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番外1何意心自闲(多cp)《恨君不似江楼月》衍生同人(江月楼X陈余之)

《江山策》番外之一 何意心自闲(完整版)
(安庆绪X金逸文/金粼、秦无炎X齐之侃/禤云傲、江月楼X陈余之)
Ps:《恨君不似江楼月》衍生同人,超短文,随意改写,不要代入原剧,忽略所有的细节与不合理,隐喻前世今生,含跨剧影视综合拉人组亲友与cp,乱入原创人物,夹带各种私设,慎入,慎入
《老宅轶事》之望春亭(展君白&玉堂春),《那一年,那一天》系列之桃花笑春风(萧秋寒&龙翔),同系列关联文。
序 文
三生石,三生路,三生因果诉不尽,众生细辨明真假。
三世劫,三世缘,三世书文定因缘,苍天不负有心人。【注01:根据《三世因果经》改动】
鬼狱森森,冥焰开道,九重深渊修罗场,万千阴魂,魅灵黄泉的路途,噬血邪魅的花香,忘川冥河岸边,曼珠沙华,遍地绽放殷红,满目赤艳如血,幽魂一缕,飘渺回荡,穿梭茫茫光华玄道,细语沉吟,波澜不惊,却是闻之令人心感惊颤,隐约倾诉数千年深藏的情思,说不清,辩不明,唯有此中真意婉转,尽付生世轮回之间。
来者思,独倚望江楼,洞庭波上碧云寒;
落花知风雨,千帆过尽皆不是。
亭中人,斜晖空无垠,明朝青山谁复在;
余音弦上听,诚是君心意如何。
第 一 世 问余何意栖碧山
(安庆绪/字仁执X金逸文/金粼)
Ps:安庆绪《大唐荣耀》、金逸文《一夜新娘》
天朝,辛酉,钧天二百六十二年,暮春,漠北燕王府,水榭垂柳照清波,折光粼粼,眼前恍然一闪,回神顷刻,倏而风起涟漪荡漾,海棠流光萦回,映入心间,思绪莫名微动,沉默不语,似有难以言喻的隐衷。
“长亭折柳,看罢浮云终归去……”
临水凭栏斜靠静坐,白衣金衫的身影,轻风拂过衣袂,翩扬几许潇洒静逸,腰佩镂空精雕雪兰飞叶白玉双珏,折扇轻摇,眸光磊落,却见俊朗清灵的眉目掩饰不住一丝凝重,不觉一息轻叹。
“唉,若是缘浅……”
心神恍惚之间,身后蓦然响起清朗笑语,几分玩笑,些许揶揄,闻之心弦一动,却是关切温情溢于言表。
“金郡公向来洒脱意气,清风凌云,想不到也会有心事……”
闻言神思倏而一怔,收敛心绪,轻缓地合拢折扇,不急不缓,起身转过来,望向彼方走来一袭深沉庄重的形影,扬起一弯深意悠长的浅笑,剑眉飞扬凌厉,气势敛而不露,自有威仪,眼神沛然端正,澄澈明朗,颇有枭雄气派,豪杰风度。
“金粼兄,逸文公子,这般心不在焉,莫非本王来迟片刻,怠慢了贵客,尊驾贵为天朝驻漠北全权钦使,还请君子海涵。”
轻垂眉目,眼底流露一脉情意,金粼眼神闪烁,轻声笑了一笑,按下心绪,故作巧言打趣。
“仁执兄,燕王爷,玩笑开大了,我只是在想,我们认识多久了……”
安庆绪微微一愣,似有意外,却又直觉几分说不出的不安,不过当下并未在意,笑着直言一句。
“这还用想,你来漠北多久,你我就认识多久……”
“欸,过得真快,都已经五年了……”
“嗯,若是我记得不错,应该是五年八个月又十四天……”
“可惜,如果早十年,在我最好的时候,与你相识,那该多好啊……”
金逸文思绪渺然,轻声不可闻,散入清风中,断断续续的残字,余音飘入耳畔,安庆绪一时恍神,并未听清错失的真言,却也看得出金逸文心神恍惚,不知深藏心事为何。
“逸文……”
“仁执,我今天过来,是向你辞行的……”
“你,任职期满了……”
“朝廷公函,相应文书,过几天就会送到……”
简单一句,即知其意,此事既不出意外,也在情理之中,安庆绪沉思许久,不知何故,言辞一时无措,斟酌三思,竟然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仍是藏起了情意,故作漫不经心的轻笑。
“我有些舍不得,不想让你走了,怎么办……”
气氛一阵沉寂,相望无语,金逸文心有动容,偏过视线,假装轻咳一声,似是不在意的样子,掩饰了眼神的闪烁不定,感怀地心悦一笑,却并未表示什么,拱手行了一礼。
“王爷,善自珍重,告辞了……”
安庆绪一笑回礼,目送金逸文转身离去,深感世事无奈,暗自一叹,回思昔年月华临照,君子扬袖清风而来,今又归去,潇洒犹似当年,却又不似当年。
“心悦君兮,不知卿可有意否……”
天朝,壬戌,钧天二百六十三年,仲秋既望,中垣琅琊郡,兰陵金府,九重缟素金麟台,故人何去,又是今年忆去年,安庆绪沉步踏临台阶而上,走进灵堂,牌位镌刻的金字刺痛双眼,钧天故琅琊郡王金君讳粼之位,壬戌,二百六十三年,己酉,朔。
【注02:仲秋与己酉,为八月;朔,即为初一;既望,是十六。】
“漠北钦使燕王爷,到……”
安庆绪依礼一拜,焚香,凭吊,眼神静若沉渊,怔怔地望向灵牌,极力压抑锥心痛惜的情绪,制式朝服宽袖之下,扣紧的五指扎入掌心,情意深沉难言,不觉痛楚,硬生生地刺破几缕殷红,心念沉吟,不过一声轻唤。
“逸文……”
万分不愿相信,曾以为,重逢亦有期,情意自在心中,不必言明,不曾想,旧时别去匆匆,故人长绝,此情惘然成追忆,可念不可说。
“谁共我,醉明月……”
钦使行馆,静坐观景亭台,安庆绪打开锦匣,雪兰飞叶白玉双珏,墨玉竹骨折扇,都是金逸文随身之物,玉珏裂纹清晰,折扇亦有严重损毁的痕迹,明显有人故意为之,不想让其留存,事后有心人重新修补。
“毁得这么彻底,果然是他的行事风格……”
安庆绪心下了然,看得分明,故人,故情,皆隐藏其中,小心翼翼,取出玉珏轻抚摩挲,回想渔阳郡王孟峤送来锦匣,临走有意无意说起的话,心有万千感慨无从言喻。
“逸文是本王的义弟,当初结义之时,我们皆有过承诺,原本我是不应该违背的,很多秘密,都随着他一并带走了,但是仅此一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晓。”
玉珏雕纹环绕,有一行小篆刻字,安庆绪记得,当年金逸文出使漠北,直至任职期满归朝,玉珏之上都没有这行刻字,想必也是后来新刻的,裂痕交错,仔细辨认行文,赫然一首熟悉的诗词,顿时让安庆绪情思惊恸。
“洞庭波上碧云寒,倚栏落花听风雨。明朝青山谁复在,诚是君心意如何。”
借古人之诗,暗喻探问今人之情,当时安庆绪问得貌似不经意,却是心有期许,可是金粼不过轻浅一笑,好像不明所以,如今想来,更像是心领神会。
“莫非……”
