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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幽蝶 第三十二章

2022-12-22 11:21 作者:昔影昔忆  | 我要投稿

此为转载,原创作者为coolcate大大.

树林,一无人烟,幽灵首领们的聚会。很罕见的都没有带任何随从,考虑到牵涉的层面之广,不允许除了他们以外的人类或非人类加入这场聚会。幽华最晚到,即使已经提早出门,三位幽灵的首领显然约了更早的时刻先碰面。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些日子您真忙啊,想见一面都很困难,以一个人类少女来说,真是辛苦了。”文官模样的鬼说。

“哪里。”幽华说。

“之前您给过我们一份名单,有八十五个名字,上面的人如今想必都去您家了?”

“事实上,还不到一半而已。”幽华答。

“但还有一些不在名单上面的名字。您也把他们抓到府上去了。”

“情况会一直变的,关于这点,我也跟你们解释过很多次了。”

“是啊…还记得您提起那有趣的想法时,这些樱树正开得茂盛呢。”

“那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才一年半吗?幽华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是啊,所以满目萧瑟的秋景,似乎也很符合我们现在的心境,您不觉得吗?”

“我向来猜不到幽灵的心思呢。”

“您不觉得该停了吗?那个原本就没有人觉得会成功的想法。”

“喔?”疑问的语气,幽华却懒得装出惊讶的表情。这次聚会虽然没有事先讲明目的,早在许多方面出现征兆。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连坐在这里的权力都没有了。

“您说得没错,情况确实是会一直变的…问题是,变得更好还是更糟呢?”

“你们自己已经有了定论吧?何需多问呢?”

“是的,但请原谅老人家的坏习惯,我们就是想听您自己说出来。”

“…真坏心,我又怎么瞒得过你们呢?”幽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似乎是变得更糟了,我不能否认。”

尽管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当她说出口时,如影随形的挫败感仍然淹没了她。

午后的谈话随著烤鱼的碳炉被收走而结束,又在晚餐时分延续下去。主祭吃东西非常简洁,大概一碗泡饭加一些小菜就差不多了,为了秀麻吕,猿飞还得特地去弄些别的食物,比起见习的阴阳师学徒,他更像主祭专属的跑腿跟班兼仆人。尽管已刻意多加了几道菜式,其手艺与丰富度自然与少纳言府上的标准相差甚远,但秀麻吕也不介意,仍然像个饿死鬼似的三两下便吃得一干二净。

“既然知道对手难缠,也知道要对付他需要付出许多代价,为何还要硬碰硬呢?”主祭问。

“需要问‘为什么’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情理所常吧。”秀麻吕边回答边用鱼骨剔牙,这男人真的可以为了吃而毀掉平常所有的气质与形象,而且就连说谎也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是啊,您确实接了敕令,但事情有许多种办法,而我一直以为您会选最轻松、最不伤自己的方法,就像您一直以来的作风。现在把自己弄成这样,似乎违反了您的生存之道呢。”

“我的生存之道吗?”秀麻吕眼神有些意外:“…确实很多人这么认为,但您是第一个敢当着我面这么说的人。”

“因为跟您拐弯抹角的说话是行不通的,而我真的很想知道。既然已经失礼了,再容我说一句,无论您希不希望麻烦到我,您都已经带给我麻烦了,虽然都不是无法解决的事情,我也不太介意,但如果还什么都不肯讲,是否过份了点呢?”

“我已经跟您讲很多了,关于我奔波劳碌所得到的一切,什么都不瞒您了呢。”

“是啊,您的觉悟让人佩服,但若不知道在背后推动一切的本质是什么,我始终无法确定该如何看待这些所得,这是职业上的坏习惯吧。如果您把我当作可以信任的人,就请您说一下,为什么要如此拼命呢?”

虽然只是一瞬间,秀麻吕确实露出了被逼到角落的狼狈样,表情就像无声说著:“唉呀,好麻烦啊…”,却又不得拒绝,只能无奈地笑。

“主祭大人,您还记得我跟您提过的,‘侠客的留言’吗?”

