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眠之梦 第十八夜

“像是整个世界濒危的两只鸟儿。”

我一个人坐在高塔的边缘，光着的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天空中巨大的星球挡住了月亮，但月光还是洒在了这片已经成为废墟的大地上，照亮着每一处角落。

月看到那个缸中脑以后，径直跑了出去，一直沿着楼梯跑下去了，我只好一个人返回来，想必她一会也会回来找我的吧。

月亮照着我的身躯，我试着捏了一下自己白嫩的皮肤，很疼，也有弹性，可惜只是人造的。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曾经的道路上杂草丛生，树木穿过已经成为废铜烂铁的车壳而生长，一栋栋长满植物的建筑，依稀能辨认出以前的样子。而另一侧则是黄沙漫天，建筑也倒塌在地上，成了一片一片的废墟，那种环境下，几乎没有生物可以存活。

这就是地球，这就是现在的世界。

对于现在的这世界而言，我们算什么？

事实上，我们对自己一无所知。从那个男人嘴里，我们知道了作为人造人的事实，所谓的人生，也是机器模拟出来的，存在的意义，似乎简单被几句话石沉大海了。

如果说，那些人造出我们的意义是拯救世界，拯救苍生，可现在是一百年后，百年前已经逝去了大半人类，而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类还在这颗星球上了。

面对着已经成为末日的世界，我和月，能做什么？

冷风吹过，冻得我有点发抖。

突然觉得可笑，他们就连这些，人类所有的机能也做得很完善，我甚至能感觉到戴久了锁具的手腕脚腕有些酸痛，能感觉到冷风吹过的时候的冷。

如果真如他所说，我们是有史以来最高精尖科技的产物，那这些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倾尽所有可能，把人类千年来最好的科技用来打造我和月两个女生一样的人造人，却终究没能拯救自己。

我和月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证明，人类在存亡的最后时刻，有能力造出两个女高中生一样的人造人吗？

我脑海中有许多问题，但没人能回答我，我身后的那块脑子不能，月不能，面前的黄沙和植物也不能。

我甚至在怀疑，自己和月究竟是人造人，还是被洗脑的无辜女孩子，不过从月一拳打碎屏幕，和至今没有感觉到困意，饥饿感来看，他说的是事实。

当一个人遇到太多问题，太多变故的时候，他就宕机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抽走了灵魂，装在了一个小盒子里，密不透风的，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明白。

拜他们所赐，我和月拥有了短暂的虚假人生，拥有了作为人的情感。照那个男人所说，我是个没有情感的原型机，可现在，在活人本应该不知所措，绝望的时候，在这高台之上，我却有一种存在感。

我能感受到风拂过身体的感觉，能感觉到塑料披在身上的质感，能察觉到我坐的地方的感觉，我甚至能体会到一个人该有的那种无助感。

我的灵魂在那狭小的箱子里锁着，但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突然有点想笑，这究竟是给予我的恩赐，还是强加于我的枷锁？一个人造人，本身具有灵魂，这是什么？像是上个世纪老套的科幻故事一样。

在这巨大星球与月光之下，在整片废墟之上，屹立在大地上的高塔，正坐在边缘的我，一种孤独感直穿心脏。

除了这副躯体，和困着手脚的锁具，我的灵魂好像只剩下月了。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暗自神伤，忧郁着，思考着没有问题的答案，却把真正重要的人忘记了，我为什么没追上去呢？

我转身翻过来，踏在地上就要冲出去找她，一出门却发现她就坐在房间的门边，抱着腿，呆呆地凝视着，顺着楼梯的那边依稀可见的，巨大的旋转装置。

“月……”我感到有些内疚，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我想了好多，”她说着擦了擦眼泪，抬头望着我，“可我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吗？我放弃思考了，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白。”

难过涌上心头，但我好像哭不出来，只能坐在她的身边，靠着她，把她揽入怀中。

就这样靠着，也好。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一缕阳光照进了门里，我和月走进房间，外面的世界仍是一绿一黄。月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还是停在了那已经死掉的缸中脑。

许久，她叹了口气，还是向着那大脑鞠了一躬，拉着我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我有些纳闷，她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举动，她说，那毕竟是创造我们的人，程序模拟的人生里，他是哥哥，现实里，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也是父亲一样的角色。

而且是个最坏的，毫不称职的“父亲”。

“啊啊啊……不想了，遇到问题，睡大觉！记忆里有这么一句话来着？比起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我们该去哪，该怎么拆掉手上这个东西。”

我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呀？”她歪着头看我。

“就是你这种乐观……算啦，我们找找有没有路能离开这里。”

本来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对于我来讲，现在刚刚经历巨大转折的我和她，正需要月的这份毫无缘由的乐观。不过我知道，就算是她，内心也有柔软的那一面。

哪怕我和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她手心的温度还是真的，不是吗。

离开房间前，我和月找到了两身白大褂一样的衣服，虽然有些破旧，但好歹比塑料布，或者光着的身子强。我把衣服撕了撕，以便能跑动起来。

她突然摆摆手，叫我过去看。我走过去发现，面前的台子竟然还有一段，不知道通向哪里。月有些惊讶地说，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台子，没想到这边还有路。

面前楼梯和墙只是一段，沿着路绕过去之后，路旁边的墙就消失了，稍不注意就会掉下去。而且这路只能通过一个人，我和月只好一前一后，沿着这新发现的路走下去。

走了一会，一扇门出现在眼前，月试着敲了一下，门应声而开，里面闪着微弱的灯光。我决定让月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沿着路走下去。

很快我发现，这并不是路，其实就是整个圆形房间旁边的一个环形台子，因为很快我就又见到了月。

“看来选择只有一个了。”

我拉着月，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门，门很快关上了，里面传来了机械音一样的说话声。

“欢迎乘坐第一通行梯，请先进行认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