安庆绪心绪一时慌乱,双手颤抖地缓缓展开折扇,寥寥数笔,角落几株雪兰枝叶错落,题写的篆书小字诗词,墨迹浅淡,秋水粼粼岁华暮,凌烟渺渺名利空,落款,印鉴,是金粼早年所绘,并无特别之处。然而翻过另一面,生动的景象撞入眼中,安庆绪动情潸然,眼眶含泪。
“原来如此……”
水榭,垂柳,临水清波照海棠,右上的题词墨痕犹新,左下落款,壬戌,二百六十三年,丁未,初六,忆故人生辰,北望燕云而思,可念,不可说。
“为谁沉醉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注03:南宋·吕本中《踏莎行》】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注04:唐·李白《山中问答》】
六月初六,是安庆绪的生辰,洞庭湖畔,碧山临水相伴,恍然惊觉,去年惜别浅笑,欣悦不语,自有情意交契在心。
“与君共醉明月夜,心悦君兮卿有意。”
金麟台,深夜清寂,清风明月为伴,渔阳郡王孟峤,取出一封从未开启的密折,放在烛火之上点燃,让一切就此尘埋,看着密折渐渐化为灰烬,随后慢慢起身,走出临湖亭台,目光凛冽,从一道明暗光影身边擦肩走过,低沉清冷的声音,将最后一丝情义消磨殆尽,只言片语,极尽讽刺,从此君臣陌路。
“他写了什么……”
“我没看,不知道,但愿陛下信守承诺……”
“朕心中有数……”
“那么臣就在此祝愿,陛下江山永固,千秋万世……”
孟峤挺直身形,轻轻张合一下眼帘,径直前行而去,沿湖曲桥,随风花香飘逸,却是无端令人感觉血腥的错觉,半个月之前收信仓促赶来,却是为时已晚。
“子峤义兄亲启,见信时……”
“诸事皆托付于兄,万望周全,多谢,粼,绝笔……”
风景幽静,就在一片湖光山色之中,金粼端正一袭风华卓绝,安静地躺在竹筏之上,不过一弯浅浅的轻笑,似有若无,丛丛叠叠花似雪,环绕相映,浸入湖中的手,破开的左腕,用尽一身之血,染尽整个湖面。
“余此半生,过于执念故情,自囚于心,当引以为戒……”
“五载怀思,纵然有情亦不自知,感念兄之开解,然今已明了……”
曲桥彼端尽处,儒宗名仕沉思静立,蓝钧愣愣出神,看着手上残缺染血的抹额,孟峤沉沉地缓和了一下气息,收敛心绪,故作泰然自若,慢步走了过去。
“人都不在了,再想,亦是惘然……”
“不知道,他躺在湖上,当时在想什么……”
“逸文心思这么重,他想什么,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知道……”
“四弟来了……”
“何来四弟,早就是陛下了……”
“今天前来吊唁的那一位,若是没有看错,应该是漠北燕王安庆绪吧……”
“不错,中垣与漠北尚有邦交之故,逸文曾是钦使,还是前朝皇族宗室直系后裔,又有御封世袭爵位,况且金家先祖有禅位开朝之功,朝廷不敢轻忽懈怠,故而礼数上还是要走一个过场的。”
“说得也是,终究兄长思虑谨慎,处事周全……”
丁丑,钧天二百七十八年,漠北燕王府,水榭临波映青柳,安庆绪缓缓展开一幅卷轴,执笔描摹,水墨彩绘,景致奇妙,却是大片留白,暗藏令人费解的玄机,水中倒映的浮光,隐约反照一袭翩然身影。
“启禀王爷,幽州传讯,两境《甲子盟约》已定……”
安庆绪闻言摆了摆手,示意屏退护卫,沉定思绪,眸光凝视水光反照的画影,猛然喷出一口血色,洒落画上留白之处,只见点滴赤血渗入,染血,沁水,湿润化开,水墨褪色,故人的轮廓渐渐清晰,水迹干透,随之墨彩隐匿,只留下浅淡的暗红血迹,右上篆书小字一阙辞令,题词隐含问情之意。
来者思,独倚望江楼,洞庭波上碧云寒;
落花知风雨,千帆过尽皆不是。
亭中人,斜晖空无垠,明朝青山谁复在;
余音弦上听,诚是君心意如何。
《钧天史鉴·江湖志·青州琅琊郡兰陵金世家·金粼》,节略,曰:
琅琊郡兰陵金世族,公子粼,表字逸文,嫡长公子是也。癸巳,钧天二百三十四年,龆(tiao2)龀(chen4),拜荆州隐世名侠上官云潇为师,为其关门弟子之一。
丙午,二百四十七年,弱冠游学,结识孟峤、蓝钧与启徽,四人志趣相投,义结金兰。
庚戌,二百五十一年,乙酉,既望,赠裂冰玉箫与吴郡姑苏蓝家名仕蓝钧。
壬子,二百五十三年,上元,袭爵兰陵郡公。
丙辰,二百五十七年,辛卯,帝殂,太子启徽登基继位,粼依礼入京为贺,是夜新帝疑似遇刺,此间缘由,传言纷纷,终不可为人知也。翌日,粼出京,归。同年庚子,粼授封全权钦使,遣派漠北出使。
辛酉,二百六十二年,壬辰,五载任职期满,徽帝连下数令,诏曰,即日归朝。
壬戌,二百六十三年,己酉,朔,粼故,时年三十六岁,追封琅琊郡王,传闻是为自尽。
附,《钧天史鉴·漠北·燕王安庆绪》,节略,曰:
漠北燕王,安庆绪,字仁执,具体生卒不详,善骑射,深谋略。
丙辰,钧天二百五十七年,庚子,奉帝令,迎中垣钧天全权钦使兰陵郡公金粼。
壬戌,钧天二百六十三年,己酉,朔,粼逝,追封琅琊郡王,既望,高祖皇帝令,封钦使,代行依礼凭吊。
壬申,钧天二百七十三年,漠北建兴四年,中垣,漠北,幽州之战,授兵符,主帅领兵,巧计连环,据河西走廊,夺燕云西七州之地。
丁丑,钧天二百七十八年,漠北建兴九年,中垣兵败雁门关,漠北燕王安庆绪重伤,两境停战,签定《甲子盟约》共计七十二项条款,至此燕云十六州全数划归漠北辖地。
壬午,钧天二百八十三年,漠北建兴十四年,燕王薨,行国葬大礼,崇以尊号,然因故无直系后嗣,帝撤燕王世袭爵,借此收回兵权。
【注05:建兴,关联文《烽火神域》、《江山策》、《千秋赋》等系列篇目,漠北轩辕世族皇朝,第二任帝昊轩辕凛,第一个使用的年号。高祖皇帝,关联文篇目设定,漠北开皇炎帝轩辕烈。】
民国十五年,1926年,景城警察署,陈余之走出大门,抬头看了一眼,拿起医箱,挡着小雨,逆风一路小跑。楼上窗前,稽查科长江月楼,看着陈余之的背影,在濛濛细雨之中远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案卷,视线落在右下“寿西路59号”字样,想起昨天审讯室的情景,若有所思,不觉笑意深长。
“你是医生?”
“是!”
“叫什么?”
“陈余之,耳东陈,遗风余泽的余,之乎者也的之。”
“和走私烟土的搅和在一起,遗风余泽,你可当不起。”
“我是一个医生,路过,救人,仅此而已。”
半年之后,景城博物馆文物展览会,玻璃展示柜,展开一幅奇异的古画,令围观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经过考古鉴定,此画距今至少一千两百多年,落款,印鉴,疑似漠北轩辕世族皇朝,第二任帝昊仁帝轩辕凛,建兴年间,漠北燕王安庆绪的亲笔真迹。
