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汲古阁与海源阁


张克伟油画.问道大师系列之王国维
上大学那会儿,每到毕业季,就有人摆摊卖书,在摊上出现频率较高的大概就是《傅雷家书》、《文化苦旅》和《人间词话》这三本了。
《人间词话》多年前看过一遍,差不多忘干净了,现在看到当初的标注,我都佩服我那时候的眼神儿。最近因为对宋词有了兴致,很信服蒋勋的话,后来发现蒋勋又是以《人间词话》为大纲写的,于是又找出家里的另一个版本看了一遍。

马粪纸版的《人间词话》我竟然也能看完
关于书里的体裁美其名曰“断章零语”、“灵光闪现”,我不太喜欢这种一句话一篇的写作方式,像是私人化的随手批注,更像是后人在他的各种著作里择出来的语录,攒成的书,这样理解的话,就能中和一下他的偏激了。
假如自己写日记,褒贬人物比较偏激甚至骂粗口都可以接受,王国维显然不是,《人间词话》是他生前自己整理出版的,并且陆续出了好几季。
看王国维谈论诗词,其人性格也可见一斑:偏激、固执、相当自以为是。性格决定命运,他最后的沉湖之举我似乎也能理解了。
当然,现在作宋词研究的人,都把王国维的观点当作行业标准,我持保留意见,批判的接受。
比如“南唐二主词不如冯延巳”我就不同意,五代词人李煜第一这难道还有争议吗?此外像“苏轼旷,稼轩豪,姜夔可鄙。”之类也都相当偏激,姜夔家世清贫,没考上公务员,然后又懒,靠仰人鼻息吃百家饭,到处打秋风,甚至连媳妇都是朋友给凑的。这么一捯,说他“鄙”倒也不过分。
陈丹青作品《清华国学院》
左起: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吴宓
还有王氏对宋诗和南宋词固有的偏见。
他说:五代喜李后主、冯延巳而不喜《花间》,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最恶梦窗、玉田。
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人间词话》
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的这本《人间词话》,装帧恶俗,印刷粗糙,但是内容却出乎我的预料的好。
每篇不仅附上王国维所提到的人物小传词的全文,以及词牌的简介和溯源,这些小知识很有用。
最关键的是每节最后都有一篇赏析,对王国维这几句话做分析,头头是道,也不亦步亦趋,经常指正王国维的偏激处,很合我胃口。
比如有一节王国维说欧阳修的“绿杨楼外出秋千”的“出”字是从于正中的“柳外秋千出画墙”里来的,赏析里直接给捯到唐朝找到了王维的“秋千竞出垂杨里”,厉害!
再如里面有王国维自己的很多词作,读来寡然无味,他还把朋友的词也放这里大肆夸一通,“赏析”毫不客气的怼说:“此词语弱境浅,何堪此论?”
有一节引用叔本华的话,然后感慨“曲则古不如今,词则今不如古”。“赏析”怼曰:西方哲学并不一定可以规范所有事物。
近体与古体,散文与韵文,小令与长调之难易一节,“赏析”说:王氏自摆迷阵难出矣。
其他像:
“任何技巧都无法遮盖对真实的敷衍。”
“倡优之词,娱人也。俗子之词,逞才也。娱人之词,虽有媚骨而态度谦逊可亲也。逞才之词,每有骄气而态度桀骜不可近也。”
“读李煜词,惜其才华,怜其悲苦,虽事隔千年,情限百代,却感同身受,摩挲难以放手。读徽宗词,仿佛聆亡国之音,有不详之念,释之唯恐不及。”
简直比王氏所言还要精准,可惜不知道“赏析”的作者。
最后,“赏析”也给了王氏比较客观的评价:研究古典文学必博通经史,深谙考证,根基既厚思路方能开阔,发言方能服人,于学问之事方能游刃有余。近人如王国维、梁启超、闻一多、郑振铎、郭沫若,莫不如是。
诚哉斯言!