“印象深刻呢。”

“失败的追逐者都太过轻视那纸条背后的意涵,只把其视为单纯的威吓或怪癖,实际上,那正是贯串其所有行动的本质。”秀麻吕说:“若不能认清其意义,就会陷入精心布置的迷宫中,许多人已经用生命证明了这一点。用任何原因去诠释那些死亡都会误入歧途,或该说,‘死亡本身就是他的目的’才是最正确的观点,从这个观点看,纸条、看似无目的的杀人、不波及家属与护卫的坚持、对于误杀无辜者的反击、甚至为什么有些人在家里死有些人却在外面死,种种的怪异才能各归其位,组成一条脉络分明的线。”

“‘侠客式的正义’吗…”主祭喃喃道。

“嗯,就侠客而言,没有比他更极端的了。一般侠客限于能力,限于所知与所见,不能真的想杀谁就杀谁,或是保证杀的都是坏到不行的坏人,这种行径与其说是伸张正义,不如说是冲动的、缺乏组织的犯罪。如果心思不够縝密,很容易根据道听途说就随手杀人,而怎么样的人该杀呢?若杀错了人怎么赔呢?在战斗过程中被波及到的人又该怎么办呢?这些人造成社会动乱的程度,其实与匪徒也没有差别。”

“但白玉楼主不一样,除了到现在还未波及到无辜者外,他选择的对象大多生前已是声名狼籍,涉及多件强夺、伤害、杀人的罪行,却无人能奈何他们。之后我稍微追踪了一下,其余那些看似无罪、甚至名声不差的人也有同样的特性,只是他们手段更高明,所以只留下谣言与耳语而已。他对于每个目标实在太清楚了,不只清楚他们的行程、习性,对其曾经做过什么事都有著难以置信的了解,如果恶人可分等级,则他选择的对象都是等级很高的,如果要我说一句,那简直就像是阎罗王在算总帐一样。”

“如果您说得都对,白玉楼主专挑罪孽深重的人杀,他难道完全没有杀错人吗?”主祭问。

“目前为止,还看不出有明显错误。除却那些追逐失败而遭‘惩戒性索命’的,被留下纸条的死者确实没有一个能说是清白的。就算风评不差的死者,仔细调查一下也能看出诸多不对劲的地方,曾经做过什么坏事毕竟无法彻底抹消痕迹的。而且有些话人们在死者活著的时候不敢说,在现在要问就比较容易了。”

主祭越来越不懂秀麻吕想说什么了。如果他说得都对,那放着白玉楼主不管似乎也不是么大不了的事情啊。若他真的只杀罪孽深重的坏人,对于一般人的影响似乎微乎其微,只那些奉命要追逐他的人有些可怜而已。但也只有任意冤枉别人的家伙才会被杀,只要别轻举妄动,白玉楼主也不会随意灭掉这些敌人,虽然他很疯狂,就某些层面而言,似乎还称得上是有所坚持…

“恰恰相反。”秀麻吕像看穿了主祭未说出口的话:“正因为白玉楼主这么强,所以他对于这个社会的危险性也远超过任何一个恶人或侠客。”

“您是说,怕他哪一天玩腻‘正义游戏’,改玩‘恶鬼游戏’开始滥杀好人?”

“不用等到那时。”秀麻吕说:“光是现在杀灭恶人的举动,已经足以造成非常大的伤害了。”

***

“‘变得更糟了’…是吗?”文官鬼问。

“嗯。”幽华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保持肩膀不垂下去,两眼直视着对方。

“看您好像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不想辩解一下吗?”