“哟,展司长,欢迎,您也对文物感兴趣……”
“呵,哪里,玉老板的朋友,是专业人士,我是沾了玉老板的光……”
“玉老板,幸会……”
“客气了……”
“不知玉老板的朋友,是哪一位专家……”
“林衡……”
“哦,原来是林家四公子,鄙人也是久闻林教授大名,可谓如雷贯耳……”
“我们进去再说吧……”
“哈,不好意思,二位这边请……”
画中怪异的构图,大片留白之处,隐约透出人影轮廓的墨迹残留,以及喷溅状洒落一片的浅淡暗红墨迹,以现有的技术,无法鉴定确切成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是已知的朱砂,或是任何一种彩绘的颜色。
“你说,这幅画,究竟画的是什么……”
“古人嘛,附庸风雅,据历史记载,这位燕王虽然是胡人少数民族,但是对中垣文化颇有研究,画中既有山水亭台,想必应该是类似稀有的花鸟之类吧,只是时隔千年,保存不善,留下的墨痕,才会变成如此诡异的样子。”
“这首题词,像是寄景抒情……”
“再雅,说到底,毕竟还是武臣,哪有那么多情……”
江月楼,陈余之,看着眼前这幅古画,不知缘由,无端心感一丝触动。
“这幅画,除了年代以外,究竟有什么价值……”(江月楼)
“或者在别人眼中,只是一幅寻常古画,但是对于作画的人来说,也许就是无价之宝,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你追踪烟土走私,无意之间,顺手破了这桩文物倒卖大案,这幅画也不会重见天日。”(陈余之)
“看了这么久,你觉得,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看不出来,你觉得,画的是什么……”
“我觉得,说不定是随手涂鸦,要么就是一幅画了一半,作废的残次品……”
“题词,落款,印鉴,都是完整的,再怎么差,也不至于是一幅作废的残画……”
“历史千古之谜,除了当事人,谁知道,总不至于画的是心上人吧……”
“就这幅画的构图而言,应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
深知情长在,相望,不相忘,几见落花飞絮;
同醉月明满庭花,临水流照清如玉。
烟雨曲长桥,雪落,苍山远,春秋似与不似;
恨君不似江楼月,只有相随无别离。【注06:南宋·吕本中《采桑子》】

第 二 世 惊鸿照影似相识
(秦无炎X齐之侃/禤云傲)
Ps:秦无炎《青云志》、齐之侃《刺客列传》
天朝,癸酉,钧天三百三十四年,摇光启元二年,末冬,吴郡金陵紫金山,悠林深处,寒梅清枝疏影,竹屋浅香静谧,榻上静卧一人,微微蹙眉,意识游离在将醒未醒之间,似有梦魇纠思难解。
“齐……之侃……”
丈高城楼,天高云阔之下,白衣胜雪,划过一剑灼目血光,骤然惊梦,榻上的人,情绪不安躁动,猛然一下睁开双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伸手按住心口,缓和起伏不定的气息,渐渐思绪回神,环顾四下,熟悉的陈设,却是令人心生惊疑的处境。
“我,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起身下榻,推开竹屋的门扉,眼前一片花影错落,远处隐约一袭白衣雪影飘过,蓦然心惊一颤,无暇细思,情急飞奔走下竹屋的台阶,依循方向,疾步追寻而去,却在走到近前之时,看清彼方的身影,顿时错愕一愣,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齐……是你……”
花枝簇蔟掩映,静立一派君子翩翩气度,褪去流云光影的错觉,惊见一袭玉带金衫杏白云锦衣,少了几分如雪的清莹,多了些许似梅的清傲,恍若故人,却非真人。
“禤……云傲……”
“哟,醒了,秦公子醉卧花间,睡得可是真够久的……”
笑意朗如清风,眸光柔静,禤云傲稍有刻意地偏过眼神,左手负在身后,收起一支略显陈旧的卦签,上前走了几步,情绪不显不露,语带一丝戏谑。
“秦公子,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西域魔教三公子之一,万毒门,毒公子秦无炎,或者换一个身份,颜烈护卫,渝州城防都尉‘李承烈’的伪装者。”
“禤都督,既然看穿了一切,不知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什么,与我有何关系,江湖恩怨江湖了,朝廷自有法度,你既非通缉在逃的钦犯,又不是敌国细作,我处置你什么。”
“我是西域邪派之人,你方才也说了,还有冒名顶替的罪名,李承烈,赵郡侯府的嫡长世子,可不是寻常世族,难道朝廷对此不闻不问吗。”
“嗯,纵然有此一事,廷尉府,司寇署,三法司,有的是人来处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越俎代庖,狗拿耗子,况且秦公子不是耗子,我也不是狗。”
“呵,你这个比喻,听起来……”
秦无炎忍俊不禁,言辞一顿,抬眼不经意对上禤云傲的双眸,不知缘由,倏然记忆划过一幕,这双透澈清秀的眼睛,柔光静水一般深邃,仿佛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假思索,突兀地问了一句,秦无炎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愣了一下,气氛刹时一下尴尬,禤云傲思绪一怔,沉默片刻,并未表露过多的情绪,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语气几分随意,略带疑惑地笑着问了一句,听来近似玩笑之言。
“以前,是多久以前,我的记忆没有那么好,不是每一件事情,我都会记得清楚……”
“你是不是,去过南疆……”
“此事天下皆知,前天玑未立国之时,家父得罪天官署权贵,被构陷入罪,罢免职权,全家流放南疆,我也在株连之列。”
“抱歉,我无意探听你的过往,我只是想问……”
“你想问齐之侃的事情,直说就是了……”
