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微论-平儿

《红楼梦》既然是为女子立传的，所以书中所记录之女子必有各自动人会色的地方。小姐们是这样，丫头们也是这样的。首先要提的丫头是平儿。为何是平儿？不是晴雯？不是袭人？不是鸳鸯？盖因为我以为在丫头中，平儿是为冠的。前八十回中，回目中平儿出现了四次：

21回——俏平儿软语就贾琏；44回——喜出望外平儿理妆；52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61回——判冤决狱平儿情权

有哪个丫头有这样的待遇？回目中，袭人只有一回——21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晴雯也只有一回——52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还有两回虽然涉及到了晴雯——31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和77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但是因为没有明言晴雯之名，所以不论；鸳鸯出现了三次——40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46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71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所以从这来看作者曹公对于平儿也是十分重视的。其他的几个各房的大丫头相比平儿有一个难以匹敌的地方，就是平儿实际上是维持贾府——荣国府——正常运行的一个不可获取的关键。我们都知道，荣国府当下的管家奶奶是凤姐，而且凤姐干得不错，将荣国府理得井井有条的。但是凤姐一个人能兼顾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吗？不能。凤姐需要帮手。这个帮手就是平儿。平儿是凤姐得以施展才华的不二法宝。从某种意义上说，凤姐能那样为所欲为的，能那样万事得心应手的，平儿算是“助纣为虐”的。这样说不是在贬低平儿。凤姐是大管家，她是二管家，是凤姐的股肱。她行事干练、各种事情能处理得有理有条的，并不比凤姐差太多。所以凤姐也放手她处理一些事情。从主子这一层来讲，老太太是喜欢平儿的，虽然那次凤姐生日闹出风波后，老太太说了些平儿不好的话，但是经过尤氏的提醒，老太太也马上改口了，还叫凤姐给她赔礼。李纨是最喜欢平儿的，甚至是羡慕嫉妒恨了。从下人们这一层来说，她们对于平儿也是很敬重的。一说平儿要来了，她们都会带些小心，不会那样放肆了。平儿不仅是在凤姐当家的时候这样重要，就是凤姐生病了，李纨和探春一起理家的时候，也是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探春理家，一开始就受到了下人的刁难，但是平儿来了后，她们就老实了一些；在这段凤姐生病的阶段里，什么茯苓霜事件呀，什么厨房事件呀，都是平儿最后斡旋处理的。如果缺少了平儿，仅仅凭着探春和李纨以及宝钗来处理，事件的平息或不会这么迅速。

贾府的丫头们，对于自己的主子几乎都是十分忠诚的。鸳鸯对于贾母，袭人对于宝玉，紫鹃对于黛玉，都是这样忠诚。平儿对于凤姐也是如此。平儿和凤姐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在私下里，她们又如同姊妹一般。凤姐虽然那次打了平儿，但是也是事出意外，加上凤姐吃酒了，并非是凤姐真的对平儿有何积怨。而且凤姐在此后一直是有愧疚，成为了一桩心事，有了心结，一时不能疏解。所以才被李纨当作是把柄，时常拿出来羞愧羞愧凤姐。正因为如此，平儿也是一心一意侍奉凤姐，没有任何的二心。而且正因为平儿知道凤姐待自己好，把自己看作是姊妹，所以平儿有时也会“放肆”一番，在凤姐面前拿出些娇气来。例如21回，凤姐见她和贾琏有些暧昧，说了些风凉话，平儿生气了，直接给凤姐脸色看；又例如55回，凤姐和平儿议论探春等理家，平儿一时说了你呀我呀，有失了礼数，凤姐半看玩笑地点出来，平儿不但不该，还故意撒娇。这都说明平儿和凤姐之间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等级差异。都说宝玉待丫头们好，不是那么在意等级。凤姐对于平儿也是这样的。其实黛玉待紫鹃，宝钗待莺儿也基本上看作是姊妹，没有那么多的主子的款。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封建礼教的严格性、严肃性已经逐渐在打破了，在新一代的身上，已经开始有了人与人之间等级差异的消弭，虽然这多是出于一种自然，不自觉。但是坚冰已经开始有了缝隙。凤姐知道平儿对自己忠心，所以也很信用平儿，这是双方的。凤姐是刚，平儿是柔，相辅相成，相互弥补。她是凤姐的助手，但是和凤姐的行事方法是两样的。凤姐讲究厉她讲究情：平儿对凤姐是真情，对下人们是同情，对贾琏是有情，对尤二姐是动情。平儿虽说多是在背后帮着凤姐查漏补缺，帮着替凤姐圆融一些事情的处置。但是以凤姐之精明凤姐能没有一点察觉？我觉得是凤姐不去点破而已。凤姐能这样看重平儿，一个是平儿忠心不二；一个也是在于平儿能平衡平衡她的施政。凤姐是知道自己有些狠毒的，招人忌讳的。所以她是需要平儿这样的帮手的。也许正是这样，才是凤姐重用她的原因之一。因为凤姐自己是当黑脸的，需要一个红脸来缓和。从她在病中对平儿所说的那番对于探春的评价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很明白自己在众人中的形象是不大好的。

平儿独占一个“俏”字。这个“俏”，既是俊俏，也是潇洒。更是一种让人油然而生的敬意。平儿既是平易近人的，也是有自己的威信的。可谓是宽柔并济的。贾府里的那些下人——特别是老妈子们，有几个是好缠的？但是她们皆是敬重并有些惧怕平儿。为何？因为平儿“不矜才，不使气，不恃宠（青山山农）”，因为平儿“谨以事上，和以待下（冯家眚）”。所以众人们都认为平儿是十分亲睦和蔼的。没有一个人是不夸耀平儿的。

有后人说，平儿有奴性，很深的奴性。因为她“为虎作伥”，因为她“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维护统治者的利益”，因为她“没有规劝凤姐收手”。如果仅仅从表象来说，这些证据都是真真的。但是犹如我们不能说焦大是奴性很重一样，我们也不能说这是平儿奴性重。因为我们断不可以今人之意识和思想来揣度和评价古人，何况还是一个文学人物。况且，前面也说道，平儿能这样死心塌地跟着凤姐，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是在于凤姐待她是极好的，凤姐待她如姊妹。是凤姐在破除挡在她和平儿之间的坚壁。虽然平儿时时不忘自己是奴婢，时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但是她已经无意之间把凤姐当作是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人，一位朋友。虽然她是凤姐的耳目，但她还是凤姐的闺蜜，她更是凤姐的总钥匙（李纨语）。为朋友卖力难道不是应该的？真正的奴性是什么？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狐假虎威，是飞扬跋扈，是恃宠而骄。但是这一切都是和平儿无关的。

有人说“（平儿）她的无我，首先表现在处理同贾琏凤姐的关系上，充分体现了作为一个奴隶必需把自己变成没有个性，没有人格，尽量替对方着想的那种生存哲学。通俗点说，办法就是不把自己当成人。”，这个观点我是完全无法苟同的。且不说平儿到底是不是没有个性，没有人格。就说她是不是不把自己当成人这一点来说，就是不对的。平儿是当自己是人的。如果平儿不把自己当作人，只把自己当作是凤姐的工具，那么平儿为何要在私下里要帮着凤姐平和平衡一些事情的处置方式？为何要在探春面前维护凤姐？她只要顺着凤姐的旨意和吩咐就是了。但是平儿没有，平儿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而且是和凤姐不一样的方式。这都说明平儿是完全有自我意识的，而且是充分实践自己的自我意识的。她绝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相反，她是极度有温情的。这也正是平儿受人尊重，受人喜欢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