“…如果辩解能让事情好转,我一定会找许多理由回答您的。可惜…我不觉得那除了能让你我都好过一点之外,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

“是说,连您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越变越糟?”武将鬼问。

“关于那个…当然已经知道了。”幽华说。

***

原因并不难追,只需要沿着那些奸官恶霸死亡之后的脉络一路查下来,为什么会越变越糟的原因就很明显了。

幽华杀人的顺序是以“替代的急迫性与可行性”为基准,位置越重要,能替代的人选越明显,便优先拔除。但诡异的是,朝廷选来替代的永远是比死者更差的人,

即使在幽华看来已经有十个明显能作得比死者更好、更适合的人选,最后出线的却总是那个她怎么也料不到的,第十一个人。

刚开始她以为问题出在主事者们没有那种综观全局的幽灵之眼,也许必须让一切更简单,到了几乎已经把答案摆在眼前的程度他们才有办法察觉。但那些有权力决定一切的人们却好像总是出乎意料的顢頇(意思是糊涂而马虎),即使“选他去继任绝对不行的啦!”这一点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却仍像狂撞墙壁的飞虫,持续著无意义的自毀举动。

幽华目前带走了三十几个恶人,继任者却只有更差,这后果远比字面上看起来要严重许多,绝非只是“做白工”那么简单而已。

首先当一个能力不足的人被拔升到过高的位置,有极大的不安全感是很自然的。破格的恩宠未必是福,谁知道自己是否只是被丟来卡位的棋子呢?这还算好了,更惨的是被当作可牺牲的石头,丟上去,摔下来,血本无归。

因为感到不安,便会想在自己不稳的位置外再筑一道人墙,于是作官的基本技能之一:“纠集同党、排除异己”会被毫无格调的滥用。造成的后果就是其下相互牵连的数十个位置都被塞入那位长官自认同一挂的下属,那些下属的才能自然比那位长官更加低下了,不然怎能让那长官感到安全呢?

动一个人,牵涉到下面一连串人跟着劣质化,察觉到这点的幽华,差点压抑不住怒意,真想命令死蝶就把那些烂葡萄连根带叶全都铲了,他们对于社会所赋予的地位根本没有回以相应的责任感,怎能只因自己些微的不安,就如此轻率地决定那些事关重大的人事呢?

幽华可是非常认真地对待每一个死亡,至少自认对得起良心。让秀麻吕等追逐者头痛不已的超完美犯罪,绝不是靠什么好运就能碰巧实现的。幽华的个性组成中有梦想家的浪漫,但更鲜明的特质则是其作为实践家的手腕,由白玉楼数量暴增的幽灵,敌人们却只能徒然叹息或怒吼已是明证。

白玉楼的每次行动都得经过四个阶段的程序才能定案,“从幽灵搜集的资料,幽华分析出目标人物”是第一步,“幽灵们重新针对目标人物进行反复验证与再确认”为第二步,“针对目标人物的人际关系、行程、习性等背景资料进行完整的研究”为第三步,最后一步才是实际动手,因为前置工作已经完备到难以挑剔,到了最后幽华出动时,会发生的误差几乎已经不存在。

但这种人命关天的行动,如果仅能身免却没有实际收益,那就完全失去意义了。她感到自己像是执着死蝶化成的白子,与那咬住京城咽喉的黑暗巨兽下着无止尽的围棋。要提取一子需要堵住四气,要杀一人白玉楼也是四个步骤,她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着,不疾不徐地等到三个步骤到了位,这才一击得手,迅速脱离。

问题是,每一次她费尽了心力才能下一子,下四子才能提取一颗棋子,对手却是一次便下十余子,甚至几十子,不仅吃到的空位立刻又被补掉,甚至苦心经营的局面都被团团包围,完全无效化了。

--这种下法,根本就是犯规。她心中暗骂,但又能怎样呢?有谁能看到她眼中的景象?有谁能跟她讨论这些疑难?即使是最了解她的紫音,也顶多能回应她情感的波动,理解复杂的脉络却非紫音能力所及,所以也只能看着郁闷的幽华,在一旁干着急而已。

幽灵们曾说过:“…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好的坏的都比以前差了一些,太多太多的‘差了一些’,合起来就令人不安。”