“以前听他偶尔提起,好像颇有顾忌,言辞谨慎,说得极为隐晦,然而言谈之间,我听得出来,他心里对你十分在意。”
“临去南疆之前,我叮嘱过他,让他尽量不要提起过去,尤其是与禤家有关的事情,其实禤家与陇西齐家算是世交,家父与齐世叔亦是挚友,生死莫逆之交。”
“嗯,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哦,听起来,秦公子,好像与齐将军,交情匪浅……”
“六年前,在渝州,他救过我……”
语气轻描淡写,眉目之间,隐含情意流转,秦无炎言辞坦然,并不掩饰情之所向,却又感怀一丝落寞。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渝州,万蝠古窟,六年前,原来是那个时候……”
禤云傲心思暗藏,眼底划过一抹黯然,声音飘渺轻微,秦无炎思绪恍惚走神,既没有听清禤云傲的轻声呢喃,也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转瞬一息,禤云傲谈笑自若,换上一副笑意深沉的掩饰,眉角轻轻上扬一挑。
“好了,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禤云傲……”
“秦无炎,我现在是……”
“这样就可以了,既然是齐之侃的朋友,秦公子大可安心,不必见外……”
“多谢……”
秦无炎拱手行礼致谢,禤云傲回了一个常礼,轻轻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告辞离去。
“我尚有军务,就不打扰了,告辞……”
“请……”
雪落寒梅,梅似飞雪,寒风轻拂一丝冷寂,秦无炎沉思远望,看着禤云傲的身影转过山径,渐渐让花枝遮掩了踪迹,眼前只见飘雪茫茫,静落寒梅,就像四年前,齐之侃罢职归朝,那一天,在桃花林穿行而过,只是桃花非雪,亦非梅花。
“上将军齐之侃,非战之罪,即日起,交回兵权,解甲思过。”
禤云傲走下山径,翻开手掌,看了一眼卦签,辞意隐喻。
“坎,二十九,静水深流,有孚维心,君子以常尚德,行险而不失其信。”【注07:易经第29卦】
指尖抚过,卦签磨损陈旧,禤云傲暗自思量,不觉轻声一息笑叹,凝视卦签,鬼魅邪异的刻纹,赫然正是万毒门独有的图腾。
“人,近在咫尺……”
“心,远在天涯……”
天朝,乙亥,钧天三百三十六年,摇光启元四年,岁末,吴郡金陵禤府,秦无炎端着汤药,踏着一层积雪,走过庭院,迈步跨进了梅园,只见禤云傲步踏轻灵,剑气轻横,拂起霜雪飞花漫漫,霁雪晴光映照,恍然惊鸿飞仙。
秦无炎停步静观,倏而心神一荡,犹记昔年春风晴云,桃花相映,天玑将军府回廊之下,他也是时常驻足远望,齐之侃花间习剑的身影,似是重叠了起来,不过当时齐之侃眼神所及,心之所念,大概唯有天玑王蹇兵一人,想来不会注意,在他身后,这个视为算得上交心的友人,他一向恪守距离,亦有自知之明,他在齐之侃心里的位置,也是不及禤云傲这个知交重要。
“秦兄……”
耳边一声轻唤,拉回了思绪,秦无炎回过神来,一个转身,惊见禤云傲就在眼前,左手执剑倒竖身后,顿时心慌一乱,仓惶后退了一步,舒缓了一口气,放下托盘,稳定了一下心神,端起汤药,递了过去。
“喝药吧,此番东海剿寇,你伤势颇重,还引发了以前中毒留下的陈年旧疾,艮珣太医令,燕大公子,多次提醒嘱咐,让我仔细照顾你,督促你。”
禤云傲眼神闪烁,按下隐藏的心绪,长剑横放案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无奈轻笑言之。
“唉,你能不能,偶尔少让我喝一点药……”
“嗯,燕大公子曾有言,不想喝药,就快点把伤养好,我深以为然,况且你是伤患,喝药之事,只能遵从医嘱,无权抗议。”
“秦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巧言善辩了……”
“当然是跟你学的,靖海上将军……”
轻轻一笑,坐了下来,禤云傲,秦无炎,蓦然相望一眼,同时偏过目光,回避了眼神交错,各怀心思,一边煮水斟茶,一边随心倾谈。
“你听说了……”(禤云傲)
“不过你推拒了晋封……”(秦无炎)
“我不想,当摇光的靖海将军,我更不想,当摇光王慕容黎的靖海将军……”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因为,齐……”
“不是,说起来,也许无人相信,对于齐之侃的事情,除了自责,我从未怪过任何人。”
“你为何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嗯,我心有愧疚,自觉对不住齐世叔临终的托付,至于靖海上将军之职,我思量许久,若是非我不可,我只做天下人的靖海将军。”
“他以前说过,你有胸怀天下的气度,淡泊名利,如今看来,你的野心与城府,亦是藏得很深。”
“名利之于我,不算什么,但是作为军中主帅,我极之看重权柄,在其位,掌其权,谋其政,你见过哪个靖海将军,不去戍卫海防,反而留守京师任职,如此晋封,有名无实,要来做什么,我可不想当某人手中盘算心计的棋子。”
“如果他当年,有你这样的心机……”
言及于此,气氛倏然一静,禤云傲起身逆风静立,望向远处的清雪寒梅,轻轻合上眼帘,缓缓张开,沉沉地长叹一声,语气凝重地说了一句,猛然一下砸在秦无炎心间。
“无炎,我不是齐之侃,我与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相同,甚至连相似也没有,无论你在我身上看多久,也注定看不到他的影子。”
秦无炎思绪一颤,起身走上前,与禤云傲并行而立,沉定心神,坦诚直言。
“我知道,很多事情,很多话,都是不应该的,不过我并无任何妄念,也没有将你……”
“你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相处这么久以来,我心下了然,你只是情不自禁,天地之大,让你遇见一个与齐之侃渊源这么深的人,实属难得。”
“我,抱歉……”
“他以前军中的下属,很多人都说,齐将军,赤胆忠诚,重情重义,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我想知道,他在你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问我,如今想来,我也说不清,应该怎么形容……”