王氏的《宋元戏曲考》给后人指明对于文学的研究必须植根于文学史的研究,用史学的观点理清文学的脉络,用美学的观点发掘文学的内涵。
还明白了“双声叠韵”:两字声母相同叫“双声”,两字韵母相同叫“叠韵”。说来简单,古人的文章读起来那么朗朗上口,就是在字的声母韵母上下了功夫,使文字有了音律美,他说“荡漾处用叠韵,促节处用双声”是也。
最后还了解了汲古阁和海源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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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 古 阁
宋名家词.明.毛晋编.明末毛氏汲古阁刊本
汲古阁,中国明代私人藏书楼和印书工场。江苏常熟隐湖之南七里桥,明末毛晋(1599 ~1659 )创办。毛晋,常熟人,家富,嗜读宋元精本名抄,早年屡试不第,遂隐居故里,变卖田产,于七里桥构筑汲古阁,另在问渔庄和曹溪口构筑两阁,以收藏和传刻古书。
毛晋把藏书楼名为“汲古阁”。“汲汲”,急切追求之状也。
汲古阁分上中下三楹,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宋内府藏书,又有金元人本。这些书都用来校勘或作为刻书的样本。
为广泛搜集珍籍秘本 ,毛晋曾公开贴榜,高价收购,以页论值。
汲古阁后有楼9间,楼上储放书板,楼下两廊及前后为刻字匠和印匠居住和工作之处。雇用工匠最多时达数百人。
汲古阁刻印的书籍有十三经、十七史及唐宋元人别集、道藏词曲等。书版在毛晋时即有10万块之多。所刻书籍校勘详明,雕印精良,称“毛刻本”,行销全国。所刻书目存于《汲古阁校刻书目》等书。
重编汲古阁刊书目录.明.毛晋集.清姚氏快阁师石山房抄本
汲古阁所在的七星桥(今常熟沙家浜)常常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来的不是书商便是书友。“江左三大家”中的钱谦益和吴梅村都是这里的常客。鼎盛时,毛氏藏书达到8.4万部,约42万卷。绛云楼火灾之后,钱谦益曾说:“自是江左藏书之家,遂以先生汲古阁及钱曾述古堂为巨擘矣。”
为了刻书,毛晋耗费巨大。仅《十三经》(80万宇)和《十七史》(2500万字)两部书的耗银就达15480两。毛家有祖田数千亩,收益大多用于藏书和刻书。
毛晋是一位忠诚而伟大的文化守望者。清顺治十六年,毛晋去世,终年六十三岁。毛晋去世时《说文解字》一书未及刻完。毛扆再次变卖家产勉力将书刻成。
毛晋的孙辈良莠不齐。相传中有一个喜喝名茶的,竟以毛晋呕心沥血所刻书板用作了煮茶的柴薪,说“以此作薪,茶味当倍佳也。”遂每天劈烧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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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源 阁
晚清四大藏书楼,江苏常熟县瞿绍基的“铁琴铜剑楼”,浙江吴兴县陆心源的“皕宋楼”,浙江杭州丁申、丁丙的“八千卷楼”与海源阁合称清代四大藏书楼。仅海源阁一处孤悬北方。
海源阁始建于清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由聊城进士杨以增创建,历经四代人悉心相守,总计藏书四千余种,二十二万余卷,其中宋元珍本逾万卷。后历经战乱,迭遭破坏,所藏图书大部散失,只有一小部分辗转收入北京图书馆和山东省图书馆。
海源阁所藏宋元善本数量极多,其中更有镇库之籍「四经四史」,即宋本《毛诗》、《周礼》、《仪礼》、《礼记》、《史记》、《汉书》、《后汉书》和《三国志》,杨以增为此另辟书室藏书,并命名为「四经四史之斋」。
1929年,海源阁遭奉系军阀张宗昌部劫掠,此次劫掠虽使海源阁损失惨重,但最精华的宋元珍本已经被提前转移,未受波及。
第二次遭劫还是在1929年,时值隆冬,山东陷入战乱,匪徒占据聊城,以海源阁为司令部。此劫乃是海源阁最大的一次,匪徒王冠军与县长王克昌官匪勾结,尽取海源阁之精藏。后来王冠军突然离世,其妻出售藏书,引得海内书贾闻风而动。
1930年第三路军击溃匪徒收复聊城后,所见杨氏旧宅弃书遍地,厕所与马厩也都是弃书。由于无人护养,部分图书已经朽烂。
海源阁彻底被毁是在1938年,日军攻陷聊城,海源阁及其残余书籍,尽遭火焚。一叹。
今聊城海源阁