是啊,她确实深刻地感受到那种“差了一些”的可怕,就像下了雨后,饱含水分、已经在缓缓滑落的土坡,越想要阻止其滑落,反而越是扰动结构,增加了崩塌的速度。这一切无形间正在发生,在歌舞升平之时,在众人歌颂盛世之时,悄悄地,悄悄地进行着,她看见了,她很焦虑,却无法阻止。

如果那个令人绝望的巨大恶兽有个名字,那绝对是“差了一些”。只有实际看过那小地方看起来“差一些”的情形,在大范围的多个层面蔓延开来的恐怖,才能体会此刻幽华感到的巨大压迫感。

而现在,她甚至让整件事情更糟糕了。

***

“我们不可能避免邪恶,因为那是构成我们的一部份。”秀麻吕说。“就像一个人没了影子就不能叫人,再讨厌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光在一边,影在另一边,我们能选择的只有往哪边看,向着光看的状态叫做正义,向着影看的状态叫做邪恶,我们习惯会选一边看,但也会随自己高兴转个方向瞧,‘完全的正义’或‘彻底的邪恶’就像是‘无法转动的脖子’或‘无法放开的拳头’一样,畸形的产物。”

“嗯。”主祭点头,这道理很接近阴阳术的原理,阴阳师眼中世间无绝对之物,只有流转、平衡,与其说善与恶、死与生这些观念相互对立,不如说是并存来得更正确些。

“而所谓的社会也就是一群人的聚集延伸,自然也是有光有影,善意凝聚成光,恶意汇缩成影,那么要影子消失要怎么办?只有让光熄灭才行。光越淡影子就越淡,光没了影子就没了,这状态叫做‘浑沌’,道家坚持这是人类最理想的状态。不过所谓的理想,就是实际上不可行的东西…”

“普通的人,不管善人或恶人,影响层面非常有限,无法造成整体上大量的光或影消失,所以即使有危险也仅限于特定对象,却难以造成整体环境的巨大危机。

但白玉楼主太强了,完全超越了常识范畴的存在。他能造成常人难及的,大量的‘恶’之死灭,但随着‘恶的结构’崩坏,讽刺的是‘善的结构’也会跟着崩毀。原本善恶双方依照某些‘隐规则’取得了默契,得以各取所需,现在取得的平衡既遭破坏,可预见的便是失控、彼此吞食、相互毀灭,最后落入名为浑沌之深渊。等待下一个生或死的轮回…”

秀麻吕停了下来,苦笑着,也许晚餐酒喝多了吧?他没预期自己会讲这么多的。他早已不确定对方是否跟得上了,更别提最后那些骇人的预测,不能接受的人只会把他当疯子而已,而他不能失去眼前这位阴阳师的信赖,至少现在不行。

“…而无论是堕入深渊或开启新的轮回,都会有数不尽的人付出生命,做为转动那棋盘的代价。”老阴阳师突然开口,相当精准地总结了他未说出口的话。“…这就是你非拼命不可的理由?”

“…是啊,我觉得目前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了,不惜一切代价都必须阻止。”秀麻吕坐直了身对著眼前的伙伴,眼神里出现了新的敬意。“…这便是我的答案了。”

***

“原来如此…所以光杀恶人也会有问题,是吗?”

三鬼沉吟许久,好像有点难以置信,却又不知从何辩驳起,只是无声对望几眼,或点头或耸肩,虽然不尽同意,但幽华的答案并非随口敷衍,这一点至少他们都同意。

“…颇有意思的结论,所以你有对策吗?”

“对策…当然是有。”幽华说。“不过在那之前,得请你们帮个忙。”

“还来啊,真是令人猜不透的小姑娘。”城鬼首领们都笑了。“不妨说来听听啊…如果你自认能说服得了我们。”

“还是老话一句。”幽华轻松地说:“请你们别再欺负我的幽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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