“难以言喻,就像他,何尝不知道,蹇兵对他的情意,隐藏了几分利用与谋算,仍是不改初衷,义无反顾。你也一样,明知他心里只有另一个人,还是将他视为,自己甘愿倾其所有付出的人,让你为之倾心的人,真是令人羡慕。”
“那你呢,你眼中的他,是什么样子……”
“齐将军啊,与其说他是君子,不如说,他是侠骨柔情,刚烈之士。”
“方才见你习剑,可见造诣精深,不过说起来,很少见你用剑……”
“战场对敌,佩剑华而不实,平时不用剑,是担心误伤人命……”
禤云傲若有所思,笑意悠长,秦无炎蓦然心动感触,目光转过,突然落在横放案台的长剑,尤其是剑鞘的纹饰。
“这是,龙渊剑……”
“嗯……”
“他,与岭南龙家,是有什么渊源吗……”
“何故有此疑问……”
听出秦无炎的语气异样,惊觉或有隐情,禤云傲心下沉思,似有几分揣度与顾虑,故而并未直言,而是迂回探问。
“即使有关联,或许也应该是,齐家与龙家的渊源……”
秦无炎克制起伏的情绪,取出一片白玉碎片,雕刻的寒兰缠枝卷叶纹饰与剑鞘如出一辙,还有一个古篆“亻”文字,显然是某个字的一半。
“当年在渝州,他救我的时候,佩玉碎了,这是我捡到的,也是凭借这片碎玉,我才知道,是他救了我。”
神色静若止水,眼皮都不眨一下,禤云傲接过碎玉,淡然地看了一眼,又将其还给秦无炎,轻垂眉目,浅笑而言。
“你,那个时候,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曾经见过,他有一枚相似雕纹的佩玉,纹饰稍有不同,不过这半个古篆字形,雕刻手法与痕迹,却是一模一样。”
“这些事情,他知道吗……”
“我深知,他的情意不在于我,故而从未向他说起,以免徒添不必要的纷扰……”
“如此说来,你是想,求证什么……”
“我,算了,正如你所言,往事如烟云,人都不在了,不必过于深究……”
心念沉思,忽略了禤云傲眼神微妙的闪烁,秦无炎轻叹一声,似是释怀了什么,心绪黯然感怀,笑了一笑。
“我与他,既无缘分,也没有时间……”
闻言心弦一动,轻笑摇了摇头,禤云傲收敛思绪,扬起一抹深长的笑意,依然似是揶揄的打趣,将一切心思深藏。
“秦兄,世事无常,有些情意,完全不讲道理,既不能用时间来衡量,也无法遵从‘先来后到’的规则,还是看开一些,郁结于心有损寿数。”
秦无炎不觉一笑,转眼望向禤云傲的侧颜,此时清风一阵回旋,卷起落在梅上的细雪,飘飘洒洒,带着隐有若无的梅香,濛濛清雪照流光,景似,人不似,却是更有一丝莫名真切的心动,不禁一时看得入神,簌簌清风,似有别样情怀,吹散了轻笑细语。
“原来山间一直开的,都是梅花……”
“你是不是傻,连梅花和桃花都分不清,只有春时开的梅花,何曾见过,岁末时分开的桃花……”
“起风了,回去吧……”
“好……”
天朝,癸未,三百四十四年,秦,永泰三年,花朝之末,梅花芳意晚,望春桃夭宜相照,林深尽处一座青石无字墓碑,禤云傲一袭劲衣戎装,凝思静立墓前,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伸手轻轻拂去沾染的尘埃,心神飘远,过往历历在目,对照镜中,解下层层包裹的白布,刀圭之术,鬼斧巧手,将两人的容貌相互交换。
“云傲,你会不会怪我,太过执着了……”(齐之侃)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担心,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后悔……”(禤云傲)
“我,不知道,但是为了查清真相,这是唯一的办法……”
“齐之侃,你收好这支卦签,或许有一天,可以救你一命……”
“这支卦签,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的信物……”
“不错,所以只是暂时借给你用一下,过后记得还回来……”
回神收心,感怀轻笑,禤云傲转身正想离开,却是眼前错愕一愣,只见秦无炎行步匆忙,似是情急心乱,走上前来,取出“坎”字卦签,神情沉肃,言辞微有冷意。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这支卦签,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我,没有解释……”
禤云傲语气平静,凛然正视,不似从前的温和浅笑,却有一丝疏离淡漠。
“不要打扰他的清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秦无炎沉默不语,与禤云傲一起离开,走回竹屋小院,光影落花间,斜照故人眸,寂然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禤云傲不再回避眼神的直视,记忆之中,似曾相识的双眼,此刻一点一滴清晰起来,一字一句,听来不明所以,却是将一切隐藏的真意,摆在明朗的心里。
“你说过,对我不会说谎……”(秦无炎)
“昨夜醉酒,醒了吗……”(禤云傲)
“如果不是我发现,你身中巴蜀剧毒,身上有黑水玄蛇咬伤的旧痕,你大概永远都不会坦白,你究竟是谁。”
“不是你想得那么复杂,我真的是禤云傲……”
“我要找的那个‘齐之侃’,是你……”
“你找的,是让你倾心的‘齐之侃’,是他,不是我……”
“收下信物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
“是不是收下信物,救不救人,是我的事情,你倾心何人,是你的事情,两者之间,并无任何关系。”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会相信吗……”
“我,应该,至少一开始不会……”
“就算你相信,说了,你会放下他,移情于我吗……”
“不会……”
“所以你应该明白,你不问,我不应,人,会为情绪所左右,你我君子之交,说了,于我而言,是负担,于你而言,是平添不必要的烦扰。”
