去。今日的缘分,也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吗?
那是苦苦的挣扎与哀思集中于一点爆发出的震撼,所有人的思绪已经被引导着飞向体育馆外,融化在夜空中,他们看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像站在四维空间里,被上下左右的时间包裹,永无止境地延展,拉长的身影前方开出一朵闪耀的花,花瓣上倒映着他们的未来。明坂雪那优雅地将琴弓一划,最后一个音符如雪花般飘落,让人还来不及回味的整首乐曲便正式结束了。
掌声。她听见掌声,一个人的、两个人的,许多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波浪似的扩散到全场每个角落,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或接受现实,眼泪就已经涌出。所谓梦想大抵如此,真司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也浮现了笑容。
莱文忍不住站起来鼓掌,缇赛诺艺术节第一次开设音乐分会场就大获成功,同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全球观看直播的人数已经突破了10亿人。虽然还算不上是特别完美,但大家都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加精彩的演出,要用更加热烈的掌声去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