“前前后后,那么多明显的痕迹,我竟然全都忽略了,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我应该想得到的,那片碎玉,其实是你的名字才对。”
“我不止一次说过,不会有岁末时分开的桃花……”
“梅花变桃花,是易容术……”
“是魔医,刀圭之术……”
至此一切清清楚楚,心领神会,秦无炎收起卦签,取出碎玉,交还禤云傲,情意,情义,各自念在心中。
“这片碎玉,如今应该物归原主……”
“也对,你有放不下的过去,我亦有未竟之事……”
“此战凶险万分,欠你的情,我记在心里,在所不辞……”
“你担心,我回不来吗……”
“我们有过约定,你曾许诺,与我一起观雪赏花……”
“好,你等我回来……”
天朝,庚寅,三百五十一年,秦,永泰十年,寒月深秋,吴郡金陵摄山,栖霞别庄,墙外霜叶红艳似火,庭院寒梅含苞,天朗气清,流云浮光掠影。
“云傲,累了就回去睡……”
“无炎,你是管得越来越宽了……”
花苑亭台,倚楼笑看山水,禤云傲沉声轻笑,靠在秦无炎身侧,不知不觉,昏昏欲睡,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唔,咳咳……”
压抑沉闷的声音,掩饰细碎的轻咳,一声一声敲在心上,秦无炎心绪沉重,似有什么预感,坐得靠近了一些,伸手轻缓地扶了禤云傲一下,将他揽入怀中拥紧了。
“云傲,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无炎,我许久,不曾听你吹笛了……”
“想听我吹笛,就赶快好起来……”
“真啰嗦……”
“再过月余,应该就会下今年第一场雪了,那个时候,山间的寒梅也会开了……”
“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放心,应允你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忘记……”
“你也说过,你的记忆没有那么好,以前的事情记不清……”
“是啊,一个人,如果记忆太好,会活得很辛苦……”
禤云傲不动声色,尽量掩饰了动作,抬手擦去唇角的血丝,手掌收在宽袖之下,秦无炎故作视而不见,眼眶微红,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禤云傲无力的双手,不想放开。
“云傲,你相不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无炎,若有来生,我一定躲你有多远躲多远……”
“你躲着我,我怎么找你……”
“你嘛,一定要抢在蹇兵之前,找到你的齐之侃,千万别来寻我,要知道,先下手为强,晚了,人就被拐跑了……”
“我记得,当时你分明是说,命里无时莫强求……”
“其实‘齐之侃’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他给我传信,说你,城府很深,用情至深,是一个很值得别人对你好的人,还说你跟我是缘分天定……”
“我知道,我看见那封书信了……”
“嘁,你能看见个鬼,我早就把信烧了……”
“嗯,我看见,你把信烧了……”
“不愧是毒公子,果然‘阴险狡诈’行事,心思慎密……”
“你心里藏了那么多事情,我偶尔藏一两件,我们算是扯平了……”
“少跟我讨价还价,什么缘分,我信了他齐之侃的邪,我跟你,才不是有缘,有‘仇’还差不多,而且我城府比你深,手段比你狠,行事比你无情……”
“淮公慧心深谋,智计绝伦,我远不及你之万一……”
“你说对了,世间名仕纵横天下,指点江山,智谋在我之上者,寥寥无几……”
禤云傲意识恍恍惚惚,谈笑间激浊扬清,心怀舒阔,秦无炎顺着他的话,一言一应,你一句,我一语,天地静默,落在彼此相映的眸光,渐渐融入断断续续的残句,清风过,无声,亦无痕,无意,似有情,唯有真心感知。
“无炎,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我……”
“唉,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哄’我开心一下……”
“嗯,我‘骗’你,你会‘伤心’的……”
“你……”
“云傲,下雪了,梅花开了……”
仿佛听见了一般,无意识地轻轻点头,禤云傲挨近了一些,斜靠在秦无炎怀中,溢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秦无炎轻笑不语,扶稳禤云傲的身形,突然双手停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就像平时照顾习惯了一样,拥紧怀中的人,安静地坐在亭中。
“师父……”
此时传来一声呼喊,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走近定神一看,顿时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您,怎么,你的头发……”
闻声低头,倏然一阵轻风,吹散落在肩上的银丝,秦无炎竖起手指,示意了一下,随即挥手让小徒弟回避。
“别吵……”
小徒弟懵懂不明,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家师父最怕惹“公子”生气,礼貌地行了一个礼,乖巧地退出了庭院。
“是……”
极目远眺,漫山寒梅绽放,清风习习卷飞花,飘似雪,映浮云,万丈晴光,天地苍茫,此情长留心间。
“泽,五十八,君子谦,外显柔和之姿,故见者心悦,辨真理,傲在心中,秉持刚毅之德……”【注13:易经第58卦】
半城飞花半城雪,轻寒逐月晓云空。
青山隐隐水迢迢,惊鸿照影似相识。
附,《钧天史鉴·江湖志·西域万毒门·毒公子秦无炎》,节略,曰:
秦无炎,幼时流落南疆,辗转入西域魔教四派之一万毒门,为毒神关门弟子,赠其匕首斩相思,邪派翘楚,城府极深,江湖人称“毒公子”之名,擅笛声音律,弑人于无形。
丁卯,钧天三百二十八年,二月,潜入蜀郡渝州,假冒赵郡侯府嫡长公子李承烈之名,司职城防都尉,识破身份,炸开万蝠古窟,落入黑水玄蛇吞噬之地穴。
丁丑,钧天三百三十八年,六月,入死泽,弑师,自解蛊毒。九月,入焚香谷盗取天书,结识燕虹,之后被上官策废武,不敌众人围攻而坠落山谷,生死不明。
附,《钧天·七国策·天玑卷·上将军齐之侃》节略,曰:
齐之侃,吴郡金陵紫金山布衣是也,父雍州侠士齐天觉,擅铸剑,陇西齐世族旁支庶子之后,自幼定居金陵。依循族序,侃为朔公靖边元帅齐臻同族从兄,冷面利芒,骁勇善战,铸名剑“千胜”,兵不血刃。
丁卯,钧天三百二十八年,救天玑王蹇兵于危难,为近侍,天玑立国,即日拜为一品上将军衔。
己巳,钧天三百三十年,四月,浮玉山,天璇、天玑、天枢、天权四国结盟,共御遖宿,慕容离暗中与遖宿王毓埥为谋,兵围截水城六十四日,侃顾一城数万百姓安危,不得已罢兵而降,于摇光故城一会慕容离,言之未尽,即殉国。
附,《秦纪·三十六功臣·淮献王靖海元帅禤云傲》,节略,曰:
靖海元帅禤云傲其人,吴郡金陵名门世族之子,父禤贞,天玑武臣第一,擅海战,母,贞之妻,岭南越王龙公玦之世侄,江陵郡主,名讳襄。
丁卯,三百二十八年,二月,自南疆而北上蜀郡渝州,暗查“离奇中毒”之事,于万蝠古窟救出一人,不表。五月中旬,因故上秦岭寻医,停留三月有余,呈辞表,卸职。
癸酉,三百三十四年,摇光启元二年,仲夏,太尉辛桓举荐,授封吴郡水师都督。
乙亥,三百三十六年,摇光启元四年,九月,授其统领东南七郡水师,齐郡王萧璿奉旨领兵剿贼,会同襄助,督帅作战,沿海各郡调兵协防,东南海战剿寇,大胜,击贼寇退于东海疆域之外。
丁丑,三百三十八年,开阳郡侯佐奕,以“君逼臣反,天下靖乱”为由,起兵西征。禤云傲未公开响应起事,然则坐镇天玑七郡东南海防,与靖西将军楚珩相互协防,挟制南境兵权,大军按兵不动,南疆百越之地,蛮夷诸部不敢趁乱造次。
庚辰,三百四十一年,十月,望,佐奕登基称帝,国号秦,定都洛阳。
辛巳,三百四十二年,正月,秦帝,佐君,讳奕,改元永泰,大赦天下。六月,圣御昭告天下,封赏功臣,吴郡水师都督,禤云傲,封一品靖海上将军,位同郡侯爵,掌东南七郡水师元帅之权。
癸未,三百四十四年,秦,永泰三年,五月,帝令,禤云傲上将军,授靖海元帅之权,统领大秦水师八十万,掌江防海疆全权军政。七月十五,东南海警一触即发,禤云傲亲临一线督战,尽灭东瀛海寇主力,史称“夷海之战”,东瀛降,奉国书求议和。然海战惨烈悲壮之势,难以言述,傲之主帅指挥战船,因敌军主舰正面撞击,双方主舰与副舰同毁,敌寇主帅阵亡,禤云傲坠海后被救,但是肺腑重创,武功尽废。
甲申,三百四十五年,秦,永泰四年,三月,晦,禤云傲归朝,卸甲荣归故里,封淮公。
庚寅,三百五十一年,秦,永泰十年,十月初十,禤云傲因旧伤重症不治,病逝于金陵摄山栖霞别庄,时年四十三,追封淮王,谥,献,以亲王之礼,彰以靖海功勋,于紫金山建陵归葬。
附,《明清轶事·卷八》,节略,曰:
李剑卿其人,生卒不详,传闻南明之后,清,康熙二十年(1681),冬,清军攻破昆明,三藩平定,终不见其名于史册之上。【注08:李剑卿《龙珠传奇》】
爱新觉罗·明恒,本名咏宁,因避讳而更名,满洲镶红旗,其父太宗皇五子,多罗承泽郡王硕塞,开国铁帽子王之一,为其外府幼子,因精于海战而得圣祖看重。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平台海战,失踪。【注09:小寅《超级王爷》】
附,《明清轶事·卷十》,节略,曰:
爱新觉罗·胤祯(允禵,1688-1755),言行爽直,才俊谦和,重情义,圣祖皇十四子,世宗同母弟,生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统帅领兵西征,平西藏之乱。乾隆二十年(1755),正月初六,逝世。【注10:胤祯《宫锁心玉》】
陈玦(1692-1756),字文修,海宁陈家别子,文武双全,精通诗词文学、书画、篆刻,尤擅古赋,世所罕见之大才,为相韬略经纬,为将英烈忠勇。
昆仑山巅,云雾缭绕,凌楚盘膝静坐,心底的痛楚一丝一缕,缓缓睁开双眼,起身转过,愕然眼前一惊,恍若隔世,只见一人眉眼含笑,折扇轻摇,踱步闲逸悠然,从容走上前来,扬起一抹深沉笑意,几许潇洒意气,正是昔年故人归来。
“哟,睡醒了……”
“六千年,一百二十世轮回,你,终于回来了……”
“你可真行,傻兮兮的,都几千年了,还是分不清梅花和桃花……”
“哈,什么花都不重要,吾心所念,是你……”
民国十六年,1927年1月,车站临行送别,陈余之不停地张望,就是不见江月楼的身影,叶以辰看着不禁好奇,忍不住开起玩笑来。
“余之,你看什么呢……”
“以辰,你说,这次来景城这么多天,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才刚见面,你就要回去了,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
“你是不是跟谁待久了,傻呀,你一个外地人,尽什么地主之谊。”
“这次幸好有你,救了我和江月楼,否则……”
“谢什么,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案子,本来也是我应尽的职责,江科长这么厉害,他占一半功劳,另一半,我可不想把功劳让给你这个编外的。”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这样,没什么不好吧,好了,时间快到了,下次吧,你们来上海,我带你们好好领略一下大都会的繁华。”
“行啦,知道你们叶家财雄势大,每次都开我玩笑……”
“我让你来上海,你不肯,非要窝在小小的景城,什么原因,你心里最清楚。”
“真好意思说,你又怎么样,对了,文学长怎么样了,我不相信,报纸上写的,会是真的。”
“身处乱世,什么都是真真假假,不清不楚,你也不用太担心,以文家在南京的地位,不会有人真的敢动他。”
“你们,不会真的是……”
“余之,我走了,你多保重了……”
“以辰,你也是,我一直希望,我们都能亲眼看到,你的志向达成的那一天……”
“承你吉言,一定会……”
“保重……”
鸣笛声响,列车开出车站,陈余之转过身来,只见江月楼气喘吁吁,一路飞奔跑了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
“余之……”
“人都走了,你才来……”
火车已经开走了,两人只好离开车站,一路同行走回去,江月楼讪讪地笑一笑,上前牵过陈余之的手,握紧不放,陈余之甩了一个眼神,对此习以为常,无可奈何。
“什么人,这么重要……”(江月楼)
“下次我们去上海,你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陈余之)
“他,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跟你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你相不相信,世上会有另一个自己,我要是跟他站在一起,你的眼神,就不妙了。”
“谁说的,不论世上有多少个跟你长相一样的人,我都能认出你来……”
“你,还是算了吧,一个连梅花和桃花都分不清的人……”
“喂,什么意思,上次你也很过分啊,虽然是为了破案,但是有你那样的嘛,把两片花瓣剪成一样,还上色,换了谁也分不出来吧,我也挺好奇,谁这么损,教你这么耍人。”
“自己傻,还说别人损,眼神不好,常识还是要有吧,你见过冬天开桃花的……”
“说半天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救我的重要人物,究竟是谁……”
“他的名字,你应该听过的,叶以辰……”
“哦,是他,等一下,他姓叶,该不会是,上海的那个叶家吧……”
“唉,上海还有几个叶家……”
“他哪里好了……”
“以辰啊,他是一个,为国家做大事的人……”
江月楼,陈余之,走过长街,拐角一辆黑色轿车,展君白坐在后排左侧,右侧坐着的人,刚毅俊容,肃穆端方,帽檐半遮半挡的眼神,眸光闪过一抹锋芒,眉下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眸,炫耀若星,摄人心魄,竟然是罕见的金褐色。
“萧兄,既然来了,也不去见一见他们……”
“展兄,对于当年展家与傅家的恩怨,你是不是,也要向玉老板交代一下……”
“有什么可说的,傅家灭门,我参与其中,这是不争的事实,傅荣再怎么样十恶不赦,对于他而言,也是一个慈父。”
“你这位‘好’叔叔,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现在顶着这个身份,小心一些,稍有不慎,就是身败名裂。”
“与其担心我,还是顾好自己吧,当初我们这些人选择这条路,是为了身家性命,还是名誉荣辱,都不是吧。”
“是啊,看看现在的世道,一个国家,三个政府,究竟是谁在背叛……”
“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和叶以辰,你们想好了吗,这路,要怎么走……”
“难道我们不是一样吗,国家的未来在何方,我们就选择往哪里走,谁是国家的未来,我们就选择谁。”
相望对视一笑,抬手握拳相碰,坚定的眼神,意韵深长,手上翻开一本书,夹页的文字,是无数人心怀的志向与理想,是时代的定格,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亲爱精诚……”
“以血洒花……”
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
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唯国家与信仰不可辜负……”
民国十七年,1928年2月,景城叛乱平定,江月楼晋升警察署长,陈余之接回妹妹可盈,一起回到余之堂医馆。
清晨,阳光和煦,透过层叠的云霞,洋洋洒洒,落下一片浅金的光辉,江月楼,陈余之,闲适踱步,迎面不期而遇,凝眸相望的目光,柔情含笑,眉目情意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看到景城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江月楼)
“景城变成无烟城市,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陈余之)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是啊,正月十五,你想吃什么……”
“正月十五,当然吃汤圆啊,门口那家馄饨摊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煮汤圆应景。”
“那好啊,走吧……”
“走……”
“下个月,我们去一趟上海吧……”
“你还记得啊……”
“这是我和以辰的约定,你应该见一见以辰,你和他真的很像,你们都是为了理想义无反顾的人,你们认识以后,一定会彼此欣赏的。”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下个月,我们去一趟上海,见识一下这位叶先生……”
“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给以辰打电话……”
江月楼心情愉悦,转身与陈余之一起并肩前行,笑语相谈,路过报摊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翻开的报纸,赫然一则新闻令人唏嘘感慨,更是无限悲愤壮烈。
“1928年2月18日,叶以辰,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执行枪决……”【注11:叶以辰《民国少年侦探社》】
恨君不似江楼月,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待得团圆是几时。【注12:南宋·吕本中《采桑子》】
冰雪清芳寒中见,先识春风满江山。
细雨半分暮与初,遥见难辨花序乱。
洞庭波上碧云寒,倚栏落花听风雨。
明朝青山谁复在,诚是君心意如何。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注14:唐·李白《山中问答》】
—— 本 篇 完 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